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章節一覽:
  致讀者序與第一章/選上之人
  第二章/出亡波蘭    第十二章/纏綿夜燈
  第三章/納粹餘孽    第十三章/冷戰結束
  第四章/羅氏兄弟    第十四章/酒神祭典
  第五章/嚴冬歸途    第十五章/靈魂競標
  第六章/正義魔人    第十六章/一夕殘破
  第七章/不眠之人    第十七章/落難前輩
  第八章/金權之舞    第十八章/紅樓夢魘
  第九章/五箭穿心    第十九章/沉睡小鼠
  第十章/持鞭麗人
  第十一章/處子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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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因健康因素,之後改為每隔週末更新,請讀者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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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米特的叔叔坐在客廳,臉色凝重,在散滿桌的病例紙上漫無目的地劃線。燈色昏黃,氛圍肅靜,下午陽光逐漸消退為純白的乳光,從正面窗戶半掩的紗簾漫射進屋。阿納法斯耶維奇家的表姊們,在後方圍著餐桌細細地討論什麼事。

  狄米特往叔叔面前垂手站著,帕維爾才發現有人,如大夢初醒,眼神直接越過高大的年輕人投射到遠方。狄米特道:「叔叔,等等在我們家吃晚飯?」
  
  帕維爾心事重重地以手勢打了招呼,嗯了一聲。狄米特四下看看,母親沒出來招呼表姊與叔叔。表姊來訪時,總會帶著伴手的雞蛋糕和米糕,泡茶聊天戲笑。今天親友雖在,空氣中卻沒有甜味,只有大宅慣有的冷木頭味。狄米特見她們如此,不大習慣,彷彿他喜愛的那一部分生活趣味色調盡失,恍如隔世。
  
  「我上樓看看我爸去,我有點事要同他說。」
  
  一日一夜未闔眼的帕維爾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嚴肅地道:「不行,你的父親需要靜養,我嚴正阻止你上去看他。」
  
  狄米特急道:「叔叔,這事頗急,請讓我上去!」
  
  帕維爾正要說話,狄米特父親的慘叫沿著樓梯旋繞,響徹樓上。帕維爾沒有順著聲音回望,卻愕然地望著姪子。狄米特震驚,二話不說要推開他叔叔的肩膀直接越過去。

  圍繞餐桌的表姊們見狀,老早推椅全站起來了。她們的第一反應卻不是上樓趕看阿納法斯耶維奇的病況,而是團團圍阻狄米特,想勸開他。狄米特見狀,心慌煩亂,要表姊們冷靜,亂不清誰勸解誰。
  
  沒多久,狄米特父親又是一陣上刑場似的慘叫。狄米特反應不及,表姊們與叔叔卻早一步把他抓穩,要他千萬別衝動、別上樓。狄米特既驚慌又無助,直直地看著旋轉梯探入幽暗的二樓,母親把樓上的簾子全拉嚴了。大白天中生暗的光景,雖然是自己家,熟悉卻異樣,說不出的恐怖與荒誕。
  
  慘嚎弱下,尾音漸小,週遭靜下來,狄米特甚至忘記向親戚們抗議。眾人看著狄米特之母一改溫柔賢淑的樣貌,頭髮蓬亂,神色憔悴地慢慢走下來。
  
  「讓小米上去吧。」
  
  「尤莉亞嫂嫂,這樣好嗎?」
  
  「我們能瞞這麼聰明的男孩多久?說不定看見自己的兒子,我家那口子精神就能恢復正常,也未可知。」
  
  帕維爾不得已,放開狄米特。三位表姊也遲疑地散開。狄米特之母對著親戚們微笑欠身,以俄國上一輩知識分子女性忍耐與高尚的身姿,轉身,冷靜地領狄米特上樓。狄米特感覺情況不太單純,但母親什麼也沒說。

  自家走廊雖熟悉,對大男孩而言卻漫漫延長,走之不盡。他母親拿出阿納法斯耶維奇書房的鑰匙,望著厚重的門板,遲疑了一下,慢慢地轉動鑰匙,將反鎖的門打開。

  尤莉亞對兒子輕聲道:「他從今天早上開始越來越惡化,為母的就不陪你進去了。希望你記得,不管等等你看見什麼,他都是你的父親。」
  
  書房內部一團凌亂,父親珍藏的書籍四散一地。裸露的書櫃歪出牆、幽閉空間塗滿骯髒與血污,被食物與墨玷污,各色墨水摻混混濁液體一路拖曳橫跨過牆、櫃與家具,塗抹出「瘋狂的陶德一族」、「內心的怪物」、「陶德家的鬼魂在吃我的靈魂」、「控制這個身體的人不是我!放我出去!」、「雷斯特大長老,我知道錯了,放過我!」等誑語。亂線繭縛緊緊糾結的俄文字體中間圍繞巨大的金字塔,與被塗得黝黑的眼瞳,底下張狂的一行字:「所以光明會究竟是什麼?」
  
  空氣中一股說不上來的腐臭味,逼得一股惡寒從狄米特的脊椎底部竄起,恐懼使他作噁。他對現況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背後有一個不明的東西猛地撲上來,乾枯的指爪從後方掐住他的脖子,嵌進他的肉裡。狄米特在窒息之中,大驚道:「老爸?」
  
  阿納法斯耶維奇發出尖銳的怪叫,狄米特只覺得不妙,顧不得別的,扳開父親的手指,將他撂倒在地。阿納法斯耶維奇後腦勺撞上厚重的書桌實木板,整個人慢慢往下滑,跪坐在地板上。

