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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溜逝非常迅速,不知不覺裡我們遷回山村已有年把光景。回想當初回來之後的一切,好像是外地人進入一般,總會也著一股陌生之感覺。兒時膩在一起的玩伴,現在都已成長上學變成小大人,說起話來沉穩羞澀,與從前口無遮攔大喇喇的說笑態度完全起了大大的轉變。

後龍溪的水潭,依舊是最令人懷念之地所。「阿彌陀潭」,「線籮潭」早已失去蹤跡,但是新誕生那個方圓不足百米的小水潭。如今還是水質清澈,潭水汪汪。一抬眼望過去,潭水呈現深黛黑色,由此可見,小潭之水相當深邃。它也就是讓我日思夜想的水潭-「打龍潭」。

由於它的位置恰好坐在崖腳的轉彎處,上游溪水匯流至此,迴旋切割地形而形成許多的漩渦。而這些漩渦,在潭水表面看不出端倪,人們入水走近它的身畔,經常會不注意的被漩渦吸入潭底。

通常水性不好者被捲入漩渦裏,隨時都會有喪生之可能性。但我們都是浪裡白條,故意讓身體不動讓它吸捲,快到潭底拱深踢腳,立即脫出漩渦中心浮出水面。儘管有些人玩漩渦喪生,可是我們仍然樂此不疲。

早年的後龍溪漁產豐富,苦花、石鯿、紅貓、溪哥、處處現踪。蝦、蟹、虎頭魚和鱸鰻,個體碩大抓也抓不盡。馬拉邦的達佬伯與父親,經常會在這裡比賽釣魚,父親技術不算是上佳,故爾經常的在比賽中敗北求和。

母親笑他明知贏不了還要硬撐,父親說這是友誼的交流輸了又有何妨。父親個性內向,他能說出這番道理來,母親便不再干涉他的打賭了。嗣後,附近的平地人發現這裏的漁獲不錯,紛紛呼朋引伴前來捉魚釣魚。

他們與原民爭相捕捉,方法各用其極,狀況越演越烈,乃至電魚毒魚無所不用其極。水族受到嚴重戕害,幾近滅亡絕跡。偶有假日再度前去造訪,這才發現魚獲已經少得可憐。村人外人長年不顧水族的生態,終於嚐到山窮水盡之苦果。

昔日魚踪連連的溪床上,如今只剩下生命力堅強的水蟲而已。爲此附近的原住民傷透腦筋,最後乃由長老們出面,強制執行封溪停漁,藉以保護生態之延續。此外,還加強人工育種及天然溪放,要是有人膽敢破壞禁制,不論親疏一律給予嚴懲。

村人除積極封溪護漁之外,山青與平地青年還合組溪巡大隊,每天廿四小時輪班巡邏溪道。若是遇見違規者,立刻出面取締絕不手軟。封溪作業雷厲風行的執行不懈,不少偷機之電魚者和毒魚人,都被巡溪人逮捕送進警局重罰。幸好大家有所共識,嚴格執行禁制規定,這才讓溪內生態獲得喘息之機會。

時間匆匆三年經過,封溪成績斐然,溪中生物獲得足夠之生養休息,魚踪再度優游河床水中。溪魚量多體型碩大,人們在岸邊丟些麵包屑,立可見到大批魚類前來爭食。這些成績十分重要,因為它是一種愛護自然的好教材。

山村教育資源不豐富,引用或套用諺語訓示孩子,這是我母親的最愛。母親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她只接受過一星期的夜間漢學教育。她連自己的姓名都寫不完整,可是教育孩子卻是很有一套。

她不懂教育理論,但是在訓育孩子過程中,大自然就是她的教材。她時常引用成語或諺語教育我們,其效果比用鞭子督促還來得管用。或許是所謂的「近朱赤,近墨黑」的關係,在母親的薰陶之下,我們也學得滿腦袋的諺語成語。對外與人畜,這些成語諺句運用起來恰當適宜,讓人聽了自然是心服口服。

每當我們在外受到挫折,垂頭喪氣的回到家裡,母親便會引述一兩句成語或諺語,幫我們鼓勵打氣安慰我們。那年家道還沉溺在貧窮泥淖之中,母親便常以「人窮志不窮」,或者「人窮力出,山崩石落」的語句來惕勵我們。

