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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六歲那年,父親離開石油公司的工作一段時間,因為生計上之需要,他與母親四處打工賺取生活之需。父親依像養尊處優生活無憂無慮,失業帶來之痛苦讓他記憶深刻。他肩不能挑,手無縛縛雞之力。任何工作到他手上,不到幾天就不想再做下去。

在一個偶然機會裡,同村認識的朋友透過介紹進入鐵路局工作。湊巧鐵路局缺人手招工孔急,他知道父親賦閒在家,所以找上家父北上松山應考。經過一連串的考試之後,因為有同鄉之推薦護航,所以,家父就被鐵路局錄取啦。

錄取放榜當天,父親連忙趕回家中收拾行李。翌日清早搭「小車仔」出苗栗,轉搭火車北上松山就業。之間他為了節省車資,一個月回家一次。兩年後抽籤分得一間宿舍,這才將我與母親接去松山五分埔鐵路宿舍一起生活。

依稀記得,住在五分埔鐵路宿舍的時候。每天早晨天剛濛亮,便可聽到一陣陣,稚嫩的童音高喊:「油車鬼呦!香尬脆的油車鬼呦!」經過門前,這就是黎明第一道賣油條的呼叫聲。但見一小童手挽竹籃,籃內墊著厚厚的舊報紙。

再用一條布巾覆蓋其上。一根根炸得金黃油亮的油條擺放其上,然後再覆蓋一條乾淨的布巾以保溫。小孩每天準時經過,童音透過濃濃的晨霧,整條巷子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油條,是中國人的傳統食品。大陸人將它帶入台灣,經年累月的接觸後,它已深深擄獲台灣人的心。中國人還真的不簡單,用一塊小小的麵糰,經過雙手熱力的搓揉搓揉,一支筷子往中間一押,雙手一拉往炙滾的油鍋裡一放,剎那之間,麵條膨漲成一條金黃胖胖的油條。

炸油條師傅的手上,舞弄著一雙長長的竹筷,將那鍋內油條翻身直至金黃,然後夾離油鍋放於鐵網上瀝乾油份。接著炸油條師傅,快動作將那些油條,一五一十的數交給童販,以及等候購買的顧客。

即便是在隆冬天候,油條師傅仍然熱汗滿頰,連個擦汗的空檔也沒有。當時油條批發每根兩角錢,賣到客人手中每根三角,利潤實在少得可憐,可是還有許多小孩願意前去批賣,由此可見當時景氣之一斑。

賣油條的呼叫聲剛歇,賣豆腐的叫賣聲接踵而至。「豆腐豆干!豆干豆腐!豆干炸啦!」簡潔有力,聲音宏亮。就像是老天的刻意安排,他與賣油條的聲音總是此起彼落,互為呼應。

這時可以聽到母親開門聲響起,我知到今早又是吃醬油豆腐,喝豆腐油條味噌湯了。老實說,這些食物非我所愛。但在那時候,它們倒是家家戶戶的常食。尤其在寒冬早晨,來一碗熱湯下肚,腹內熱活活的也算是一種享受。

油條與豆腐的叫賣聲音,剛剛到達巷子尾端,另頭的巷口湧入嘎吱嘎吱的腳踏車聲。這部腳踏車的車齡不但高老,而且一次來了兩部。他們一前一後踩入巷子,是一對賣包子饅頭與賣燒餅的兄弟檔。他倆是山東人,老大長相斯文專賣包子饅頭,老二粗壯高挑賣的是燒餅與槓子頭。

兄弟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每次都是同進同出這條巷子。一個在前頭以高亢音喊著:「包子,饅~頭!」,一個跟在後頭用沙啞聲音叫著:「燒餅,紅豆餅、槓~子~頭~啊!」,一高一低,遙相互應,韻調起伏,十分有趣。

他兩兄弟習慣將腳踏車,停在巷口第四家門前。不管有沒有人要買,叫過兩趟之後,他們就閉口不再叫喊。他們停留之時,至少在此停留三幾分鐘,然後再移位至巷尾,重叫兩遍再留個三幾分鐘就功德圓滿走人啦。