  見父親得個怪病便崩壞成喪屍般的模樣,狄米特熟悉的世界一下子布滿裂痕。他咚的一聲跪在父親面前,抓住瘦如柴的肩膀拼命搖晃:「老爸,不要鬧了!醒醒!是我,老是跟你頂嘴的笨兒子!」
  
  阿納法斯耶維奇起初還想掙起來攻擊狄米特,但他褪成近白淺灰色的瞳仁在狄米特的注視下逐漸聚焦,虛弱地道:「我那不肖子?」

  腦中彷彿發出高頻刺耳聲響的疼痛,劃破他的意識,狄米特的父親在兒子面前摀住耳朵,大聲道:「滾開,你們這些死靈魂!我不要再受你們的控制跟騷擾了!」接著痛苦地想拿頭去撞擊桌板。狄米特耗了許多力氣才壓制住他。
  
  「老爸,您怎麼了?您在跟什麼說話?」
  
  阿納法斯耶維奇慘然笑道:「我拿到了夢寐以求的金鑰匙,卻同時看清楚這是通往地獄的單程車票……好不容易升上這個度數,我卻因為真正看到那個世界而後悔……只是我現在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原來我心裡頭棲息著一個貪愛權勢,妄想往社會頂層爬的怪物……它只是我人格裡猥瑣的那一面瘋狂作祟,還是怪物早已長得多大了?」
  
  他頗有深意地看看平日常和他鬧彆扭的孩子,道:「你維持著無知的狀態就好了,為父的會小心不教你踏上我的後塵。」
  
  「老爸,我多多少少已經知道一點了。其實我有件事情想跟您商量,但是現在,我實在……」狄米特吞吞吐吐地道。
  
  「不知不覺之間,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獲選為會眾時,你真的還小。」
  
  父子倆同時看向牆上巨大的光明會全視之眼符號。
  
  「在聖彼得堡大學擔任工程訊號與系統教授的日子裡,我、我的弟兄索布夏和學術圈的新星奇貝伊,滿腔熱血,想用知識改變世界。六、七零年代專家為組織機械服務,對蘇聯而言還不夠。每天與心智清純的學生為伍,我們三個完全忘記應當害怕政壇的黑暗;共產黨風向來封閉,知識份子,一直就只能是知識份子。

  有一天,耶魯大學的參訪團漂洋過海來了。他們穿得過鐵幕,這不尋常……且誰都意識得到,他們在小心地物色人選。我們三位義兄弟毫無預警地被召見,對方表態:吾等是光明會在學術圈象徵死與新生的『骷髏與骸骨會(The Skull and Bones)』,願意改變世界的專家學人,請隨我們來。
  
  經濟學家奇貝伊一下子就掛上政壇。詳情我不太清楚,但他被什麼迷住似的,變了一個人,在英國消失了一段時間。法律教授索布夏走入政壇,也算自然而然。但他也許在奇貝伊身上看見了異常,他失去了一切改變世界的熱情,成為保守的官僚。」
  
  狄米特鮮少聽他爸講古,支著臉聽。聽到他父親陷入沉默處,抬臉問:「那您呢?」
  
  「奇貝伊說過他是『操縱手』。他經過更多祕密儀式的洗禮,升得很快。為父的……不太擅長交際應酬,如此厲害的差使,自然不會落入我的手中。我留在校園進行較為不起眼的背景工作,幫光明會做學術研究,與世上強大的科學機構共同提供技術支援。」
  
  「爸,但是您沒有另外兼工程。」狄米特疑惑,「是『機械』的什麼運用?」

  「原諒我,孩子,我做的事情和工程上的訊號與系統沒有半點關係。我的主要研究領域,是如何把『訊息』掩蔽在廣告與電影畫面裡面。『潛意識訊息(subliminal messages)』,顧名思義,它繞過人們的理智判斷,用顏色、命令式的文字與文化象徵符號,同時向群眾的潛意識輸送訊息。」

  狄米特皺眉。他想體諒父親,同時卻覺得差勁,差勁得要命。

  「孩子,不需要勉強接受這些,聽我告解,讓我說明一切。」阿納斯道,「大眾傳播的內容根據性別、族群與年齡層事先做區別,或直接創造流行的符號令人們認同類別,即使是無法被歸類的人,一樣受到無形的群眾壓力,自動掉入籃子裡。我們做社會實驗,如何在特定的時候,使特定的族群瘋迷特定的事物,或根據特定的議題產生對立。」

  「原來機械是指人類,思想是程式。」有股寒意直上大男孩的背脊,「而機械本身察覺不到程式存在?」
  
  「創造永無止盡貪婪購物的消費者時,這種永動機的概念很有用,選舉也一樣。理工科學在跨領域研究上面遭濫用,他們真把人類當消費單位、活體機械。這麼多年來,我的心蒙上灰塵,成天只想著升度數,總有一天獲得真正的權力……狄米特,」
  
  「是,父親,我在聽。」
  
  「你搬出去住吧,和你媽商量一下要住哪裡。我看我這種人沒有資格繼續給你當人生的榜樣……還有……」
  
  狄米特聽了,心中的疑惑陰霾一掃而空,只差沒當場吶喊「我要當委員長的鄰居!當委員長的鄰居啊啊啊!」
  
  「……你是我兒子,我卻從來沒有聆聽過你想要什麼,總是擅作主張安排你的路子。我想盡力幫你完成一件屬於你的願望。」
  
  「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外貿辦公室的大家平安無事。我希望能回到出大事之前,阿伯坐在前面跟我閒磕牙;雅琳與女孩們整理資料、聊天;安妮塔像從前一樣喊我色狼……」狄米特把其餘想法置之度外,將事件始末交代清楚。
  
