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威廉.衛斯理是害怕婚姻,依據心理學家的說法,這就是婚姻恐懼症。馬克斯.史密特不是心理學家,不懂得怎麼幫朋友度過這個心理關卡。不過,這倒是讓他想起了一個「傳說」,於是他忍不住問:「我曾經聽安吉說過,你在大學畢業時本來要和愛莉的姐姐梅麗莎結婚的,可是不知為什麼你在結婚那天卻沒去教堂,之後你就來了台灣……比爾,該不會那時你是忽然懼怕婚姻才這樣做的吧?」

和馬克斯.史密特一起組希望之鴿樂團的安潔莉娜.凱瑞是威廉.衛斯理的表妹,她這人嘴巴有點大,表哥當年臨陣逃婚的壯舉沒少被她拿來說嘴。馬克斯.史密特不是個喜歡聽人八卦的人,無奈安潔莉娜.凱瑞的嘴巴太碎,連聽了幾遍後就知道了威廉.衛斯理以前幹的好事。

威廉.衛斯理抽搐著臉,伸手拿過一瓶啤酒打開後猛灌了大半瓶,這才喃喃自語說:「那天去教堂前,我站在鏡子前檢視儀容,忽然想到十年後、二十年後的我會是怎樣?這一想我就忽然覺得害怕起來……我不敢見梅麗莎,剛好那時約瑟夫.賈巴德想離開台北美軍電台,問我有沒有認識的人想來台灣?我就趕緊來台灣了。」

馬克斯.史密特搖了搖頭,覺得威廉.衛斯理這真是自找的。當年婚禮前臨陣落跑甩了梅麗莎,現在跑到台灣卻又被梅麗莎的妹妹愛莉逼婚,如果當年不當落跑新郎,現在又何必煩惱?

然而,德國大鬍子是個暖男,自然不可能置朋友於不顧,所以他喝了一口啤酒,嘆口氣後說:「比爾,有什麼是我能幫你的嗎?」

威廉.衛斯理把手上那瓶啤酒喝完,才 郁郁地說:「我聽安吉說過,你在來台灣前也曾拒絕和女友結婚,那時你是怎麼想的?」

馬克斯.史密特翻了個大白眼,很不爽地回說:「我和馬蒂娜根本沒有談過結婚的問題……咦?我從來沒和人說過馬蒂娜的事,安吉怎麼會……啊!豬頭!一定是海蒂那個大嘴巴亂講……。」

看到馬克斯.史密特氣急敗壞,連德國髒話都罵出來了,威廉.衛斯理忽然覺得很開心──原來不只我有個大嘴巴表妹,你的表妹海蒂.克魯格也是個大喇叭呀!

威廉.衛斯理沒有刻意掩飾他的情緒,所以馬克斯.史密特一眼就看出前者在想什麼。他悶哼一聲後,滿臉陰鬱地說:「那時候馬蒂娜是希望我不要來台灣,可是我都已經申請到漢堡大學的研究資助,台灣這邊也聯絡好了……何況我的祖父曾在上海做生意,外祖父也曾在淡水的德國貿易行工作過,我從小就想來東亞看看的……我和馬蒂娜對未來的規劃差異太大,所以就分手了。」

「完全沒有可參考性啊……」威廉.衛斯理心裡嘟嚷著,無奈地說:「算了,不談你的事了,你這個星期日能陪我去一趟高雄嗎?」

「高雄?」馬克斯.史密特有點詫異,不解問道:「你跑那裡幹嘛?」

「公司的業務啊!」威廉.衛斯理有點沮喪地說:「公司現在的歌手越來越多,必須開始安排他們公開演唱的機會,這個不難,難的是必須幫他們安排好的經紀人。台灣的環境和歐美不一樣,想要不被官員和流氓騷擾,經紀人的人選最好是歐美人,還必須是能講台灣話的……」

