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1月 18, 2018 11:08 pm
尼爾斯．惠特尼在中情局工作二十多年了，卻還是第一次這麼憋屈。但情勢比人強，他也沒辦法，只能苦著臉同意。好在中情局的工作經費很多，從工作經費中撥一點貼補那個同事的太太倒不是問題。
既然這樣的虧都忍了，尼爾斯．惠特尼乾睡再送個禮物給對方，拿出一張電報說：「關於阿拉斯加探勘開採石油的事，我和家裡及霍華．休斯聯絡過了，霍華和惠特尼家族會協助你們成立一家資本額一百萬美元的石油公司，惠特尼家族和霍華會各拿出三十萬美元。你們雖然只有四成股權，但還是最大的股東。不過，我認為你們最好找個這方面的專家來管理公司。這點霍華說他可以幫忙，他那邊不缺這方面的人才。如果你們同意，可以讓你們在美國的經理人直接和霍華聯絡。」
看來剛剛佔了點便宜的細川舞子心情很好，眉開眼笑地說：「我晚上會和我哥哥聯絡的。看在你還有點誠意的份上，阿言，把你那份資料給他吧！」
謝子言可不像細川舞子那樣見小利而忘大利，從尼爾斯．惠特尼的「好心」中，他已經猜到對方打的主意。說穿了，花個三十萬美元就可以賣人情，而且搞不好還真能挖到石油。怎麼看這筆投資都是賺，不愧是善於風險投資的惠特尼家族啊！
只是，他還真拗不過細川舞子，只能暗暗嘆了口氣，把事先準備好的資料拿給尼爾斯．惠特尼。
尼爾斯．惠特尼微笑著打開文件夾，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替之的是越來越鐵青的臉色。良久以後，他抬起頭瞇著眼睛看著謝子言，沉聲說：「邊森，你確定這些都是真的？」
這話有陷阱，謝子言才不會上當，他只是臭著臉說：「我上次不是說夢裡有個傢伙叫史諾登，這些都是他告訴我的，是不是真的你要問他！」
尼爾斯．惠特尼聞言莞爾，但他的眼角一瞥到桌上那個文件夾，臉色又立即嚴肅起來。他很清楚，如果這上面的資料都是真的……不，只要有一半是真的，那中情局的臉都丟大了。站在一個資深中情局官員的立場，他實在是不願意相信這些資料是真的。問題是，丟臉還是小事，但這涉及到越戰的成敗和德國的安定與否，更涉及到美國本土的安危，這已經不是中情局能內部自己處理的事了，必須立即讓白宮知道才行。
尼爾斯．惠特尼情不自禁地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細汗，但他也立即意識到這個動作不妥當。在心裡警告自己要鎮靜後，他收起文件夾，微笑說：「這些資料很珍貴，我得回美國一趟。邊森，我想我應該送你一件禮物才對，你有什麼願望嗎？」
「幹嘛，想當聖誕老人嗎？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謝子言暗暗嘀咕，但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所以他眼睛轉了轉，笑嘻嘻地說：「我喜歡達文西……喂！我又沒說要達文西的真跡，你猛搖頭幹嘛？我想要的是達文西的學生畫的《救世主》，聽說十年前蘇富比拍賣時只賣了四十五塊美元。不過，我不知道這幅畫現在在誰的手上。你們那麼厲害，把它弄來給我怎麼樣？」
「不是達文西的作品就好……」尼爾斯．惠特尼鬆了一口氣，想了想之後說：「只要是在私人收藏家手上，我就有辦法。只是得花點時間找它的下落，你得有點耐心才能得到這份禮物。」
謝子言笑嘻嘻地點點頭，反正現在沒人認為它是達文西的真跡，沒人會在乎一幅只值四十五塊美元的畫，他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等。
不過，謝子言顯然忘了身旁還有個小心眼的女人。才一走出中情局的秘密據點，細川舞子就蹲下來看著謝子言，很不高興地說：「阿言，以後人家問你要什麼禮物，別搶著回答，讓阿姨來幫你回答好嗎？」
今天中午時細川舞子看過謝子言寫的那些資料，她很清楚無論其中有多少真實成分，這回尼爾斯．惠特尼都算是立了大功。尼爾斯．惠特尼那傢伙還算有點良心，知道知恩圖報，可是謝子言卻只要一幅四十五美元的畫就滿足了，這算什麼？
謝子言很是無語，卻只能點頭答應。他總不能明白說那幅《救世主》其實是達文西的真跡，到二十一世紀時可是價值上億美元的。何況就算他說了，以細川舞子的個性，絕對是寧願要眼前的一萬美元，也不要那虛無飄渺的一億美元。
……………
「舞子，我知道了……好了，不要抱怨了，阿言做的沒錯，做人不能太貪心……舞子，你記得幫我跟謝桑講，日本這邊的事有點多，我要三月十日左右才會去台灣……嗯，我知道了，就這樣吧！」
細川龍馬好不容易才讓妹妹掛掉電話，然後他就癱在沙發上，邊揉著太陽穴邊嘟嚷：「舞子怎麼越來越像個嘮叨的老太婆呢，真希望趕緊把她嫁出去，讓別人來聽她嘮叨……。」
房間裡其他幾人卻都不接這個話題，都知道細川龍馬把妹妹寵得無法無天，難道要跟細川龍馬說這是他自找的？
細川龍馬也不想和別人討論妹妹的婚嫁問題，又揉了幾下太陽穴後，他有氣無力地問石井正則：「石井，中毒人數還在增加嗎？」
去年年底石井正則來熊本參加細川重原的葬禮後，就受細川龍馬之請暫時留在熊本參與細川俊作一家的醫療工作。等米糠油中毒事件發生後，由於中毒者集中在九州，加上這些中毒者大多是被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檢查確認的，於是幾乎所有的患者都跑到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面對忽然湧現的大量中毒病患，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頓時人力吃緊，只得向全日本的醫護人員發出求援訊息，石井正則也就又跑去那邊支援了。這次因應米糠油中毒事件所需的經費幾乎都是細川家兄妹負擔的，石井正則做為細川龍馬的好友，也順理成章地成為醫療小組與細川龍馬溝通的橋樑。
這時石井正則點點頭，語氣沉郁地說：「是還在增加，九州大學附設醫院的病床都不夠用了……龍馬，我們得設法增加收容中毒者的醫院，醫護人力也不夠，你有沒有辦法讓美國人派些醫護人員過來？」
「要從國外找支援？」細川龍馬一愣，有點遲疑地說：「我是可以試試，不過……石井，這是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院方的請求嗎？」
「不是，我們提過了，可是山名院長不同意……」石井正則語氣充滿無力感，頓了一下後又說：「龍馬，也許你去跟山名院長談談會比較好，我實在是應付不了那些《白色巨塔》裡的蠹蟲。」
一九六三年時，《Sunday 每日》週刊開始連載山崎豐子的小說《白色巨塔》。這部描述日本醫界黑幕的社會寫實小說引起轟動，但對漩渦中心的日本醫界卻影響不大。日本的教學醫院仍是一個階級森嚴的金字塔權力結構，而且居於金字塔頂端的那幾個人通常是早已忘了《醫師誓詞》，只以如何擴大自己的利益為行動的準則，現任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的山名院長就是這樣的人。