  「還有,爸,我不想胡鬧,委員長也說您不要太勉強。」狄米特語重心長地補了一句。
  
  狄米特的父親聽過,大致摸清楚底細,感慨萬千:「索布夏那顆心也變得好厲害!原來驅使我們上進的夢想早已幻滅,人卻死而不僵地巴著這些位置不放!我們與年輕時鄙視過的官僚也沒有兩樣了!多麼可悲!去喊你母親進來。」
  
  阿納法斯耶維奇交代尤莉亞準備讓狄米特搬家,還有把他的三十三碼手提箱拿過來。尤莉亞憂慮,但語氣保持溫柔地道:「老公,你好不容易好點,這會兒又想做什麼?去躺下休息,別的事情都先緩緩。」
  
  狄米特的父親支撐著解開密碼,拿出屬於自己的信箋與印鑑,道:「不能拖。再拖一陣子,兒子朋友們的前途就全完了。」
  
  尤莉亞在離開書房前頓了一頓,轉頭道:「老公,你在那座古堡裡,看見了什麼?」
  
  阿納法斯耶維奇虛弱地道:「看見陶德一族召喚的惡靈。」
  
  索布夏的長性很好,當官卻促使他成為一不做,二不休的男人。索布夏沒有特別的後台,江湖走跳,全憑政治實力;若非把握十足,他不會大手筆地收拾掉市政廳的人馬。如果不找個絕對厲害腳色幫忙,將索布夏未來的路子全封死,弄得不上不下,恐怕要糟。阿納法斯耶維奇連老交情都顧不上了,如果有可能,他寧可老朋友想起從前的自己,自行住手。

  可惜,那不可能。
  
  在大學校園帶著一瓶國產伏特加,在淡淡的北國日光下把酒言歡,暢談政治理想的那三個不同研究領域的年輕學者——他自己、索布夏,還有奇貝伊。不知這幅景象是否還活在另外兩個老朋友的回憶深處。
  
  心裡一邊盤算著這封討救兵的信箋如何措辭,阿納法斯耶維奇這才發現特殊墨水沒有了。他苦笑,一咬牙,用小刀劃破自己左手的血管。
  
  「致敬愛的 陶德一族大長老,雷斯特‧柯林斯-陶德……」

    
  ***

    
  「工人生活沒有保障,工廠廠長出來面對!」
  
  「惡性積欠薪資,日子過不下去;廠長站在我們這邊,還是站在政府那邊?」
  
  「政府無能,居然還威脅工人達不到國家計劃委員會的生產水平,就要把我們抓進牢裡!如此欺善怕惡,太可恥了!」
  
  「還我生計!帳本公開!為何我們生產的物料送到上級那裏,只拿得到產值的十分之一?被誰污走了?廠長有沒有貪污?出來跟我們把話說清楚、講明白!」
  
  聖彼得堡近郊,一棟獨棟的基層官僚分配住宅被憤怒的工人包圍。周圍的路燈一個個被鐵撬、鐵鏟破壞,這刻意的黑暗警告附近無關的住民或來者——人民在此。

  夜欲來而未來,黑暗慢慢野了起來。暗紫天空下,廢木料在廠長住宅前院築起騰天冓火,滾滾黑煙似乎比火焰勢頭還大,越燃燒,黃昏消退中的天空餘紫,就被憤怒的煙氣薰得越陰沉。熊熊紅火,煙中跳躍,托亮一張張粗獷滄桑的臉孔。群聚工人們的身影異樣的炫亮、火紅、自行發光;火的霹啪之聲,也毅然扎出群體的嘶吼與吶喊。
  
  「新聞播報:將蘇聯正式解體的法律程序,預計在下週進行。我們在畫面中回顧戈巴契夫宣讀最後一次政府議程,並將議長的位置交付給葉爾欽,宣佈退出政壇。至於將在幾個月後舉行的總統大選,象徵前蘇聯政權和平轉變為民主……」
  
  官方新聞播報聽在心不在焉的車諾以耳裡,宛如背景雜音。他很有興味地揭開窗簾一角,看樓下抗議群眾喊口號時恍若集體狂歡舞動的景象。啪啦!空伏特加酒瓶滾落桌面玻璃碎落一地,尖銳噪音打斷亞麻髮色男人的閒情逸致。

  車諾以輕皺了皺眉頭,轉身看看喝得泥醉,趴在桌上嗚咽抽泣的鋼鐵工廠廠長在那兒囉唣:
 「我沒有貪污……為什麼工人們不肯相信我?公營工廠廠長本該代表國家管管秩序,我講他們兩句,瞧他們把我說成豬……罷、罷!一切全完了……他們恨不得把我分屍了餵狗。等等他們一定會衝上來燒死我,車諾以,別在一旁這麼涼快,你肯定沒得倖免!」
  
  「哼。」
  
  車諾以輕蔑地鼻孔出氣,沒搭話。他帶來的高檔雪茄廠長沒心情用,他自己抽起來,看著外頭的抗議群眾吞雲吐霧,叼煙並拿出寫得密密麻麻的隨身筆記本,作記號、估算工人的人數;寫著寫著,面露得意的微笑。廠長覺得車諾以簡直不可理喻又不可思議,歇斯底里地從椅子上彈起來,酒氣也從他身上揚開來,尖叫道:
  
