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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文字獨照
  男子坐在長椅上。攝影師將要離開時瞥見了他。
  背景是北縣市某家圖書館,非例假日並沒有如往常人來人往。男子坐在椅子上,椅子高了只足他踏實地面。男子將左腳折在右腿之上,兩條腿成時鐘裡七點半的模樣。他左腿上躺著本書,十指交扣、輕鬆並握的雙手把書壓牢免得它跌落地面。
  男子下頷微收,一派斯文外卻又眉頭深鎖,是否心中還有問號未解開?彷彿憂鬱是他的天性。尚且年輕的臉龐上盡是道不出的心事。梳著西裝頭的髮型,短緣看著整齊,長緣看著狂狷。輕閉的雙眼之前是一只黑色細框眼鏡。那張臉,看了十次也不會留下印象。但攝影師卻意外發掘了不同的印象,於是他要男子微笑好讓他拍照。
  唇尖朝上的男子淺淺笑著,微笑的吸引力彷彿拉引著地球轉著。有神的兩顆瞳孔像烈日和圓月般澄明,卻又不似怒目金剛令人心驚;那樣的柔和是來自於心中的平靜,憂鬱乍然在眼角旁折去。攝影師拿出拍立得拍下他,絲毫不覺得眼前的人像矯柔造作。攝影師突然一陣心血來潮,想看看男子手上是什麼書?那並非一本值得沉思閱讀的哲學書,也非氣質化的文學書──那僅僅是一本歌譜。「這怎麼閱讀?」他問了問男子,一面把照片揮動顯影。
  內容盡是歌詞,五線譜和跳動的音符,攝影師想不出閱讀的樂趣為何。男子指向一首歌,嘴裡哼著它的節奏、曲調。彷彿那是他相識已久的老友,曾幾何時遇上了它。攝影師點頭表示懂了,閱讀的樂趣在於不同的演繹閱讀。數學家最樂於見到常人覺得厭惡的數學謎題,一個困難的謎題能讓他廢寢忘食。攝影師想著,誰說閱讀一定就得是文字?
  顯影的照片毫無缺憾,淺淺笑顏,似乎多大的憂傷與哀愁也被此影排除。他拿出原子筆要男子寫兩句話給他,攝影師要留念作為他往後拍照的標準──全然的入鏡。男子接過照片,小心翼翼地看著裡頭小小的自己。他沉思了會兒,集中精神的樣貌可能洞穿此影。他寫下──『大的我,小的我,我還是我。』──於是,憂鬱和喜樂又統一在照片上頭。
  攝影師收過照片,將它夾在自己的筆記本裡,道謝完便離開了;男子把書闔上放在椅旁,看著外頭一片陽光掉了進來。

《推薦序》敘事者之窗-致加西莫多與讀者
  許久之前,我已明白自己絕非優秀的敘事者。敘事之翹楚,不悲切不關懷不惱怒不發聲,讀者自有眼耳,心中已定是非。學院的桎梏將我推進文字與情境的密室,很長一陣子我幾乎迷失,將創作最原始卻最珍貴的敘事本能蒙塵、遺失。
  直到遇見加西莫多。
  故十分感謝,這位在六年前加入〈小說巢〉網站,幫我把創作本能拾起、擦拭並送還的創作人。
  初識加西莫多,正逢他準備投注心力於創作的時期,不但創作量逐日攀升,豐富的生活經歷( 精力? )使其早期作品似有世故的面貌,這是同齡創作者少有的情形,只是當時,他的文字風格尚未能讓我完全投以創作同理心;經過幾年焠鍊,年華堆積,短暫沉潛後,創作題材未變,衝動僅剩餘溫,熱情卻越臻完熟,此時我亦驚覺他簡鍊而流暢的書寫,實脫胎自諸多外語小說作品。加西莫多在詩與散文偶有如椽大筆,但短篇小說仍是我以為水準平均質量皆高的類別,這或許與其閱讀習慣有極為密切的關聯,冷峻與熱情交融的特質,更使他初入網路文壇便有出色的成績。   加西莫多將自己的作品定位為「通俗」,我雖不否認這點,但仍必需為通俗澄清的是,相較於一般街談雜文,所謂「優秀」的通俗作品,只是以通俗的外衣,將深沉的寓意包覆其中,於是通俗被排拒在純文學的框架外,實際上是一種謬誤。亦如同郭強生在《在文學徬徨的年代》裡所闡述:「通俗」、「流行」之所以為許多作家及評論家所排斥,其語意中暗含的性別歧視 是不可忽略的因素之一。因此,加西莫多正式選擇邁向優秀的「通俗創作者」之路,是我所樂見。
