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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我們翻了大半片的石頭,所獲竟然是寥寥無幾。昔日石頭翻開魚蝦亂蹦場面,今天卻是少少難見。體型碩大知狗柑仔魚不見啦,活潑勇猛之過山蝦也不見蹤影。現在水桶內的獵物,幾乎都是老弱殘兵,讓人一見獵興銳減。我與堂弟邊抓邊開口咀咒,很不得那些天殺的溪水殺手立刻遭受天譴。

我們繼續邊抓邊罵,邊罵又邊嘆氣,如此狀況持續下去,最後還是萬般無奈的閉嘴。平日溪中常見的白鰻魚和野生鱉,如今一條一隻都見不到。老不容易在一個野鱉爬跡滿佈的沙灘旁,我們見到的是一堆肢離破碎的鱉骨頭。我猜不出它是被害?還是壽終正寢之自然死亡?

兄弟倆因為不忍心見它屍骨暴露,只好在一旁挖個小坑將鱉骨給埋了。埋完鱉骨之後,兄弟倆越抓越不是滋味,眼見太陽當空直射,時間已經是近午時分,再抓下去徒增感慨罷了。於是我下令鳴金收兵,準備回家吃午飯去也。

今天的收穫不甚理想,內心之不快難以形容。回家途中我人一路嘮叨不休,此時此刻,昔日之後龍溪讓我更加懷念啦。「命運難測,人難與命鬥」老祖父生前一句話,永遠深鐫在我腦海裡。

文光書屋也罷,山村生活也罷,後龍溪變化也罷,處處告訴我們,它們就是掌握在命運之手中。人們若是想要有所突破,是必鼓勇與命運作一搏鬥。為其如此,方可自命運藩籬之中安然突圍。

這年的秋天來臨了,秋末邊緣之九降風吹起,小姑丈家的牛心柿結實累累。個兒碩大倍於往年,就是收穫量也比平常多出許多。不過小姑丈的臉色並不好看,原因是菓多傷農,整個的收入,竟然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一。問題出在哪裡?恐怕是敲破了頭,誰也想不出原因來。

在整個山城只有一個中盤商,每年果農都得看他的臉色吃飯。即便是知道他惡意吃定柿農,大家也多半不敢與他翻臉。小姑丈曾與他衝撞過幾次,最後還是屈服在他的掌控之下。

這年盛產當然又是敲頭的把柄,所以,小姑丈的臉色當然好不起來了。故鄉之牛心柿的個體大是其特色,其形狀神似牛心,故山村人都稱它為「牛心柿」。這本是一時間興起之噱頭,卻沒想到沿用數百年已成為定名。

由於柿子之單寧酸含量高,山村居民習慣將它浸泡石灰水去澀,這便是山村別具風味之「脆柿」,也有人將它稱作「水柿子」。脆柿子果肉脆甜爽口,多汁且又不澀。孩提時期老祖母最喜歡用它犒賞我們,所以水柿子上市之時,我們家的孩子都乖得離譜,因為不乖者没水柿子可吃嘛。

秋收野台戲開演,恰是水柿旺市之時。拿個銅板買上一小串,邊吃邊看戲也是一種童年享受。那種逍遙自在的況味,至今仍深印腦海不忘。故鄉之秋柿是大自然的精心安排,在它上市之時恰好夏菓都已接近尾聲。

在那水果青黃不接時期,秋柿獨占勝場,能夠與它匹比者只有冬橘罷了。不過,再怎麼說大家都難忘記,家鄉秋柿之脆爽口感。家母生前嗜食脆柿,無論數量多少擺在她眼前,她都能夠在短時間內將它們解決。

雖說脆柿吃多會傷人胃,母親生前至她仙逝之前,她那愛吃柿子的胃腸都很健康。那年小姑丈家的大表哥剛從台大農學院畢業,返回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研究柿乾之製作新法。他到日本取經,返台之後又到關西新埔學習。