  「我怕了你了!別火上添油,要抽那根有錢人的玩意兒過來這裡抽!你傻了嗎?在相信共產主義的老實人腦袋裡,有錢人就是貧富差距、反馬克思、罪惡!讓工人看見了,你會更激怒他們!我不記得你今兒個的目的是專誠扯我後腿!」
  
  「還不是因為我給你臉你不要臉,沒眼色、不長進,拖拖拉拉。」車諾以道,離開窗邊,優閒地踅到餐桌邊。他輕跳一步坐上桌面,不顧更多廠長喝乾的酒瓶滾落地上:
  
  「好了,你能考慮的時間也不多了。乾脆照我的提議,你把工廠給我,那些官僚字樣,你幫我包辦好。從今以後,廠長這個位子我坐,還是讓你掛名,你我不說,不會有事。你可以弄到各式官僚表格,連另外偽造文書都免了,哪來這麼大痛苦?心一橫,不就過去了?」
  
  「你這是叫我把重要的國營鋼鐵工廠,拱手送給你……要是仍曝了光,上面的知道工廠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你這作死的賊給偷了……」
  
  車諾以冷笑道:「上面?那是誰啊?經濟計畫局失去戈巴契夫,陷入可笑的無政府狀態,官僚出手撈他們能撈的,抽工廠的營運資金、課扣大夥兒的薪資。你工廠的機具與生產線正在陷入死亡狀態。雖沒有工會,你的工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組織起來罷工,但是你能給他們什麼?你可知道,葉爾欽根本不興計畫型經濟這套,你期待著政府繼續拖混下去,重工業的機械不保持營運很快就會報廢,到時候,你就真完了。你想眼睜睜看著工廠滅亡,還是……乾脆送給我?只要對政府撒點善意的小謊就行。」
  
  「我……這……」
  
  「不然你就自己去面對工人們好了,這裡也沒我的事囉。」
  
  「有話好說!你不要丟下我自己跑啊!」
  
  突然之間,樓下傳來卡車宏亮的喇叭聲。上百個工人們不由得散開,一支支火把漫成的紅光焰海,頓時陷落一條大鴻溝。載貨大卡車剎車停止後,好奇的工人慢慢地重新聚攏,舉起火來看上面的字樣,彼此道:「這是我們工廠的鋼骨出貨車!怎會跑到這裡?」
  
  「喂,司機!這是怎麼回事?」
  
  「這一批鋼鐵是用你們廠長的名義運來的,是誰的主意我不知道!」
  
  「又有另一台卡車來了,大家讓讓!」
  
  車諾以聽到外頭的汽笛喇叭聲迴盪與人群騷亂,自道:「不錯,來得剛好!」

  他不由分說地拉著死活不肯依從的廠長下樓,門一開,冷天中翻騰的滾熱空氣和恍若火葬場的濕腥煙氣撲面而來。酒醉的廠長在車諾以的控制下,無反抗之力地縮了起來,不想面對現實。

  車諾以朗聲道:「請各位稍安勿躁!請你們先揭開第二台卡車的帆布,再來讓我們好好談談。」
  
  眾人不知車諾以神秘的身分背景——持雙重國籍,仗著隱居以色列之羅斯柴爾德族人撐腰,名震一方的工業經營者車諾以,被白兔子封為「工廠神偷」。工人只覺得這人來得突兀。
  
  大家見廠長在他的掌握之下畏畏縮縮,你看我、我看你,遲疑地割開繩索。帆布少了牽繫,多人同時扯幾下,便輕易地滑落,露出一箱箱伏特加、麵粉、蕎麥、各種糧食、甚至還有奢侈品香菸、咖啡,成捆的盧布與黃金。官方分派的物資永遠稀缺的經濟體中,連小販賣食物都易遭到質疑與刁難。許久沒吃飽一頓飯的人們看到這景象一陣大嘩然,更多騷動與議論紛紛,從漣漪擴大為海嘯一樣,四面往人群外圍蔓延。
  
  車諾以一身霸氣地展開雙臂,道:「各位,我做事堂堂正正,想要以等值的東西,換這一卡車鋼鐵。別再為難你們廠長了,若他願意在這上面簽字,我就和你們長久做生意下去。只一件事——為了永續經營,需要有能管理者。若我來作你們的廠長,日日照料各位,那麼再好不過。很可惜,這在官僚系統裡說不太過去。你們的廠長正直誠懇,不太願意這麼幹,希望各位能勸勸他。」
  
  廠長聽了全身寒毛倒豎,跪坐在地上,無力地看看單槍匹馬要來盜國產的車諾以,又看看這上百名來勢洶洶、滿臉橫肉的工人,覺得他的一條命,要被夾碎在兩方中間成為陪葬。工人沒料到還有這種選項,但隱隱覺得這行事上背叛了共產主義,此人還還有些什麼難以言表、極深的謀略,很是不妥。

  工人們被火光閃爍照映的目光著魔般看著滿車物資,彷彿餓狼群繞著健壯大羚羊逡巡,繞著打量,收小包圍的圈圈;羊肉豐美欲滴,但瘦狼忌憚羚的尖角,也卑怯於自身骨瘦如柴,繞著繞著,沒敢撲上去。

