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11月 29, 2017 5:06 pm
（９２）－
婚後十多年之某日，我與內人一起到郊外閒逛。這天風和日麗清風送爽，夫妻兩走來特別的輕鬆。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近一座山寺。信步渡過了彼岸橋牌樓，眼前赫然出現「大雄寶殿」建物一幢。它的格局稱不上宏偉，但在荒偏野地裏倒也一片肅穆氣氛。此時，山寺裏的比丘尼正好做完功課，所以被邀入內奉茶。
住持年歲大約五十上下，佛理精深人又健談。她將山寺簡單介紹，並嚴肅要求我們勿將地點曝露，以免招來不必要的外力干擾清修。十年後我們再度登訪，說也奇怪，週遭走過幾趟就是找不到寺宇所在。又再深入山凹，這才發現只剩一堆殘圮証明確有此寺罷了。
夫婦倆邊走邊猜寺眾的去向，可是找個半天卻無結果。因為體力腦力並用，兩人已覺有點累而停下休息。這時我一屁股坐上一塊石碑，心裏覺得有點怪怪，故而將它翻過背面看看，只見碑上僅刻著「雷公埤」三個拳大的瘦金字。
老妻看這三字之後表情似有所悟，她開口問我，是否還記得住持在十年前說過的故事？我回答說約略記得，於是她就要求我再說一遍給她聽，她說想要重溫舊夢。我想，反正已無法找到那寺，在此小憩下也不錯。所以，我擺個輕鬆的坐姿，然後就開始說故事。
話說在這野寺附近，住著一家窮苦的母女。母親眼瞎，女兒卅當頭，因為侍奉母親至今雲英未嫁。這窮家只有薄田畝許，貧瘠難耕，每季僅能種些蔬菜罷了。收成之後由女兒挑去販賣，所得全都換成白米拿回家奉養母親。
這座野寺原是鎮上某富豪的家廟，平時專供外來出家人掛單借宿，或是行善佈施的地方。環境維護工作委由這窮家照料，每年富豪支給些白米算是報酬。窮家因有這筆收入，所以日子馬虎過得去。
某年天候失調歉收連連，農田顆粒不收，因此，附近農家紛紛舉家外移他處謀生去了。窮家雖有蔬菜收成，但因沒人購買而白搭。每天依賴富家的那些白米渡日，捉襟見肘自不待言。倘若富豪稍為遲延給付，女兒還得四處乞討才可過關。
然而，像這種歉荒的日子裏，有時連乞討也不夠糊口。女兒擔心瞽母日子難過，儘量將白米煮飯奉母，自己則以山薯野芋充飢。日子再難總得過下去，想盡辦法也得讓母親活著。
這天，女兒將鍋內的雜食鍋底洗去，準備做飯給瞽母吃。雷神夫婦恰巧路過，以為她是故意糟塌糧食。生氣異常，不由分說就是一個霹靂，硬是將那窮女擊斃錘下。瞽母在堂屋聞聲大懼，急呼女兒救命。奈何女兒已遭雷殛，躺在地面早已氣絕。待那瞽母摸到身畔，女兒已經屍體一具。
她不禁號啕大哭，咒罵老天無眼，一個好端端的孝女竟死雷劈，天理何在啊？於是從那天起，她天天三炷香哭訴天庭。氣勢驚動來往神祇，值日神便將情況向天帝告狀。帝怒將雷神貶為池魚，每魚雷響牠就伸頭水面受擊。雷母匿情不報，貶下凡塵替代女復生，伺奉瞽母天年後才回仙班。
故事說完，妻拉我手起身回家。路遇村童兜售雷魚一簍，妻就買下帶回家煲湯。當晚魚湯上桌香氣四溢，顧不得形象全家人爭吃。妻要我將故事再說一遍，但我說不到一半，孩子們覺得故事無聊，紛紛藉故溜之大吉啦！
居家附近的廟仔口，它是江子翠農家的信仰中心。早年村人聚在這裡祭拜之外，許多消息也都在此散佈出去。這日時段已近黃昏，突傳一陣陣「匡匡匡……」的銅鑼聲，在鄉間小路四處飄蕩著。