「等等!」馬克斯.史密特揉著太陽穴痛苦地說:「也就是找個經紀人,有這麼麻煩嗎?」

「有!」威廉.衛斯理翻了一下白眼,恨鐵不成鋼地說:「漢斯,你來台灣好幾年了,難道還搞不懂這裡的情況?我問過公司裡幾個在歌廳表演的歌手,也問了駱明他們,他們都說會經常受到官員和流氓的勒索,有些官員富商甚至會強迫女歌手提供性服務……嘿!如果我不能保護公司的員工,那就太對不起謝先生和細川先生給的高薪了。看吧!等我找幾個白種人來當經紀人,看還有哪個混蛋敢打我們公司歌手的主意!」

馬克斯.史密特從威廉.衛斯理的話裡聽出了一點蹊蹺,訝異問道:「比爾,是出了什麼事嗎?」

威廉.衛斯理又打開一瓶啤酒猛喝了一大口,這才沉著臉說:「前兩個禮拜,有個自稱是國民黨情報機關官員的人找鄧麗君,要鄧麗君陪他喝酒。好在鄧麗君記得我們的囑咐,趁隙請人打電話回公司求救。那時我不在公司,是愛莉接的電話,她找了迪克和她一起去救人,對方見到是兩個美國人,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了人。事後我們討論了一下,認為必須要幫公司的歌手配置歐美籍的經紀人,不然太危險了。」

馬克斯.史密特聽得有點傻眼,心想怎麼那個國民黨官員的行為像是黑幫才會幹的事……

這時只聽威廉.衛斯理又說:「可是這樣的經紀人不好找啊……能與台灣人流利溝通的歐美人本來就少,這樣的人還大多是為政府工作的……」說到這裡,他見德國大鬍子一臉不信的樣子,心裡一動說:「漢斯,要不然等你從德國回來後也來當經紀人吧!」

「啊?」馬克斯.史密特一愣,趕緊搖頭說:「別開玩笑了,先不說我還沒確定是否回台灣,就算回來,我也不幹……比爾,你哪是要幫他們找經紀人,分明是要幫他們找保母兼保鏢嘛……這事我做不來,你還是找別人吧!」

「保母兼保鏢……」威廉.衛斯理嘟嚷著,把手上那瓶啤酒喝乾,然後苦笑說:「漢斯,你說的沒錯,我們要找的還真是保母兼保鏢。好吧,看來你確實不適合這個角色,但是陪我一起去見幾個適合的人總可以吧?」

「不行!」德國大鬍子一口回絕,解釋說:「我答應了阿言,這個禮拜日帶他和他姐姐去動物園。」

「動物園?台北的動物園有什麼好看的……」威廉.衛斯理嘀咕一句,心裡卻是忽然一動,趕緊說:「嘿,漢斯,我有個建議,你乾脆把公司裡那些小孩也一起帶去好了,就當是公司為她們辦的春季旅遊……還有,把愛莉要收養的那個小男孩也帶去。」

德國大鬍子聞言翻了個大白眼,心想你這傢伙嘴上說不想和愛莉結婚,卻還這麼關心愛莉的事,這算什麼啊?


……………

「馬克斯,我看不到,把我舉起來!」

「馬克斯,我也要跟阿容一樣!」

「馬克斯叔叔,我也想……。」

謝子言站的遠遠的,撇了撇嘴角,對阿容她們幾個小惡女軍團看到猴群的反應很是不屑,也為被折騰的德國暖男感到悲哀。不過,他才開始為馬克斯.史密特默哀,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然後就聽到有人問:「阿言,你怎麼站這麼遠?」

謝子言回台一看是謝玲玲,皺了皺鼻子說:「一群猴子有什麼好看的,而且猴子會丟東西,站那麼近要是被攻擊怎麼辦?」

謝子言老氣橫秋的語氣實在是太不像一個三四歲小孩該有的樣子,就連頗有小大人樣子的謝玲玲也一時無言。但坐在一旁的細川舞子卻是聽不下去了,伸手就捏了下謝子言的耳朵,冷冷地說:「阿言,是你說要來動物園的吧?」

「啊!痛、痛……」謝子言呲牙裂嘴地喊痛,委屈地說:「我怎麼知道動物園一點都不好玩……而且我本來只是請馬克斯帶我和姐姐來玩,現在來了這麼多人,搞得好像桃太郎要去打鬼一樣……唉呦!舞子阿姨,妳怎麼又打我?」

細川舞子沒好氣地瞪了謝子言一眼,這才對一臉茫然的謝玲玲說:「他是在罵我們呢……妳難道沒聽過桃太郎打鬼的故事,跟著桃太郎去打鬼的可是小狗、猴子和雉雞,阿言這是在罵我們是雞狗猴子呢!」

謝玲玲搖搖頭表示沒聽過桃太郎的故事,心裡卻是被謝子言和細川舞子的高來高去嚇了一跳。 她現在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很笨,怎麼老是聽不懂謝子言和細川舞子的話?