  車諾以估計還沒有完全收買人心,又道:「要不,我跟諸位可敬的代表來談談吧。」
  
  聞言,前方的工人們自動散開成兩排,從中走出一位一臉卷曲長鬍,帶著毛帽,看上去德高望重的中年人。
  
  「這位先生,如果您能保住我們的生計,大家都很高興,但這不是我們此來的目的。我們要的是國家還我們一個公道。俄羅斯人並不是高興隨便誰來賞我們一口飯吃的民族。」領眾人來的漢子首領道,「我們跟您相比,也許只是教育程度低落的愚民。但在場的工人們也看得出來,您這是在偷竊國家的財產。這裡的確不是世上最好的國家,然而我們以身為這裡的民族的為榮。您擺上了這麼多好東西,只是無故讓我們工人為難罷了。」
  
  「是的,所以我才想在做任何事之前,徵得現場所有人的同意。」車諾以伸出手,作勢與跟工人代表握手,「我和你們所有人平等。我能和您這位人民的象徵代表握到手,象徵實踐平等——因此並不是我和廠長私自決定你們的命運,而是你們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一句「我和你們是平等的」對習慣了威權的人們,多有魔力。工人大眾們逐漸卸下了心防。

  睿智的工人代表不認識羅斯柴爾德一族,沒讀過代議式民主的謬誤,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是他隱隱然知道這只是車諾以的政治話術;這隻手,是巨大的矛盾,一條將國家血汗葬送的不歸路。
  
  但一句「我和你們是平等的」吸引力多麼強大,詐騙成千上萬年年投票的西方資本國家人民。然而以錢為至上,以政治獻金左右風向的企業股東,總隱身帷幕後,總不會對人們說那下半句——「我和你們是平等的,只是你們沒有錢」。

  工人首領看見他同胞的表情,看見他同胞的疲憊,知道民族的大勢已去,國家的風骨已盡,嘆了一口氣,默默地、慢慢地伸出手,和車諾以握手。在工人的歡呼聲中,工廠廠長屈辱地趴在地上,在車諾以的合約上簽了字。

  車諾以又拿出口袋裡的筆記本,在上面添了一筆:「另外一間工廠入袋!我還真佩服我自己。」
  
  ***
  
  酒神祭後的清晨,偌大的房間充滿血釀成的甜美香味。

  接受高級心智控制的貓頭鷹黃金面具侍者,正無聲無息地逐一翻看配戴華麗面具、穿著網狀吊帶襪與暴露禮服的姣好性玩具們。還有一口活氣的,帶下去由陶德家養的操縱手們再三仔細洗去記憶;已經幾乎被玩死的,或者被基德開膛剖肚當場斃命的,就收拾運走毀屍滅跡,一貫作業乾淨俐落,就像這些人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禿鷹侍者手中捧著銀製陰刻細雕端盤蓋,穿過滿地撿拾斷肢內臟的貓頭鷹,靜靜地等待雷斯特醒過來。
  
  雷斯特的紫色眼睛瞟了禿鷹一眼,從熟睡的羅斯柴爾德二兄弟中間黑髮亂糟糟地坐起來。美艷少年伸伸懶腰,禿鷹見狀將銀蓋掀開,呈上一封來自光明會眾的急件。阿納法斯耶維奇光是打通遞送這封求救信的關節,已花掉足足半數畢生積蓄,雷斯特還不見得願意看。果不其然,少年那雙淫魅的紫瞳翻了翻白眼,欲倒頭回去睡,道:
  
  「又不是三十三度長老級會眾送來的東西,我才不高興看它,拿去燒掉。」
  
  禿鷹鞠躬答應。臨走前,雷斯特隨口一問:「等等,是打哪兒送來的?」
  
  禿鷹道:「敬愛的大長老,是從聖彼得堡來的。」
  
  雷斯特登時完全醒過來,爬過雅各布的裸體下床,一把將信箋搶下來。朱鷺侍者立刻快步過來替他披上精織熟絲孔雀彩長袍。雷斯特興奮地握著信紙轉悠著,笑道:「伊嘻嘻嘻嘻,這下有趣了!是不是那位鐮刀愛麗絲捎來的東西?好興奮!待我來看看……」
  
  對著信箋聞了一下:「伊嘻!是血的味道,真夠意思!」
  
  正笑著,雷斯特眼角紫餘光掃見雅各布眉頭緊鎖、不安定的睡眠。他低身俯向紅髮男子的臉頰邊吻了一下,也翻過身給了他哥哥一個吻,神秘地道:
  
  「今天兩位,也一樣擁有陶德一族所有的祝福。」
  
  嘻笑之間,雷斯特帶著信,在一群朱鷺的簇擁陪侍下離開房間。  
  
  ***
  
  雅各布做夢,朦朧間回到孩提時代。他那時三、四歲,拿著母親的巨鑽藍寶石項鍊,在黃昏的深宅大院中跑來跑去,步履蹣跚。孩子各方面疏於照顧,全身玩得髒兮兮。他腹中飢餓,不得以,在偌大的豪華宅邸裡到處亂摸,看能不能碰著誰施捨他一點好吃好玩的。

  傭人看見小雅各布,神色異常地連忙閃避。羅斯柴爾德族長的二兒子,居然跟被父母丟棄的可憐野孩子沒有兩樣。
  
  「主上交代,要對少爺視而不見;據說是為了從小培養他對人類不信任的習慣,而且只能在固定的時間餵食。違規的傭人會被送去做人體實驗,回來之後會變成所謂的『睡鼠』,很可怕的。妳們知道嗎?上週有個進了瘋人院的……」
  