但見一個身著古裝的男人，手拿一面銅鑼邊敲邊喊道：「王祿仔仙賣藥班來囉！今晚來到廟仔口囉！.....」台詞連續重複，速度不急不徐，雖然聲音蒼老，卻是字字清晰入耳。後頭跟著一群小孩在聒噪著，慢步跟隨著喊者ㄔ亍前進。村子裏的人都知道，今晚大廟口又有賣藥仙的演出啦。
早年的台灣社會並不富裕，家家都窮誰也不可笑誰。當時尚無電視只有廣播，哪家有台收音機，肯定就會成為人潮聚集之處。除此之外，去廟口看賣藥秀也算是當時不錯的娛樂了。這些賣藥班成員之組合，不是一家人就是相同藥廠之員工。推銷表演的地方，大都選在人潮多的廟口或借用農家的曬穀場。
他們的裝備十分簡單，一人吹吹打打一人幫腔吆喝。每個團體最多絕不超過五人，夫妻檔或家人三個最常見到。有的單槍匹馬唱獨腳，一張書桌一塊紅布條掛出，他就滔滔不絕的宣傳起來。儘管場面寒酸，捧場的人還真不少哩。
他們的宣傳設備很簡單，一面銅鑼敲敲打打就出發了。聽到銅鑼聲響起，大人小孩立刻興奮起來。手上的飯碗拿穩之後，扒飯速度不用催促，鐵定比平時還要快上十倍。吃完飯碗一丟，人便各自取拿自己的矮板凳，匆匆趕往現場搶佔位置。
人人都想爭做第一排，大人小孩搶位子搶得火熱，吵架打架司空見慣。坐在第一排好處多多，除了可以看清楚表演之外，有時還可得到一些免費的贈送品。廖家的萬仔是村子裏的孩子頭，此人個性鴨霸，目中無人。
每次廟口也賣藥仙出現，他總是要佔坐第一排的中間位置。因為他的個頭魁大力氣過人，所以，被擠走的小孩都敢怒不敢言。人家常說：「逞暴者易有凶亡」，萬仔平日的橫行霸道，這天終於踢到鐵板了。
是日王家小孩先佔到好位置，萬仔硬要人家讓位給他。王家孩子也不好惹，個子雖小但有四兄弟在場。你推我擠，來來去去，雙方一言不合立即對打起來。但見王家孩子奮勇抵抗，一個緊抱萬仔的腰身，一個拉扯萬仔的雙腿。另外二人則拼命出拳，往萬仔的肚皮猛捶不休。
現場碰啪之聲不絕於耳，唉呀狂叫有人喊痛。終究雙手難敵八手，猛虎難抵猴群。萬仔不敵敗下陣來，垂頭喪氣的離開現場，從此未再見他出現。是日現場表演七點鐘準時開鑼，一陣緊鑼密鼓之後，班主的小女兒上台獻唱。人小聲音小又無麥克風擴音，根本就聽不清楚她在唱些啥麼？
她的歌剛唱完，班主接著上場，雙手一拱羅圈向觀眾致意之後，接著以連珠炮似的江湖口白說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小弟初來貴寶地，帶來唐山祖傳秘方獻醜。懇求在場父老兄弟姊妹們，高抬貴手，捧個人場或捧錢場隨意啦……」
班主的門面話滿嘴順溜一氣呵成，說完臉不紅氣不喘的忙著推銷他家藥品。鄉下人看表演十分專注，一聽推銷招買馬上就走人。一整晚下來的收入有限，但若來過兩三趟之後，大家熟了不但捧個人場，就是錢場也毫不吝嗇的投入。
這個班主人夠江湖，見到捧錢場的人們出現，立刻嘴說謝謝並發送贈品。曲終人散之時，銅鑼內已滿裝著銅板和鈔票。一家人出動邊收拾邊算錢，明天這家人又不知道哪裡推銷去了？
隨著時光季移，這種逐人潮賣藥的行業面目一新。全套的音響設備加上樂隊，場面之大不輸歌廳秀場。表演人手大增，場面之熱烈無復以加。然而因為衛生署嚴格稽查私藥，加上電視之普遍化，這些走方串場的推銷場面，逐漸走進衰亡之路。
之後有人心想重新振作，盒粽連橫擴大叫賣陣容。他們增加大腿舞艶裝秀之表演，甚至還有寬衣解帶之煽情表演，或者添加一些不堪入目之表招睐，終究抵不過潮流之衝激。而這盛極一時的流動賣藥秀，最終還是默默的走入歷史啦。 [待續]。