地球人是無法理解火星人的思維的,硬是想要弄清楚只會讓自己抓狂。好在謝玲玲還不算笨到家,至少她知道立刻逃離眼前這兩個怪物才是正確的選擇。所以她趕緊說:「細川阿姨,我先去找我姐姐。」

謝子言看著謝玲玲落荒而逃的背影,很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角。他是真的對一大群人跟來動物園很不滿,本來只是希望在馬克斯.史密特離開台灣前留下和這個德國暖男相處的溫馨回憶,現在搞成幾十人的集體出遊,這算什麼嘛!

只是,謝子言雖然不爽,也不敢真講出來。希望音樂那一票人是愛莉.藍德瑞和馬克斯.史密特帶來的,看在後者的情面上他不好說什麼;至於謝玲玲姊妹和昨天才來台灣的關家慧,是昨天跑去細川舞子家然後被細川舞子邀來的,始作俑者太強大,謝子言可不想自討苦吃。

謝子言腹謗了細川舞子幾句,又望了望謝玲玲去的方向。那是離這裡二三十公尺遠的一張長椅,不過現在圍滿了人,看不到謝玲玲的姐姐在哪裡。倒是跟著謝麗燕來湊熱鬧的五花瓣,因為五個人都穿著一樣的公主裝,頭上還綁著蝴蝶結,顯眼得很。

然而,她們不是人群的中心,所有人圍著的是正引吭高歌的陳淑樺。謝子言看不到被重重人群阻隔的陳淑樺,卻聽得到她的歌聲。陳淑樺是個有很強表演慾的人來瘋,似乎隨時隨地都能開唱,聽的人越多她唱的越嗨,可以連唱幾個小時都不覺疲倦。

不過,聽到陳淑樺
唱《快樂天堂》,謝子言就不由無名火直冒,嘟嚷說:「早知道動物園這麼不快樂,我就不寫這首歌了……舞子阿姨,我要吃點心!」

細川舞子瞪了謝子言一眼,這才打開保溫袋,沒好氣地說:「今天人這麼多,你只能吃三塊蛋糕……阿言,你剛剛說動物園不快樂是什麼意思?」

「只能吃三塊呀……」謝子言看著他老媽挺著大肚子特地烤的小蛋糕直嘟嚷,拿出一塊巧克力蛋糕後才有點氣悶地說:「舞子阿姨,妳沒發現圓山動物園的動物都很可憐嗎?住的地方這麼小,還要被迫表演給遊客看,這根本是虐待動物的馬戲團,哪會是動物的快樂天堂……。」

「咦?阿言你也這樣想啊……」細川舞子有點訝異地看了謝子言一眼,微笑說:「我小的時候第一次去動物園時,也是覺得動物很可憐,從那以後我就不喜歡去動物園了。」

「哦……」謝子言對細川舞子也這麼想有點意外,眼睛一轉問道:「舞子阿姨,既然妳認為現在的動物園不好,那妳為什麼不自己開一家像英國溫比思奈得野生動物園那樣的動物園呢?」

「咦?阿言你怎麼和陽子說一樣的話?」細川舞子有點詫異地說:「那時陽子也是覺得動物園的動物很可憐,後來她不知在哪裡看到溫比思奈得野生動物園的新聞,就問我為什麼不自己開一家那樣子的野生動物園。不過,動物園那麼臭,我才不想當臭烘烘的動物園園長。」

