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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村子裏有三位呷蟹怪客,他們的背後都有一篇故事。村中父老相聚閒聊之時,他們經常成為談論的話題主角。大怪阿彭是村長家的老么,出生之後以脾氣古怪聞名山村。任何玩具童玩他都沒有興趣,唯獨見到螃蟹笑容滿面。

在他小五那年,他已擁有三、四百隻造型不同的螃蟹擺飾。金屬製品、陶瓷作品、或是手工竹編、應有盡有擺滿房間。除非親信摯友可見,外人休想能夠一睹芳容。他的集藏螃蟹擺飾,在一陣莫名之火裏將他家燒成灰燼,他所收藏的螃蟹擺飾,當然跟著祝融付之一炬。

金屬與陶瓷作品雖然部份不會溶化,但自火場挖出皆已面目全非矣!大怪喜歡捉蟹玩蟹與吃蟹,但他僅只喜歡吃溪裏的毛蟹,其他的螃蟹他都不屑一顧。另一呷蟹怪客是賴家老大,他是一個體弱多病之破少年。平日三餐愛理不理的,見到螃蟹精神就來,身體再多的病痛立刻消失無蹤。

賴老大的吃蟹模樣十分誇張,熟蟹上手不去毛螯截肢,也不揭蓋去鰓清理乾淨。整隻拿起便往嘴裏一塞,卡滋卡滋的嚼動幾下便匫圇吞下肚裏。一隻接一隻的往嘴裏送,卻未曾聽說過他的嘴巴內裏,被螃蟹肢腳爪或嚼碎之蟹殼割破。

有人勸他呷蟹之時,務必去毛去鰓去肢節,他將勸語當成馬耳東風。鐵齒帶來他的噩運,年紀輕輕便染上肺結核棄世。他的家人都很傷心,事已至此徒留空嘆罷了。村中的第三位呷蟹怪客是我家么叔,他是家中天之驕子無人管他。成天游手好閒結交損友,直到他被徵調為日本軍伕之後,這才想要收斂已經為時晚已。

太平洋戰爭結束他僥倖不死,回到家鄉依然是個屌兒啷噹的十一哥。他喜歡生吃毛蟹沾蒜蓉醬油,偶而會去二姑家的飲食店裏,要些瓦沙必回來搭配。故鄉的酒泡蟹與毛蟹給是他的最愛。一隻在手可以搭上一瓶米酒。

鄰居的酒泡蟹或螃蟹給發臭想要丟掉,他會將它要回來吮食享受。他說這種滋味天下第一,沒有任何美味可與它相比的。儘管這些發臭之蟹令人掩鼻,他卻吃得津津有味吮指不已。每次他吃過臭蟹又不漱口刷牙,講話之時口中吐出臭氣令人不敢靠近。

小時候,我經常被其臭味醺得昏昏沉沉想要嘔吐,但老祖母卻不准我們口出怨言。有次他出厚酬要我幫他買酒,我寧願閃開也不願去賺這筆零用金。故鄉山明水秀人傑地靈,有此呷蟹三怪客之存在,更使山村顯得多采多姿咧。

在江子翠的排水溝中,魚蝦螃蟹與土虱很多之外,泥鰍更是多到不行。平時空閒之餘,斷水戽水抓泥鰍也是我們假日裡的好消遣。村人抓泥鰍,大人小孩各有一套。不過斷水犁庭掃穴之法最常被我們使用。

「犁庭掃穴」,它是捉泥鰍的最高境界。翻爛泥捉泥鰍,就是捉泥鰍的壓軸好戲。家鄉的「三角窟仔」,它是江子翠一座著名的水漥子。因它外型呈現三角形,容納來自三條排水溝的水量聚匯成大水窟,所以鄉人就以「三角窟仔」來稱呼它。

