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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大預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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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遠的冬天》小說公式站|The Winter Hy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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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含陰謀論與大量BL性描寫,請未成年者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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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之心據說可以沿著一條無意識中狹隘的自我毀滅路徑,到達卡爾‧容格所謂集體潛意識。更貼切而言,那應當為黑格爾「世界精神」鏡影之下黑暗、縹緲的反物質境。上校說,中國賢者在深度冥思下偶入狄拉克之海的背面,不知見到了什麼,立地頓悟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
  
  (大棕熊,「你」會被溶解的!立刻逃出那裡,這是操縱手的命令!)
  
  克里莫夫在毫無防備下陷進無意識核心。史瓦利在事態更嚴重前試圖下指令挽救他,為時晚矣。克里莫夫極盡全力在液態金屬狀、水透的黝黑海面撲游,靈魂的意志力徒然在億萬斤沉重的表面張力膠著中掙扎。男人與高密度的黏重液體拚搏,一邊下沉,直到滅頂。
  
  他本身的工程語言表示,如果能夠吞沒自我的狄拉克之海,是所有人類深層意識與廢墟記憶的綿延,在這片浩瀚無窮的網路上是否每一段位址中的魂魄都知道,與自己比鄰著的是誰的通訊協定?
  
  他陷進去,一望,幽幽光點懸在水下,宛如天空逆了過來,星星灑在腳底。那是一顆顆似人心而非人心的東西,全數距離自己無限遠。克里莫夫隨著魚的本能游往最溫暖而熟悉的發光玻璃球,距離瞬間消滅,他順勢貼在上面。薄薄的球面下彷彿包裹了一間醫院消毒室,空房禁地的四面與地板舖著一色方磁磚。
  
  「軍情五處的英國人打算把這具常規愛麗絲訓練成性愛機器,總長官門格勒也同意這麼做。既然總長官將我們出借給史考列特,我等理當服從他。身為世上最優秀操縱手所役使的工具,你們知道程序是什麼。」帶頭的納粹餘黨,對十來名體態精實的部下道。黨衛軍們面無表情地行禮應答,皮帶扣綑縛式黑皮衣,順著他們的肌肉線條起淫亂的縐褶,多條束帶與勾環紮著金屬製淫虐器具,羅列在腰間。
  
  玻璃球魚缸內隨水紋浮動的記憶畫面,說不出的殘酷。玻璃外的克里莫夫冷靜著,直到黨衛軍們的背影散開,使他一眼望見意識不清的戀人,被固定帶縛在婦產科的檢查椅上。皮製與金屬網眼罩遮住大半張瓦洛加的白臉,麗人體內迷藥的劑量過重,肺忘記如何歙吐,只好張著薄唇勉力呼吸。
  
  德國男人們重新聚攏,撲上雪白臀部被椅子高高墊起的瓦洛加。克里莫夫震怒之下,一記頭槌將金魚水族箱的外殼砸破,正想收拾掉那幾個納粹餘孽,但荒廢記憶中的虛影很快地化成砂,狂吹出玻璃球的破口。克里莫夫抬起上臂遮擋迎面撲來的銳利玻璃白砂,一躍而入。
  
  時間的流速失真,虛擬大氣快速流失,顯得稀薄;時空嗚嗚轟鳴,光線遭受拉扯呈現緩慢流動的高反差色調。於是雪白磁磚經歷一瞬如百年,受風化侵蝕。崩壞的空間中,只有瓦洛加是真的。
  
  他輕輕撫摸美人額前凌亂的金髮,瓦洛兒在重藥之下,神志迷濛;圓潤鼓起的胸肌,珠粒大小、飽滿粉紅乳首興奮挺立著。他知道有人過來了,被支架撐開的雙腿抖瑟瑟地想合攏,但是做不到。克里莫夫忍不住低頭用舌頭環繞它們。
  