這一次米糠油中毒事件的受害者大多居住在北九州，做為九州最大醫院的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也擔負起治療中毒者的重任。這個責任很重大，但收益也很大，不但使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成為全國注目的焦點，也使各界捐贈的資源向這裡集中。別的不說，單單細川家兄妹前後幾次的捐款就已經超過二億日圓。很諷刺地，隨著米糠油中毒事件的受害人越來越多，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和山名院長所得的名利也越來越多。因此，當醫療小組建議把病患疏散到其他醫院時，山名院長想都不想就否決了。
疏散病患的建議被否決，那只能設法增加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的病床設備與醫護人力。然而，前者並非一蹴可幾，後者也不容易。日本大醫院之間的藩籬是很高的，沒有幾間大醫院願意讓自己的醫護人員去支援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到目前為止，前來支援的醫護人員要嘛是一些小醫院小診所的人，要嘛是像石井正則這種已經辭職離開大醫院的流浪醫師。到現在為止才十幾人的志願支援醫護人員根本抒解不了人力荒，連石井正則這個外科醫師在此之前都已經連續八天沒離開醫院了，所以石井正則才想到要向國外求援。
然而，日本醫界不但講究上下階級要分明，上級的權威不容挑戰，也非常重視面子。而石井正則的建議卻無疑是要日本醫界自己承認能力不足，這可是大大丟臉的事，山名院長要是答應了，輿論的壓力就足以逼得山名院長要自殺負責了。山名院長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怎麼可能會答應？
所以細川龍馬聽了石井正則的請求後，只能又揉著太陽穴苦笑。不過，石井正則講的沒錯，如果不找國際援助，恐怕真的很難因應目前的困難。所以他還是問房間內其他幾人：「你們有沒有辦法？」
田島京也是面露為難之色，遲疑一下後說：「其實只要是美國人主動提出加入的要求，那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只是……我們日本人要面子，難道美國人就不要面子嗎？」
其他幾人聞言都翻了個大白眼，覺得田島京根本是在說廢話。細川龍馬的眼神又望向其他人，最後落在一肚子壞水的黑心律師武田雅彥身上。後者見細川龍馬一直看著他，又翻了個白眼，有點不高興地說：「看我看嘛，你還沒給我諮詢費呢……算了，算我欠你的……你不會去聘用幾個國外的專家，然後叫他們用個人身份，以研究特殊中毒病症的名義向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提出申請，要求加入醫療小組？」
細川龍馬眼睛一亮，擊掌讚嘆說：「武田，還是你厲害啊！不愧是六本目第一黑心律師……石井，聽到了沒有，只要你能找得到人，讓他們願意照著武田的方法做，那需要的錢都由我來負擔！」
石井正則瞥了一眼被細川龍馬氣的嘴角直抽搐的武田雅彥，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輕鬆笑容，笑著說：「我今天就和國外聯絡，龍馬，有你這個有錢人當朋友還真是不錯。」
面對顯然是想吃大戶的朋友，細川龍馬只能苦笑著搖著頭說：「有你這種朋友我也只能認了……對了，石井，無國界醫療組織的事怎樣了？」
一聽細川龍馬問起此事，石井正則的臉色又陰暗下來。他打開隨身帶著的手提包，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細川龍馬，然後才意態蕭索地說：「我寫信給各國醫師協會、醫學院和認識的醫生，邀請他們一起來創立這個組織。我總共寄出了三百九十八封信，到上個禮拜只收到一百零二封回信，其中表示願共襄盛舉的只有四十九封，而且都是醫師個人，沒有一個醫師協會或醫學院。這四十九個醫師有將近一半是現在在非洲和中南美洲行醫的醫師，剩下的大多是荷蘭、北歐、瑞士和德國人。」
房間內其他幾人的眉頭都皺起來，本來一直默默聽眾人說話的鶴田遙忍不住問：「為什麼大多數醫師不支持？」
石井正則把後背往沙發一靠，手往細川龍馬拿著的牛皮紙袋一指，很無奈地說：「裡面有一封某個美國醫師寫給我的信，信上說他很認同這樣的組織，但他認為這種組織最好由擁有更大能力與資源的美國醫學界來主導……其實有類似意見的人不少，只是美國人認為應由美國主導，歐洲人則認為最好由歐洲醫學界主導。」
「該死的白人種族主義！」田島京恨恨罵了一聲，但他旋即意識到石井正則根本沒提到日本醫學界，蹙著眉頭問：「那日本醫學界是怎樣的反應？」
石井正則的臉色更暗，語氣卻是平淡地說：「醫學會和幾所大型醫院根本沒回我的信。」
細川龍馬夫婦和田島京的臉色都很不好看，只有武田雅彥似乎對此毫不意外，嘿嘿冷笑兩聲，譏笑說：「石井，你以前在教學醫院待了好幾年，怎麼還對那些人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其實這才是醫學界的常態，你看美國人和歐洲人不也是這樣嗎？照我說啊，你們根本就不用去考慮白色巨塔裡的那些既得利益者的看法。謝桑不是答應捐兩億美元嘛，有這筆鉅款做基礎，還怕這個組織做不起來？哼！醫界其實也就是個追逐名利的團體，只要你們把組織成立起來，開始在第三世界工作，那些人就會像聞到血腥的鯊魚聚攏過來。」
武田雅彥的話很誅心，卻是把醫界的現狀說出來了。細川龍馬沉默了幾秒鐘後，才點頭說：「武田說的沒錯……石井，台灣政府已經答應便宜賣一塊地給我們蓋總部，如果有需要的設備也可以免關稅進口，我看我們還是按照最早的想法，在今年夏天召開成立大會。」
「其實事情沒有那麼悲觀的……」鶴田遙接過話題說：「上個月美國的阿斯特夫人去台灣時答應過，只要這個無國界醫療組織成立，她願意在紐約舉辦一場慈善義賣來聲援這個組織。有美國第一名門出面，國際媒體一定會注意到你們。到時候只要做出一點成績，就應該會吸引許多還有理想的醫護人員投入的。」
「阿斯特夫人？」石井正則雙眉一挑訝聲問道：「龍馬，你竟然和阿斯特家族有來往？」
「不是我，是我的堂兄國彥……」細川龍馬搖著頭否認，然後又說：「石井，等這邊的事暫告一段落，你得先去台灣一趟，需不需要我幫你向台灣大使館打聲招呼，讓簽證快點下來？」
「台灣呀……」石井正則神情有點恍惚，低聲說：「我看四月初連假時去一趟台灣好了，我父親一直想回去那邊看看，我也好幾年沒帶老婆小孩出門玩了……對了，我還答應過謝桑的孫子和他談談行醫的經驗……。」
細川龍馬點點頭說：「那就這樣說定了，等我後天回東京會先跟台灣大使館那邊打個招呼，你和家人聯絡一下，我會請宮本派人幫他們辦理簽證。」
石井正則抬起頭，有點訝異地問：「你不在九州多待幾天？」