  另值得一提的是,加西莫多善於描繪以一種低姿態生活的情緒,懇切不偽善,切入點大多有獨特性。如南宋劉克莊〈賀新郎〉裡用「常恨世人新意少,愛說南朝狂客」句,表達對自己創作不落俗套的自負,誠實地剖析自己、側寫他人外,又要透析出與眾不同的作品元素,就連文字如狡獪魔術師的小說家駱以軍也未必能達到,而加西莫多,正在這條路上走。小說最重要的材料擷取,很難丈量加西莫多到達什麼高度,但在這方面我確實遠遠不及他。只是這場與孤獨對峙的創作之役,我們實為並肩的戰友,因此仍特別能感受其成書的企圖與喜悅。
  里程碑已然矗立,於是此後,我們都能悠然開啟加西莫多打造的敘事者之窗,反覆閱讀,一遍又一遍,每次都能看見,窗外變幻莫測的風景。
簡介:
  竹筴魚,東海大學中文系畢,網路文學資歷八年八個月,因為沒有自認合格的作品,所以沒有參加過過任何文學獎。粉絲比加西莫多少很多,卻老是被加西莫多稱為學院派。作品散見於網路〈小說巢〉網站、〈喜菡文學網〉。
竹筴魚的部落格: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ittlejean

《推薦序》多變的創作人
  從加西莫多開口邀我寫序的時候,就一直很苦惱,該怎麼跟大家介紹這個人和他的文章。為了這篇序,我參考了不少書籍與資料;最後,得出了一個『寫文難,寫序更難』的結論。
  與加西莫多變成朋友的過程,其實很單純,剛開始他在網路上貼文,我們有不少互動,再藉網聚相約餐敘順便交換聯絡方式,接著靠MSN聊天而熟稔,我們可以說無所不談,之後約出來吃飯喝咖啡的機會也日漸頻繁,就這樣,好朋友誕生了。
  那個時期,我所認識的朋友中,加西莫多的創作慾望算是最強烈的。當我們礙於生活,不得不壓縮寫作的時間時,他卻仍是持續不斷地發表新作,彷彿隨手就可以拈來一篇作品,而他可用的題材竟是如此豐富,常常讓我扼腕,自己的靈感來源是如此的貧乏。
  當他告訴我要出書時,我其實並不驚訝,因為我知道,對他而言,這是必經的過程。只不過當我看了書中收錄作品表時,有點訝異,因為個人相當喜歡的《大貓》竟然沒選入書中。不過《悖德夜》、《入聖》這些早期風格十分強烈,也很有實驗性質的文章全部入選,算是彌補了遺珠之憾。再之後的《露水時代》、《不上不下的我們》、《飛特男孩》則可以發現加西莫多的文字風格逐漸趨於成熟穩定。
  我一直覺得文章可以很生活,可以很深情、可以很驚竦、也可以很超凡,正如多變的加西莫多。
簡介:
  路子,假日型宅男資訊工程師,身兼小說巢網站開國元老,對寫作的熱情至死不渝。鍾愛武俠及古典兼各類型小說,但自己寫稿的速度卻比減肥還慢,被催稿時會裝忙藉以蒙混過關。
更新很慢的部落格:http://blog.udn.com/ROUE

內文

死神之約
  冷冷的寒風吹入地下化火車站,陳發科搓著手,等待下一班的火車。有時候等車實在是一件很煩人的事。他想著。也該考慮考慮退休後的生活了。
  待會就要搭最後一班車,然後就跟著北上回程,家總是要回的。他看著鐵軌無限的遠方。有一個人手捧著兩罐咖啡靜靜的靠近。
  「啊!站長,這怎麼好意思呀!有勞!有勞!」陳發科由站長的手上接過滾燙的咖啡,他只覺得背部熱了起來。
  「老兄弟,車還沒到嗎?」站長把拉環塞入口袋,慢慢的飲了口。
  「是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陳發科看著慢慢昇起的熱氣,比菸燻稍顯稀薄卻好聞得多。
  月台上只有零零落落的人,大部分都是求一夜好眠的流浪漢。站長一向是採懷柔政策,只要不騷擾乘客就行了。燈火通明依舊,在這兒沒有所謂的黑夜與白天,無法由天色明暗分辨出時間。只有從乘客人數多寡和穿著才能與外界的時間相契合。
  陳發科拉緊領子,咖啡的作用只提醒他要面對現實。他拿了根煙,並遞了一根給站長。時間太晚了,也沒人在乎這是不是公共場合。兩個人點起了菸。
  「站長,最近可要注意了,天氣好像會冷下去。你們躲在這的人反而會更難過。」陳發科笑道。
  「不會啦!溫度是相對的,十二度跟八度沒差哪麼多。」站長看著陳發科笑道:「但是呢,會冷是絕對的;冷就是冷,要是耐不住就多穿衣服。」兩個男人暫時忘了這冰冷的城市和淡淡的離愁!