  瓦洛加渾身輕顫,口中嬌滴滴咀嚼著含混的德語:「這位先生,不要……」

  克里莫夫感受戀人摻了蜜的德文在臉頰邊流過,忍不住吻咬他的頸子,舌頭鑽入純黑皮製的貓頸鍊底下,犬牙溫柔地刮他的肌膚。瓦洛兒仍以為他是酷似克里莫夫的黨衛軍,低低懇求饒命,一邊卻難以自持地吻他的額角。克里莫夫心裡難免酸酸的,伸手往戀人的股間探了探。花朵因身不由己的期待而微微脹起,皺摺緊緊閉合,克里莫夫指尖蜻蜓點水地一下一下淺淺探入,在明顯的阻力下濕潤地抽出。已經被潤滑液或者是別的男人的精液,充分滋潤過。

  克里莫夫鐵青著臉寬衣解帶,意識到戀人被檢查椅拉開雙腿,撐起臀部的角度正合適居高臨下灌入,狼吞虎嚥般做愛。他精巧的臀部,只是供男人們打出精液的自慰工具。

  (棕熊!你做個屁夢啊?快逃出去!)

  「再一下下,醫生,拜託,再一下下就好。」

  克里莫夫握著自己,尖端抵著濕潤的穴口輕輕按壓,強迫它稍稍打開;但被綁上婦產科診療檯的瓦洛兒十分緊張,小穴收得很緊。克里莫夫看見他因害怕被黨衛軍殘忍對待,不由得捲握著的貝殼小腳趾十分可愛,忍不住愛吻了一番。瓦洛兒嚶地一聲,搔癢地顫抖。

  (再不然,大爺我要電擊你啦,你的心臟受不了,我也沒辦法啦!)

  史瓦利的聲音縹緲、細小地在外頭飄蕩,越晃越遙遠。

  克里莫夫一下子整根插入,金髮美人渾身一震,狹窄的菊道像一層緊繃的肉膜,套住克里莫夫血管浮凸的粗壯陽具。泛紅的菊肉環緊緊吸住他的男性根部,溫熱地收縮,使愛著他的男人無法自持,陰莖頂端在緊得寸毫難移的腸管內流出炙熱的愛水。神經以為已經高潮,實際上並沒有射精的昏眩感,使克里莫夫幾乎腿軟,腰一沉,力道一重,幾乎像是要把自己的全部,塞進戀人小小的體內。

  「這位先生請行行好,二戰後的對立時代尾聲了,別向我復仇……」瓦洛加吃痛,遲疑地以德文道。

  克里莫夫推斷夢中瓦洛兒的記憶時間,停留在史塔西秘密警察仍隻手遮天的兩德分立年代,是個可愛的誤會。男人緩慢地抽離他的身體,啾的一聲拔出龜頭,牽出透明的濃稠液體絲。小穴應聲閉合,克里莫夫又在後穴的花瓣闔緊之前溫柔而霸道地,啾的一聲硬闖進去,忘情地來來回回幾次,菊穴的肉環被龜頭突起處進出刺激地搔癢難耐。

  瓦洛加輕柔的俄語,遲疑地吹上男人的鬢畔:「等等,克里莫,是你嗎?你沒有留在德列斯登,為何來到了這地獄一般的所在?」

  克里莫夫笑問:「我不說話,你也認得我的形狀?」

  男人說罷,一下子進入到底,瓦洛加雙腕被皮銬鎖在檢查椅上,無力招架。情慾的鎖孔永遠能認出解得開心中癡狂的那把鑰匙,瓦洛兒很快就射了。克里莫夫按捺著,看他被固定住的大腿不住抽動,下體被高高舉起,被迫一覽無遺的角度,使瓦洛加將精液噴得自己一臉,皮眼罩與貓頸鍊,黑色真皮點點滴滴灑落雪白的液體。戀人伸出粉紅舌尖舔了舔唇邊的蜜汁,露出臨別前獲得滿足的淺淺苦笑。


  「瓦洛兒,『這裡』屬於哪個時空?」克里莫夫額頭頂著瓦洛加的額頭,問。

  「這裡是地獄,地獄不在任何客觀的地方。」瓦洛加輕聲回應,「這裡是地獄,因為你並不在這裡,我也一樣。」

  話聲剛落,瓦洛加的身影與整座房間一起化為泡沫。男人帶著來不及昇華的慾火與揪心的疑問,下沉到更深處。

  屬於另一個人的無意識之海,最熟悉的心中最陌生的黑暗。夢底失去了個人界線的高壓水質中,一紅一白,一小一大的兩個身影同時回過頭來。幼兒形貌的紅色瓦洛加生著一雙銳利的紅寶石眼珠,看見克里莫夫突然從水面落入他們虛構的地盤,摔開絳朱儀式袍掐金絲的流蘇下襬,往前一指:「好個變態男子!見到我如此尊貴的怪物,竟大膽無禮,砍了他的頭!」

