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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溝水只淹及他的腿臂,俯身伸手摸到溝壁水不及身。或許水溫很低,么叔連打寒噤嘴巴噓噓出聲。不久他已適應水溫之後,叔叔就用雙手沿著溝壁摸索。他人泡在水中,對於水溫已經非常適應了。

摸索一段距離尚無收穫,於是他逆水摸往水溝頭另一岸邊。走走摸摸約五、六步之遠,他的右手高高舉出水面。可不是嗎!一隻巴掌大的螃蟹正在他手中張爪舞螯。「呀呵!呵呵!抓到啦!」我興奮的叫著,立刻將水桶送過去接牠。

這時叔叔用力折下一螯,將它插入蟹臍內。么叔說,這樣可以防止螃蟹逃走。這方法很管用,我學下來之後用處良多。人在工作之中,時間過得可真是快。我們在溝邊已逗留了一個多小時,么叔在水中顫抖不停,我看收獲已經超過半桶,所以要求叔叔上岸回家。

然而么叔見溝裡螃蟹不少,心中戀戀不捨不想離開。之後經我一催再催,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爬上溝岸。他一邊穿褲子一邊埋怨,但我不管他的嘮叨,提起水桶便往家裏走,他也不得不著我後頭一起回家。於是我們的捉蟹節目,至此告一段落結束啦。我們走過排水溝旁,轉入一條小路再轉向回家路上。

么叔得意洋洋的昂著頭走在前面,我提著水桶亦步亦趨跟在後頭。由於今天收成不惡,我的雙手提得又酸又麻。要不是么叔半路接手,我真擔心還沒走到家,我的雙手就要脫節了。這一路走著,叔叔一邊和熟人打招呼,一邊還不厭其煩的,將他的捉蟹要領傳授給我。

么叔正經八百的對我說:「捉螃蟹就像捉兔子,捕蟹人一定先將牠的藏洞弄清楚。」他抽了一口煙繼續說:「河蟹的藏洞,因其個體大小而各異。有些藏身於『一』型洞內,有藏於『T』型洞,也有藏在『L』型洞中。」

他更進一步的解釋說:「不論牠藏身在哪型洞內,牠的逃逸洞口一定兩個以上。因此,當你摸到一個洞時,切忌立即伸手入洞。如果冒失深入,螃蟹必自另口溜走。」他頓了頓又說:「最佳辦法是空餘那手自反向摸,摸著洞口雙手做摟狀從兩洞往內擠,再狡猾的螃蟹也會走投無路。」

他接著說:「通常第三個洞屬緊急口,它較蟹體小,必須力撞才可通過。螃蟹本身又極敏感,當捉者的手入洞引起水的波動,牠立即往另洞走。不過這時捉者雙手往內擠,所以牠往緊急口去。倒楣牠沒衝出去而卡住,捉者不費吹灰之力就將牠手到擒來。」

么叔說:「有時你摸到的洞往地底走,這種洞多半是絕洞無出口,它不一定是螃蟹洞。不過,當螃蟹在洞外受到突襲或威脅時,匆忙中常會竄入其中暫躲。想抓牠非常簡單,捉者只需用手衝水入內數下,然後將手掌扠候在洞口,不用多久螃蟹就自動爬出受逮。」

向來么叔的口才不錯,他更有極高的語言天份。他被徵調軍伕前去南洋之前,曾在遠洋船上當輪機員。長年在海外漂泊的他,鄉音已改很多。在他的言談之中經常夾著外語,講話速度又快,時而英語時又夾句日語。因此,他在傳授捉蟹方法時,有很多地方我竟有聽沒有懂。

幸好他邊說邊動作,加上我的揣摩大意,這才馬馬虎虎的搞懂其意思。自從我獲得么叔的口授捉蟹法之後,每次下水的捉獲量成為群童之冠。同伴苦求我教他們,我毫無保留的傳授他們。可是奇怪得很,不知是我講的不好?還是他們的天份不夠?每回下水捉蟹,他們的收獲總不如理想。他們甚至還埋怨我藏私,說我沒將全部的技巧傳授給他們呢。