  「退休後要做什麼?有空要回來看看我們啊。」站長說。
  「孩子也大了,各有各的生活。我大概就是享享清福吧。有空我會回來,你們可不能偷懶啊。」陳發科笑著說。他想起了過世好幾十年的另一半。
  由遠方傳來鳴笛聲,陳發科和站長握了手道別。感念下次的見面要很久以後了,也許再也見不到了。他拿起了行李,將丟下的菸蒂踩熄。
  火車上只有他孤單一人,孤寂感像黑夜悄悄地吞噬他。他坐在最後的位置,跟窗戶外的站長揮手致意。車子突然受拉引而動,他靠在椅背上閉起雙眼。月台上的站長撿起菸蒂,轉身沉重的走了。
  這班火車的列車長當然知道車上坐了個大人物。不管如何,也先得去打個招呼才是。
  陳發科正打算好好地休息,畢竟幹了一輩子的鐵路局公務員,這次倒是以乘客身分搭車。遠方走來一個熟悉的面孔,一襲官方打扮。
  「陳大哥,恭喜您榮譽退休。以後打算幹嘛?在家享清福。」車上的列車長笑著。陳發科堆起滿臉的笑容,把手伸了出去。
  「大概就是恬淡一生吧。我退休後,未來這工作就交給你們了,你們可得好好地幹。」陳發科大笑。
  「是的,您自己也要好好保重!」列車長欠身說道。
  「車上都沒什麼人嗎?」陳發科說。
  「今天太冷,而且也很晚了,車上只有幾個人。坐這空曠的車很無聊吧。」
  「這還好,只不過還不習慣冷冷清清一個人而已。」陳發科笑著。
  「陳大哥,我還有事,待會兒再來跟您敘敘舊。」列車長搓著手說。
  「你忙你的,不用特別牽掛我。」待陳發科說完,列車長就走了。陳發科來到車廂外頭,點起菸。菸抽起來像是吃發酸的咖啡豆一樣,但他還是一口接一口的抽。活到現在,沒有任何雜事能煩得了他。
  又回到車廂時,看到另一頭有人正對他笑著。陳發科看他看得傻了,那人從容的走來,那人穿著一身黑,還披著長並及膝的披風。那人走到近處。陳發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壓迫感不可言喻。
  「你好,我在那個車廂一個人坐得不太舒服,你旁邊有人坐嗎?」那人低頭問道。
  「坐坐!你有多高呀?」陳發科笑說:「抱歉我這麼突兀,可是你還是我親眼看見最高的人哪!」
  看那人緩緩地坐下的樣子像是得了什麼嚴重的關節病。光是坐下來的上半身,就遠高過陳發科一截。
  「也還好啦!雖然我有一百九十七公分高,但我在外國也遇過超過兩百的長人。」那人翹起腳對陳發科笑道:「大哥,我姓張,你貴姓?」
  「免貴,小姓陳,我要去台東。小兄弟要去哪?」陳發科不敢正視那人。坐在他的旁邊,壓迫感大得厲害,連呼吸都要用點力。
  「隨便去,我是自助環島的。大哥你是在哪高就的?」
  「我以前是在鐵路局做事的,不過今天退休了,你呢?」
  「我倒是蠻清閒的,做一些仲介的工作。」張笑了笑,「看大哥你也不是一把年紀的人,怎麼這麼早就退休了?」
  「唉,年紀大了想休息,難得可以歇下心來做點自己想做的事。」陳發科撫著臉說。
  兩個人雖是偶遇,但聊得還是挺開懷的。陳發科從他的身上看見自己年輕時的影子。雖然年紀差了一大截,卻也是相見恨晚。他在工作崗位上盡是些年輕的小夥子,誰說他會顯得老氣呢?