「事情太多啊……」細川龍馬雙手一攤無奈地說：「和宮本的弟弟及幾個朋友有約，要談去台灣設立汽機車廠和鐘錶廠的事。而且，我也答應了智利大使過幾天去拜訪他……遙和武田這兩個禮拜都還會待在九州，你那邊要有事找他們就行了。」
……………
石井正則才一離開，武田雅彥就蹙著眉頭有點不以為然地說：「你們老是不在日本，把自己家裡的事都丟給別人，這樣好嗎？」
細川龍馬夫婦都是瞥了一眼武田雅彥卻沒回話，倒是田島京瞇著眼睛說：「怎樣，你覺得會出問題？」
武田雅彥沉默了一會兒，這才低聲說：「俊作伯父和總一朗一時之間還出不了醫院，舞子這個大股東不在日本，龍又尚未成年……龍馬，現在你家的百貨公司和貿易商社事實上處於沒有總帥坐鎮的狀況，這難免會讓有心人生出覬覦之心。至少，員工人心浮動無心於工作是必然的。你難道沒發現，從聖誕節假期到現在，已經有七八個中高階主管離職了嗎？而且，百貨公司的營業額比前一年同段時間減少了近三成。」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細川龍馬遲疑一下後苦笑說：「其實那幾個主管離職在我意料之中，上次國彥回來後去公司繞了一趟，那幾個人大概就心生畏懼想走了。那些人走了也好，等俊作伯伯和總一朗痊癒出院後就能順利接掌公司。至於員工的士氣確實是個問題，舞子那邊已經準備了三億日圓給員工加薪，但這得等俊作伯駁回公司後由他發佈比較好。」
武田雅彥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不能再拖下去了，以俊作伯伯和總一朗的情況最快也得到五六月時才能出院，到那時候公司也垮了……龍馬，我知道這有點早，但你最好還是先讓龍去公司坐鎮。就算他做不了什麼事，但只要他每天去公司繞一圈，員工的情緒應該就能平穩下來。」
「不行！」細川龍馬毫不猶豫地否決了武田雅彥的建議，皺著眉頭說：「龍還要上學，而且我不認為他現在的心理狀態適合出現在公司。」
「龍馬，你對弟妹太好了，可是他們總得自己去面對問題啊……」武田雅彥搖搖頭嘟嚷幾句，又轉頭看著田島京說：「喂！田島，有沒有什麼建議？」
田島京沒回話而是望向鶴田遙，後者意會到田島京的意思，搖著頭說：「我不是股東，而且我也不能一直放著東京的事不管。」
武田雅彥眼睛一亮，根本不管鶴田遙的反對，笑著對細川龍馬說：「就是遙了，龍馬，你讓舞子和龍給遙一份委任狀，讓遙代行會長職務。遙也無須天天去公司，一個禮拜一兩天就夠了。等俊作伯伯出院後，遙的任務也就結束了。」
「你們把我的老婆當成臨時工啊……」細川龍馬邊搖頭邊嘟嚷著，但他還是轉頭去看妻子。
鶴田遙秀眉微皺想了想，有點擔憂地向細川龍馬說：「我是沒關係，可是這樣這段時間我就不能陪在你身邊了。」
細川龍馬伸手握住妻子的手，苦笑說：「遙，對不起，可是龍的年紀還太小，舞子又不想回來……。」
鶴田遙搖搖頭說：「阿娜達，你不用道歉，這些都是我該做的……」說到這裡，她露出擔憂的神情又說：「不過我有點擔心仁吉、拙夫和佑實那三個孩子，你下個月去台灣時要花點時間和他們相處才好……。」
這時武田雅彥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嚷著說：「喂！龍馬，有點男子氣魄好不好？還有，有謝桑家那個專門製造麻煩的小鬼在，你們還需要擔心牧山家那三個小孩嗎？」
黑心律師的話立即招來細川龍馬夫婦的白眼，而田島京也跳出來主持公道說：「喂！武田，你這樣說未免太過份了吧，你也不想想，如果沒有阿言，你會變成個富翁嗎？」
……………
不管謝子言是不是個麻煩製造者，至少現在美國白宮的主人林登．貝恩斯．詹森就被謝子言製造的麻煩搞得直跳腳。
「法克！你們就為了一個黃皮膚小鬼的話把我叫回來？」詹森總統邊低聲咒罵著邊走進會議室，當他粗暴地拉開椅子要坐下時，又轉頭要秘書幫他找兩片阿斯匹靈來，這才重重坐在椅子上，陰著臉對會議室裡的人說：「你們最好有足夠重要的理由能證明把我叫回來的必要性，不然我會撕了你們！」
現在是總統大選初選期間，自二月九日新罕布夏州初選以反戰為主訴求的尤金．麥卡錫表現出人意料的傑出後，詹森總統就意識到了連任之途並非坦途。二月底三月初有十幾個州舉行初選，為了甩開對手，這兩個禮拜他可是拼了老命四處奔波。今天晚上他在阿拉巴馬州首府蒙哥馬利市有一場重要的造勢大會，誰知中午時卻接到白宮的緊急通知，請求他立即趕回華盛頓特區因應國家安全緊急情況。現在可是初選的關鍵時刻，可想而知他臨時缺席一場重要的造勢大會會引起多大的風波，也難怪他會如此怒不可抑了。
不過，要求詹森總統立即趕回白宮的決定，是國防部長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中情局局長理察．赫爾姆斯和國家安全顧問沃爾特．羅斯托聯合做成的。麥納馬拉不僅是甘迺迪總統留下的重臣，也是出身二戰「藍血十傑」的超級企業菁英，中情局有相對的獨立性，而且局長的任期通常受到五年一期的保障，至於有猶太血統的國家安全顧問羅斯托則有華爾街猶太金融家撐腰，所以他們三人對詹森總統的震怒根本無動於衷。以數字管理聞名於世的麥納馬拉只是很嚴肅地對詹森總統說：「總統先生，我們確實遭遇到了國家安全狀況，你最好看一下惠特尼先生帶回來的情報。」
尼爾斯．惠特尼於二月二十日下午與謝子言見面後，當天晚上就搭乘美軍專機飛回美國，在第一時間就把情報送到了中情局局長赫爾姆斯面前。這些情報讓赫爾姆斯大吃一驚，因為謝子言不但揭露了金無怠、伯納德．布爾西科、范春安、君特．紀堯姆這幾個中國、越共和東德的間諜，更給了涉及損失F-111戰鬥轟炸機與核子潛艇的緊急軍事情報。但真正讓赫爾姆斯臉色發白的，卻是蘇聯K-129潛艇將對美國本土發射核彈的預言。
鑑於先前謝子言準確預言到越共襲擊西貢美國大使館以及越共的春節攻勢，理察．赫爾姆斯不敢輕忽尼爾斯．惠特尼帶回來的情報，但他還是依照應有程序做了些初步查證。其中關於蘇聯已經破解美軍密碼並將布置陷阱擊沉美軍潛艇一事，由於上個月月底美國情報蒐集船普韋布洛號遭北韓扣押，美軍電報機外流已是必然；至於謝子言情報中指出北約某電譯員已被蘇聯格別烏收買一事，一時之間尚難確認，但赫爾姆斯知道此事十有八九不假。而他與國防部聯絡後，也確認了F-111戰鬥轟炸機即將派赴越南戰場，這也間接證明了謝子言所說蘇聯中共越共三者聯手布下陷阱欲捕獲F-111。至於情勢最緊急的K-129潛艇攻擊美國本土一事，由於國防情報局那邊短時間內查不到這艘潛艇的下落，倒是無從判斷情報可信程度。
但是，不管能不能查到K-129潛艇的下落，理察．赫爾姆斯都覺得必須先假設謝子言的情報為真。否則等被人射了核彈後再來反應，那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戰了。
有這種看法的不只是理察．赫爾姆斯，被中情局一連串緊急查證驚動了的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也有同樣的看法。他們一起去找了國家安全顧問沃爾特．羅斯托，要求把詹森總統召回白宮──美國即將遭到核彈攻擊，總統還在外忙選舉就太不像話了。
