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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遠的冬天》小說公式站|The Winter Hy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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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輕微BL性描寫與陰謀論,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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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莫夫站在養工處的屋頂抽劣等紅牌菸。他原本不菸不酒,因為與他共享同一顆心的長官沒有菸酒惡習。但他現在無所謂了;為了使頭腦清楚,他想暫時成為不是自己的任何人,咀嚼精緻、透明的絕望。那與切切實實的「不被愛了」,或劈面灑下的雷雨般喧囂的、或將人心壓在火山底下的絕望,都不同。

  狄米特說得沒錯。他攤開在男孩面前的心沒有任何正當理由地展現兇惡、醜陋。不,即使精神的正當防衛、義正嚴詞,他的忌妒心帶的凶刺扎出猙獰的表情,已令人一望即知了。

  充滿惡意的念頭老在克里莫夫的心耳邊盤繞不去:「小鬼頭把有產階級貴族學校中大學生汙濁、幼稚的戀愛百態,拿出來說嘴,想表達這世界不是烏托邦。這是什麼可笑的情形?不過是青少年愚蠢的遊戲場所,如何與兇猛、真實的權力鬥爭下,長官與部下的靈魂牽絆相比較?」

  聽久了,自覺有理。

  然而狄米特有一雙純潔的眼睛。戀心之中,質地粗礪而暗鈍的那些——諸如苦戀、狂戀、赤裸的佔有,在精神性上無法勝得了純潔。

  醜惡的面貌及其造就原因何其繁亂,每種文化之偏執自我嘲解為品項各異的審美觀,畢竟都是精神病變的藉口;美麗臉孔的本質依然是相似的——缺乏「缺陷」的純潔狀態,毋須註腳,就只是美。他與瓦洛兒的關係很久、很久以前是這樣子的。
  
  他接受了狄米特的挑戰,然後悶頭理自己的心情。優秀探員本該認命地評估劣勢,比方說——承認吧!若狄米特站在蒼白的金髮麗人身邊,肯定比現在的他更加匹配,使戀人耀眼吧!客觀事實,狡辯無用。那是再可怕不過的,更甚於瓦洛兒不再愛他了。
  
  克里莫夫望向莫斯科。樣版化公家機關建築以上,無色的天空垂冷空氣下來模糊一彎莫斯科河,只有市政廳有點紅色,好似跟菸紅一樣廉價。空氣像機械室冷凝壓縮機流出來的一攤死水,絲紋不動,白色二手菸冉冉上升,一屢白線在空中沾上白雲看不見了。他的心情也十分難捉摸。
  
  瓦洛兒不是那樣的人,換個環境,換個男人。說到底,狄米特的純潔或英挺威脅不了克里莫夫既有的地位;那套死小鬼的戀愛修羅場言論細想破綻百出。想必是戀人禱告的模樣使克里莫夫屈服。

  屈服、投降;因為他靈魂深處隱藏著汙穢,見到聖潔的人下意識地走避;像幽暗的邪物、吸血鬼之屬,被陽光灼傷。天使從來沒有停止愛過他,是陰影的重量將他往內心的地獄裡拉。光即使仍迷戀黑暗,光依舊貶謫黑暗。
  
  「不要讓我們陷於自身的誘惑,但救我們遠離人性中的凶惡;使我們的靈魂獲得新生,使我們不致於忌妒與怨恨……」克里莫夫倚在女兒牆上,反覆咀嚼戀人的祈禱像含著一種糖,吞到心裡時化作溫柔的苦水。

  「寶貝,這是你的回應。我心中最大的刺,來源並不是任何情敵,是我自己。」克里莫夫自語。

  公賣局菸草稀缺使馬可卡紅牌菸更難聞,卻不覺去掉半包。克里莫夫大半儲蓄都化在瓦洛兒的小住宅與512號房的英國年輕人的住宿費上。抽菸這種奢侈跟狄米特的蛋糕不能比,卻要把他保持大半輩子乾淨的肺給薰成炭。瓦洛加交給他鉅款存摺藏在暗口袋中,帶著厚度緊貼身體。它裡頭不真實的額度比這一切價值高上千萬倍,卻兒戲一般沒有真實感。

  啊啊,誠然,瓦洛兒將救贖的權限給了他。

  他閉上雙眼,柔聲:「你我心靈相通依舊,什麼都沒有改變,我卻任性地不去掬取你的情感,人也變得粗鈍且俗氣了;所以你……得用祈禱的言語傳達心意,是只有我才解讀得通的心意,對吧?」
  
  但瓦洛加對克里莫夫一洩千萬里的醋勁,以及與狄米特之間的打賭,一無所知。
  
  接受狄米特的挑戰不單純是參與所謂兒戲,更藉此直視說不上來的真實。這一賭是一座橋,當他望向深淵,若深淵原是一條純潔的溪流,在荒蕪殘忍的世界中歷時恆長細細切出陡峭的谷,它必然以黑暗回望,深情地。而淵底景色應如銀河沉澱在倒了過來的蒼穹中,像擊碎了瓦洛加眼中的冰藍。
  