  「妳哪兒聽來的,怎麼這麼說?未免太危言聳聽了吧!還有,『餵食』……他們拿他當親骨肉看嗎?真是太可憐了。夫人難道不勸勸?」
  
  「夫人自己也有點瘋瘋癲癲。我真後悔來這裡工作,進來很困難,出去更困難。要我不信我話的,自己試試!」
  
  「不說別的,這裡合族上上下下對底下人刻薄得要死,且連主人們連在自家都行事機密,到處是禁區,我們少管閒事。想想看,把自己的孩子們當殺人鬼在『飼養』的這種家庭,惹不得!這小子大了以後,想必跟狠毒的親戚們一個劣性。對這小東西,我們沒什麼好同情的。而且你們知道夫人一個星期可以花掉多少錢嗎?」資深的女傭對其他傭人們講了個數,這些人驚異得表情都扭曲了起來。
  
  「什麼嘛,好噁心!」
  
  小雅各布看見所有人都閃著他,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垂頭喪氣地嘟著小嘴道:「嗚,哥哥,大家都不要我,只有哥哥要我……哥哥去哪了?我好餓,還不到餵食的時間,可是我好餓。」
  
  他停在一列華麗的拱型廊柱底下,像一隻走迷了的髒髒的幼獸,豎起鼻子在空中聞了聞:「耶嗚!開心囉,前面的大房間有麵包的味道!」
  
  肚子餓的本能凌駕孩子對禁區的恐懼,雅各布順著麵包味,趔趄著腳,吃力地鑽到嵌著大型鑄鋼五箭穿心盾徽,冷冰冰、沉甸甸的對開橡木拱門的門縫內。
  
  「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那邊站檯的族人傳話過來了:蘇聯遲遲不肯同意我族擬出的章程,情況不妙。二戰結束前,蘇聯經濟被戰爭摧殘得快入土,兄弟們等這個機會很久了,這正是用國家貸款把蘇聯政府套死的大好機會!」
  
  「冷靜一點,弟弟!我看是羅斯福胃口太大,提出布列敦森林體系,以美元做為國際貨幣中心的匯率體系。這著國際博弈棋下得太明顯了,一下子被克里姆林宮看穿手腳;史達林最忌諱人看扁,要奮起來造反。羅斯福自己也有點不對。
  
  我私底下早勸過那老小子,俄國人窮兵黷武,一定要防範他們割據一方。羅斯福把我的話當馬旁風;果真要頭腦發熱的政客完全放棄國家利益,長遠地為新世界秩序想想,沒那麼容易。現在史達林和邱吉爾兩個串起來背叛他,一個認可英國在希臘的特權,另一個承認蘇聯擁有東歐諸國;幾方不對盤一搞下來,美金成為全球大一統市場貨幣的夢想灰飛煙滅。羅斯福自己還可以忍氣吞聲,他下面那些憤憤不平的會眾要大鬧了。才這一個環節沒顧好,西方的銀行家們就硬生生被堵在蘇聯門外,該怎麼辦?」
  
  「投資第三次世界大戰不太可行,那些總統再怎麼是光明會眾,有些只顧私利,有些主觀意見強得不得了,很難這麼予取予求下去。結束戰爭很容易,大家在檯面下敲定,問題頂多是哪些家族多賺一點,哪些政客少抽一點,彼此歹戲拖棚拉拉扯扯、簽約撤兵清理收工,如此而已。發動戰爭卻很麻煩,不只要煽動賤民,還需要矇騙賤民的後代。兩次世界大戰一個緊接著一個,羅素家族在竄改教育體系歷史版本這點上幹得不錯,我卻忌憚他們抽頭太多。
  
  總之,為了防止這種各據地盤,互相鬥力的鬧劇再度發生,我等應當物色得力人物,成立『畢德堡議會(the Bilderberg Group)』以統籌十三家族的力量,作為監控總統們走向的國際平台。至於羅斯福搞砸的事情該怎麼收拾——不如去煽動美國政壇上憤憤不平的傢伙,編一套意識型態說詞,將蘇聯塑造成罪惡淵藪,吸引老美去消耗蘇聯的國力……」
  
  「你說消耗戰,這兩邊要劍拔弩張發展軍武乾耗到西元哪一年,蘇聯才會解體?你給我估一個時間?」
  
  「這……我不知道……」
  
  「認清現實吧,哥哥!我看短期內不中用了,這場國際大戰略注定要靠你的下一代實現。你的兒子們行嗎?長大以後手段厲害嗎?有掠食者的黑心腸嗎?」
  
  躲在骨董鏤雕大花瓶後面的小雅各布不小心手滑,笨拙地推了瓶子一下。古瓶重心不穩地骨碌碌旋轉,雅各布嚇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連忙把瓶身扶穩,叔叔們聽見會議廳中有外人,立即面露殺氣地站起來張望。

  他父親恐怖地喝道:「是誰在那裏偷聽我族的家庭密會?好大的狗膽!拖出去私刑!」
  
  雅各布只好縮手縮腳地走出來。他爸見他小小兒子表情天真,憨態可掬——捲捲的頭髮,小小的臉,橫豎就是一副小動物的可愛樣,不像一塊接管光明會的狠腳色料子——不禁打從心底油然興起一股厭惡,狠狠一巴掌下去,把孩子打在地上,當場打斷雅各布的兩顆小乳牙:
  