謝子言暗暗翻了個白眼,決定還是等以後有機會時遊說細川龍馬來開野生動物園,至少,細川龍馬是不會認為動物園很臭。

不過,他聽到細川舞子提起松井陽子,就又想到好多天沒松井陽子的消息了,忍不住問:「舞子阿姨,我有點想陽子阿姨了,她不回台灣了嗎?」

細川舞子一聽謝子言問起這事,心裡就煩,很無奈地說:「陽子的爸爸要她趕快結婚,聽說她最近都在相親。阿言,如果陽子結婚,應該就是留在日本,不會來台灣了。」

在謝子言的前世記憶中,松井陽子回日本後確實就沒再回台灣了,所以他對細川舞子的話倒也沒太意外。可是,一想到可能以後再見不到溫柔可親的陽子阿姨,他還是忍不住一陣惆悵。

……………

細川舞子和謝子言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們憂愁松井陽子不再回來台灣之時,遠在熊本的松井陽子正在努力透過婚姻回到台灣。

在熊本市一家高級料庭裡,松井一夫瞪著坐在對面的幾個年輕男子,好一會兒他才抑制住心中的憤怒,咬牙切齒對坐在右側的細川龍馬說:「龍馬,這關係到陽子的幸福,你怎麼可以欺騙我!」

也難怪松井一夫要生氣,因為他們夫妻倆滿懷希望帶著女兒來與武田雅彥介紹的對象相親時,才發現對方的情況顯然與武田雅彥事先所提供的資料差異甚大。這個叫市川裕章的是建築師不假,可是他的年齡不是武田雅彥提供的資料上寫的二十七歲而是三十二歲,而且還是個有一個兩歲女兒的鰥夫!相親資料作假可是大忌,更何況這個傢伙想娶的還是自己的寶貝女兒。

細川龍馬苦笑著瞥了眼坐在他左側的始作俑者,這才無奈地向對面的松井一夫、林滿足和松井陽子說:「一夫叔叔,滿子嬸嬸,陽子,這事我真不知道……不過,我真的覺得市川是個好男人,個性也應該與陽子合得來……」說到這裡他不滿地轉頭對旁邊幾個傢伙低聲說:「喂!武田、大江,是你們兩個安排市川與陽子相親的,你們怎麼能隱瞞市川的情況呢……喂!市川,你是當事人,總該為自己解釋一下吧!」

「我就說這樣子不行的嘛……」大江拓哉用只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聲嘀咕著,眼睛斜瞄了罪魁禍首武田雅彥一眼。可是當他的眼角餘光見到某個腹黑律師一臉無辜模樣時,他就立刻決定讓當事人自己來解釋。於是他趕緊低聲對市川裕章說:「市川,趕快道歉啊!」

市川裕章長相秀氣斯文卻帶著一些滄桑,但這時他那堪稱美男子的臉上也滿是莫名其妙。只是和某個演技精湛的黑心律師不同,市川裕章卻是真糊塗。他到現在還搞不懂,為什麼自己很有禮貌也很有誠意地將自身情況說了一遍後,松井小姐的父親就立刻變臉?自己明明是一個有兩歲女兒的鰥夫,什麼時候變成一個二十七歲的未婚男子?

不過,當大江拓哉低聲提醒後,絕對不笨的市川裕章猛地想起此時並非搞清楚誰搞鬼的時候,趕緊站起來深深一鞠躬。大聲說道:「松井桑,對不起,是我疏忽了,造成你們的困擾,市川裕章向你們致歉!只是,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千金,請松井桑務必給我一個機會!」

市川裕章話中有話,腦袋比較死板的松井一夫一時之間還沒聽出背後的含意,他的老婆和女兒卻是聽懂了。兩個松井家的女人齊齊瞥了仍是一臉無辜樣的武田雅彥,心想當初是他來牽頭促成這次相親,也是他送來市川裕章的相片與介紹市川裕章的情況,八成也是他謊報軍情了。

相親時隱瞞或謊報自己的身家資料是極惡劣的行為,按理說被欺騙的松井家是可以立刻拂袖而去的。但林滿足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嫁個美男子,在這方面市川裕章的長相佔了便宜,而且先前松井陽子的相親極不順利,讓她這個當母親的憂心忡忡。這時她既猜想市川裕章應該是無辜的,就有了不追究此事的念頭。畢竟再怎麼說,對方應該還是有誠意的,何況松井陽子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