  亂世與巨大的現實矛盾砥礪出來的愛情是深淵。身不由己的戀人在懷中流下的絕望淚水,使深淵溫柔回視的目光比夜更黑,比死亡美。
  
  
  ***
  
  
  克里莫夫慢慢走返工程科辦公室,從死白中走到另一種電氣的俗白裡。他在入口處撞見那名男廁所清潔工,又在他位子上偷偷丟包垃圾紙。他拖著黃色清潔車躡手躡腳地要走,一抬眼,看見克里莫夫插著手,木著臉,老大不客氣地堵在門外。

  該傢伙慌了手腳,連清潔車都撂下不管了,整個人往前一傾,一邊往克里莫夫身上百米衝刺,嘴上囉嗦地連聲道:「大棕熊,別以為你是養工處的人就可以這樣亂來,別以為是養工處的就可以這樣,別以為是養工處的就可以這樣搞!」
  
  這個幫著人使小手段的小角色,令人好氣又好笑。克里莫夫原本懶得理他,見此人朝自己撞過來,便暗中準備擒拿架式,要給他個教訓,立刻停止沒水準的舉動。沒想到清潔工略側一側身,甚至沒有減速,像老鼠逃貓一樣,朝幾乎不可能過人的縫眼裡一滑就出去了,嘴裡翻來覆去地仍然是那句差不多的「別以為你是養工處的就可以這樣啊!」
    
  即使是最無聊好事的同仁,對克里莫夫的桌面被丟垃圾也都有點習以為常了,連訕笑都懶得。整間工程科死靜一片。克里莫夫的頭腦之中彷彿有一些東西連成一線……該清潔工非同一般的身法,再加上那怪異的口癖,他一定見識過。
  
  「『重複播放嗎,愛麗絲?』」克里莫夫赫然想到,「跟那個傻英國人完全一樣!」
  
  他熊軀一震,心知事不單純。克里莫夫趁無人注意,攫住那團紙,快速離開工程科。他佯裝要親自丟掉它,沿著走廊兜一圈,走反方向來到男廁所。
  
  被他揍裂一整排的鏡子已更換完畢,人心靈的苦難與其他精神性的事物,容易等於沒發生過。如果公家機關下公文要扣他的薪晌作賠償,也許污辱性還低一點。克里莫夫無心反芻這些,迅速挑了個廁所邊間鑽入,焦躁使他的手指近乎笨拙,終於將紙屑展開。這團油紙不知包過什麼東西,是印壞了的公序良俗文宣。

  剛強的簽字筆字入了眼簾:「史可拉托夫上校,幾月幾日幾時恭候大駕;地址如下——」
  
  克里莫夫屏息。
  
  是應著祈禱而來的「先知」。


   ***
  
  
  歡迎光臨「官僚俱樂部」。室內網球場設備一應俱全,聖誕剛過的深冬被暖器烘成地中海型氣候。
  
  蘇聯解散得突然,見風使舵的官見葉爾欽坐收漁翁之利得勢,大肆投其所好,在公有會館邊加蓋室內外網球場。單位報帳、建設名目、誰主的事,被時間的滾輪碾得糊成一團無可考據。天下馬屁精的面目,無分國界時代,看上去都是一樣的。
  
  柯沙可夫帶著保全守門。他向來不看來者權勢,只看主人的臉色。許多來謀事、尋便宜的世襲官僚摸不清柯沙可夫的脾性,往往蹭一鼻子灰。柯沙可夫身為葉爾欽親信的聲名,好似比奇貝伊傳得更開。奇貝伊在政治局(politburo)中,沒有確切的職位。
  
  葉爾欽著運動服,尤顯體胖疏懶。他沒有下場打多久便走到場邊,往休息椅上一屁股坐下去。奇貝伊原本運動神經就平平,但是見主子分分鐘打魚曬網,陪球他打得很沒有味道。奇貝伊嘆口氣,將自帶吸管的水壺遞過去。他心想,他不是為了搖尾巴結,才在這裡的。即使葉爾欽被踢下台,他依舊守在他身邊。

  眼前的中年男子只是默默含住,卻滴水沒沾,彷彿疑心水中下毒。奇貝伊知道主子有些不好聽的意見咬在那裏,不願意輕易鬆口,塑膠吸管都咬癟了。良久,葉爾欽才道:「奇貝伊,索布夏在那兒唧唧哼哼的,你對他做了什麼?你倆學術圈出來的人,鬧得很不可開交喔,索布夏的狼狽相我都看出來了。」
  
  「只是件小事情。」奇貝伊道。
  
  葉爾欽冷笑:「既然事小,你也不必瞞我。如果事大,你更不該瞞著我。」
  
  這窄心腸的男人疑心他,奇貝伊聽得分明,愣在當地。葉爾欽的經濟智囊以為自己是手心手背般被重視的親信,更是光明會裡與總統預定者湊成對的操縱手。奇貝伊自忖他和其他操縱手不同,幾乎沒讓葉爾欽吃過什麼苦頭,但他總不能跟他說清。
  
