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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鄉可能因為交通閉塞,對外交通不順暢,自然就形成一個封閉式的山村。這裡的人生活單純慾求不多。儘管這是一個封閉保守的空間,人們對大自然之迷信可真不少。怪力亂神在此時十分興盛,山川溪流或者深潭各有神祇,大樹石頭也有不少人在膜拜。

在此山僻之我村處處可以見到,許多建構簡單的土地祠或土地廟。因為土地公是一方土地之管理者,在農業時代「有土斯有財」的觀念,早已深鑄人心。故爾家家對土地神之膜拜,半點不敢疏忽。這就是鄉下人淳樸的一面,甚至樹木或石頭都可成神,這也就是山村居民崇拜大自然的寫照。

相傳我們村子裡的土地公祠,奉祀的是土地公夫妻檔。據說「土地婆婆」脾氣火爆,醋意濃濃,她是一位小氣而又不通情理的惡婆婆。因此,偌多的土地廟中,多半只供奉土地公一尊,咸少並列供奉土地婆婆的。

不過,村中絕大多數的善男信女皆富有同情心。他們體念土地公長年辛勞守護一方,讓祂一人獨自鎮廟中孤寂無伴,怎會有心情處理公務呢?於是有人倩僱雕師,精心雕刻一尊尊,和藹可親的土地婆陪祀於神側,這就是我村土地婆婆的由來。

話說;山村北崗上的土地公,下個月吉日時辰,將要渡過祂的一百歲生日。這座石雕的小廟宇,在村人心目中永遠是他們的精神依賴。卅餘年前,村子裏的紳耆賢達們認為,村子日夜在土地公的庇祐下平安順泰,為感激祂的辛勤勞苦,因此決意幫祂找位夫人作伴。

經過爐主頭家們在廟公擲筊請示後,向東村石匠坤龍師,訂下一尊石雕土地婆婆之神像。開光之日天氣晴朗,村人備齊三牲五果到東村石匠家,將土地婆婆迎回廟內完成婚事。說來還眞傳奇,自從土地婆婆入主中饋以來,長年風調雨順,家家六畜興旺。善男信女皆信,這是神恩之澤被,由是對祂尊敬有加。

每年農曆二月二日,土地公生日當天,村人都會樂捐緣金,聘請著名的歌仔戲團或布袋戲班,在土地廟前演出酬謝神恩。有時候人類的天性也蠻有趣的,平安無事對神尊敬三分,要是稍有不順,則是滿口咒罵天地無眼。山村的土地公夫婦,也是從這種風浪中渡過來的。雖說主神只是雕像,可是顯靈之說仍能打動人心。

那年雞瘟橫行山村,家家的雞鴨畜生死亡無數。村家經濟受創嚴重,政府區區補助,也難以幫助推渡難關。眼見疫情擴散迅速,就是無法予以遏止。許多專家名醫紛紛下鄉坐鎮,依然白耗找不出應付之道。正在絕望之中,有人建議請出土地公來驅邪。果然一招見效,利害的瘟疫終於停止擴散傳染。

經過此事之後,山村居民更加的信任土地公的神威浩蕩。就在去年四月間,農曆的土地公生剛過不久,那座和藹可親的土地婆婆失蹤了。山村傳言甚多,有人說因祂靈驗所以被抱回家去祀奉,也有人說是被賭徒偷走,理由千百,眾說紛紜。正值全村人爲土地婆婆擔心之際,有人夢見土地公親口告知不用再找。

更玄的是當年爐主阿庚叔也被託夢,表示土地公不想再找,但卻想重新再娶。茲事體大,並非爐主就可決定之事。他私下找上各村村長和鄉老共議,徵求大家意見看看如何處理?東村村長認為順其自然,繼續尋找,找不到再來商議不遲。西村村長天運伯快人快語,他認為速戰速決,就遵照土地公意旨去辦吧。

南、北二村村長意見相同,表明乾脆到神前擲筊決定。公議結果少數服從多數,議決明天大夥上廟擲筊決定。翌日上午九點,頭家爐主與四個村長和鄉老齊聚土地廟。焚香禱告完畢開始虔誠的擲筊,連續三聖筊取得默契之後,再度三聖筊決定,一個月後黃道吉日完成娶親。

這回土地婆婆之神像,係由外鄉石匠清水叔擔綱。接下訂單之日,由於交貨期快速,所以,夜以繼日娉拼命趕工,終於再婚期之前完成工作。這尊土地婆婆和藹帶點嚴肅,眾人堅信祂一定能成為土地公賢內助。

成親當天我人在外鄉探親,未能親自參與盛會十分遺憾。根據表弟告知說:典禮一切遵照禮俗進行,陣頭領軍出發送禮餅、下訂、迎娶、一次完成。當天中午還舉行過火儀式,經過一番忙碌過後,總算完成土地公的婚事,村子裏的生活秩序,從此也恢復了正常。

土地祠地周遭許多果園,結實累累很是引誘視覺。因此每到假日,土地祠附近就成為我們孩童活動的基地。家鄉只有一所小學,收納福基、福德、石墻、福星、開磺與出礦等六個村的學童。大家都是純樸無嘩知孩子,在學校裡尊敬老師在家孝順父母,幾乎都是家家共同的教訓主題。

樸實的村童好動愛玩,樣樣事情都覺新奇。或許是這層原因?土地祠附近果園,經常成為我等犯規之處。每有果農向學校告狀,我等立刻會遭受到體罰。當時學校裡,體罰是合法且普遍被接受的,而且它們還經過家長授權執行的規矩。

您若要問我當時的體罰內容?算您問對人且找對了專家。嘿嘿!那可不是我亂蓋的喲。當時學校的體罰伎倆,我可透徹明白其技巧與重點,甚至還能想出方法來躲避,或者減紹痛苦呢。

當時學校之流行的體罰項目,舉凡揉耳朵(吃紅露酒)、蛙跳、平舉半蹲彎、頂椅加桶水、賞五百(打耳光)、繞跑操場或教室(追鬼仔),只要您叫得出名堂我幾乎都嚐過。至於滋味如何?回憶起來嘛,痛裏帶點微甜,甜裏又帶點懷念。總之,雋味永恆難以忘記啦!