林滿足想通了之後,不動聲色地偷偷輕扯了一下松井一夫的衣服。松井一夫的腦袋雖不算靈活變通,在理解老婆的意思這一點上卻向來稱得上敏捷。所以他一愣之後,立即惡狠狠地瞪了市川裕章一眼,然後無奈地說:「算了,既然都來了,現在就走也不太好……不過,小子,我警告你,要是再有不老實的情況,我絕對會狠狠揍你一頓!」

市川裕章眼角抽搐一下,苦笑著正想說些什麼話來表示自己的誠意時,卻聽細川龍馬搶著說:「一夫叔叔,你放心,如果市川不老實的話,我請國彥揍他一頓就是了……一夫叔叔,我看我們就不要攪和了,讓他們兩個自己聊聊互相瞭解一下吧!今天天氣不錯,讓他們兩個去庭院裡走走吧!」

松井一夫聞言望了下屋外的天色,今日沒雨沒雪,但天色陰沉,絕對說不上是好天氣。他瞪了胡說八道的細川龍馬一眼,卻覺衣服又被妻子扯了一下,只得很不甘願地悶哼了一聲,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等市川悅章和松井陽子去了庭院,松井一夫很不高興地對細川龍馬說:「龍馬,你是從小就認識陽子的,她就像你妹妹一樣,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細川龍馬聞言苦笑,知道這下子自己真是怎樣也說不清楚了。不過他還是試著辯解:「一夫叔叔,我真不知道武田他們事先是怎麼跟你講的……我昨天晚上才回到熊本,米糠油中毒者越來越多,永田町那裡是一團亂,總理大臣希望我能在此事上多盡點力,其實我今天是為了這事來見你的。」

松井一夫一聽細川龍馬是為了米糠油中毒事件來的,立即忘了追究欺騙之事,皺著眉說:「米糠油中毒的人確實是越來越多了,我那個町就有好幾家中毒了……可是,龍馬,我能幫什麼忙呢?」

細川龍馬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肅容說:「九州大學醫學院的專家告訴我,中毒者的容貌與生理機能會受到嚴重傷害,就算經過長期治療可能也無法完全痊癒。而目前估計米糠油中毒的人最終恐怕會有上千人,他們未來的就學就業與生活都會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武田已經召集了幾十個律師,他們會負責向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求償的法律事務。九州大學醫學院已經召集相關專家設立一個常態性醫療小組,未來中毒者的醫療就由他們負責。我們現在要做的,是中毒者未來就業與重返正常社會生活的問題……。」

前幾天細川龍馬和田島京回到東京後,當天就見了佐藤榮作總理的秘書官楠田實,看到了許多米糠油中毒事件受害者的照片。那些令人觸目驚心的照片指出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即這些顏面嚴重受創的受害者未來將會遭遇與人群接觸的障礙。比起究責與醫療,這是個更讓日本政府頭皮發麻的大問題。受害者人數這麼多,如果沒有妥善的因應對策,可是會造成極嚴重的社會問題。

依照日本政府的想法,要解決這個問題還是得靠民間企業和社區的力量。這是正理,但難處在受害人的外貌太嚇人,楠田實找了十幾家大企業幫忙,大家都是只願捐錢,卻怎樣也不肯涉入受害者再就業與重返社會的事。楠田實沒辦法了,只好一事不煩二主再找細川龍馬幫忙了。

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細川龍馬卻非接下不可。現在細川龍馬有許多事需要日本政府協助,像在日本開石油公司及興建儲油基地一事,如果沒有公權力協助,將會是事倍功半。正因如此,縱然楠田實把米糠油中毒事件最難處理的一環丟過來,細川龍馬也只能咬著牙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事情很棘手,細川龍馬和田島京談了一晚,好不容易才想出了一個辦法──把規劃中的便利商店、量販店做為安置米糠油中毒者再就業的場所。依照他們之前和細川國彥的商議,在取得美國南方公司和法國家樂福的授權後,今年年底將開始在關東和關西陸續展店。至於九州地區,則準備在明年年中才開始展店。而無論是複製南方公司7-11的便利商店或家樂福模式的量販店,都需盎大量的店員、倉儲及行政管理人員,絕對可以吸納大多數米糠油中毒者。