  柯沙可夫打老遠便發覺頂頭上司們氛圍不對勁,不說話,杵在那裡對看,大比手勢要所有保安下去,到外場去看守。原本就沒什麼人的室內網球場,才半分鐘的功夫黑衣人去得乾乾淨淨,連呼吸稍微重一點,都聽得見回音。
  
  「黑海政變之前,閣下可知道我在普希金宮找到什麼?極特殊、極精緻的竊聽器。」奇貝伊不滿地道。
  
  葉爾欽沒看他,默默地將水壺的蓋子挑開,蓋上,彷彿仔細挑奇貝伊話中的縫眼,以證實他與老朋友索布夏私下勾結,幹壞事背叛他。
  
  也是。這個男人碰上奇怪的鐮刀愛麗絲而失控,第一反應竟是嚷嚷著柴郡貓跟索布夏勾結叛變。政治的前台人物,不能在歷史上留下任何破綻;故操縱手們在光明會眾之間地位較崇高、責任風險更大。奇貝伊當機立斷,將留著沒有好處的記憶洗白了,事情往肚裡吞。他明白了,葉爾欽疑心這層關係並非一朝一夕,恐怕打從他追隨他開始一直如此。

  奇貝伊咬牙道:「光明會內的惡鬥,閣下也看見了。不說外貿舞會那日,洛克斐勒家族來了人要債,後來的發展更是不得了——羅斯柴爾德家族不知哪位大長老出動,以唯恐天下不亂的大陣仗……」奇貝伊把話掂了掂,把「您根本不懂,全仗我努力擺平」嚥進去,改口道,「所羅門王的族人殺了好幾個保全,幸虧全壓下來了,沒有走漏消息。」
  
  奇貝伊見主子默然,沒意思表示什麼,索性往下說:「再過不久,您就要面臨選舉。我們絕對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變成大長老們奪權遊戲下的犧牲品。萬一突然冒出新的政敵,或者是跨國企業不再認可我們……要是真發生這些事,那就太不值了!」
  
  「否則手中帶過總統,度數上升一路順風的光明會操縱手身分,就告吹了。」葉爾欽無情地道。兩個男人非常給對方難堪地瞪著彼此。
  
  奇貝伊喟然嘆:「原來我這個心腹是幹假的。」

  葉爾欽聞言,圓白的面皮表面掠過一絲難解的陰影,但立刻被他的官架子壓沒下去。

  人偶心情的變化逃不過操縱手的眼睛。最細微的肌肉抽動,對握有高級政客的操縱手而言,如人偶心的擴音器,放大靈魂激起的波瀾。奇貝伊頓時鬆了一口氣。那依然是屬於貓的紅心女王。

  「反正事情是這樣的——我不希望選前飛來任何橫禍,特別是光明會中的意外。於是我取了幾顆竊聽器作餌,教索布夏跳下去碰一碰。我說,我們是老夥伴,我信任他,他如何處置這些『蟲子』,我都不會過問。
  
  不出所料,索布夏一嗅見KGB的味道,就像聞到附近有熊,立刻發作。癲瘋的老狐狸為了鞏固狐狸窩,必定做出欠理智,甚至自掘墳墓的事。若我倆周圍暗潮洶湧,光明會大長老們相互惡鬥,首先硬撞上去的肯定是索布夏。咱們只要躲在一旁,看他碰著什麼就行了。」
  
  葉爾欽似乎驚訝到難以立刻反應過來,只直愣愣地問:「結果怎麼樣?」
  
  奇貝伊將網球拍往地上頓了頓,遲疑地道:「結果很奇怪,就是什麼結果都沒有,一切不了了之。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強悍的手,把精明的狐狸捉起來,將他的尖爪與利齒全拔掉了。索布夏如今癟在那裏,只能拿狐狸窩邊的小角色出出氣。」

  奇貝伊道,一邊出神:「對,這起碼是位三十度以上會眾,或者是十三家族尊貴的大長老。這一著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發生什麼事了?」技術層次高得不像話的竊聽器,會是某企業實驗室流出的,某族大長老的科技私產?毫無頭緒。
  
  葉爾欽斜眼看他:「你居然把同是學術圈出身的舊識,毫不猶豫地往火坑裡推!真好奇你的心腸是什麼顏色,奇貝伊。」
  
  柴郡貓乾澀地道:「索布夏那個人,又不會因為這一點事情丟掉老命。非會眾的尋常政客,既沒有擔過毒誓,又沒有度數壓力,以他的能力,開脫起來沒什麼難的吧?」
  
  「光明會惡鬥落到你的貓嘴裡也變成『一點點事情』。看到洛克斐勒的妯娌們來了,你這隻貓嚇得跳得老高,一回頭,拐你多年老友鑽黑洞,讓他夾死在這裡面。」
  
  奇貝伊聽他三句裡頭五句含諷,委屈地說不出話來。

  柴郡貓不知如何回話間,葉爾欽揭開懷疑的癥結:「壞心眼紫貓,八成趁我不注意、無防備的時候,在我的腦子裡多裝了什麼東西。在歷史台前,世人寫的文本中,我是你的主子;但人所不見的台後,你堂堂一名二十五度操縱手,我毫無擺脫你的法子。西方政壇行為脫序、自毀政治前程的笨蛋,我看多了,清一色被操縱手整死的。幹壞事不髒手,你這差使簡直太好了,殺人不見血。」
  