婚後十多年之某日，我與內人一起到郊外閒逛。這天風和日麗清風送爽，夫妻兩走來特別的輕鬆。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近一座山寺。信步渡過了彼岸橋牌樓，眼前赫然出現「大雄寶殿」建物一幢。它的格局稱不上宏偉，但在荒偏野地裏倒也一片肅穆氣氛。此時，山寺裏的比丘尼正好做完功課，所以被邀入內奉茶。
住持年歲大約五十上下，佛理精深人又健談。她將山寺簡單介紹，並嚴肅要求我們勿將地點曝露，以免招來不必要的外力干擾清修。十年後我們再度登訪，說也奇怪，週遭走過幾趟就是找不到寺宇所在。又再深入山凹，這才發現只剩一堆殘圮証明確有此寺罷了。
夫婦倆邊走邊猜寺眾的去向，可是找個半天卻無結果。因為體力腦力並用，兩人已覺有點累而停下休息。這時我一屁股坐上一塊石碑，心裏覺得有點怪怪，故而將它翻過背面看看，只見碑上僅刻著「雷公埤」三個拳大的瘦金字。
老妻看這三字之後表情似有所悟，她開口問我，是否還記得住持在十年前說過的故事？我回答說約略記得，於是她就要求我再說一遍給她聽，她說想要重溫舊夢。我想，反正已無法找到那寺，在此小憩下也不錯。所以，我擺個輕鬆的坐姿，然後就開始說故事。
話說在這野寺附近，住著一家窮苦的母女。母親眼瞎，女兒卅當頭，因為侍奉母親至今雲英未嫁。這窮家只有薄田畝許，貧瘠難耕，每季僅能種些蔬菜罷了。收成之後由女兒挑去販賣，所得全都換成白米拿回家奉養母親。
這座野寺原是鎮上某富豪的家廟，平時專供外來出家人掛單借宿，或是行善佈施的地方。環境維護工作委由這窮家照料，每年富豪支給些白米算是報酬。窮家因有這筆收入，所以日子馬虎過得去。
某年天候失調歉收連連，農田顆粒不收，因此，附近農家紛紛舉家外移他處謀生去了。窮家雖有蔬菜收成，但因沒人購買而白搭。每天依賴富家的那些白米渡日，捉襟見肘自不待言。倘若富豪稍為遲延給付，女兒還得四處乞討才可過關。
然而，像這種歉荒的日子裏，有時連乞討也不夠糊口。女兒擔心瞽母日子難過，儘量將白米煮飯奉母，自己則以山薯野芋充飢。日子再難總得過下去，想盡辦法也得讓母親活著。
這天，女兒將鍋內的雜食鍋底洗去，準備做飯給瞽母吃。雷神夫婦恰巧路過，以為她是故意糟塌糧食。生氣異常，不由分說就是一個霹靂，硬是將那窮女擊斃錘下。瞽母在堂屋聞聲大懼，急呼女兒救命。奈何女兒已遭雷殛，躺在地面早已氣絕。待那瞽母摸到身畔，女兒已經屍體一具。
她不禁號啕大哭，咒罵老天無眼，一個好端端的孝女竟死雷劈，天理何在啊？於是從那天起，她天天三炷香哭訴天庭。氣勢驚動來往神祇，值日神便將情況向天帝告狀。帝怒將雷神貶為池魚，每魚雷響牠就伸頭水面受擊。雷母匿情不報，貶下凡塵替代女復生，伺奉瞽母天年後才回仙班。
故事說完，妻拉我手起身回家。路遇村童兜售雷魚一簍，妻就買下帶回家煲湯。當晚魚湯上桌香氣四溢，顧不得形象全家人爭吃。妻要我將故事再說一遍，但我說不到一半，孩子們覺得故事無聊，紛紛藉故溜之大吉啦！
居家附近的廟仔口，它是江子翠農家的信仰中心。早年村人聚在這裡祭拜之外，許多消息也都在此散佈出去。這日時段已近黃昏，突傳一陣陣「匡匡匡……」的銅鑼聲，在鄉間小路四處飄蕩著。
但見一個身著古裝的男人，手拿一面銅鑼邊敲邊喊道：「王祿仔仙賣藥班來囉！今晚來到廟仔口囉！.....」台詞連續重複，速度不急不徐，雖然聲音蒼老，卻是字字清晰入耳。後頭跟著一群小孩在聒噪著，慢步跟隨著喊者ㄔ亍前進。村子裏的人都知道，今晚大廟口又有賣藥仙的演出啦。