且說螃蟹人人愛吃,不論河蟹溪蟹海蟹、或者排水溝裏的毛蟹、從未聽過有人拒絕吃牠們。個人喜歡吃毛蟹,打自第一次吃蟹過後,就對此鮮美絶味長追不放。不但吃蟹而且抓蟹,從小到老不知多少蟹族葬身吾腹矣。

鹽酒蟹是故鄉的美味之一,利用烈酒粗鹽的液汁浸泡出來的螃蟹,生吃熟吃味道鮮香甘醇兼而有之。吃過一次永難忘記,而且時時還會吮指回味不已。隆冬農閒之際,三、五好友聚坐一桌,邊聊農事邊剝酒蟹下酒,酒酣耳熱和樂融融。不遠處內人針補衣服,笑臉與孩兒談天說地。啊!好一幅農家歡樂圖。

泡製鹽酒蟹方法很簡單,唯一忌諱只怕滷汁沾到生水。許多新婦忘記筷子含水,貿然深入甕中挾蟹。翌日,再度開甕挾蟹之時,她將會發現白霉滿甕,陣陣異味嗆鼻而來。這甕含帶異味之鹽酒蟹,不用多說便知道它已完蛋了。因是之故,每當母親或嬸衿們夾酒蟹時,老祖母一定會三叮嚀四吩咐,要她們注意生水勿入之原則,藉以避免弄壞了一甕好酒蟹。

我吃螃蟹喜歡原味,活生生的螃蟹清蒸味美鮮甜,一隻接一隻百吃不厭。記得在高中時代,讀史之時讀到一位蟹王之小史。書中說此君嗜蟹如命。每頓吃蟹連螯帶腳,卡滋卡滋一陣狂嚼落肚,每次非百隻不足煞其癮。他姓李,人皆稱呼他叫「李百蟹」而不名。

古書記載:「蟹可滋陰肝、補胃液、充骨髓、活絡筋骨。」有人也說牠可散諸熱理筋骨,蟹殼研粉可以製丸治瘍腫。話雖如此,但在記憶裏似乎與此有點出入。鄉俗認為牠含毒,如果生瘡爛疤吃蟹將會毒發生膿,故有罹患斯症者,宜避食以免毒發皮膚潰爛。

吃蟹吃新鮮吃生猛吃活蟹,可是一些以生意著眼之店家,為貪圖利益不顧招牌,竟然將死蟹利用醬料與辛辣,將死蟹爆炒上桌讓渴人食用。這種不道德之行為,亙古以來從未改變。習習相傳,至今情況更是變本加厲呢。雖然客家人重鹽重油,對於這種死蟹做法仍然難以苟同。

漫長的人生之中,必有許多值得回憶的往事。而在這長串的回憶裡,捕捉螃蟹的往事記憶歷久彌新,令人難忘。尤其每年十月小陽春之後,秋老虎早已回到老窩。這種天時,正是螃蟹膏黃滿盈,凝脂溢香,讓人食指大動的時候了。

不過提到吃螃蟹,也是蠻有趣之事兒。眾生眾相不一而足,書牘成案不勝枚舉。有關螃蟹的來源,實在懶得再去查考。但知牠螯腳崢嶸奇貌不揚,而且還是饕餮雅士為之瘋狂的嗜物。

古人吃螃蟹講究的是持螯賞菊,花前對酌。然而,今人卻因工商忙碌,早已失去了這份雅興逸緻矣。因此,從吃螃蟹的德行裏,就可看出古人今人之雅興差別在哪裡了。值此螃蟹應時之際,嗜食螃蟹之饕客,如似過江之鯽蜂湧而至。但見紅男綠女成群結隊,齊往螃蟹產地之家報到。

待那玉盤舖滿紅灩灔的螃蟹上桌之時,這幫嗜蟹之饕客們,早就顧不得紳仕淑女的體面。只見饕客們人手一蟹,迅速掀開蟹蓋之後,迫不及待的挖黃刮膏送入口中。解決蟹蓋之膏黃後,用力掰開蟹體分成兩半,接著用嘴喀滋喀滋的吮嚼蟹體,豪放的吃相與大喇喇的動作,看在眼裡聽入耳內,直讓人們誤以為是自己走錯了地方。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