  奇貝伊有些哭笑不得,困在嫌俗氣的悲愴中,怔怔地盯著葉爾欽那張從運動衫之中漫出來的胖臉瞧。他又愛又恨他,這名腦滿腸肥的中年男子則是「我哪裡說錯了?」的理直氣壯的表情。奇貝伊無法,只好低下頭默默地拍那顆亮綠色的球。
  
  先代柴郡貓警告過他,他並不適合當貓。紫色的魔物寄生奇貝伊的血內,緩慢、悠長地吃他的心。

  夜深人靜時,寸寸肌膚都在喵,感覺很奇異。他想想他的地位。「操縱手/handler」,為了在政客們體內植下對光明會本能一般的恐懼,以及權勢自然集於一身的群眾影響力。

  不自然的存在。

  貓妖太吵,奇貝伊枕上難眠,浮出涼汗的手背貼著額。系統化製造痛苦、虐待與分裂瘋狂的精神控制者們,以慢慢腐蝕政客們的靈魂為天職,甚至養分——吸食娃娃解離時的眼淚使自己不致於瘋狂。奇貝伊卻因為不願意過度傷害葉爾欽,放任紫貓反身過來吞噬自己。牠真的好吵。

  他不該只鑽研經濟,沒深究源自納粹科學與陶德一族家傳大法的,神怪也不神怪、精神又不精神的系統,究竟是什麼混蛋玩意兒。他的苦惱與顧忌,對葉爾欽或大部分只想撈一任期的官員講,沒有用,同時也是禁忌。反正他們毫無感覺。操縱手絕對不能在娃娃的面前示弱——否則將會連存在的意義都徹底失去。
  
  如果想死,而且死得非常難看的話,盡管對手中的娃娃說「我喜歡你,我愛你」。這是操縱手的宿命。網球彈上拍面的力道沉甸甸地,實實地,像是搥在心裡面。他想像每一下都像是一句「我很喜歡你」。
  
  柴契爾夫人身後的白兔子,被直接剁碎,拿去餵狗……

  奇貝伊喉頭澀澀的,簡單地說了句:「如果閣下認為我很壞,我也沒辦法。」
  
  這下輪到葉爾欽不爽。他隨便放下水壺,力道稍偏,紅塑膠瓶從長椅邊滾落地下。他正要開口發難,網球場大門口外,柯沙可夫與保全們的乒乒碰碰聲與叫嚷,從打開的對講機透進來:「站住,來者何人?這裡不是隨便什麼人可以進來的!滾出去!」
  
  聽聲辨事,對方小人動手不動口,沒回應,且無視柯沙可夫的阻擋。葉爾欽忠實的看門犬大急起來:「我要開槍了!你不要以為警方敢辦這起槍傷案,沒有人會鳥你的!我們真要開槍了!」
  
  場內兩名政客對看一眼。奇貝伊快步走往對講機。只聽見外邊咚咚咚幾記撞門板的悶響、許多重物落地造成的震動與打架的騷亂,然後是奇怪的寂靜。球場投射燈底下,白面金屬門扇慢慢打開,活像鬧鬼。柯沙可夫與保全們宛如一包包大沙袋,被紅軍侍衛扔到球場邊,堆成一人疊。波利斯沒事人一樣地逛進來。
  
  奇貝伊暗暗起雞皮疙瘩。此人打從什麼時候起竟能使喚紅軍是一回事,之前在普希金宮見過的殷實汽車商的模樣,已經徹底消失在這個人身上了。波利斯姿態平緩地走動,隱隱然像老邁的鬼,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師傅的子弟兵不會輸門格勒大前輩那批黨衛軍,對吧?」波利斯一壁走,一邊用推銷名牌汽車的口吻恭維了身邊幾名面無表情的紅軍子弟兵。他在奇貝伊身前停下。

  波利斯胸口陰陽怪氣的翠色綠松石,令柴郡貓驚訝,問出他大概不該問的蠢問題:「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瘋帽匠變成你,瓦倫尼科夫呢?」

  波利斯報以聰明的答非所問:「可敬的前代瘋帽匠聽見風聲說,偉大的『摩西』認為你們是很不靠譜的傢伙。我是來改善兩位這種情況的,使俄羅斯早日跟上新世界秩序。」
  
  這對長官幕僚曾經羞辱性地驅逐波利斯,聽著波利斯端出摩西的頭銜,言詞高大上,用鄙夷、恐懼、猜忌的眼神打量他,估量此空降進光明會的新進混帳大概幾度。波利斯不客氣地往前傾斜,休息椅上的葉爾欽侷促地往後靠,彷彿在盡量縮小自己偏胖的體積。
  
  波利斯眼底怪異的藍綠色使他渾身不對勁,對操縱手的無名恐懼,令他的官架子與氣勢消失到零。奇貝伊見自己珍貴的東西被陌生人拿起來隨便擺弄,怒道:「喂!放尊重一點,這是未來的總統!」
  