而詹森總統雖然對三大國安幕僚的做法很是憤怒，但等他聽完尼爾斯．惠特尼的口頭報告，又匆匆翻看了所有的書面資料後，這隻美國政壇老狐狸的臉色也不禁變得又青又白。深呼吸幾次好不容易讓自己的情緒稍微平穩一些後，詹森總統望向被叫來與會的空軍參謀長約翰．麥康奈爾上將，陰著臉問：「麥康奈爾將軍，F-111的水平尾翼和雷達系統是不是真有瑕疵？」
依據謝子言的說法，去年七月才交付部隊測試的F-111存在著重大瑕疵。一旦F-111投入越南戰場上做實戰測試，由於水平尾翼設計不良，美軍將損毀兩架F-111。但對美國而言更大的傷害是，蘇聯中共越共將聯手對F-111進行電子干擾，使一架F-111因雷達失靈而迫降被俘，機上所有最新的技術會落入蘇聯中共之手，使兩個共產國家的戰機技術在十年內突飛猛進。
然而，現在關於F-111的設計問題仍屬空軍內部的秘密，約翰．麥康奈爾實在是不願意空軍投下的龐大資源成為泡影，所以他立即說：「總統先生，F-111是一種使用了多種最新技術的飛機，在測試階段難免會有些小問題，只要……」
「麥康奈爾將軍！」詹森總統粗暴地打斷空軍參謀長的狡辯，瞪著他惡狠狠地說：「請你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遭到總統的喝叱，約翰．麥康奈爾的臉色變得鐵青，卻只能很不甘心地回說：「是的，F-111的水平尾翼是有點小瑕疵，我們發現這使它在低飛時容易失控。但是，我不認為它的雷達會有問題。」
詹森總統又看向國防部長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但這次他卻是用溫和的語氣問：「勞勃，你的看法呢？」
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不是空軍飛行員出身的，但他可是在二戰時幫美國空軍建立現代化管理體系的藍血十傑中最傑出的一位，所以他一聽到空軍參謀長的說詞，立即敏銳地抓到問題的所在。這時他聽總統徵詢他的意見，立刻皺著眉頭說：「我們以前確實沒做過反雷達干擾的測試，但那是因為沒有證據指出敵人有干擾我方雷達的能力。不過……」他瞥了一眼詹森總統面前的那疊資料，肅容又說：「既然那個人說敵人已有這種能力且準備對F-111下手，那我建議暫停將F-111投入實戰測試的計畫。」
「好，就照你說的去做。」詹森總統一槌定音，然後又用手指著那份蘇聯將設陷阱擊沉美國核子潛艇的情報，沉著臉問中情局局長理察．赫爾姆斯：「理察，密碼外洩的事確認了嗎？」
理察．赫爾姆斯搖著頭說：「我們的電報機落入中共和蘇聯手中是一定的，但北約電譯員叛變之事仍待確認。只是鑑於情報來源之前的表現，我建議在清查叛變者的同時，應該進行更換新密碼的準備工作。」
中情局局長此言一出，幾個軍方的人頓時倒抽一口冷氣。要更換新密碼可不是簡單事，那可是涉及到美軍和所有盟軍的大工程。一旦真的這樣做，至少三五個月內大家都會雞飛狗跳，出些紕漏更是免不了的。
詹森總統也知道此舉的影響太過巨大，所以他沉著臉遲遲不說話。這時卻聽海軍作戰部長托馬斯．穆勒輕咳一聲後說：「總統先生，我不知道中情局何以能肯定我們的密碼已經外洩了，不過，如果這是真的，或許這是我們打擊俄國人的好機會。」
會議室內的其他人都一臉疑惑地望著托馬斯．穆勒，海軍作戰部長雙眼露出殺氣狠狠說：「我們可以反過來布置一個陷阱，一舉幹掉俄國人的主力潛艇！」
「法克！」
海軍作戰部長的話音才落下，國防部長麥納馬拉和中情局局長赫爾姆斯就一起爆出粗口。而詹森總統和國家安全顧問羅斯托也是一副見到白癡的神情，後者還低聲嘟嚷了一聲。雖然羅斯托的聲音低到只有他自己聽得到，但幾個懂唇語的情報官員都看出他講的是「蠢蛋」。
其實美軍軍方多數將領都是好戰派，而且其中還有不少政治白癡。一九六二年古巴飛彈危機時，正當甘迺迪總統與蘇共總書記赫魯雪夫進行博奕談判時，一大票美軍將領卻叫囂著要用武力解決。那時麥納馬拉就被那群完全沒政治頭腦的將領氣得直跳腳，事後負責與蘇聯談判的司法部部長羅伯特．法蘭西斯．甘迺迪也曾私下抱怨，認為美蘇差點被那幾個好戰又沒頭腦的美軍將領拖入第三次世界大戰中。
詹森總統曾是甘迺迪總統的副手，自然明白沒政治頭腦的將軍只能壞事。所以他搖搖頭後乾脆不理海軍作戰部長，還是對中情局局長和國防部部長說：「盡快把叛變的電譯員找出來，等把人逮捕後立即更換新密碼。」
接著，詹森總統的目光望向桌上最後也最緊急的一份情報，然後沉聲說：「理察，勞勃，你們認為中共真的會和俄國的激進派聯手劫持潛艇，然後對美國發射核彈嗎？」
發生在一九六八年三月十一日的蘇聯K-129潛艇沉沒事件，一直是冷戰時期美蘇口水戰的焦點。蘇聯一直聲稱該潛艇是被美軍惡意攻擊而沉沒，美方雖矢口否認，但美國海軍內部卻又認為，K-129潛艇可能是與跟蹤的美軍潛艇擦撞而失事。美國中情局為了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顧蘇聯的激烈反對與武力威脅，委託霍華．休斯重金打造打撈平台。但打撈人員雖解除了沉艦內核彈爆炸的危機，卻無法從殘骸中推斷出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K-129潛艇沉沒事件遂成冷戰時代的不解之謎。
在謝子言前世人生的最後幾年，隨著前蘇聯時代部分極機密檔案的解密，K-129潛艇沉沒事件的真相才逐漸明朗。據蘇聯的資料顯示，當時K-129潛艇是遭蘇聯內部激進派劫持。這些激進派意圖利用中共已經取得同型潛艇，將K-129潛艇偽裝成中國潛艇，在夏威夷附近對美國本土發射核彈，引起美國對中國發動核彈報復攻擊。雖然這時中蘇兩國其實已經劍拔弩張，但一旦美國攻擊中國，蘇聯就可高舉支援共產盟國的大旗發射核彈幹掉美國。
這批蘇聯激進派的主意是不錯，但他們不知道只有總書記才有真正的核彈發射密碼，潛艇上所謂的密碼其實只是個陷阱。於是，在輸入錯誤的核彈發射密碼後，K-129潛艇就自爆沉沒，這批矢志追隨史達林的激進派也全掛了。
然而，居心不良的謝子言當然不會把所知事實照章告訴美國人。反正那批蘇聯激進派也曾欲勾結中共來對抗蘇共的當權派，所以謝子言就說他們是在中共的暗助下劫持K-129潛艇，其意是要引發美蘇的核子大戰。反正毛澤東一直想趁美蘇對峙來發展自己，謝子言的版本或許更符合老毛的心意。
話說回來，雖說謝子言提供的情報中加了不少私貨，但基本上卻符合中國與蘇聯的現況。正因如此，從尼爾斯．惠特尼開始，每個接觸到這份情報的美國國防與情報官員都傾向相信這份情報。這時聽詹森總統發問，中情局局長理察．赫爾姆斯毫不遲疑地點頭說：「總統先生，我認為可信度極高。而且，與其懷疑而錯失阻止的時機，還不如先部署攔截的防衛線，畢竟我們冒不起這個險。」
詹森總統又看向國防部長，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也是神色異常嚴肅地點點頭。
詹森總統見狀，沉默了幾秒鐘後，把手往桌上重重一搥，狠聲說：「好！惠勒將軍！」
先前一直沈默不語的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厄爾．惠勒上將起立應聲說：「總統先生，請你下令！」