  列車長再次經過這裡,陳發科笑著介紹張和列車長彼此認識。張站了起來,列車長不由得退了兩步。
  「這太失禮了吧!」陳發科大笑。
  列車長漲紅了臉,窘得說不出話來,只好一臉陪笑。張也呵呵的笑了起來,聽起來像是患感冒的聖伯納。
  列車長離去後,張向陳發科說道:「陳大哥,你那位同事最近運勢蠻不順的,我看他印堂黑的凶。」他指著自己的額頭。
 「是嗎?小兄弟你對相學有研究啊?」陳發科說道。沒有太多驚訝的神情。
  「一點點,只能算是半個江湖術士。」張抓抓頭,乾咳。
  「你能不能也看看我。」陳發科帶點嘲弄的笑聲。
  張坐直了身,仔細的端詳了陳發科。看人的眼神令人害怕,讓陳發科直發覺得自己是被盯上的獵物。
  「小兄弟,你這樣看得我全身不自在,怎麼樣?」
  「大哥,我直話直說,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張看著陳發科。陳點點頭。
  「你早年喪妻,中年時和孩子們處不來。這一輩子是很平順的,你的命還不錯。」陳發科閉起了雙眼,所說的正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痛處。 
  「謝謝你,還滿準的!」陳發科看著地板說:「我去一下廁所。」便往另一車廂前行。只剩一人獨坐的張用手揉了揉太陽穴,木然的空望。
  陳發科洗完手後看著鏡子,鏡中是一張蒼老又無助的臉。幾十年了,都是鐵漢作風,未曾被任何壓力打倒過。而今,卻意外的思念起老婆和孩子。也許是失去了寄託,失去了重心。
  一發無奈的他把臉貼上鏡面,冷冰冰的鏡子使他更忘不了那個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懦弱靈魂。
  「原來我什麼也放不下,我毀了自己,毀了我的家。」陳發科低聲沉吟,他不習慣流淚。男人流馬尿是他最看不慣的事。
  張若有所思的悶著,火車甫一靠站遂立刻下車。剛好和列車長照面,兩人互別苗頭後,張就下車離開了。
  「又遇到你了。看來你還真忙呀!」陳發科卸下了工作後才想起這工作原來是這麼惱人的繁忙。
  「陳大哥,那個高個兒下車了。」列車長說道。
  「是嗎?來不及跟他道別。」陳發科笑了笑。
  陳發科回到位子上,張已經走了。他閉上眼打算未來的生活,他打算先去看看他的妻子,那塊年久失修的石碑。去年去看時,雖然石碑稍有破損,但那打掃的還不錯,孩子們有用心。
  如果我死後孩子們會這麼對我嗎?他突然也想去看看他的孩子和孫子,不知道他們過的好不好?可他又拉不下臉,去低聲下氣。
  「陳大哥,我又回來了!」有人在後面笑道。
  陳發科轉頭一看,等抬頭才知道是張。張依然是一臉溫和,可壓迫感未曾離去。
  「你不是下車了。」
  「我沒下車,我只是離開了一會兒。」張笑道。
  「陳大哥,方才我說我會相學是騙你的。」張冷冷的說,看著陳發科的反應。
  「那沒什麼關係,這事懂一點就是會一點,何況你看的蠻準的!」
  張看著陳,陳發科皺起眉頭。
  「我是來帶你離開的人,我是死神。」張冷冷的說道。陳發科心裡直抽了幾下,卻還是笑了笑。他不相信這種東西。
  「那我什麼時候要死呀?」陳調侃地笑著。
  張把手伸向窗戶,手臂慢慢穿透窗戶,就像放入水中一般,只漾起些微波漪。陳發科看的傻了,張把手拉回放入口袋。一臉冷酷的他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我什麼時候會死?」陳發科問。
  「再十五分鐘後。」死神惋惜的說。
  「我有好多事沒做,我死不瞑目呀!」陳發科知道自己的死期後,整身癱倒在椅子上,「現在我能做什麼?」陳無力的抬起頭,由窗戶看了自己的倒影。好像老了好幾歲,像隻透不過氣的老狗。
  「我可以帶你去回憶往事。」死神溫柔地說道,「閉上雙眼。」已知死期不遠的他,顫抖的閉上了雙眼。
  熟悉的十字路口,熟悉的地方,紅綠燈持續運作。陳發科知道這是哪裡,這是他一直不敢碰觸的地方,連開車都不敢經過──這是他妻子的死亡現場。
  「你應該很熟悉吧?」死神說著,沒有挑釁的意味。兩人站在路中央,川流不息的車子穿透他們的身體。