早晨七點左右,巷子裡的大人小孩要上班上學,因此,巷子內洋溢著互道早安或再見的聲音。他們利用這小小的片刻互相問候,你來我往養成習慣。我們的住家是鐵路局宿舍,左鄰右舍的大人都在鐵路機械廠工作。小孩們大多同所學校,大家皆熟識沒有隔閡,里仁之美展露無遺。

十點整,巷子裡家家主婦開始準備午餐,這時巷子口走來一輛手拉的板車。車上堆滿青菜魚肉,調味品有醬油烏醋,還有許多民生必需的雜物如:薑蒜、干絲冬粉、蔥頭香菇、等等不一而足。板車的主人是一位駝背青年,聽說受過日本人的酷刑留下的痕跡。看他的長相不賴,為何被日本人逮捕沒人知道。
  
板車走販,他也習慣的在巷子的第四家門前停車。通常他會先抽支香煙,然後才開口高喊:「買菜哦!」數聲。 喊賣聲剛落,家家主婦打開前門匆匆聚攏到車旁,挑挑揀撿,論斤兩論價錢。那青年老闆,一邊和主婦們論菜色與包裝,一邊還得放眼注意一些愛佔便宜的主婦,免得她們動小手腳亂來。

家庭主婦愛貪小便宜,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哪怕是一根蔥或一塊薑,只要有機會揩油她們都不會放過。我家對們的謝太太就是典型,每次秤好菜付完帳後,總會習慣的順手抓些其他的,好像唯有這般日子才好過似的。有些正義主婦出面數說她,可是明天她依然照來不誤。

年輕老闆臉皮薄,不敢出生阻止她。有時候被迫靦腆的開口阻止她,卻是招來搶白說:「喂!少年仔。不過是一塊薑罷了又不是割肉,幹嘛那麼小氣啦!」她不但不體諒人家,還要說風涼話虧人,年輕人只有搖頭苦笑以對,這場面還蠻窘的。

賣菜車離開巷子不久,遠遠就聽到修理皮鞋的板鐵聲「嘀啦!嘀啦!」的自遠而近。緊接著,是那收破銅爛鐵的呼叫聲:「酒矸通賣否?歹銅舊錫拿來賣呦!」,滄桑的叫喊聲如歌似吟,入耳輾轉尤是悽涼。小時候我常學他喊唱,父親聽到罵我沒出息,但我矇盹不解其義,老是與他亢聲辯鬧。

我最喜歡的聲音是糖葫蘆的叫賣聲,一陣隔一陣的:「紅的李仔糖欸!賣李仔糖欸!」這種叫賣聲音,簡直就要把我的靈魂給勾走啦。只見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肩扛一支四、五尺長的竹桿子。竹桿尾端捆扎著約半尺長的稻草捲,串串鮮紅欲滴的糖葫蘆插於草捲上。大約廿來串,但其重量已讓小童壓得透不過氣來。

小孩長相眉清目秀,可能因為生活擔子過重,小小臉蛋上已佈滿著塵色。他的叫聲清晰響亮,每次經過我面前,總讓我有股想向他購買的衝動。奈何褲袋裡空空如也,所以,只好將此衝動之意念壓抑取消。

偶而大人心血來潮,買支給我解饞。我捨不得一下子吃完它,只用舌尖輕舔外皮。一舌一舌慢慢的舔,心中感覺非常的幸福。此時旁邊若有別家小孩,我的舔法更加誇張,動作更加的誇大,經常使他們看得口水直流,這時的我好得意呀!

黃昏將至,夕陽餘暉把賣冰孩子的身影拉的特長。他的箱內還有幾支沒賣完,有氣無力的沿路喊賣:「枝ㄚ冰兩支一角!」於是我買下兩支,坐在排水溝的石塊上享受。我知道離晚飯還很長時間,因此,我乾脆在這裡等候爸爸下班。這時母親在廚房忙碌,天皇老子也管不到我。啊!啊!真得愜意極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