詹森總統雙眼放出幽深的光芒，嘴角露出獰笑，大聲說：「三天之內，我要看到軍方的完整計畫，這個計畫……就叫它『獵殺紅色三月』！」
既然這樣的虧都忍了，尼爾斯．惠特尼乾睡再送個禮物給對方，拿出一張電報說：「關於阿拉斯加探勘開採石油的事，我和家裡及霍華．休斯聯絡過了，霍華和惠特尼家族會協助你們成立一家資本額一百萬美元的石油公司，惠特尼家族和霍華會各拿出三十萬美元。你們雖然只有四成股權，但還是最大的股東。不過，我認為你們最好找個這方面的專家來管理公司。這點霍華說他可以幫忙，他那邊不缺這方面的人才。如果你們同意，可以讓你們在美國的經理人直接和霍華聯絡。」
看來剛剛佔了點便宜的細川舞子心情很好，眉開眼笑地說：「我晚上會和我哥哥聯絡的。看在你還有點誠意的份上，阿言，把你那份資料給他吧！」
謝子言可不像細川舞子那樣見小利而忘大利，從尼爾斯．惠特尼的「好心」中，他已經猜到對方打的主意。說穿了，花個三十萬美元就可以賣人情，而且搞不好還真能挖到石油。怎麼看這筆投資都是賺，不愧是善於風險投資的惠特尼家族啊！
只是，他還真拗不過細川舞子，只能暗暗嘆了口氣，把事先準備好的資料拿給尼爾斯．惠特尼。
尼爾斯．惠特尼微笑著打開文件夾，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替之的是越來越鐵青的臉色。良久以後，他抬起頭瞇著眼睛看著謝子言，沉聲說：「邊森，你確定這些都是真的？」
這話有陷阱，謝子言才不會上當，他只是臭著臉說：「我上次不是說夢裡有個傢伙叫史諾登，這些都是他告訴我的，是不是真的你要問他！」
尼爾斯．惠特尼聞言莞爾，但他的眼角一瞥到桌上那個文件夾，臉色又立即嚴肅起來。他很清楚，如果這上面的資料都是真的……不，只要有一半是真的，那中情局的臉都丟大了。站在一個資深中情局官員的立場，他實在是不願意相信這些資料是真的。問題是，丟臉還是小事，但這涉及到越戰的成敗和德國的安定與否，更涉及到美國本土的安危，這已經不是中情局能內部自己處理的事了，必須立即讓白宮知道才行。
尼爾斯．惠特尼情不自禁地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細汗，但他也立即意識到這個動作不妥當。在心裡警告自己要鎮靜後，他收起文件夾，微笑說：「這些資料很珍貴，我得回美國一趟。邊森，我想我應該送你一件禮物才對，你有什麼願望嗎？」
「幹嘛，想當聖誕老人嗎？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謝子言暗暗嘀咕，但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所以他眼睛轉了轉，笑嘻嘻地說：「我喜歡達文西……喂！我又沒說要達文西的真跡，你猛搖頭幹嘛？我想要的是達文西的學生畫的《救世主》，聽說十年前蘇富比拍賣時只賣了四十五塊美元。不過，我不知道這幅畫現在在誰的手上。你們那麼厲害，把它弄來給我怎麼樣？」
「不是達文西的作品就好……」尼爾斯．惠特尼鬆了一口氣，想了想之後說：「只要是在私人收藏家手上，我就有辦法。只是得花點時間找它的下落，你得有點耐心才能得到這份禮物。」
謝子言笑嘻嘻地點點頭，反正現在沒人認為它是達文西的真跡，沒人會在乎一幅只值四十五塊美元的畫，他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等。
不過，謝子言顯然忘了身旁還有個小心眼的女人。才一走出中情局的秘密據點，細川舞子就蹲下來看著謝子言，很不高興地說：「阿言，以後人家問你要什麼禮物，別搶著回答，讓阿姨來幫你回答好嗎？」
今天中午時細川舞子看過謝子言寫的那些資料，她很清楚無論其中有多少真實成分，這回尼爾斯．惠特尼都算是立了大功。尼爾斯．惠特尼那傢伙還算有點良心，知道知恩圖報，可是謝子言卻只要一幅四十五美元的畫就滿足了，這算什麼？
謝子言很是無語，卻只能點頭答應。他總不能明白說那幅《救世主》其實是達文西的真跡，到二十一世紀時可是價值上億美元的。何況就算他說了，以細川舞子的個性，絕對是寧願要眼前的一萬美元，也不要那虛無飄渺的一億美元。
……………
「舞子，我知道了……好了，不要抱怨了，阿言做的沒錯，做人不能太貪心……舞子，你記得幫我跟謝桑講，日本這邊的事有點多，我要三月十日左右才會去台灣……嗯，我知道了，就這樣吧！」
細川龍馬好不容易才讓妹妹掛掉電話，然後他就癱在沙發上，邊揉著太陽穴邊嘟嚷：「舞子怎麼越來越像個嘮叨的老太婆呢，真希望趕緊把她嫁出去，讓別人來聽她嘮叨……。」
房間裡其他幾人卻都不接這個話題，都知道細川龍馬把妹妹寵得無法無天，難道要跟細川龍馬說這是他自找的？
細川龍馬也不想和別人討論妹妹的婚嫁問題，又揉了幾下太陽穴後，他有氣無力地問石井正則：「石井，中毒人數還在增加嗎？」
去年年底石井正則來熊本參加細川重原的葬禮後，就受細川龍馬之請暫時留在熊本參與細川俊作一家的醫療工作。等米糠油中毒事件發生後，由於中毒者集中在九州，加上這些中毒者大多是被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檢查確認的，於是幾乎所有的患者都跑到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面對忽然湧現的大量中毒病患，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頓時人力吃緊，只得向全日本的醫護人員發出求援訊息，石井正則也就又跑去那邊支援了。這次因應米糠油中毒事件所需的經費幾乎都是細川家兄妹負擔的，石井正則做為細川龍馬的好友，也順理成章地成為醫療小組與細川龍馬溝通的橋樑。
這時石井正則點點頭，語氣沉郁地說：「是還在增加，九州大學附設醫院的病床都不夠用了……龍馬，我們得設法增加收容中毒者的醫院，醫護人力也不夠，你有沒有辦法讓美國人派些醫護人員過來？」
「要從國外找支援？」細川龍馬一愣，有點遲疑地說：「我是可以試試，不過……石井，這是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院方的請求嗎？」
「不是，我們提過了，可是山名院長不同意……」石井正則語氣充滿無力感，頓了一下後又說：「龍馬，也許你去跟山名院長談談會比較好，我實在是應付不了那些《白色巨塔》裡的蠹蟲。」
一九六三年時，《Sunday 每日》週刊開始連載山崎豐子的小說《白色巨塔》。這部描述日本醫界黑幕的社會寫實小說引起轟動，但對漩渦中心的日本醫界卻影響不大。日本的教學醫院仍是一個階級森嚴的金字塔權力結構，而且居於金字塔頂端的那幾個人通常是早已忘了《醫師誓詞》，只以如何擴大自己的利益為行動的準則，現任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的山名院長就是這樣的人。