  陳發科突然喘不過氣,心裡頭負荷太大。
  「仔細看著!」死神說著。就在當下便看見一台車被攔腰撞上,玻璃碎了滿地,陳發科跑到車子的窗戶旁。哪時車內的他已成昏迷狀態,而座側的妻子因衝撞過烈而滿身血染。雖然還能清醒著,可卻離死亡不遠了。
  「發科,你沒事吧?你別嚇我。老天啊!請你救救他。」他妻子淒厲的大叫:「你不能死,孩子們需要你呀,發科……發科……」
  車裡的他仍昏迷著,而車外的靈魂──陳發科難過的站不住腳,斗大的眼淚不停地落下眼眶,呼吸越發沉重。
  「老婆,我對不起妳,我對不起妳啊!」陳發科咬著牙哭叫。
  死神過來拉起陳發科,他發瘋的大叫:「老天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呀!」上天沒理會他的呼喊。
  死神走近身邊,輕捂他的雙眼。待放開了手,陳睜開眼時,他們現身於醫院內。
  看見醫生正施行急救,已知事實的他似乎比較能坦然接受了。他看著妻子蒼白如雪的面孔,上頭佈滿著腫脹的傷口。看起來不像是自己的另一半,但他知道她是,就算燒成灰他也知道。
  「節哀順便。」死神說,一出口就發覺到自己的愚蠢。他看著陳發科跪在妻子旁,雙手緊握著他妻子無力垂下的手。
  死神走了過去,再次捂住他的雙眼。
  這是個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地方,熟悉的擺飾,熟悉的裝潢──這是他台東的老家。屋內響起陣陣的吵鬧聲。
  「隨便你怎麼說,我要走就是要走,我是你的兒子不是你的寵物。」熟悉的聲音,這是他的小兒子。
  「哥就是這樣被你逼走的,自從媽死後你就無緣無故發脾氣。每次你休假回來,就是我們的惡夢。媽的死又不是我們的錯,我們是哪裡對不起你?你註定要一個人過一輩子。」他的兒子氣憤的走了。
  陳發科看著他的兒子離開,他想起當時的自己正坐在沙發上喝著悶酒,以為這又是一次無意義的離家出走。只是他沒想到這次是真正的破裂了!
  不由得想起自己過去對孩子的刻薄以及打壓。其實都是自己好面子,是自己的一意孤行。
  「是時候該走了。」死神拍拍陳發科的肩膀,對他柔和地說著。陳發科身心疲憊的點點頭。
  第三次捂住他的雙眼。
  回到火車上。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陳發科摸摸自己的眼角,把淚水拭去。
  「小兄弟,謝謝,真是謝謝你了!這樣我死也能瞑目了。」陳發科說道,「聽說在臨死之前,過去的點滴都會像錄影帶在眼前快速撥放。」
  死神點點頭,沒說什麼。
  「我可以知道孩子們的未來嗎?死後可以見到我的妻子嗎?」靈感偶發的陳發科哽噎著。
  「你孩子們的未來還不錯,不過我不能告訴你。至於你死後的情況,那得看你自己了。」死神說道。
  「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死亡嗎?」陳問道。這是件禁忌的事,但沒有一個人不會不想看個清楚的。
  死神漠然的伸出了根指頭。陳朝著手指的方向看去。
  陳發科看著自己仍坐在椅子上──應該是身體仍坐在椅子上。他知道自己站在走道上,看著自己正在大口的喘著氣。他感覺現在的他也無法輕鬆的呼吸。
  屍體坐在椅子上,樣貌非常安詳。陳發科看著自己的屍體,思緒紊亂盡上心頭,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已經死了,沒什麼痛苦的走了。你的人生結束了,放開一切世俗的包袱,別再掛念人世間的情緣。」死神繼續說著,「不過你還是看得到一些你想看到的東西。」陳發科看著他,眼神透出短淺的沮喪。
  列車長再次走過這裡,發現陳發科全身發冷沒了氣兒。急忙通知家人和總局。
  總局的人很快就到了,好幾個人放聲大哭。總局的幹部將他搬下火車,放在搬行李的推車上。大夥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退休的那一天也正是他生命的最末。
  「走了,小兄弟,走了。」陳發科流著淚說道。
  「大哥,先等等,還沒來呢。」死神淺淺地笑著。