平日閒著沒事或在苦難之中,母親常會朗誦「勸世文」排遣時間。所謂的「勸世文」,它是民間私費印刷之勸善文章或句讀,在那教育尚未普及之年代裡,它可是社會維持善良風氣之礎石喲。

這類勸善文章之文句通俗順嘴,唸將起來如似高山流水,唏哩嘩啦,一口氣便可誦念到底。當時的人比較單純,所以,它確實收到社會行善教化之功效。家母目不識丁,她是如何記讀那些文句呢?

方法簡單,只需找人念過一遍給她聽,她那驚人的記憶力馬上發揮出來。在我記憶中,他人只需念過兩遍給她聽,三天後整篇她就能背誦出來。字字句句清清楚楚,順暢無阻一氣呵成。

萬一背誦途中忘記某字,她立即會找出同義意之字填補上去。因此她在朗誦之時,其間是否有錯?旁人根本就聽不出來。母親請教之對象從未設限,隨時隨地遇上不懂或不會念,有誰在旁立即請教旁人。上至長輩下至甥兒姪女,或許路過之人她都不恥下問。她的好學精神可嘉,絕不會因對方身分感到畏怯或尷尬。

母親常說:「錢銀如糞土,仁義值千金。」朋友有難絕不閃避,慷慨輸將不落人後。自家生活下一頓已成問題,她仍以救人為第一考慮。明明家中已無隔宿之米,一聽他人飢餓困苦,二話不說,罄其所有先助人比較重要。

「救急如救火,救苦似救水」,我曾問母親此與何來?她會訕訕的回答說:「我自己編造的啦!」輕輕一語帶過,絕不後悔自己的行善。當我等在做無謂之事,母親就會來上一句「路掩石灰-白行」義即白費功夫的意思。

鄰居有事她跑第一,苦主出面致謝,她會悠然的開口說:「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這是應該做的,不足掛齒啦。」語句淡淡,絕不居功。斯時我家窮極,但因母親的熱心助人,從未有人會輕視我們家人。

我們貪玩不讀書之時,母親常以「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三經。」訓導我們。我們字寫不好,母親便會以「字不端,人不正。」訓誡我們。某次,我問母親,將來我們該如何回報於她?她總是笑笑的說,只要你們健健康康,這就是最好的回報啦。

兄弟吵架時她會說:「打虎親兄弟,千萬要識趣。」或說:「兄弟一條心,其力可斷金。」。最妙的是有人問她人生定義如何?她的口頭禪說「人生海海難計較啦!」母親引喻失義不是沒有,但經糾正過後絕不會再犯。

從小母親就告誡我們,對人說話一定要謹慎小心。她常對我們說:「好話一句三冬暖,惡言半句六月寒。」這句話無論對何人說都恰當,它也是我母親終身奉行之圭臬,同時也是我們的座右銘。我家兄弟終身克守,故爾從未在語言上傷人。

再說,後龍溪自從護溪禁制令啟動之後,沿岸生態大為改觀。螢火蟲青蛙與蜂蝶到處可見,野薑花與辣蓼草或野草都活得欣欣向榮。過去瀕臨絕種的毛蟹,也在封溪之後大量繁殖。

還有難得一見之高山鯝魚,竟然也在這裏現蹤。山民與村民見到魚源漸豐,個個莫不額手稱慶。意外的是政府協助之資源,此時也源源不斷進入山村,許多現代化的護溪器材也都運抵備用。

後龍溪的護漁護溪運動成果輝煌,上星期週休時間試著開放,許多人帶著家小前去分享成果。我也不甘落於人後,帶著弟妹們前去參與,順便看看文娜姊與天生老弟。雖然他們中風或臥病在床,但一談到護漁護溪之事,她們總有許多說不完的故事。

她們與弟妹們談得融洽,一下姑姑一句舅舅都讓他們樂個半天。臨走還叫他們的小輩,去山上挖了許多竹筍給我們帶走。此外,我們運氣還真的不錯,我們還獲得一大片的山豬肉帶回家。 [網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