  一頭銀髮的白瓦洛加左右難為,淡雲藍的雙眼小心地瞟了克里莫夫一下。他擰著白樸樸的長袍,嬝嬝地靠近男人寬大的胸膛,像一縷煙:「你是這顆心的夢,抑或是真的你呢,克里莫?求你原諒……白兔子不願意培養他,主人格盡可能壓抑他,小怪物一直發育得不好,脾氣、性格跟價值觀都很壞。他卻跟我一樣,也是屬於『瓦洛加‧亞歷山大維其』靈魂的一部分……我卑躬屈膝地活在清醒意識的背後,你的戀人雪山般英挺的氣質也被我磨耗光了。你不會嫌棄分裂出來的生魂碎片吧?尤其是如此低賤的我。」

  他說得幽怨,流出兩道清淚:「克里莫,你看看我這畏首畏尾的模樣,遠不如你在軍事學院中的那位『學長』。這個人在我誕生前,是多麼孤高又美麗的存在啊。」

  紅色小鬼又喊了起來:「愛麗絲永遠是愛麗絲!膽子小、心靈脆弱,連睡覺都害怕,最近你可終於認命放棄抵抗睡眠了!每次使喚你,顧忌一大堆,要不,我自己來好了!」

  白瓦洛加很害怕,將自己蓋在克里莫夫的身前,雪白長袍掩住戀人半身。

  即使「這裡」不存在,克里莫夫大有半裸男子無處可藏的尷尬;他感覺他在現實中與這小怪物有一面之緣。小紅怪擁有和幼童版瓦洛兒相應的大眼睛,紅嘴唇,氣急敗壞的蘋果圓臉,讓溫柔的男人直想親一口。

  紅瓦洛加趔趄著投向克里莫夫身邊,發現自己的身高只及男人腰際,威嚴大減,噘著小嘴,不知如何是好:「我認得你了,你是那個要命的莫斯科人!非操縱手居然掉進人偶的深層意識,真是見鬼了!我是吸收憎恨與傲慢而活著的,我長不好你起碼要負一半責任哪!你不消失在『瓦洛加‧亞歷山大維其』的生活中也就算了,居然自己跑進他心裡頭來了!」

  克里莫夫將他愛憐地攬近身,紅瓦洛加立刻發現男人的勃起,滿臉通紅,居然以理所當然的態度逕將男人濕潤的頂端含進小嘴。稚嫩的小手握住粗大的莖桿,左右嘗試,就是無法完全將碩大的龜頭容納進口中,生氣地輕輕啃咬著。克里莫夫被笨拙、柔軟的小手揉捏著男根,喉間禁不住發出低沉的呻吟。

  「小傢伙,你……」

  「你管我!」


  小紅瓦洛加的粉紅唇瓣,與克里莫夫頂端滲出液體的性器小孔不住廝纏接吻。白瓦洛加皺眉,咬咬下嘴唇,憂愁地渴望,在小紅妖面前他的膽子依然小。克里莫夫給白瓦洛加深情而長的吻,臉頰的鬍髭柔蹭著他銀白的鬢邊。憂傷的愛麗絲受到鼓舞,也跟著伏下身。

  紅色的小怪物正要發怒,克里莫夫的大手溫柔地捏捏他的後頸,彷彿在說:「乖,不要這麼小氣,你們是瓦洛兒的一部分,從本能到心都是愛我的,我也同樣疼愛你們。」

  紅瓦洛加奮力吸吮著他根本含不進嘴裡的充血性器,小小的舌尖不住在龜頭下緣極敏感的肉縫間滑動。雪白的愛麗絲佔不到好位子,委身擁抱住克里莫夫的大腿,從側邊啣住男人的粗莖,以柔軟的舌面,細細撫摸不斷將殷紅的情慾注入男根之中的靜脈。