兩年之內,他夙興夜寐認真學習,終於讓他學到許多秘法。藉著這些秘法的協助,他終於將自家生產之柿乾,推銷到世界各地市場。品質優良的柿乾,其表面會生有一層白色的菓霜。其實,這層菓霜就是菓糖之昇華。柿霜濃度越濃越佳,因為這就表示它熟化過程沒有異變。

這種菓霜山村人將它稱作「柿華」,或稱作「柿花」,表示它就是柿子的精華意思。過世之三弟是我家的急先鋒,任何料理創意到他手中,他都能夠將之發揮到淋漓盡致。在生前曾拿柿乾燉排骨或熬雞湯,因其料理方法新穎特別,曾在山村掀起一片熱浪。

那年山村的柿子盛產,他又以新鮮柿肉與豬腸同炒,味道香甜比炒鳳梨還要正點。還有一次他用脆柿與糯米同煮,煮熟後之柿子飯口感覺不輸給南瓜飯。印象中,那次一鍋十人份的柿子飯,竟然被兄弟仨人吃個精光。為此我們還被父親大罵一頓,說我們三人是餓鬼的轉世投胎。

傳說中,吃過螃蟹再吃柿子會中毒拉肚子。這則傳說,所有的黃曆書底頁都有刊印。單純的鄉下人,對此深信不疑。玩伴阿喜子偏不信邪,竟然與愛哭仔及黃青山打起賭來。

我莫名其妙的被拉當裁判,雙方都是摯友,讓我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我力勸他們打消賭約,可是三人吃了秤鉈鐵了心,硬是非賭個水落石出不可。勸不動他們,我只好讓他們賭下去了。翌日,阿喜子帶來三顆大柿子,對方依約拿出十隻毛蟹。

比賽開始按照規則進行,一柿搭三蟹,阿喜子吃得不亦樂乎。阿喜子當天下午没事,次日至中午他也沒拉肚子。於是我就判定愛哭仔與黃青山敗北,按照賭約需給阿喜子五十隻毛蟹。三天後交割,我得到仲裁報酬是廿隻毛蟹,有吃又有拿,真希望他們再多賭幾次哩。

我家最初擁有之水田,因為照顧上之不方便,加上家庭生活分隔兩地,家父覺得在我們成長之前,必須趕快找個可長可久的生活基地。他四處放出消息,結果也一謝姓同鄉找上門來。他希望父親能與他合夥買田。面積約八分多,因為自己財力不足,所以找上誠實可靠之家父搭夥。

父親問明詳情之後,決定遇這位同鄉在江子翠合買水田。他迅速將家鄉的三分地賣掉,所得付新田上野所餘,雖順帶再買下一座舊屋。民國45年,我全家從苗栗鄉下遷居於板橋江子翠。

斯時之江子翠,依舊是個蒼翠放綠的大農業區。農家聚落疏疏離離,田連阡陌綠野平疇。放眼睇橋處處裕意盎然,走到哪裡都是濃濃的人情味。當時的政府獎勵農業興革,故爾四處顯現一片繁榮的跡象。復有工商業之依靠,大夥逐漸走出光復後的蕭條景氣。

於是在這些天時地利狀況之下,江子翠遂變成為大台北的後花園,所有農產品供應大台北,一躍便成為大台北果菜之供應基地。。那時候大台北稻米與蔬菜之需,九成來自江子翠的供應。家家收入豐厚生活穩定,田僑仔之富裕人人羨慕不已。稍隔不久華江橋落成,交通方便土地飆漲,田僑仔與田庄少爺到處搖晃,歌舞昇平一切風光。

當時給人印象至深者,那就是水影盪漾的排水溝渠內,水質清澈髒亂不見。豐饒之土虱蝦蟹、泥鰍鱔魚毫不避諱人影。於是溝溝渠渠,無形中就繩為我等閒暇之水獵場所。星期假日溝岸人影聚群,大夥都在進行著水獵活動。每當水獵活動進行之時,抓魚者與觀賞者打成一片。大魚入手歡聲雷動,蝦蟹抓獲亦有掌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