  「你才該放尊重一點,大家同是操縱手,有什麼不能看的?」波利斯皺眉。

  往前傾著端詳他人的習慣姿勢、那皺眉;這人像瓦倫尼科夫,太像了。一桶冷水澆在奇貝伊頭上。

  波利斯一眼刺入虛擬的紅心女王彷彿所處的視網膜底層,冷冷地道:「我值得敬愛的師傅他一定會說:『太不像話了,柴郡貓,你這麼寵自己的娃娃做什麼?娃娃不是拿來寵的,是拿來虐的。你沒把他帶好,日後一定會後悔。』」
  
  他不如直接自比瓦倫尼科夫,奇貝伊如是想。陰錯陽差失掉人偶的瘋帽匠,痛宰了這個普通生意人的靈魂,借屍還魂,沒機會在戈巴契夫身上辦到的,要翻倍地在未來的總統身上討回來。奇貝伊明白過來,立刻防禦性地岔在葉爾欽前面,一心慌亂。
  
  奇貝伊在守護他的娃娃。他,一個操縱手,在做操縱手平常不該做的事,在另一個操縱手的面前。
  
  他媽的,怎麼做都不對。
  
  幸好波利斯不大在意奇貝伊的小動作,對紅軍侍衛擺了擺手。一名子弟兵將他的公事包遞上去。波利斯掏摸半天,像工廠經理趕著看生產量有沒有達到配額制的標的,終於拿出一疊資料。他替國營車廠賣車時蘇聯掮客的習性,沒被瓦倫尼科夫的洗腦竄改掉。奇貝伊一眼看出那跟大瘋帽匠從戈巴契夫身上榨出來的資料,是同一份。
  
  「另外兩個總統候選人背後的貓膩,你們可有好好研究?」波利斯掛上眼鏡細看文件,五官擠在一起。

  「我道是什麼,原來是為了討論選情……」奇貝伊鬆了一口氣。

  操縱手的銳利本能被觸動,波利斯帶恨意的眼神刺過來,高聲大罵:「你這鬆懈樣是什麼屁意思?我師傅特意從戈巴契夫身上挖寶出來給你們兩個,不拿它當回事!『未來的總統』,你他媽的八字都還沒有一撇!」
  
  他將資料往奇貝伊的臉上摔。奇貝伊眼前方一花,細看之下,波利斯用各色原子筆密密麻麻地記錄三位候選人的民調消長。按照趨勢看下來,葉爾欽是漸漸落後的。奇貝伊一凜。

  波利斯犯歇斯底里的樣子,活脫是瓦倫尼科夫操他的子弟兵:「算你們有種,敢情以為自己是選上之人,躺在擔架上也能選勝?見鬼去吧!」
  
  葉爾欽的主要選舉競爭者有二——首先是激進國家主義者,傑諾佐夫斯基。

  傑諾是克里姆林宮中的生面孔,因此受學運份子擁戴。其人所詮釋之「非西方模式的民主」極受認同——亦及,領導人必須按照人民的願望、俄國的特殊民情,重塑俄國的國際地位。那是集體認同的驕傲意識,而非個人英雄主義。對國家展開事工的主體,應該是能以鐵腕實現人民意志的領袖。此時冷戰才過,俄國人的「西方人懦弱」印象猶在;而西方國家所倡議的「進步」,背後的推動力量純粹是人性中的「享樂」;於是資本主義所引以為傲的消費文化,在激進俄羅斯先鋒們的眼中純屬獻醜。

  自外型起便耽溺於無用快樂,一晃眼看不出與經濟上的「主義」有何相干的商品,與苦過來的民風格格不入,如動物園裡的畸形獸,糟糕而滑稽。共產黨有限度地模仿市場經濟,照本宣科,令人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地擁有一些英美的東西,竟然有這種突兀、難堪的效果。
  
  諷刺的是,傑諾佐夫斯基確實有貓膩。此人是烏克蘭政壇寡頭在蘇聯解體壇判桌上,硬塞給葉爾欽的假反派。這件事奇貝伊沒聽柯沙可夫交代清,但葉爾欽心裡清楚。體胖的男人暗暗嘖了一聲。
  
  「另一個王八蛋是大名鼎鼎的朱根諾夫(Gennady Zyuganov)。你該把黨綱教育部長的政治能力,設想成蘇聯政治局版本的索布夏。人家的本事,不只圈地盤與暗地裡捅人;他一邊批評戈巴契夫的改革,一邊在人民心目中築起對共產黨過去的美好想像……就是這點最麻煩!此人在賤民心目中,塑造出蘇聯解體並不是時代進步的象徵,只是國家恥辱!」


  奇貝伊不屑地撇過頭:「動輒受告密,被黑制服的NKVD與秘密探員扔去北冰洋填海的時代美好?賤民果然只是賤民。」奇貝伊厥詞放一半就被打斷。波利斯把奇貝伊一路往牆邊推,一下子將他拄在柱子上。