當然,這個計畫並非完美。例如因為米糠油中毒者集中在九州地區,九州地區的展店工作勢必得提早。又如以顏面受創的米糠油中毒者為店員,勢必會受到許多人的抵制,進而影響到便利商店與量販店的業績。怎麼看這都不是個聰明辦法,但現在細川龍馬與田島京也沒其他法子了。

不過,這個方法要能確實施行,九州管理階層的人選是關鍵。重點不是需要這個人有多強的商業能力,而是要能真心憐憫同情中毒者,能無懼於外界的壓力堅定執行聘用受害人的政策。而鑑於情況的特殊,細川龍馬必須把這個任務交給知根知底又出身九州的人,於是,他很自然地想到了松井一夫。

松井一夫對細川龍馬的提議很是驚訝,因為不久前他才拒絕細川龍馬讓松井家的雜飯店改成便利商店的建議,現在細川龍馬竟然又提出類似的建議。所以他不高興地說:「龍馬,上次我已說過,我不喜歡美國那種冷冰冰的商店,而且,你們用那麼多錢開那麼多店,這會讓現在的小雜貨店都開不下去的。」

見松井一夫語氣不善,武田雅彥適時跳出來支援細川龍馬,正容說:「松井桑,你應該聽完我們的說明後再考慮是否拒絕。」

松井一夫雙眉一揚,正要開口喝叱武田雅彥,卻覺背後的衣服又被妻子拉了一下。他很不滿地轉頭看向林滿足,卻是一下就讀懂了妻子眼中的意思──先聽完再發脾氣!松井一夫皺了下眉頭,卻是不願違逆妻子的意思,悶哼一聲後,很勉強地向細川龍馬點點頭說:「把你的想法說清楚一點。」

細川龍馬向林滿足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這才肅容說:「一夫叔叔,本來我和田島是想藉此來解決一些灣生同伴的就業問題的,上次你提到小雜貨店的生存問題後,我們就想出了一套新制度。」

「我們想把公司的便利商店分成直營和加盟兩個系統,都由公司提供統一的人員訓練、廣告行銷、貨品。差別只在直營店由公司完全出資直接管理;加盟店是公司出些錢佔部分股權,仍由加盟主自己管理,但須遵守公司的整體規範。」

「我們希望能盡可能爭取到現有的雜貨店都能加盟,我們希望把現有的雜貨店都改裝成明亮寬敞的美式便利商店。不過我們要加入日本雜貨店的特色,也就是人情味親和力。我們想在便利商店設立飲食區,擺幾張桌椅,讓便利商店成為社區社交場所。我們也想模仿松本清的做法,讓便利商店與政府合作,提供人們一些公共服務。更重要的是,藉由公司大量進貨,我們能使便利商店的進貨成本遠低於單一的雜貨店,這樣我們就能提供消費者更便宜的物品,這對經濟狀況比較差的家庭是很有利的……。」

松井一夫聽得很認真,等細川龍馬大致說完後,松井一夫又問:「那麼那個量販店是怎麼回事?」

細川龍馬拿起桌上的茶杯啜飲一口,然後繼續說:「家樂福的特色是賣場規模大,貨品樣式多,就好像百貨公司一樣。因為進貨量大,理論上進貨成本會比便利商店更低,單一貨品售價也更低。不過,這種商店賣的東西都是大包裝的,像你買泡麵時不能買一包,因為這裡只賣一箱一箱的泡麵。也就是說,這種店是針對那些習慣一次買很大量貨品的人。為了服務這種顧客,量販店必須設立夠大的停車場,因為顧客可能是開車來的。當然,也會有很多人不開車的,所以我們也打算設立代客送貨的服務。同時,因為賣場大,顧客應該會花很多時間逛賣場,所以也會設立一些飲食店。我們還打算設立兒童遊樂設施,讓量販店成為闔家遊樂的場所。」

「那麼,也就是說量販店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百貨公司了。」松井一夫下了判斷,然後蹙眉說:「我知道你們的想法了,我得考慮幾天。不過……龍馬,我很好奇,既然你對經營百貨零售業有這麼多的計畫,以前為什麼不把這些告訴重原先生?」