早年的台灣社會並不富裕，家家都窮誰也不可笑誰。當時尚無電視只有廣播，哪家有台收音機，肯定就會成為人潮聚集之處。除此之外，去廟口看賣藥秀也算是當時不錯的娛樂了。這些賣藥班成員之組合，不是一家人就是相同藥廠之員工。推銷表演的地方，大都選在人潮多的廟口或借用農家的曬穀場。
他們的裝備十分簡單，一人吹吹打打一人幫腔吆喝。每個團體最多絕不超過五人，夫妻檔或家人三個最常見到。有的單槍匹馬唱獨腳，一張書桌一塊紅布條掛出，他就滔滔不絕的宣傳起來。儘管場面寒酸，捧場的人還真不少哩。
他們的宣傳設備很簡單，一面銅鑼敲敲打打就出發了。聽到銅鑼聲響起，大人小孩立刻興奮起來。手上的飯碗拿穩之後，扒飯速度不用催促，鐵定比平時還要快上十倍。吃完飯碗一丟，人便各自取拿自己的矮板凳，匆匆趕往現場搶佔位置。
人人都想爭做第一排，大人小孩搶位子搶得火熱，吵架打架司空見慣。坐在第一排好處多多，除了可以看清楚表演之外，有時還可得到一些免費的贈送品。廖家的萬仔是村子裏的孩子頭，此人個性鴨霸，目中無人。
每次廟口也賣藥仙出現，他總是要佔坐第一排的中間位置。因為他的個頭魁大力氣過人，所以，被擠走的小孩都敢怒不敢言。人家常說：「逞暴者易有凶亡」，萬仔平日的橫行霸道，這天終於踢到鐵板了。
是日王家小孩先佔到好位置，萬仔硬要人家讓位給他。王家孩子也不好惹，個子雖小但有四兄弟在場。你推我擠，來來去去，雙方一言不合立即對打起來。但見王家孩子奮勇抵抗，一個緊抱萬仔的腰身，一個拉扯萬仔的雙腿。另外二人則拼命出拳，往萬仔的肚皮猛捶不休。
現場碰啪之聲不絕於耳，唉呀狂叫有人喊痛。終究雙手難敵八手，猛虎難抵猴群。萬仔不敵敗下陣來，垂頭喪氣的離開現場，從此未再見他出現。是日現場表演七點鐘準時開鑼，一陣緊鑼密鼓之後，班主的小女兒上台獻唱。人小聲音小又無麥克風擴音，根本就聽不清楚她在唱些啥麼？
她的歌剛唱完，班主接著上場，雙手一拱羅圈向觀眾致意之後，接著以連珠炮似的江湖口白說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小弟初來貴寶地，帶來唐山祖傳秘方獻醜。懇求在場父老兄弟姊妹們，高抬貴手，捧個人場或捧錢場隨意啦……」
班主的門面話滿嘴順溜一氣呵成，說完臉不紅氣不喘的忙著推銷他家藥品。鄉下人看表演十分專注，一聽推銷招買馬上就走人。一整晚下來的收入有限，但若來過兩三趟之後，大家熟了不但捧個人場，就是錢場也毫不吝嗇的投入。
這個班主人夠江湖，見到捧錢場的人們出現，立刻嘴說謝謝並發送贈品。曲終人散之時，銅鑼內已滿裝著銅板和鈔票。一家人出動邊收拾邊算錢，明天這家人又不知道哪裡推銷去了？
隨著時光季移，這種逐人潮賣藥的行業面目一新。全套的音響設備加上樂隊，場面之大不輸歌廳秀場。表演人手大增，場面之熱烈無復以加。然而因為衛生署嚴格稽查私藥，加上電視之普遍化，這些走方串場的推銷場面，逐漸走進衰亡之路。
之後有人心想重新振作，盒粽連橫擴大叫賣陣容。他們增加大腿舞艶裝秀之表演，甚至還有寬衣解帶之煽情表演，或者添加一些不堪入目之表招睐，終究抵不過潮流之衝激。而這盛極一時的流動賣藥秀，最終還是默默的走入歷史啦。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