  波利斯與瓦倫尼科夫發作時相同的藍綠色眼睛衝著他,口吻陰森:「你聽好了,朱根諾夫這個共產黨黨宣洗腦委員大會會長,現在跟你玩真的。
  
  可見的未來,經濟正慢慢地陷入極端混亂;『有集團大鍋飯可以吃,總比沒有飯吃好』,即使是最犬儒的賤民,也難免有這種想法。人家看蘇聯解體,是共產黨搞失敗,同理,朱根諾夫也能說戈巴契夫的失敗,是資本主義失敗;西方人將自身的成功,建立於全世界倒退上。照這樣下去,你們倆輸定了,對光明會而言,跟更糟糕版本的戈巴契夫復辟了沒兩樣!」
  
  瓦倫尼科夫鬼附身的妒意在他身上,隔著一個倒楣商人的肉軀,忌妒柴郡貓擁有自己的紅心女王,他沒有。摩西太歹毒,把這麼一個人弄到他和葉爾欽身邊。
  
  「從柏林圍牆倒塌以來,光明會整個時代劇場等於白唱;眼下登門拍馬屁的白痴們,將視你倆如瘟神!更甚者,貓與女王說不定會被摩西大人雙雙處刑呢。你是學經濟的,我想請問你,你究竟學到哪去了?」

  波利斯較柴郡貓略矮,但他緊揪住奇貝伊的領子,貓覺得好似被整隻提了起來:「奇貝伊,你當操縱手不像操縱手,做學者也不像學者。我聽師傅說你藏著一套東西,等葉爾欽當上總統,你順便獲得實權之後,好大顯身手,但那也要他選得上才算數。」
  
  奇貝伊吞了一口口水,反手按著柱子,強自鎮定地道:「這些民調數字,你是打哪來的?」
  
  「古辛斯基用他的混帳政論節目開賭盤,坐莊的當然檯子下要多些籌碼。我看他像是打算耍老千。」波利斯道,「他賭朱根諾夫贏。想想看,貓咪,非紅心女王又非會眾卻選上了總統,摩西大人會怎麼對付你呢?」
  
  「古辛斯基同為會眾,居然將我的葉爾欽先生當成賭桌上的玩物!我肯定吊銷他的執照,讓他混不下去!」奇貝伊激動,沒注意失言說出「我的」葉爾欽先生;從頭到尾都在仔細作壁上觀的葉爾欽看了柴郡貓一眼。
  
  「我對古辛斯基難道沒有任何怨恨?我曾想涉足媒體業,他卻將我的機會抹殺了!」波利斯鄙夷地將柴郡貓的領子丟開,「但不利用古辛斯基驚人的胡鬧才能,葉爾欽絕對贏不了。他是枚媒體業界髒彈,所有花招都掛著價碼,由我出馬給他足夠的好處,他無不允的。等到你的娃娃上去了,你再使出渾身解數毀滅這頭獅子也不遲,那是你家的事。」
  
  此事攸關項上人頭,奇貝伊下意識地摸摸脖子,道:「『沒有任何來自會眾的幫助是免費的』,你想要什麼?」
  
  在那一瞬間,瓦倫尼科夫的凶相如退潮般,從國營汽車商的臉上消失,波利斯原本的靈魂如大夢初醒,彷彿他困在深淵深淵中,仍留在普希金宮的後殿那一日,時光從未前進。他帶點奇妙的畏懼,往左右的紅軍看看,道:「呃,我只是想謀個一官半職。」
  
  波利斯夢遊似地被紅軍子弟兵簇擁走後,奇貝伊覺得自己減短了二十年壽命。和新瘋帽匠的一身西裝比起來,兩個網球業餘者身上的運動衫更顯可笑。

  葉爾欽沉吟許久,對水銀燈下,臉色蒼白的奇貝伊道:「奇貝伊,你不必在意剛才那個人渣態度兇,畢竟我們拿人的手短。我只有一件事情介意。」

  「閣下,怎麼了嗎?」

  「『娃娃不是拿來寵的,是拿來虐的』這句話你能解釋一下是什麼意思嗎?」中年男子狐疑地道,對奇貝伊完全沒有信心。
  
  他倏地扭過頭看他,葉爾欽看出他滿眼怨婦神氣,大惑不解地問:「你又怎麼了?」
  
  柴郡貓靠近長椅,身體很輕易地貼上葉爾欽頗具份量的肚子,彎下身,鼻子嗅著他耳朵底下帶著一點運動後的汗,軟膩的皮膚,低低地呼嚕著:「沒事的,我跟別人不一樣,不會讓你有任何痛苦……我會守護你到底……」
  
  ***
  
  狄米特一早小跳步來上班,看也不看地走進外貿辦公室,卻一頭撞在牆上,額頭上浮出一個包。人事室小姐妮娜剛好路過看見,噗哈一聲笑出來,又覺得自己太失淑女的氣質,連忙快步走開。

  狄米特揉揉腦袋,納罕道:「怎麼門不在原來的地方?」
  
  多走了幾步,走進新的外貿委員會大門,狄米特望前頭看看,瓦洛加的個人辦公室擴大了許多,姑娘們和沃卡阿伯的舊辦公區域足足削減掉一半,原本的門則變成瓦洛加辦公室的外牆。

