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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51年10月,我是以提早入伍之資格,離開學校不久立即接獲入伍通知。父母見到兵單有如晴天霹靂,我卻私下高興得不得了。他們不知道我去申請提早入伍,所以,他們大罵役政單位催兵孔急。

入伍通知紅單上註明,役男務必於十月十日之前,至所屬之訓練中心報到。這段期間僅只一星期罷了,父母忙著為我打點報到之行李。動身之日天氣陰晦,空氣中濕氣濃濃,很像要下雨的樣子。

當天我如往常時間起床,梳洗完畢吃過早餐,提起行李就想走人。不過,父親堅持要送我到訓練中心。他的認真與堅持,讓我不敢有所拒絕,同時也讓我感動不已。是日早晨父子倆抵達板橋火車站,候車大廳裏早已見到,許多同梯次要入伍的役男與送行的家長。

平日清靜的候車室內,人聲吵雜十分熱鬧。在公所人員清點人數之後,每個人拿到一張免費乘車券,還有午餐之餐費15元新台幣。火車時間將至,大夥魚貫通過剪票口走上南下之月台。

南下平快車準時進站停靠,役男與家長們都自前兩節車廂上車。這是軍部特約之車廂,所以裡面並無外來之乘客。早上九點出發,下午三點左右抵達目的地。然後在訓練中心的卡車運載裏,終於抵達報到之訓練中心。

大夥迅速辦完入營手續之後,有半小時的時間供家長與役男話別。我與父親坐在一顆榕樹下,離情濃濃卻是無話可說。不久,父親總算先開口對我說:「出門在外自己要多小心,不要和人交惡以免發生意外。有空時間多寫信回家,家人都會關心你的健康。」

說完這話父親又陷入沉思,有頃,他再度開口說:「你在軍中期間,一定要給我學好日語和抽煙。」我懷疑耳朵聽錯,面部以愕然之神色望著父親。因為當時軍中嚴禁日語之使用與學習,而香煙是屬於奢侈之消耗品。我不清楚父親為何如此勸進,因此,我嚴肅的問他為甚麼?

父親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說:「目前台灣社會日漸繁榮,到處都可見到日本商人,在台灣各地設廠開公司。由此可見,將來日語人才之需求必旺。如果在軍中學好日語,退伍後求職就方便許多。

至於學抽煙嘛,這是社會交際之必需。將來退伍出社會,交際之時一定會抽煙。如果你會抽菸,可以促進許多與人交往之機會,對於工作之推行助益很大。」父親說完話隨即轉身北返,我則在訓練官的安置下,順利的完成分班作業。

在軍中的三年裏,我一有空閒便偷偷學習日語,大方的與大夥一起抽煙。三年有成,退伍後我的日語說用程度已達至「波斯遍」(普通)之位階。一般性的普通短句或單字,勉強可以湊合表達與使用。

而我的抽煙技術更是高竿,可以自然悠悠的,連吐幾個煙圈綿綿不斷。更妙的是矇著雙眼聞那煙味,立可辨別出它是屬於哪種牌子的香菸。退伍返回社會立即投入職場,我就依賴著普普的英日語基礎,打遍天下無敵手!

我在職場上能夠一帆風順,就是依賴這雙聲帶語言而鴻圖大展,乃至自己創業自立,二語之功不可沒也。至於香菸交際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吞雲吐霧自然優雅。時至今日我已退休,語言之需求已不必要,但我教導子孫的原則依然不變:『各門功課不行無所謂,至少要學會英、日語以備不時之需。』

至於抽煙方面,在一次嚴重的胃潰瘍出血之後,我便毅然絕然的戒除不再抽用矣。而對父親先見之明,迄今仍然讓我讚佩不已。老實說當兵是很痛苦的磨練,耐性和毅力都須接受嚴苛之考驗。

許多在家養尊處優的小子們,一旦走儘訓練中心就像走入地獄。我是農家子弟平日苦慣了,卻是覺得軍中比家中好太多了。最起碼一日三餐吃個飽足,操課之外還有休息時間。那像農村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人一下田或走入菜圃,就得工作到日落西山才能收攤。

由於軍中講究不合理訓練就是磨練的原則,故爾許多阿舍公子被操到齜牙咧嘴,夜夜惡夢之中叫苦連天。半夜站哨經常可以聽到許多夢話,慘厲淒喊阿公阿嬤者大有人在。

運氣好,遇上好班長人似上天堂,操練循序輕鬆不會亂套。遇上兇班長就像入廚房,事事講究嚴格規定,把你操得不成人形。在訓練中心接受訓練,氣氛緊張加上心裡的害怕,三天不大便,五天大不出,到處都是便秘現象。

雖然境況如此的糟糕,卻從未聽說過,有人因為操練過勞而死的。甚至還有許多人受完訓之後,還想志願留營的比比皆是。一種米養百種人,在軍中將它發揮得淋漓盡緻。透過軍中教育,將邪門扭轉成正道的故事多如牛毛,不勝枚舉。

說說傳傳,在當時是大夥所有的共識。斯時軍中容納三山五嶽人才,班長來自大江南北各有一套。在這種環境裡,自然會迸出許多不同之火花。因此將軍營比做社會大熔爐,此喻一點也不會過份。

剛入伍的一週之內,我食無飽睡不安,原因是大鍋飯大盆菜吃不習慣。尤其看到一大桶刷鍋水似的菜湯,內心更是一股沒來由的顫慄。再者因為個性內向不敢與人爭食,所以,最初兩三星期裏,有一頓没一頓的在拖延著。

別人有錢可以上福利社補充,我可没這份福氣與人平比。即便是餓得前胸貼後背,我還是不敢向家人提起,更不敢向上級埋怨任何。印象中入伍的第一天早晨,起床號吹起還賴在被窩不肯起床。

就在一陣「活老百姓,死老百姓……」的嚴厲吼罵聲中,大夥兒匆匆著裝帶槍上操場。因為賴床號去時間,有些人動作慢,連起床後之盥洗都免了。出完晨操走進餐廳,班長要求大家板凳坐三分之一,挺腰夾臂動作要斯文。結果大夥不習慣,都被整得汗流浹背食不下嚥。

早餐吃的多半是饅頭稀飯,有時候則是花捲豆漿。當時軍中吃的所謂花樣繁多,其實,那只是些口號騙騙上級罷了。團體吃東西,不論內容好壞都得吃個精光,否則就有你的看頭。

初入伍的餐桌上,菜鳥無知,斯斯文文的細嚼慢嚥。結果一碗稀飯未喝完,已經飯桶底見天啦。一顆饅頭還沒吃到一半,籠內已經被搶得空空如也。而在訓練中心每天的操課蠻重,上午兵器操練四小時,下午中山室政治課兩堂,然後再外操兩小時,直到太陽落盡天色斷黑,這才收操休息與進晚餐。

晚餐之後歇息半小時,接著晚上還有一堂政治課。晩點名之後,九點鐘一定要就寢或上衛兵。天天操課排得滿滿,如果空著肚子睡覺,胃部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相信在訓練中心渡過來的人都很清楚。

厚厚的一本步兵操典,規定在兩個月內授完。時間上的緊迫加上動作生蘇,大家被逼得緊張緊張兮兮。「三天没大便,五天便不出。」,便秘簡直就成為,每個當兵者之經典成果嘛。便秘加上飢餓,困頓情況永生難忘,每於夜間睡眠常是淚痕滿枕到天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