這一次米糠油中毒事件的受害者大多居住在北九州，做為九州最大醫院的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也擔負起治療中毒者的重任。這個責任很重大，但收益也很大，不但使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成為全國注目的焦點，也使各界捐贈的資源向這裡集中。別的不說，單單細川家兄妹前後幾次的捐款就已經超過二億日圓。很諷刺地，隨著米糠油中毒事件的受害人越來越多，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和山名院長所得的名利也越來越多。因此，當醫療小組建議把病患疏散到其他醫院時，山名院長想都不想就否決了。
疏散病患的建議被否決，那只能設法增加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的病床設備與醫護人力。然而，前者並非一蹴可幾，後者也不容易。日本大醫院之間的藩籬是很高的，沒有幾間大醫院願意讓自己的醫護人員去支援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到目前為止，前來支援的醫護人員要嘛是一些小醫院小診所的人，要嘛是像石井正則這種已經辭職離開大醫院的流浪醫師。到現在為止才十幾人的志願支援醫護人員根本抒解不了人力荒，連石井正則這個外科醫師在此之前都已經連續八天沒離開醫院了，所以石井正則才想到要向國外求援。
然而，日本醫界不但講究上下階級要分明，上級的權威不容挑戰，也非常重視面子。而石井正則的建議卻無疑是要日本醫界自己承認能力不足，這可是大大丟臉的事，山名院長要是答應了，輿論的壓力就足以逼得山名院長要自殺負責了。山名院長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怎麼可能會答應？
所以細川龍馬聽了石井正則的請求後，只能又揉著太陽穴苦笑。不過，石井正則講的沒錯，如果不找國際援助，恐怕真的很難因應目前的困難。所以他還是問房間內其他幾人：「你們有沒有辦法？」
田島京也是面露為難之色，遲疑一下後說：「其實只要是美國人主動提出加入的要求，那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只是……我們日本人要面子，難道美國人就不要面子嗎？」
其他幾人聞言都翻了個大白眼，覺得田島京根本是在說廢話。細川龍馬的眼神又望向其他人，最後落在一肚子壞水的黑心律師武田雅彥身上。後者見細川龍馬一直看著他，又翻了個白眼，有點不高興地說：「看我看嘛，你還沒給我諮詢費呢……算了，算我欠你的……你不會去聘用幾個國外的專家，然後叫他們用個人身份，以研究特殊中毒病症的名義向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提出申請，要求加入醫療小組？」
細川龍馬眼睛一亮，擊掌讚嘆說：「武田，還是你厲害啊！不愧是六本目第一黑心律師……石井，聽到了沒有，只要你能找得到人，讓他們願意照著武田的方法做，那需要的錢都由我來負擔！」
石井正則瞥了一眼被細川龍馬氣的嘴角直抽搐的武田雅彥，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輕鬆笑容，笑著說：「我今天就和國外聯絡，龍馬，有你這個有錢人當朋友還真是不錯。」
面對顯然是想吃大戶的朋友，細川龍馬只能苦笑著搖著頭說：「有你這種朋友我也只能認了……對了，石井，無國界醫療組織的事怎樣了？」
一聽細川龍馬問起此事，石井正則的臉色又陰暗下來。他打開隨身帶著的手提包，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細川龍馬，然後才意態蕭索地說：「我寫信給各國醫師協會、醫學院和認識的醫生，邀請他們一起來創立這個組織。我總共寄出了三百九十八封信，到上個禮拜只收到一百零二封回信，其中表示願共襄盛舉的只有四十九封，而且都是醫師個人，沒有一個醫師協會或醫學院。這四十九個醫師有將近一半是現在在非洲和中南美洲行醫的醫師，剩下的大多是荷蘭、北歐、瑞士和德國人。」
房間內其他幾人的眉頭都皺起來，本來一直默默聽眾人說話的鶴田遙忍不住問：「為什麼大多數醫師不支持？」
石井正則把後背往沙發一靠，手往細川龍馬拿著的牛皮紙袋一指，很無奈地說：「裡面有一封某個美國醫師寫給我的信，信上說他很認同這樣的組織，但他認為這種組織最好由擁有更大能力與資源的美國醫學界來主導……其實有類似意見的人不少，只是美國人認為應由美國主導，歐洲人則認為最好由歐洲醫學界主導。」
「該死的白人種族主義！」田島京恨恨罵了一聲，但他旋即意識到石井正則根本沒提到日本醫學界，蹙著眉頭問：「那日本醫學界是怎樣的反應？」
石井正則的臉色更暗，語氣卻是平淡地說：「醫學會和幾所大型醫院根本沒回我的信。」
細川龍馬夫婦和田島京的臉色都很不好看，只有武田雅彥似乎對此毫不意外，嘿嘿冷笑兩聲，譏笑說：「石井，你以前在教學醫院待了好幾年，怎麼還對那些人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其實這才是醫學界的常態，你看美國人和歐洲人不也是這樣嗎？照我說啊，你們根本就不用去考慮白色巨塔裡的那些既得利益者的看法。謝桑不是答應捐兩億美元嘛，有這筆鉅款做基礎，還怕這個組織做不起來？哼！醫界其實也就是個追逐名利的團體，只要你們把組織成立起來，開始在第三世界工作，那些人就會像聞到血腥的鯊魚聚攏過來。」
武田雅彥的話很誅心，卻是把醫界的現狀說出來了。細川龍馬沉默了幾秒鐘後，才點頭說：「武田說的沒錯……石井，台灣政府已經答應便宜賣一塊地給我們蓋總部，如果有需要的設備也可以免關稅進口，我看我們還是按照最早的想法，在今年夏天召開成立大會。」
「其實事情沒有那麼悲觀的……」鶴田遙接過話題說：「上個月美國的阿斯特夫人去台灣時答應過，只要這個無國界醫療組織成立，她願意在紐約舉辦一場慈善義賣來聲援這個組織。有美國第一名門出面，國際媒體一定會注意到你們。到時候只要做出一點成績，就應該會吸引許多還有理想的醫護人員投入的。」
「阿斯特夫人？」石井正則雙眉一挑訝聲問道：「龍馬，你竟然和阿斯特家族有來往？」
「不是我，是我的堂兄國彥……」細川龍馬搖著頭否認，然後又說：「石井，等這邊的事暫告一段落，你得先去台灣一趟，需不需要我幫你向台灣大使館打聲招呼，讓簽證快點下來？」
「台灣呀……」石井正則神情有點恍惚，低聲說：「我看四月初連假時去一趟台灣好了，我父親一直想回去那邊看看，我也好幾年沒帶老婆小孩出門玩了……對了，我還答應過謝桑的孫子和他談談行醫的經驗……。」
細川龍馬點點頭說：「那就這樣說定了，等我後天回東京會先跟台灣大使館那邊打個招呼，你和家人聯絡一下，我會請宮本派人幫他們辦理簽證。」
石井正則抬起頭，有點訝異地問：「你不在九州多待幾天？」
「事情太多啊……」細川龍馬雙手一攤無奈地說：「和宮本的弟弟及幾個朋友有約，要談去台灣設立汽機車廠和鐘錶廠的事。而且，我也答應了智利大使過幾天去拜訪他……遙和武田這兩個禮拜都還會待在九州，你那邊要有事找他們就行了。」
……………
石井正則才一離開，武田雅彥就蹙著眉頭有點不以為然地說：「你們老是不在日本，把自己家裡的事都丟給別人，這樣好嗎？」