  狄米特從空蕩蕩的卡架上拿出自己那張打卡出勤單,心想:「也對,就剩我一個人,要這麼多位子做什麼?這麼一來,委員長的地盤變得好大啊!一個週末不見就這番大改變,官僚體系畢竟還是集權,卯起來的時候真讓人刮目相看。這算是好事嗎?」

  他一回身,這才看見瓦洛加站在後邊角落,和一名陌生男子在說話。那個人理著俐落短髮,眼神如鷹,目光的刀鋒處藏在臉部的陰影底下,城府深深,給人搆不著底的感覺;他一旦笑起來,無論是陰影還是暗劍立刻一掃而空,使人無法自制,糊裡糊塗地相信他。
  
  車諾以的口袋露出一小截水藍色筆記本,似笑非笑地看著瓦洛加,整個人的氣質,在陰險的商場奸人與善良的鄉里表率的邊界上游移不定。

  瓦洛加終於注意到狄米特:「車諾以先生,這位是我的法律顧問,戴米特里‧阿納法斯耶維奇,叫他狄米特就好;小米,這位是車諾以先生,他是參加過外貿舞會的貴客,跟我們有一面之緣。」
  
  車諾以有禮地和狄米特握握手。客套才完,瓦洛加立刻將狄米特拉到一邊,道:「小米,我們見車諾以先生一個情,你知道紅牌香菸嗎?」
  
  「知道,最常見的劣質菸草,會把阿伯的菸斗堵死的那種。」
  
  「其實有一種最頂級的藍牌香菸。車諾以先生突然來訪,我沒有準備禮物,你認明特供店的招牌,去幫我找一條藍牌菸,記得把收據留著。」
  
  待瓦洛加支開狄米特,車諾以從後面抱住漂亮的男人,單手情色地伸入他的西裝外套東摸西摸:「不希望讓他知道你真正的工作是什麼,是嗎?好可惜,這個大男孩也很英俊,我以為他可以和我們一起同樂。」

  瓦洛加低頭,從眼角挑起目光冷看了他一眼,殺氣側漏。車諾以笑道:「多麼可怕的眼神!我知道了,我不會動那個孩子,免得被你這個KGB高手做掉。」
  
  瓦洛加以柔術的身形輕輕將車諾以擺脫掉,道:「車諾以先生,可敬的羅斯柴爾德一族親信,我身為娃娃,會盡一切滿足您的需求。資料都在裡頭,請隨我來。」

  
  車諾以舔了舔嘴唇。這個美男妓不會輕易得罪人,也不容易就範;手腕高明的青樓頭牌。瓦洛加冷靜地在釉漆紅檜木鏨金邊檔案櫃旁,左右揣測車諾以此來的目的。車諾以只是對這個華麗而不低俗的空間無聲地表示讚歎——當真是一處極端隱蔽、安全,且設計完善的妓院,他的後台老闆好巧思。老奸巨猾的男人抬腳直接走往盡頭,推開辦公桌後面的暗門,他做這種事看來已熟門熟路。
  
  門內精緻的小室,擱一張類似貴妃椅式床,布面十字繡描繪凡爾賽花園各景,出自名家之手。拉開象牙色床邊櫃,滑出特製針劑架,七支藍劑、七支紅劑、一支黑劑,受到震動輕輕叮叮作響。流線極簡風小淋浴設備佔據了一方,繡幕掩著玻璃帷。房間雖小,基德個人的低調華麗法式品味完全濃縮在其中。

  瓦洛加面無表情地歛手靠在門邊,看車諾以打算幹什麼。
  
  車諾以從胸前的口袋中,掏出折得平平整整的紫羅蘭灰色尼龍緞,抖開,是條眼熟的領帶。瓦洛加外貿舞會當日,在淫靡的密殿中將它解下,矇住車諾以的眼睛藉以脫身,於是沒有機會取回它。

  老鷹一般的男人將領帶勾住嬌小的瓦洛加的後頸,將他拖到自己的懷中,道:「舞會那天你這樣對我,真的很過分,開店的怎麼可以挑客人?」說著,長手指順手挑出一支藍劑,「你認為需要這個嗎?」
  
  「我是乾淨的。」只是等會兒就要髒了。瓦洛加僵在車諾以的身前,面對現實,平板地道,「那您呢?」

  車諾以哈哈一笑:「我平常可沒那麼多齊人之福。」

  瓦洛加不置可否。
  
  「連珍貴的黑劑都有。這東西甚至能讓死人回生,聽說安卓波夫弄到最後,只好靠這玩意兒延命。」車諾以對著那管黑水讚嘆,神色大異。

  瓦洛加看看他,不想刻意讀他,免得等會兒難辦。偽善者的話虛虛實實,瓦洛加依舊不置可否。

  「很慘哪,黑劑打下去可不好受。它會出現在這裡,你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你的後台老闆不是心裡特別眷顧你,就是存心詛咒你。希望你不會碰上需要用到它的一天。」車諾以說畢,將櫃子蓋上,拍拍自己的大腿,殘酷地道,「坐上來。」
  