  過不多久,陳發科聽到熟悉的哭聲由遠方傳來。放眼望去,是他的兩個兒子,兩個離家遠去的孩子。
  「爸……爸……你怎麼就走了,我還沒孝敬你呢,爸……爸……」孩子們伏在他的屍體上痛哭著。「爸,對不起。」哭聲大作。
屍體透出死白的一幕;手腳冰冷,像摸到了冷結的地板。
  一輩子的心結終於打開了,他不再有任何遺憾。他開始感謝生命的一切,包括他妻子的死亡,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覺悟吧。
  陳發科止不住的流著眼淚,笑著對死神說:「謝謝你,我可以死的瞑目了。」
  「去摸摸你的孩子吧!該走了。」死神笑著。

病房內外,女子男子
  已然是成形的習慣,懿臻總是在凌晨四點醒轉過來。自從亞明住進加護病房之後,她總是時時刻刻都在病房前等候,等候核准的探病時間。每個夜晚她一如往常地難眠,總是到凌晨時分才昏沉沉地睡去。
  兩人攜手共度的日子,算來也有三十多年了。這段日子的離別讓她很難適應──亞明住院也好些時日了──想起每個晚上就寢時,亞明總會淺淺地吻她,然後牽著她的手相偕入夢。每個早晨醒來時,亞明會用他那厚實的雙唇輕碰懿臻,讓她醒來時帶著淋漓愛意的歡喜。
  而這一切,都隨著亞明的心血管狀況而不再。醒起的懿臻嘆了口氣,梳洗一陣後便在梳妝台前稍略化妝。化妝桌上瓶瓶罐罐,卻有一瓶黑色的香水特別顯眼。她知道這是亞明唯一一罐香水,只要亞明上班前,或者兩人到外頭吃飯、或亞明當晚索愛求歡時都會噴上它,兩人總笑說那是亞明的『男人味』。
  三十多年了,懿臻想著,儘管兩人膝下無子無女,但相伴的日子倒也快活。也是因為沒有親養子女的壓力,三十年的日子兩人稍有儲蓄,這才有錢給亞明住院。
  一切都弄妥當的當下,外頭也濛濛亮了。懿臻把袋子提上便往外頭去。年甲花白的她在早餐店點了三明治,比懿臻年輕的老闆娘也知道她的故事。
  「大姐,又要去醫院看阿明了啊?」老闆娘切著吐司,懿臻微微頷首。老闆娘續道:「你也真有恆心呢,阿明住進去多久了?」
  「有一個月半了吧。」
  「可你也太傻,怎地每回都這麼早去?」老闆娘說著:「也不用每天都準時報到,人還好好的不是,說不定過兩天就出加護病房了。」
  懿臻笑著不多說。是啊,她的心意全掛在亞明身上。兩人退休到現在,何嘗不是把全副心思放在彼此身上。亞明喜歡在家裡寫寫書法,偶爾讓懿臻觀賞評鑑。懿臻喜歡畫畫,也讓亞明想辦法挑毛病。簡單的生活裡有著平凡的幸福。
  忘了是哪一天,她開始默默地祈求菩薩讓亞明度過難關。在病房外、家中、醫院長廊她擦拭著眼淚,卻總是在病房裡對昏迷的亞明展開勉強的笑容。總是悄悄地在耳邊喊著要他醒來的話,說著鼓勵的話、不捨他的話,和她每天的生活。然心電圖仍是冰冷冷地走著折線,毫無意外的起伏。該是她說的話不夠動聽,還是亞明壓根就聽不見。懿臻不再多想,她知道這麼作有一天總會有用的。
  她踩在柏油路上,路面顆粒凸起凹陷不平,讓她想到醫院裡的地板。通往加護病房的那條路,醫院地板總是平滑如鏡面一般。也許其他地方也是這樣,還是她只記得那條走來心碎的長道。
  前往醫院的路上,每每都是如此艱辛,彷彿就同他們的感情路。有時黏膩形影不離,有時分開彼此陌生疏離。即使再一次,她選擇的還是亞明。只憑一個眼神就決定了,亞明說愛她時的眼神總是堅定而誠懇的。亞明總是在她悲傷時逗著她笑,總是在她心情不好時守候著她。儘管亞明沒有大富大貴,儘管亞明有時稚氣甚重,但這些都是吸引她的地方。還有還有,亞明笑起來的模樣也很吸引著她。真的,懿臻輕淺地笑著想著,他眼睛會笑呢。
  有時愛如同候鳥南飛,兩人也有冷戰幾乎分手的想法;有時情感如水流,兩人也有背對背選擇獨自哭泣的時候。但亞明總是對她好,無論是相處之前,或是分開之後。因為亞明曾告訴她,曾經有緣的兩人,即使分開了、緣盡了,但是情感依舊存在。因為愛著才會彼此傷害,因為愛著才會感到受傷。但哭過了,傷心過了,亞明依然陪著她。
  懿臻難過地幾乎站不住腳,想起這一輩子對她好的男人,似乎就要離她而去了。她開始想起過去的種種,當初能多珍惜他該有多好,當初能懷抱著他該有多好。