  過沒多久,小女王索性轉而用嘴親吮褻玩克里莫夫兩腿之間的肉球,白愛麗絲趁空,迫不及待地用舌將如鵝蛋般光滑的龜頭帶進嘴裡,發出陶醉的嗯的一聲,放鬆咽喉,一路將陰莖嚥到深處,整個溫熱的嘴腔熟稔地上下滑動套弄起來。克里莫夫渾身飄飄然地,餳著眼看著一大一小一對瓦洛兒盡力取悅自己,一雙大手分別撫摸兩人柔軟的髮絲,呼吸逐漸濁重,一股腦地將醫生的呼喚與警告拋在腦後。

  不多時,紅瓦洛加的小嘴唇感受陰莖根部短促地痙攣,男人呻吟變得急而淺,輕柔的撫摸漸漸變得浮躁。紅妖知道快要有甘美的汁液可以舔食,連忙粗魯地將忘情一抽一送吸吮著的白瓦洛加推開,凶道:「怎麼可以都被你這壞愛麗絲獨佔去了?滾一邊去!」

  克里莫夫溫和地將兩個版本,性格迥異的兩個愛人聚攏過來,一邊套弄著自己,柔聲道:「你們都是我的寶貝,不要吵架,乖。」

  一雙瓦洛加將臉蛋貼近,伸出舌尖等著接男人濃濁的蜜汁。克里莫夫性器頂端漲紅而微微張開的洞口,已經有多日沒機會解放,喘息似地滴出一滴牽著絲的白精;兩人推搡著彼此趕上去舔這前奏。接著一陣近乎疼痛的強烈電流,伴隨濃厚的精液勉強穿過灼熱小道的激烈高潮感,逼得已是魂體的克里莫夫幾乎再次靈魂脫離,精魄中抽出精。

  不對。

  「大棕熊!太好了,你你你醒過來啦,真是嚇死大爺!」史瓦利以為徒弟必定要糟,緊張得舌頭打結,一邊解掉將他右手銬在電椅上的厚皮帶。

  克里莫夫一下子被史瓦利拉扯回現實,發出痛苦的呻吟,在帶他的操縱手拆毒針的同時,自行摸索著拆掉左手的手銬帶,將沉重的頭盔拿下。水合氯醛的藥效使他渾身冷汗夾雜著熱汗,十分不舒服。

  「噢,醫生,是你。」

  「你算是撿回一條命耶!這沒好氣的語氣是啥麼意思啊!!」史瓦利氣得金毛都炸起來了。

  「我徹底失去意識,大概有多久了?」

  「還好啦,半分鐘而已。」史瓦利老大不爽地別過臉去,嘴噘成兔子嘴,但還是乖乖回答徒弟的問話。

  「是嗎,總覺得和瓦洛兒相見,起碼有半小時了。」

  「這很正常,在越沒有受俗事紛擾污染過的意識深處,時間的流動越純粹,也讓人有分秒流逝極端緩慢的錯覺……啊,你說什麼?」


  史瓦利像隻大頭貓頭鷹瞬間將臉轉正,眼睛瞪得圓大:「大爺我不是千交代萬交代,當你沉入意識的底層,就必須保持心如止水毫無雜念五慾止息的狀態,你居然在那邊給我發春夢!想死的話當什麼操縱手,為啥麼不乾脆去塔頂跳樓!」

  「我,我確實地進入了心無雜念狀態,只是沒想到連與他之間彼此相通無礙的路障,也一掃而空。我有好一陣子沒聽見瓦洛兒隱約呼喚我了,我以為我們的情感也歸於普通了。」

  「心靈相通狀態?棕熊,你當你隨便說,我就隨便信!1966年,貴國蘇聯打破了史達林留下的『絕對避談心靈現象』之偏見,著手研究這神秘現象如何應用在間諜偵查行動上。那個時代短暫地達到了科學與靈學交錯的高峰,接著一切封鎖在秘密檔案櫃裡。