  
  ***
  
  
  雄性肉體的天生設計,為了「征服」,而非「被征服」;漂亮的男人肉體,即使線條流線,無礙似水,卻是以情慾高熱熔融後的鋼鐵順其自然地流動造成的。
  
  以意境而言,屬於男人的形貌美,是在遠處綿延萬里,依一地勢突然挺立的孤峰,觀者一望而知。然而那一目瞭然本身,如情節單純細思深邃的象徵化寓言故事,不含女性若隱若現,半掩著的性感的神秘性,只是一個不需要任何人讀懂的陽具符號,一座大漠中沒有註腳的人面獅身。
  
  孤峰即使委身於征服者,屈服中仍含有抗拒。正是征服者攀爬過程中腳下的阻力,刻劃出山峰挺拔的外形——這是屬於男性美的必然,必要之惡。

  於是被別的男人征服的男體,陽具的範圍並不限於股間生成的欲望了,而是肉身整體盡為陽具。瓦洛加可以陰莖是硬著的,但整個人絕望疲軟,沒有血色……車諾以鑑賞他,思忖,這是與男性做愛具有精神性的地方。當身體底下的男人被插入,呻吟、哀吟,直到射出來,他屬於人類的身分消失了,「我」消溶於無物,渾身都是性愛,整個存在只是個高潮的過程。於是這成了秘密的神祕學集團,只收男性的地下僧侶組織,永遠走火入魔的原罪。
  
  裸身瓦洛加打定主意當一具屍體。紅針劑帶春情暖流的液體不溫不火地在他血管中刺激性慾,胯下欲滴的完全勃起也顯得人工;但漂亮的男人以精神力量壓著肉體,說服它「不過是一具橫陳的死體」。

  殊不知對車諾以這種人、其他「死」的癖好者,以及對「操縱他人的死的權力」擁有莫名顛倒妄想的光明會眾而言,鐮刀愛麗絲被精神力蓋上一層冰川的雪峰,是男體中的極品。
  
  車諾以用淺紫灰領帶在瓦洛加修長的莖上繫了一朵蝴蝶結,然後親吻他貝殼般的腳趾。會眾們在床上談生意的技倆,使得求愛、性慾與現實中的利益,糾纏成極挑逗而污穢的恩怨罣礙。

  「可愛的委員長,我們的小愛麗絲,我車諾以吃了一點小虧,現在需要一張油田的執照。我沒打算做能源買賣,工廠自用,所以只需要一點點權限,如果你幫助我,我會很溫柔……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不會擋到任何當官的財路。交給我吧……」
  
  
  ***

  狄米特已經跑了十來個街區,沒一家特供店有藍牌菸的貨。男孩奔跑著,不知不覺之間來到公家機關區邊緣的廠商辦公大樓區。狄米特看見兩三個工人裝束的男子,從小貨車上下來,推著運鈔保險櫃車往尤可斯的大門方向走。狄米特見這幾個人古怪,不由得好奇地停下來多看了幾眼。
  
  身材高大,一臉鬍子的工人停下腳步,垂下手,不願再推,先是大大的發出「咳」的一聲,接著忿忿不平地道:「老子很不甘心,克多可夫斯基狗雜種,那樣羞辱車諾以先生,居然出來露個臉都不肯!」
  
  狄米特聽見車諾以這個熟悉名字,立刻閃到轉角處,從牆後面露出一雙好奇的大眼睛看他們。
  
  「櫃台秘書說,人家高富帥跑去希臘度假了,怎麼可能會鳥工廠的矮窮矬呢。」第二人靠在保險櫃上,點了根菸,聽得出來他的口氣比大鬍子更酸、更難受。

  瘦子兩個拳頭奮力往保險櫃上砸,框的一聲,彷彿打出兩個小凹陷:「車諾以先生這麼好的一個人,卻必須將白花花的銀子往這個瞧不起人的狗雜種的口袋裡頭填,要我親手做,我做不到!這世界太沒有天理了,車諾以先生是信任我們,當我們是家人,放一百個心讓我們運鈔,我也是個男子漢,我不多拿車諾以先生的血汗錢,只是這些盧布…要送給那個爛人…我還寧可一把火把它們燒掉!」
  
  「咳!說大話呢!我們不過是工人,有種燒你燒燒看!最後還不是害慘車諾以先生!」大鬍子對著瘦子吼叫道,甚至鼻子帶著點抽泣的聲音。

  抽菸的那個聽見,恨恨地把菸屁股在保險櫃上捻熄了,陰沉地道:「別只顧憤怒,動動腦子吧!狗雜種的婊子秘書把錢收下,辦公室如果失火,錢跟著付之一炬,不是一樣的意思?共產黨經貿局發貨幣恪嗇得很,沒得賠的。」
  
  另外兩個工人渾身一震,道:「一樣的意思,什麼意思?」
  
  抽菸的那個露出得意的冷笑:「我們付第一筆錢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米凱爾小雜種出國,把心腹跟保全也帶在身邊,反而總部疏於照料,小貓沒兩三隻。你們附耳過來……」
  
  狄米特覺得可疑,但時間吃緊,不能整天都耗在外頭找藍菸,於是跳著步子迅速離開了。

[HR]


  ※待續/隔週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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