  幾天前醫生這麼告訴她,不管情況好壞都該做好心理準備。亞明這次睡下也許一輩子都不醒了。醫生也安慰著她,對死去而言,或許這是最好的方式。她想起亞明的模樣,瘦了很多,臉孔依然安祥。輕輕撫摸亞明的臉龐,手上卻傳來一股涼意。她真的好不捨得,三十年漫長的歲月,而今如曇花一現般地短暫。
  加護病房外的長廊,空蕩蕩毫無一人,她孤單地坐在長椅上掩面哭泣。來來回回的醫生跟護士都知道懿臻,也不時地安慰、支持著她。
  離探病時間還有兩三個鐘頭,她卻早已在此等候。醫生曾問過她為何要這麼早就在這兒等候。她只是笑說因為她也沒別的事好做,來這等著,偶爾看看書看看醫院也很舒服。但那問題的真正解答深藏在她心中──因為她不想離亞明太遠──即使相隔一道牆的距離也嫌太遠,一定要握著他的手她才能安心。
  探病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半小時,但醫生和護士都會背地讓她留上一個鐘頭,與其說讓她陪著病人,倒不如說是不願拆散他們。每回懿臻離去時,哭得不只是她而已,連照顧亞明的護士也哭了,連週遭病房的親人護士也哭了。儘管見慣生死分離的醫療人員都早已麻木,卻也為懿臻、亞明的真情動容。
  病房外的懿臻拿出亞明很喜歡的書,有時她會念個片段給床上的亞明聽,那是個古老且哀傷的故事『梁祝』。亞明在書房時,常常看著這書就莫名地掉淚。看見懿臻端咖啡進來時,他卻一抹淚水,笑說好在他們不是梁祝的翻版。也常笑罵著,為何流芳百世的愛情故事總是要如此淒美、哀傷。
  是啊,懿臻想著。親愛的亞明,最終我們還是跟梁祝的結局類似,都是這麼地悲傷,何時你才能醒轉過來好中止這段傷悲啊。
  當到了探病時間,人潮接連湧了進來。她穿上無菌袍,戴上口罩用酒精盥洗雙手後進去了。想起先前她剛進這兒時,連腳步都踩不穩當,不能相信健壯的亞明竟然倒下了。而今她已能接受這樣的事實,躺在病床上的情人已然仰躺一個月多,這段時間她從日夜落淚到麻木,又由麻木到坦然接受。
  亞明一如往常地沉睡著,安詳的模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儘管白髮早已竄出亞明的髮根,但他娃娃臉的模樣還是如此地討喜。她輕輕撫摸亞明的臉頰,期望她深情的熱度能溫暖亞明。
  「親愛的亞明,今天還好嗎?」她喃喃自語,就算亞明聽不見,她也希望他能默默地感受。「今天我唸唸梁祝的片段好嗎?你最喜歡的那段。」
  在外頭看著的護士不想打擾他們,便去忙別的事。懿臻輕聲地念著書本,語言像飄雪般輕落在亞明的身上,聲聲都輕輕敲進亞明的內心。
  病房大窗戶射入光芒,思念一同暖陽般縈繞著兩人。說故事的人輕聲說著,期待聽故事的人聆聽。病房裡沒有其他聲響,只有書頁聲和透過雙唇而顯的聲語。
  懿臻唸至山伯答應英台,即使今生不能相守,也願來世再續未了緣時,竟不自覺地掉下淚來。想起亞明也曾這麼告訴過她。她趕緊擦拭淚水,因著亞明最擔憂她敏感、不時流淚的心性。她每每落淚,皺眉的亞明搖搖頭,卻還是想盡辦法逗她開心。
  她放下書本,輕聲地在亞明的耳旁說著。「不要擔心我好嗎?即使你不再醒來,我也答應你我會好好地過,不讓你擔心。」懿臻續道:「下輩子,我會早些認識你,在你我都還年輕時便互許終身。」
  「你就好好地睡吧,這輩子我永遠都是你的女人,正如你說你是我的男人一般。」懿臻輕摸了摸他的鬢角說著:「這輩子我們都老了,時光消逝太快,不能重來。如果你醒了我依然愛你,如果你沒醒來,下輩子要記得我。」
  「我要你知道,我過得很好。真的,我過得很好。」懿臻哭著。
  家屬離開病房的時間早已過了大半,懿臻也決定要離開了,她一直很感謝這兒的人能容許她的任性。她向這兒的人稍略致意後便要離開病房,她會待在長廊的椅子上,好等待下午五六點的探病時間。
  電動門左右張開時,一股暖暖地熱流頓時溫暖了懿臻。長廊上的家屬都已離去,來時長廊她是孤獨一人,離開時長廊仍只剩她一人。
  她坐在長廊最末的椅子上,好讓徜徉的陽光能籠罩她易冷的身軀。她看著雪白的牆壁,不由得深吸口氣。真的好累,懿臻想著,離開情人的日子真的好難熬、真的好累。
  不一會兒她靜靜地在椅上沉沉睡去。哪天開始她再看不見亞明的微笑,哪天開始亞明不再對她訴說心事,和說那讓她歡喜的情話。離開情人的日子於是開始,愛依舊還在可情人卻已遠離。