  知名案例還不少呢:心靈接收能力者卡爾‧尼可萊耶夫(Karl Nikolaiev)從西伯利亞,僅以人腦讀取自莫斯科訊號站發出的摩斯電碼。一年之後,於列寧格勒大學,在腦波、血壓與皮膚電阻計量儀的精密記錄下,尼可萊耶夫與另一名科學家以真槍實彈的心電感應交換摩斯電碼,並反覆實驗直到一切數據能夠重現。即使是那樣,也僅只是精神力取代了機械並克服空間障礙,算不上所謂『心靈相通』。那是多麼罕見、詭異、困難的境界,你倒不如直接承認自己發春夢!大爺我有些恐怖心理制約招數,能讓你一想到那個亞歷山大維其就吐血,要試嗎?」

  「我潛入瓦洛兒心底的時候,倒是聽見了幾個關鍵字。」史瓦利囉嗦成性,克里莫夫不理他,自道,「德國在二戰之後,解體的政體實際上只有第三帝國。而納粹黨本身,以及他們培養出來的黨衛軍,至今仍然於地下世界存在,這還不算令人奇怪。情治單位的人員沿著蛛絲馬跡,或多或少就能追蹤到這塊歷史的疑點。只不過『史考列特』又是誰?所謂『白兔子』……」

  史瓦利聞言,立即住口,直瞪視著克里莫夫:「他就是軍情五處的瘋狂白兔『約翰‧史考列特』,愛麗絲系統中惹人厭出了名的操縱手——你跟亞歷山大維其果真能心靈相通,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克里莫夫苦笑道:「這種怪事就算說了,老師您大約也不相信,不是嗎?」

  「精神的世界無所謂怪事……不,大爺我是指你怎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史瓦利氣極敗壞。

  「要是真的全盤托出到那種地步,您大約死都不肯收我為徒吧。」克里莫夫苦笑中帶著賴皮道。

  「正解!你這人是個麻煩蛋,是個大雷坑啊!」史瓦利一手刀敲在他鼻子上,爆氣道。

  「別生氣,我做電動益智遊戲玩具給您。」克里莫夫涎著臉笑著。

  克里莫夫已經摸清楚這位壞皇后的小孩子脾性,聽見玩具,史瓦利當場十分火氣滅掉七分,支唔半日,才鬆下來,道:「算你狠,蠢徒弟。除了聽見賤兔的名字,你還看見什麼?」

  「銀髮白袍,一身素淨,眼神悲哀,自稱是愛麗絲的瓦洛兒,還有……」

  「還有?」史瓦利一怔。

  「紅眼睛,紅袍子,小孩子外貌,脾氣卻不太好的瓦洛兒。一共兩個。」
  
  史瓦利聽了,表情複雜,咬指甲思索。吵鬧的史瓦利突然安靜表示事情有一定的嚴重程度,克里莫夫有些著慌。醫生沉默半晌,正要說話,中控檯前上校的加密聯絡專線發出刺耳的高頻音,嗡嗡作響。史瓦利像是找到機會脫身似地,一扭頭,小跑步接電話。

  克里莫夫揉揉耳朵起身,欲前往樓下的閣樓間,刻意走避上校與史瓦利之間的私家對談。那專線使用惹人嫌的高頻音,是因為聲細,而且上了年紀的人聽不見——替身之塔內,過了中年的男男女女偽政客居多。先知在細小的地方,總是細緻入微。

  站起來時克里莫夫感到溫溫溼溼的什麼,順著大腿內側直往下流,褲子裡頭涼浸浸的一大片。他嘆口氣,趕忙回到自己的房裡。

  史瓦利隨便指派給他的房間,原本是塔頂下一層放掃具的閣樓,克里莫夫得彎身才鑽得進去。剛來的時候這裡漫天灰塵,他還得在旁邊另築一拉門小室擱這些清出來的掃具。醫生鎮日上下塔頂,進出一定看得到,造得太醜肯定被嫌。

  克里莫夫處理完那一落拖把掃帚,將上校的軍用床搬進來借睡時,心中說不出的烏煙瘴氣。但只要看見史瓦利一生氣就噘成兔子嘴的臉,配上彩虹小馬領帶,不滿又全消下去。克里莫夫彷彿能夠領會當年氣勢十足的史可拉托夫上校,是如何一步一步被這笨蛋醫生耍在手掌心玩兒的。