細川龍馬夫婦都是瞥了一眼武田雅彥卻沒回話，倒是田島京瞇著眼睛說：「怎樣，你覺得會出問題？」
武田雅彥沉默了一會兒，這才低聲說：「俊作伯父和總一朗一時之間還出不了醫院，舞子這個大股東不在日本，龍又尚未成年……龍馬，現在你家的百貨公司和貿易商社事實上處於沒有總帥坐鎮的狀況，這難免會讓有心人生出覬覦之心。至少，員工人心浮動無心於工作是必然的。你難道沒發現，從聖誕節假期到現在，已經有七八個中高階主管離職了嗎？而且，百貨公司的營業額比前一年同段時間減少了近三成。」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細川龍馬遲疑一下後苦笑說：「其實那幾個主管離職在我意料之中，上次國彥回來後去公司繞了一趟，那幾個人大概就心生畏懼想走了。那些人走了也好，等俊作伯伯和總一朗痊癒出院後就能順利接掌公司。至於員工的士氣確實是個問題，舞子那邊已經準備了三億日圓給員工加薪，但這得等俊作伯駁回公司後由他發佈比較好。」
武田雅彥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不能再拖下去了，以俊作伯伯和總一朗的情況最快也得到五六月時才能出院，到那時候公司也垮了……龍馬，我知道這有點早，但你最好還是先讓龍去公司坐鎮。就算他做不了什麼事，但只要他每天去公司繞一圈，員工的情緒應該就能平穩下來。」
「不行！」細川龍馬毫不猶豫地否決了武田雅彥的建議，皺著眉頭說：「龍還要上學，而且我不認為他現在的心理狀態適合出現在公司。」
「龍馬，你對弟妹太好了，可是他們總得自己去面對問題啊……」武田雅彥搖搖頭嘟嚷幾句，又轉頭看著田島京說：「喂！田島，有沒有什麼建議？」
田島京沒回話而是望向鶴田遙，後者意會到田島京的意思，搖著頭說：「我不是股東，而且我也不能一直放著東京的事不管。」
武田雅彥眼睛一亮，根本不管鶴田遙的反對，笑著對細川龍馬說：「就是遙了，龍馬，你讓舞子和龍給遙一份委任狀，讓遙代行會長職務。遙也無須天天去公司，一個禮拜一兩天就夠了。等俊作伯伯出院後，遙的任務也就結束了。」
「你們把我的老婆當成臨時工啊……」細川龍馬邊搖頭邊嘟嚷著，但他還是轉頭去看妻子。
鶴田遙秀眉微皺想了想，有點擔憂地向細川龍馬說：「我是沒關係，可是這樣這段時間我就不能陪在你身邊了。」
細川龍馬伸手握住妻子的手，苦笑說：「遙，對不起，可是龍的年紀還太小，舞子又不想回來……。」
鶴田遙搖搖頭說：「阿娜達，你不用道歉，這些都是我該做的……」說到這裡，她露出擔憂的神情又說：「不過我有點擔心仁吉、拙夫和佑實那三個孩子，你下個月去台灣時要花點時間和他們相處才好……。」
這時武田雅彥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嚷著說：「喂！龍馬，有點男子氣魄好不好？還有，有謝桑家那個專門製造麻煩的小鬼在，你們還需要擔心牧山家那三個小孩嗎？」
黑心律師的話立即招來細川龍馬夫婦的白眼，而田島京也跳出來主持公道說：「喂！武田，你這樣說未免太過份了吧，你也不想想，如果沒有阿言，你會變成個富翁嗎？」
……………
不管謝子言是不是個麻煩製造者，至少現在美國白宮的主人林登．貝恩斯．詹森就被謝子言製造的麻煩搞得直跳腳。
「法克！你們就為了一個黃皮膚小鬼的話把我叫回來？」詹森總統邊低聲咒罵著邊走進會議室，當他粗暴地拉開椅子要坐下時，又轉頭要秘書幫他找兩片阿斯匹靈來，這才重重坐在椅子上，陰著臉對會議室裡的人說：「你們最好有足夠重要的理由能證明把我叫回來的必要性，不然我會撕了你們！」
現在是總統大選初選期間，自二月九日新罕布夏州初選以反戰為主訴求的尤金．麥卡錫表現出人意料的傑出後，詹森總統就意識到了連任之途並非坦途。二月底三月初有十幾個州舉行初選，為了甩開對手，這兩個禮拜他可是拼了老命四處奔波。今天晚上他在阿拉巴馬州首府蒙哥馬利市有一場重要的造勢大會，誰知中午時卻接到白宮的緊急通知，請求他立即趕回華盛頓特區因應國家安全緊急情況。現在可是初選的關鍵時刻，可想而知他臨時缺席一場重要的造勢大會會引起多大的風波，也難怪他會如此怒不可抑了。
不過，要求詹森總統立即趕回白宮的決定，是國防部長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中情局局長理察．赫爾姆斯和國家安全顧問沃爾特．羅斯托聯合做成的。麥納馬拉不僅是甘迺迪總統留下的重臣，也是出身二戰「藍血十傑」的超級企業菁英，中情局有相對的獨立性，而且局長的任期通常受到五年一期的保障，至於有猶太血統的國家安全顧問羅斯托則有華爾街猶太金融家撐腰，所以他們三人對詹森總統的震怒根本無動於衷。以數字管理聞名於世的麥納馬拉只是很嚴肅地對詹森總統說：「總統先生，我們確實遭遇到了國家安全狀況，你最好看一下惠特尼先生帶回來的情報。」
尼爾斯．惠特尼於二月二十日下午與謝子言見面後，當天晚上就搭乘美軍專機飛回美國，在第一時間就把情報送到了中情局局長赫爾姆斯面前。這些情報讓赫爾姆斯大吃一驚，因為謝子言不但揭露了金無怠、伯納德．布爾西科、范春安、君特．紀堯姆這幾個中國、越共和東德的間諜，更給了涉及損失F-111戰鬥轟炸機與核子潛艇的緊急軍事情報。但真正讓赫爾姆斯臉色發白的，卻是蘇聯K-129潛艇將對美國本土發射核彈的預言。
鑑於先前謝子言準確預言到越共襲擊西貢美國大使館以及越共的春節攻勢，理察．赫爾姆斯不敢輕忽尼爾斯．惠特尼帶回來的情報，但他還是依照應有程序做了些初步查證。其中關於蘇聯已經破解美軍密碼並將布置陷阱擊沉美軍潛艇一事，由於上個月月底美國情報蒐集船普韋布洛號遭北韓扣押，美軍電報機外流已是必然；至於謝子言情報中指出北約某電譯員已被蘇聯格別烏收買一事，一時之間尚難確認，但赫爾姆斯知道此事十有八九不假。而他與國防部聯絡後，也確認了F-111戰鬥轟炸機即將派赴越南戰場，這也間接證明了謝子言所說蘇聯中共越共三者聯手布下陷阱欲捕獲F-111。至於情勢最緊急的K-129潛艇攻擊美國本土一事，由於國防情報局那邊短時間內查不到這艘潛艇的下落，倒是無從判斷情報可信程度。
但是，不管能不能查到K-129潛艇的下落，理察．赫爾姆斯都覺得必須先假設謝子言的情報為真。否則等被人射了核彈後再來反應，那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戰了。
有這種看法的不只是理察．赫爾姆斯，被中情局一連串緊急查證驚動了的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也有同樣的看法。他們一起去找了國家安全顧問沃爾特．羅斯托，要求把詹森總統召回白宮──美國即將遭到核彈攻擊，總統還在外忙選舉就太不像話了。
而詹森總統雖然對三大國安幕僚的做法很是憤怒，但等他聽完尼爾斯．惠特尼的口頭報告，又匆匆翻看了所有的書面資料後，這隻美國政壇老狐狸的臉色也不禁變得又青又白。深呼吸幾次好不容易讓自己的情緒稍微平穩一些後，詹森總統望向被叫來與會的空軍參謀長約翰．麥康奈爾上將，陰著臉問：「麥康奈爾將軍，F-111的水平尾翼和雷達系統是不是真有瑕疵？」