  「這作死的敗家不肖子!羅斯柴爾德一族怎麼會養出這隻垃圾軟腳蝦!教我們家族以後指望誰!你這小下流胚自己說說看!」
  
  雅各布快速地手腳並用,爬到遠遠的一個角落裡,又餓又怕,嘴裡都是血。他雖不懂得為什麼,但小小的心裡很明白他父親憎恨他;他小小的表情,小小的臉,都惹他父親滿懷怨恨。小小孩哀哭道:
  
  「嗚嗚,小雅各知道錯了,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被生下來,爸爸原諒我,嗚嗚嗚……」
  
  叔叔們見這一幕,只是插著手在座上冷眼旁觀,非但沒勸阻,還邊訕笑邊看著哭得氣噎的小小身體一抽一抽地不住發抖。先代摩西在一旁嘿嘿然嘲弄他哥:「王,如果您發現這小子軟弱膽小,不夠心狠手辣,趁早改立我的長子飛利浦作下一任摩西也好。在座的其他長老覺得如何?」
  
  「他才幾歲大,看得出什麼作為?兄弟,我勸你吃相不要太難看,不要抓到一點影兒就要往你哥臉上跐,趕緊回到我們剛才的話題。」另一位羅氏大長老喝完杯中的紅酒,十分厭惡地道。
  
  「敗壞門風的東西,讓我在弟弟們面前丟光面孔!滾出去!」
  
  先代所羅門王指著門暴怒的喝一聲,小雅各布聽得這聲,像受驚的小動物連滾帶爬地逃竄出去,還記得手裡得緊緊攥著他母親的項鍊。
  
  「嗚嗚嗚,啊啊啊!哥哥!我要哥哥……嗚嗚嗚,好痛,哥哥抱我……」
  
  雅各布牙齒漏風,口齒不清地一壁走,一壁抽抽噎噎哭。寶格麗卡伯敻鑲藍寶石與美鑽項鍊價值連城,被他像嬰孩的斷奶布一樣,窸窸窣窣的拖成一條流星雨在地上。沒有人同情這個孩子。傭人們在門後面偷看他,在迴廊下觀察他,藏在陰影裡,背後指點他,在初代所羅門王安佐梅耶‧羅斯柴爾德的巨幅肖像畫底下斜眼瞧他——這是一隻關在籠子裡,注定會成為魔王的小怪物,別被他的小外表騙了。
  
  「你們可知道這家人把外人都管叫什麼?叫做『賤民』!goyim!猶太人塔穆德法典(Talmud)中,這字兒最初指牛羊牲口,無怪乎耶穌詛咒的法利賽文士規定非猶太人不准翻閱它!還有啊,這家人能花掉多少錢,你們聽說過嗎?這些錢怎麼來的?彷彿黑魔術般,他們對此道如此諱莫如深。你們覺得這些扭曲的天文數字,背後藏著什麼秘密?」
  
  傭人們竊竊私語。傭人們總是竊竊私語。
  
  錢、錢、錢。
  
  錢、錢、還是錢。
  
  今天的雅各布是英倫金融中心霸主,已經不再是哭著「我討厭錢錢,我只要哥哥」的奶孩子。繼承摩西名號的他,已經非常清楚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在十九世紀之前的貨幣金本位體系下,猶太放貸人反對通貨膨脹——因為當黃金抵押品價值是固定的時候,任何貨幣的貶值都會影響銀行家實際利息收入。這是傳統的放貸吃息思路。
  
  拿破崙戰爭以來,猶太血統的羅斯柴爾德家族成為額度最龐大的英國國家債權人,並順理成章地改以英國國債作為抵押,將「債」與「錢」鎖死在一起。意思是英國欠債,銀行家們獲權掌握政府財政,以確保自己債權人的地位,巨額的利息收益世代積累,不斷增長。這種財政系統是金融業界的天才之舉,卻不啻為英國人的災難。
  
  時間到了二十世紀初,「法定貨幣(fiat money)」概念擺脫了貴金屬對貸款總量的制約。任何銀行不需要擁有量相等的實質資產,便可以超貸給其他人。假設某銀行金庫中沒有黃金,但擁有一群存款人的一百萬,在非擠兌情況下,銀行知道平時不會被提領超過十萬,那麼該銀行得以將九十萬借給索求貸款的人。該九十萬理論上仍會以存款的形式,繼續存在於銀行體系中,於是銀行得以以一百九十萬為基礎,擴大放債規模,如此循環積累,並且在這疊床架屋、子虛烏有的九百萬上獲得真實的利息。當任何借了錢的人付不出利息時,銀行便沒收他的抵押品,增長實際財富。
  
  結果就是,人們用真實的不動產等物產,抵押虛無的鈔票。舉個例子:為了買房向銀行貸款,該屋在房屋貸款繳完之前,實際擁有主是銀行,並非住戶——因為當住戶宣告破產,進入清算程序時,銀行所持有的抵押權高於一切其他債權。銀行優先沒收債務人的抵押品——房子,之後其他債權人才能依序獲得補償。
  
  當通貨進入緊縮時期,貨幣流通速度減緩,國家經濟陷入蕭條狀態,此時銀行家能捕獲大量抵押品。從破產的人民身上可以搜刮中小企業與房屋,從破產的國家身上可以劫掠公路、港口與國家建設。銀行家給這類型的金融風暴一個美稱,叫做「剪羊毛」——拔除「賤民牲口」身上的毛。
  