松井一夫這是在責怪細川龍馬對家族事業漠不關心了,雖然他也知細川重原不想讓細川龍馬繼承家產,也不讓細川龍馬接觸家裡百貨公司的業務,但松井一夫還是認為細川龍馬應積極關心家裡的事。雖然他只是經營一家小雜貨店,但他還是有點見識的,他判斷得出剛剛細川龍馬講的東西有相當程度的可操作性。如果細川龍馬能早些百這些告訴他的父親,那或許細川家就不會只有兩家百貨公司了。

面對松井一夫的指責,細川龍馬只能苦笑以對,倒是武田雅彥和大江拓哉這兩個細川龍馬的好友聽不下去,跳出來為好友打抱不平。

「松井桑,你不能這樣指責龍馬。你覺得以重原叔叔對龍馬的態度,如果龍馬告訴他這些東西,重原叔叔會怎麼想?」大江拓哉有點忿忿不平地為好友辯護,他是和細川龍馬一起創業的,很清楚當時細川重原是怎麼對細川龍馬這個兒子的。

然而,大江拓哉雖是直指事實,卻是犯了說人家族恩怨的錯誤。所以武田雅彥趕緊扯了一下大江拓哉的褲子,示意他不要再說了,然後開口向松井一夫解釋說:「松井桑,不能怪龍馬以前不提這些計畫,因為這些東西是去年年底他才聽台灣謝桑的孫子阿言提起的。後來我們把阿言的建議告訴國彥,國彥和他找來的那些美國專家討論後覺得可行,我們才敢開始準備實行的。」

「謝桑的孫子?」松井一夫聞言一驚,狐疑問道:「就是上次來熊本的那個小孩?可是他才多大啊,有能力提出這些計畫嗎?」

這下細川龍馬三人只能苦笑了,武田雅彥代表回說:「松井桑,聽說那小鬼的智商比愛因斯坦還高,根本是個怪物啊!」

細川龍馬點點頭算是認同好友的話,他也只能這樣做,否則他難道能說謝子言講那是他夢到的未來世界商業經營模式嗎?

松井一夫還是有點不信,但他也沒再追問,反倒是剛剛一直沒講話的林滿足聽到武田雅彥提起謝子言,忍不住說道:「龍馬,陽子說她答應了謝桑的孫子會回台灣去教他繪畫,還說她已經答應進泉月工作。可是她該結婚了……。」

林滿足這是埋怨細川龍馬耽誤松井陽子的婚姻大事了,細川龍馬聞言苦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庭院裡那兩個人,這才有點無奈地說:「滿子嬸嬸,其實要陽子回台灣的不是阿言而是舞子……泉月這邊是希望陽子能繼續為阿言的書畫插畫,也把阿言的書翻譯成日文。我和遙的想法是,就算陽子結婚了,只要她的丈夫不反對,陽子可以在家裡做這些工作。當然,如果陽子真的不能接這些工作,我也不會強迫她的。」

細川龍馬的答覆裡透著一絲無奈,但松井一夫卻是聽的很滿意。他臉色稍霽,放緩語氣說:「龍馬,我很感謝你和舞子為松井家……還有陽子做的事,但女孩子還是得以家庭為重。陽子年紀不小了,再不結婚就遲了……泉一郎老是不管家裡的事只會畫畫,這已經讓我很困擾了,我不能讓兩個女兒步上泉一郎的後塵。」

松井一夫的牢騷是有道理的,他的長子泉一郎都二十八歲了,卻從來不管家裡雜貨店的事,只是一心想當漫畫家。更糟的是,一個二十八歲的男人從來沒交過女朋友,幫他安排相親他也不肯去,就算勉強去了也因他的漫不經心而總被對方拒絕。再這麼下去,豈都快要變成娶不到老婆的老男人了。而且,現在鄰里之間都開始傳說泉一郎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毛病才討不到老婆的。要是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可是會殃及家裡其他幾個小孩未來的婚事的。