小學五年級,我從台北轉學回鄉下就讀。由於事事好奇傻不愣登,所以,得到一個「台北憨」的綽號。頂著這個綽號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做錯事容易獲得諒解,壞處則是,在女生面前抬不起頭來。許多男同學,經常的故意大聲喊叫我的綽號,讓我嫩臉透紅有如熟蟹,熱烘烘的怪難受的!

我們導師是個倡導「人本教育」的大將,處處講究「愛的教育」。可是遇上我這台北來的阿薩布魯,他可就不講甚麼人本不人本囉。每次我有犯錯,他記會說台北人還會犯上此錯,行罰加倍絕不寬待。

有一次,校外有人找導師談事,導師叫我們自習,並委派風紀股長管理秩序。這簡直是上帝恩賜的機會,猴王已走,教室就是我們這群猴崽子的天下啦!在我印象裡,當時老師剛離開教室不過十來步之遠,我們這一票「皮將」,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這時已有三、四位同學,跑上講台踢起毽子,或在黑板上亂劃一通。教室內像是菜市場一般,鬧哄哄的走道上人行難走。同學們的追打講話聲音,喧天價響,熱鬧滾滾,連風紀股長與班長出面,也都無法將鬧局壓制下來。

我夥同阿光以及山猴三人,走到教室後的鳳凰木大樹下,準備上樹鉤摘乾枯的鳳凰樹豆莢。這種豆莢形似彎刀,拿在手中威風凜凜。由於刀豆全都生長在樹巔高處,所以,我們必須上樹才可勾著摘取。山猴是頭頭,他神氣的開始分配工作。阿光人高被派為先鋒,負責用長竹夾子挾夾豆莢。我膽子小,因此被留在地面把風,順便收拾阿光從樹上夾下來的豆莢。

山猴人如其名善於爬樹,他負責爬至最高點,用他的雙手選摘更大更多的豆莢。三人分工合作,所得除一人一把豆刀之外,其餘賣出的收入,由三人均分或當作死黨基金。這些基金放假或廟會之時,可以用它買些東西分吃。

正當我們三人夾摘得意忘形之際,我竟將把風重責疏忽了。導師站在我的身後我沒發現,我還興奮的吆喝不停。回頭看見老師的阿光,拼命的在向我眨眼示警。可是我連看也不看,一個勁兒的繼續瘋喊不停。

突然一聲大喝喚醒我的荒唐,我們被老師請回教室,三人束手歛神,站立在講台上等候處罰。導師很注重人權,從他嘴裡朗誦出一大堆,美麗又耐人尋味的處罰名堂給你選擇。

老詩朗誦出來的名詞有:喝紅露酒(雙手狠揉雙耳)、學青蛙(蛙跳)、追鬼跑(跑操場)、當壁虎(趴伏牆壁)、賞五百(打耳光)等等。還有竹筍炒肉絲(細竹抽小腿肚)、筍母吃饅頭(竹棍敲臀部)、還有更美妙的名詞,一時裏也想不出它們的名字。

通常,被罰人選定名稱之後不准更改。因為我常被處罰,所以,上述之各種處罰方法我幾乎都嚐過。有一次阿光遲到,他選了筍母吃饅頭的罰法。這傢伙使詐在臀部墊厚紙,老師識破不吭聲,偷偷改用球棒重重搥打,硬是把阿光的屁股打得紅腫肉痛。

老師的用力行刑,害得他好些天無法正常坐在課椅上。山猴每次受罰最愛選追鬼仔,他喜歡繞跑操場可以藉機摸魚。他會躲到一旁休息,算準時間到了才跑回教室。有天他自己多嘴洩漏了秘密,這時大家才知道,原來這傢伙,經常的在偷機取巧矇騙老師啊!

班長姓羅,他是導師的小舅子。皮嫩不堪重罰,因此,他每次都選擇向祖先懺悔的罰跪。罰跪地點在教室後的巷口,涼風習習橫吹,不久他就夢見周公去了。下課鐘響老師派人叫他回教室,誰知他睡得死熟,鼻涕口涎流滿一地毫不知曉。幸好那時照相機尚未普遍,否則,留下玉照那可就流芳百世矣。

體罰在我眼裏是樁小case罷了,因此每每受罰不以為然。然而教育原則上認為,人在小時候的可塑性大,若不及時將他矯正,長大才想糾正可就來不及了。德國人認為,小學是決定一個人行為的起階,這個看法我認為百分之百正確。

老祖宗不也留有明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嗎?可惜有些人把「愛的教育」無限上綱,結果造就今天教育領域不下不上的窘局。社會聳人聽聞的學生告老師、打老師之事不斷。家長非但不問自己孩子的對錯,反在護短的行為上助紂為虐,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如今我人年紀已登耄耋之緣,十分慶幸當初吾師嚴格之管教,否則在那流痞之下,或許我無法順利成長,或許成長之後變成壞蛋危害社會,那才真叫做教育之不幸呢。儘管現在我已年老無法重新再來,但過去的那些體罰過我的老師們,依然影像深印我心。在這裡我願對他們親切的高呼一聲:「老師我愛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