這座水漥子之面積,粗估大約有五十餘平方公尺大。它的蓄水量在大人眼裡,不論捉魚或戽水都不算一回事,可是對小孩子而言,這可說是一樁浩大的工程喲!。水漥仔內長年積水蕩蕩,即使附近的各大小排水溝,溝渠之水量皆已乾枯,它還有足夠供水直至春耕之能量。

由於水源不斷,漥子內的魚族長得肥滿碩大。因是之故,它就成為村人爭相佔奪的漁場。每逢假日來臨,它的週遭可充滿著人潮。但見佔得漥子之家全員出動,在其三道入水口上,搬泥填土築出一道道的擋水牆。沒佔據到漥子者,只好在附近的排水溝裡混水摸魚啦。

這天湊巧是國定假日,一大早,死黨阿青仔就來相邀去三角窟仔戽魚。平日愛水的我,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匆匆扒碗飯後,帶著兩個弟弟和一應器具出發。這回我肩扛著一把大鋤頭,二弟拿水桶和畚箕,三弟則拖著一大捆的乾稻草。因為佔得到漥子的機會不多,所以,我們動作迅速的前往,生怕遲到將機會讓出十分可惜。

我家三兄弟來到三角窟仔畔,阿青仔與他弟弟已在現場工作,他們先行下水挖土堆建擋水堤,我們遲到了不好意思摸混,趕緊脫掉外褲塞起衣腳,立即下水幫忙運土堆牆。五人分成三組,各管一條排水溝的擋水堤。耗費半個小時,終於完成了擋水堤的堆積工程。

挖土築堤完工之後,各就各位開始用水桶戽水。就在兩家人的通力合作之下,窟仔內的水逐漸戽乾。待至窟內水稀見底,體型較大的鯉魚鯽魚啵啦跳躍,還有那螃蟹土虱亂竄打渾,到處亂爬亂游。岸邊小孩們雀躍歡呼,窟裡的我們一一將牠們捉入水桶內。

三組人馬從三個方向戽水,大約一小時之後,這才將漥仔內的積水全部戽乾。就在積水快被戽乾之時,許多大魚發覺水位漸低,週遭已會礙及活動。遂扭動身軀尋找水源,於是牠們就變成我們今天的第二批漁獲啦。

水乾魚出,劈哩啪啦,漥子內不時的傳出捉到魚之快樂吼叫與喊好聲音。捉魚者清亮之笑聲,嘻嘻哈哈不絕於耳。小傢伙抓到大魚的誇張勁兒,直讓旁觀者都會覺得,他們的表演的確是太誇張了。不過這些旁觀者,儘管我們的誇張演出,他們還是很羨慕我們佔到抓漁權的運氣咧。

在整個的戽水捉泥鰍活動進行中,水位逐漸枯降,泥鰍早已躲入爛泥裏。出現在我等眼前的魚蝦螃蟹抓完,這才輪到捉泥鰍壓軸好戲。我們三組人馬齊頭並進,利用我們的雙手齊插入爛泥之中。然後輕輕往內一翻,泥鰍現身尚未來得及反應,早被我們連泥帶漿捉入水桶。

「三角窟仔」的爛泥,容納三條排水溝之流水。流水帶來的養分充足,每條泥鰍都生長得碩壯大條,不瞬間的收穫已有半個水桶之多。窟底的爛泥全部翻遍,深藏的泥鰍也已捉完,這就開始掏摸壁洞捉那螃蟹。

這種「堅壁清野」之掏摸,有時運氣好的話,還可自土洞之中摸到土虱或雷魚(鮕鮘)。而這類水族的智商極高,牠以為躲入深洞可以安全避難。誰知人類比牠更聰明,即便牠們躲得再深再隱密,牠們還是逃不過被捕之劫數的。

捉蟹吃蟹是樂事,若有一味再添加,那可就十分圓滿。我說這味是啥麼?它就是令人難已喜歡之「詩」啦。詩是文人觸景生情所發出的牢騷,短短幾句可以讓人欲生欲死,它也可以令人振奮向上走出陰霾。總言之,就是那麼一回事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