依據謝子言的說法，去年七月才交付部隊測試的F-111存在著重大瑕疵。一旦F-111投入越南戰場上做實戰測試，由於水平尾翼設計不良，美軍將損毀兩架F-111。但對美國而言更大的傷害是，蘇聯中共越共將聯手對F-111進行電子干擾，使一架F-111因雷達失靈而迫降被俘，機上所有最新的技術會落入蘇聯中共之手，使兩個共產國家的戰機技術在十年內突飛猛進。
然而，現在關於F-111的設計問題仍屬空軍內部的秘密，約翰．麥康奈爾實在是不願意空軍投下的龐大資源成為泡影，所以他立即說：「總統先生，F-111是一種使用了多種最新技術的飛機，在測試階段難免會有些小問題，只要……」
「麥康奈爾將軍！」詹森總統粗暴地打斷空軍參謀長的狡辯，瞪著他惡狠狠地說：「請你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遭到總統的喝叱，約翰．麥康奈爾的臉色變得鐵青，卻只能很不甘心地回說：「是的，F-111的水平尾翼是有點小瑕疵，我們發現這使它在低飛時容易失控。但是，我不認為它的雷達會有問題。」
詹森總統又看向國防部長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但這次他卻是用溫和的語氣問：「勞勃，你的看法呢？」
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不是空軍飛行員出身的，但他可是在二戰時幫美國空軍建立現代化管理體系的藍血十傑中最傑出的一位，所以他一聽到空軍參謀長的說詞，立即敏銳地抓到問題的所在。這時他聽總統徵詢他的意見，立刻皺著眉頭說：「我們以前確實沒做過反雷達干擾的測試，但那是因為沒有證據指出敵人有干擾我方雷達的能力。不過……」他瞥了一眼詹森總統面前的那疊資料，肅容又說：「既然那個人說敵人已有這種能力且準備對F-111下手，那我建議暫停將F-111投入實戰測試的計畫。」
「好，就照你說的去做。」詹森總統一槌定音，然後又用手指著那份蘇聯將設陷阱擊沉美國核子潛艇的情報，沉著臉問中情局局長理察．赫爾姆斯：「理察，密碼外洩的事確認了嗎？」
理察．赫爾姆斯搖著頭說：「我們的電報機落入中共和蘇聯手中是一定的，但北約電譯員叛變之事仍待確認。只是鑑於情報來源之前的表現，我建議在清查叛變者的同時，應該進行更換新密碼的準備工作。」
中情局局長此言一出，幾個軍方的人頓時倒抽一口冷氣。要更換新密碼可不是簡單事，那可是涉及到美軍和所有盟軍的大工程。一旦真的這樣做，至少三五個月內大家都會雞飛狗跳，出些紕漏更是免不了的。
詹森總統也知道此舉的影響太過巨大，所以他沉著臉遲遲不說話。這時卻聽海軍作戰部長托馬斯．穆勒輕咳一聲後說：「總統先生，我不知道中情局何以能肯定我們的密碼已經外洩了，不過，如果這是真的，或許這是我們打擊俄國人的好機會。」
會議室內的其他人都一臉疑惑地望著托馬斯．穆勒，海軍作戰部長雙眼露出殺氣狠狠說：「我們可以反過來布置一個陷阱，一舉幹掉俄國人的主力潛艇！」
「法克！」
海軍作戰部長的話音才落下，國防部長麥納馬拉和中情局局長赫爾姆斯就一起爆出粗口。而詹森總統和國家安全顧問羅斯托也是一副見到白癡的神情，後者還低聲嘟嚷了一聲。雖然羅斯托的聲音低到只有他自己聽得到，但幾個懂唇語的情報官員都看出他講的是「蠢蛋」。
其實美軍軍方多數將領都是好戰派，而且其中還有不少政治白癡。一九六二年古巴飛彈危機時，正當甘迺迪總統與蘇共總書記赫魯雪夫進行博奕談判時，一大票美軍將領卻叫囂著要用武力解決。那時麥納馬拉就被那群完全沒政治頭腦的將領氣得直跳腳，事後負責與蘇聯談判的司法部部長羅伯特．法蘭西斯．甘迺迪也曾私下抱怨，認為美蘇差點被那幾個好戰又沒頭腦的美軍將領拖入第三次世界大戰中。
詹森總統曾是甘迺迪總統的副手，自然明白沒政治頭腦的將軍只能壞事。所以他搖搖頭後乾脆不理海軍作戰部長，還是對中情局局長和國防部部長說：「盡快把叛變的電譯員找出來，等把人逮捕後立即更換新密碼。」
接著，詹森總統的目光望向桌上最後也最緊急的一份情報，然後沉聲說：「理察，勞勃，你們認為中共真的會和俄國的激進派聯手劫持潛艇，然後對美國發射核彈嗎？」
發生在一九六八年三月十一日的蘇聯K-129潛艇沉沒事件，一直是冷戰時期美蘇口水戰的焦點。蘇聯一直聲稱該潛艇是被美軍惡意攻擊而沉沒，美方雖矢口否認，但美國海軍內部卻又認為，K-129潛艇可能是與跟蹤的美軍潛艇擦撞而失事。美國中情局為了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顧蘇聯的激烈反對與武力威脅，委託霍華．休斯重金打造打撈平台。但打撈人員雖解除了沉艦內核彈爆炸的危機，卻無法從殘骸中推斷出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K-129潛艇沉沒事件遂成冷戰時代的不解之謎。
在謝子言前世人生的最後幾年，隨著前蘇聯時代部分極機密檔案的解密，K-129潛艇沉沒事件的真相才逐漸明朗。據蘇聯的資料顯示，當時K-129潛艇是遭蘇聯內部激進派劫持。這些激進派意圖利用中共已經取得同型潛艇，將K-129潛艇偽裝成中國潛艇，在夏威夷附近對美國本土發射核彈，引起美國對中國發動核彈報復攻擊。雖然這時中蘇兩國其實已經劍拔弩張，但一旦美國攻擊中國，蘇聯就可高舉支援共產盟國的大旗發射核彈幹掉美國。
這批蘇聯激進派的主意是不錯，但他們不知道只有總書記才有真正的核彈發射密碼，潛艇上所謂的密碼其實只是個陷阱。於是，在輸入錯誤的核彈發射密碼後，K-129潛艇就自爆沉沒，這批矢志追隨史達林的激進派也全掛了。
然而，居心不良的謝子言當然不會把所知事實照章告訴美國人。反正那批蘇聯激進派也曾欲勾結中共來對抗蘇共的當權派，所以謝子言就說他們是在中共的暗助下劫持K-129潛艇，其意是要引發美蘇的核子大戰。反正毛澤東一直想趁美蘇對峙來發展自己，謝子言的版本或許更符合老毛的心意。
話說回來，雖說謝子言提供的情報中加了不少私貨，但基本上卻符合中國與蘇聯的現況。正因如此，從尼爾斯．惠特尼開始，每個接觸到這份情報的美國國防與情報官員都傾向相信這份情報。這時聽詹森總統發問，中情局局長理察．赫爾姆斯毫不遲疑地點頭說：「總統先生，我認為可信度極高。而且，與其懷疑而錯失阻止的時機，還不如先部署攔截的防衛線，畢竟我們冒不起這個險。」
詹森總統又看向國防部長，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也是神色異常嚴肅地點點頭。
詹森總統見狀，沉默了幾秒鐘後，把手往桌上重重一搥，狠聲說：「好！惠勒將軍！」
先前一直沈默不語的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厄爾．惠勒上將起立應聲說：「總統先生，請你下令！」
詹森總統雙眼放出幽深的光芒，嘴角露出獰笑，大聲說：「三天之內，我要看到軍方的完整計畫，這個計畫……就叫它『獵殺紅色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