  人民永遠無法在新聞播報中,看見國債風波的實際根源。從學界到媒體,他們把總體經濟學問題怪在政府頭上,是政府盲從凱因斯主義花了太多預算在福利上,干擾完美的市場,而自動忽略銀行系統對貨幣流通量最直接的衝擊。
  
  法定貨幣的另一個結果是,市場上多了這種透過民眾貸款進入流通的九百萬浮濫貨幣,導致作為交易單位的「錢」實在太多,每一毛錢所代表的價值下降。一般民眾並不理解物價上漲,薪水不漲,並不是通貨膨脹的意義,而是通貨膨脹的效應。貨幣變得沒有價值,導致要用更多的貨幣購買價值不變的東西。
  
  當羅斯柴爾德與洛克斐勒這兩家明白,無限制增加貨幣供應獲得的收益,遠比通貨膨脹帶來的利息損失還要更加龐大時,光明會在「債=錢」的基礎上,將法定貨幣發揚光大,發明了「部分準備金制度(fractional reserve banking system)」。政府舉債發行的貨幣流向市場、回到銀行;銀行以金庫內的貨幣為存底,繼續貸款十倍價值的貨幣給政府,甚至以跨國的規模自我循環。

  就經濟論經濟,這種模式遲早步入死胡同——因為政府透過借貸發行的所有貨幣再加上利息,永遠大於市場上流通的所有貨幣,國家發展到一個程度必然債務爆炸、財政崩潰,向國際銀行家低頭。
  
  但是要由哪個單位滲透進入國家組織,執行部分準備金制度?美國早期知名總統安德魯‧傑克遜(Andrew Jackson)抵死對抗這項財政機制,並且福大命大,活過多次暗殺行動。傑克遜總統的英明,使十九世紀美國國會議員清楚認知,成立「美國央行」之舉,跟英國賣了一間央行給羅斯柴爾德一族的意思一樣,以錢之名奴役美國政府。
  
  十三家族終於意識到讓光明會眾成為總統的重要性。他們必須創造一個看起來不是央行,實際上跟英國央行擁有相同本質的怪異機構。
  
  骷髏與骸骨會得命,在學術圈四處物色新會眾,終於在普林斯頓大學找到政治學教授——伍德羅‧威爾遜(Woodrow Wilson)。在華爾街銀行默默灑錢的灌注之下,沒有政治經驗卻被捧得暈陶陶的大學教授,就這樣以「清新脫俗,毫無污染」的電視媒體形象,入主白宮,並且按照和銀行家們的約定,簽署成立由國際銀行家為股東的「聯邦儲備委員會(The Federal Reserve)」。
  
  當光明會眾威爾遜,試圖讓美國人遠離一次世界大戰時,他發現自己踏入金權與歐陸光明會眾惡鬥的賊坑。美聯儲的羅斯柴爾德與洛克斐勒股東們,搬動了鉅量屬於美國人民的資產投資戰爭,借給協約國在當時高達三十億美金的款子,與六十億石油與軍備等物資。如果協約國不贏得戰爭,這筆史無前例的投資失敗大倒債,將直接由美國人買單。終於在1917年,在人民與光明會間兩面不是人的威爾遜,帶領美國進入戰爭。
  
  當威爾遜對土耳其大使吹噓美國是正義使者、民主先驅、世界警察時,大使和旁人說了一句:「我只是問他為何大轉風向參戰,他沒回答我,卻拿道三不著兩的意識型態敷衍我。他該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
  
  想不到在多年之後,甘迺迪一族的敗家子差點以11110號行政命令廢了美聯儲,導致光明會在倉皇之下,釋放接受心智控制的CIA睡鼠殺人滅口。這件事證實只是讓光明會眾成為總統還不夠,必須是要背後有操縱手盯著的總統。
  
  十三家族的女眷們彼此謠傳——那是因為約翰‧甘迺迪沒有接受足夠的「祝福」,喪失成為新世界之神的心理,對賤民心生憐憫的緣故。或許是他與好萊塢重要貨物瑪莉蓮夢露之間的地下情,不知如何惹怒了陶德一族。夢露被偽裝成藥物濫用,慘遭毒殺之後逝者已矣,這一節已不可考。
  
  直到今日,美國人支付的所得稅為違反憲法的「直接稅種(nonapportioned tax)」。而IRS國稅局原本只是一戰時正名的戰時機構,得以凌駕憲法,卻未曾解散;IRS經手的稅收沒有半毛用在國家建設上,全數償還積欠美聯儲的巨額債務利息。
  
  小小雅各布終於找到他母親。女人細弱的肩膀上披著昂貴的紫色薄紗,迎風搖搖晃晃,步履不穩,在寬闊的雲母花崗岩露台上,對著晚霞念念有詞。雅各布舉起那條項鍊:
  
  「媽咪,我拿到妳最喜歡的東西了!凡杜恩家族的阿姨說您不小心忘在舞會上,就像灰姑娘一樣唷!
  
  ……媽咪?」
  
  半圓形朝著花園展開的露台,如同癲狂舞台。女人低聲念念有詞。

  
  「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戰爭死了好多人……」

  
[HR]

  【本章參考資料】
  
  宋鴻兵--貨幣戰爭,第一冊、第四冊
  
  Zeitgeist 時代精神(中文字幕)
  
  
  From Freedom to Fascism
  
  
  The American Dream
  

  ※待續/隔週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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