  她在無聲、凝結的空氣中醒來,中午的陽光猛烈照耀著她,但她卻不覺討厭,因為她和亞明就常在暖陽籠罩時吹著涼風談心。猶記得亞明也是喜歡陽光的,像孩子一般。
  仍昏沉的她聞到了亞明的香水味,那熟悉的味道。她看著看長廊上──毫無一人影蹤──她知道亞明來到她的身邊。她靜靜地落下眼淚,靜靜地感受亞明的愛。
  她不再傷心,只是寧靜地看著陽光,彷彿又回到年輕的時候,彷彿亞明仍陪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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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段歷史,都存在著某些感動。
  每一個人的背後,都有好長的故事。
  二零零九年,加西莫多出書了──《露水時代》。
  二零零三年至二零零八年,精選五年來小說創作短篇集結。
  《露水時代》包含有最早期的『死神之約』以至近期創作的『無須思索的愛著』等十六篇短篇小說,另外收錄七篇極短篇小說。
  書本價格:新台幣兩百五十元整,以外幣購買無匯兌問題。(運費另計。簽名不加價,因為本人字醜,可宣告無條件放棄。)
  有意洽詢者請回應、留言、寫mail或以任何能聯絡到我的方式知會我。
  branko1022@yahoo.com.tw
  此書為五年來的私紀念,僅出版一百本。欲購從速!
  因為作者本人實在不會寫官樣文宣,所以就仍是以嘩啦嘩啦一大串當作主訴症狀。
  幾天下來的成果,使得以為只會賣出大概20本的困窘一掃而過,購書數量已超越出版數的半數。有人詢問我為何不一開始就開誠佈公,把帳號直接貼出來,這道理跟走結婚紅毯是一樣的。
  結婚典禮時為什麼新郎新娘走這麼慢?因為還有一小段時間足以讓他們決定。要嘛就走向前,要嘛就是轉頭當落跑新郎或新娘。
  但真正的事實是,因為我還沒拿到實體書。如果你轉入款子給我,卻發現好些天都沒拿到書,會不會暗自以為我把錢給吃了。而且我也很害怕因為其他因素而導致無書可給的狀況,例如:送貨車壞了,書本不小心丟棄。一百本短篇小說集無故自燃集體自殺之類的問題。朋友勸告我,謹慎是好的,但不用謹慎到這個邊上來。
  接著,便是公佈付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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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詞:(範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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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帶說明:若是沒有我的通訊方法,可以利用留言或MSN上取得。(好久沒人跟我要電話或mail了耶。)所謂的題詞是簡單的語句,請不要任意蠻橫無理的要求類似:寫短文一篇或情書一篇之類的 (我會死)。如果沒有特殊要求的話,就任我發揮了唷。
 3.於週一至週五之間的上班日,將以最快的速度轉交郵局。書本寄到之後,也請跟我確認。
B.面交
  1.你約我或我約你,或大家約一約相約去喝茶。
  2.書價$250元,不另收費
  3.遠到在國境之南或『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地方便說聲抱歉了
  其實面交就沒什麼好談的了,能面交的人便代表有一定的熟悉度。但如果打算把面交轉換成『總有一天有緣能相見』的約會,或許改用匯款的方式較能快速取到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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