本來依照松井一夫的想法,今年元旦後就要和泉一郎好好談談,務必要逼他積極去面對工作與婚姻這兩件人生大事。誰知道元旦那日從神社回來後,泉一郎就拿了一張一百萬圓的支票給他,說是泉月給的稿費。當時松井一夫被這張支票嚇了一跳,旋即就覺得惱怒,如果三個月就有一百萬,一年豈不是有四百萬圓?這都比他的雜貨店一年賺的多好幾倍了,讓他這個當父親的有點下不了臺。更何況,這麼一來泉一郎更有理由不管家裡的雜貨店了。

照松井一夫的想法,泉月給泉一郎的高稿酬根本是在慫恿泉一郎往偏路上走。更過份的是,現在陽子和南子這兩個女兒竟也一心往畫家的路發展。在松井一夫的觀念裡,女孩子就應該以成為一個好妻子好母親為目標,現在兩個女兒也要走偏路,說來說去都是細川龍馬的錯。

然而,無論松井一夫怎麼怨怪細川龍馬,現在他卻只能發發牢騷而已。這一來是松井家曾受到細川重原的幫助,才能度過戰後最困難的那幾年。二來是去年十一月英鎊重貶時,細川龍馬和細川舞子也以松井陽子的名義做了點投資,還一舉賺了一百五十萬美元。當松井陽子把這筆相當於五億四千萬日圓的鉅款交給家裡時,松井一夫可是被嚇得一整天都說不出話來。這是松井家的雜貨店賺一百年也賺不倒的鉅款,松井一夫很清楚,細川龍馬兄妹之所以這樣做,根本不是為了松井陽子,而是為了松井家。這個恩惠太重,讓松井一夫根本無法對細川龍馬疾言厲色。

松井一夫為了長子泉一郎不願接掌家傳事業而懊惱,他的妻子林滿足關心的卻是孩子的終身大事。她見丈夫不講話了,遲疑一下後開口問細川龍馬:「龍馬,請問你對黑木小姐的情況瞭解嗎?」

「黑木?」細川龍馬一愣,好一會兒才想起林滿足指的是泉月負責與松井泉一郎聯絡的助理編輯黑木麻美,趕緊問道:「滿子嬸嬸,黑木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林滿足搖搖頭,猶疑著說:「黑木小姐沒做錯什麼,相反地,她和我們都處得不錯……龍馬,我是發覺泉一郎似乎很喜歡黑木小姐,才想多瞭解一點黑木小姐的情況。」

細川龍馬雙眉一挑還來不及回話,卻聽松井一夫低聲怒喝:「滿子,妳不要胡說八道!泉一郎什麼時候喜歡黑木小姐了?」

林滿足向丈夫投去一個嗔怪的眼神,淡淡卻堅定地說:「阿娜達,我是泉一郎的母親,我當然知道孩子瘥想什麼……泉一郎看黑木小姐的眼神裡有著愛慕喜歡,還有,泉一郎還為黑木小姐畫素描人像,泉一郎只有在喜歡一個女孩子時,才會幫她畫像。」

「我就說妳胡說八道,泉一郎什麼時候會有這種怪習慣?」松井一夫再度指責老婆,他是根本不相信長子會這樣做,這太沒男子氣概了。

林滿足顯然也有點來氣了,立即反駁說:「阿娜達,泉一郎高中時喜歡一個姓吉浦的女同學,就幫她畫過素描人像。還有,泉一郎讀大學時又喜歡上一個姓本莊的女同學,也幫她畫過素描人像。」語畢,她頓了一下,忍不住又加上一句:「阿娜達,你太不關心孩子了。」

林滿足當著三個晚輩的面數落松井一夫,這讓松井一夫覺得大失面子,立即忿忿反擊:「誰說我不關心孩子了,我……。」

三個晚輩見松井一夫夫妻竟然就這樣吵起來了,都是暗暗苦笑,但臉上卻也都是一副悠然物外的發呆神情。只是見松井夫妻似乎沒有立即停止戰火的意思,武田雅彥身體一傾靠近細川龍馬,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喂!龍馬,你公司那個姓黑木的女人是怎麼一回事?」

細川龍馬暗暗翻了個白眼,低聲嘟嚷說:「我哪知道,那個人是遙錄用的,我就只知道是出身鹿兒島的灣生,其他都不瞭解……唉,我看我回去後得找遙好好問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