  原本專洗拖把的水檯堵起了落水孔並盛上了水,克里莫夫將褲子泡進去,同時換穿上新的。上校藉塔內運輸物資管道之便,寄送給他好幾套尺寸合身的白面睡鼠服。在塔內活動,餘人只當他是睡鼠,只差沒有那張象徵著靈魂死透的白面具,不妨事也不顯眼。來時的勾索裝備、紅外線目鏡、雨衣、軍靴與輕型武器等物,克里莫夫等待出塔的那一天到來,慎重地保養過後,用偽報紙包好,收拾在床舖底下。

  原本閣樓的氣窗呈現卡死狀,只能以固定角度翻動露出或大或小的縫來;經克里莫夫一番改裝,添了一面紗窗再上了點油,便能朝左右整排拉開。窗前照例聚了一群鴿子,一隻隻排立在窄窄一道環塔氣窗的窗檯前,發出溫馴的咕嚕咕嚕咕嚕聲。

  「嘿,可愛的小友們,來吃下午茶。一個個圓滾滾的,不知道你們是否有誰飼養著。」

  男人和藹地招呼這些固定時間聚過來的胖鴿們,拿出餅乾盒,撕點隔夜麵包給牠們喫。他滿足地看著花色鴿的脖子一伸一縮,平滑的金屬色頸羽交錯輝映一綠一紫,總是用一種「人間事怎樣都好」的鳥表情踱著方步,低頭啄麵包。克里莫夫注意到一隻白底花斑的鴿子腿上繫了紅絲帶紙捲,小心翼翼地將牠捉過來。出乎他意料,鴿子沒什麼抵抗的意思。

  「這是什麼?」上頭畫著一些奇妙的符號。不是俄文,也非英文,似乎什麼都不是。


  ***

  「彩虹小馬,那年輕人的情況如何?」史可拉托夫在電話的另一端問。

  「爛透了,我看洗掉他的記憶還乾脆點!還有,笨蛋上校真的好過份,居然把大爺我困在這窮塔裡!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我什麼時候回去還很難說,不是不關心你,稍安勿躁。」上校剛毅的聲音變得帶些許感情,用詞木訥故,色狼醫生可能聽不大出來。

  「嘟——誰要你的關心?你真關心我,就多送幾本色情雜誌來!大爺我的撸糧耗盡了,快要連柴契爾夫人的老奶都吃得下去啦!」史瓦利抱怨罷,頓了一頓,突然凝神細聽,皺眉道,「依你那吵雜的背景音,你去法院做什麼?你一個大號長官,居然去淌社會案件的大渾水,真不像你。」

  話筒的另一頭,史可拉托夫壓低了聲音:「我並非以上校的身分光明正大進來旁聽。我披著四級貧民的偽裝,和其他好奇的百姓一同擠進來。我相當介意來自亞歷山大維其的FIMACO帳戶背後究竟有些什麼;這張光明會的金錢網上除了樹大招風,導致總部遭到縱火的米凱爾‧克多可夫斯基以外,還有些什麼人。就算再撈出一、兩個名字也好。」

  「笨蛋上校怎麼知道肯定有光明會眾介入?說不定尤可斯當真只是普通的外商,這也不過是普通的縱火。」史瓦利非常不以為然。

  史可拉托夫將言談拉回克里莫夫拯救的對象身上:「亞歷山大維其留在光明會,不為錢與地位,沒有利益交換的意圖可言,但他本身卻沒有明顯想離開的意願。說不定他與和『外貿』或者『外貿委員會』相關的傢伙之間,有難以逃脫的束縛關係。」

  「比方說重要的人被挾持,或會眾之間的『毒誓』。」

  「正解。」

  史瓦利將上校的話回味一遍,心中一凜:「你硬闖社會鬧劇調查這種事,該不會想改變這麼久以來的原則對光明會動真格?史可拉笨蛋,你究竟何時回來我身邊?回答我!」

  「你說小夥子那頭的情況不好,是怎麼個不好法?」史可拉托夫故意將話鋒轉開,史瓦利見上校對眼前事鐵了心,只能付之一嘆。

  不死纏爛打地追問對方背後隱藏的、打算背負或者已經背負著的一切,是國籍、背景、身分、血統與思想皆迥異的一名俄國人與一名美國人,能夠打從從當初一路攜手到至今不成文的默契。

  「大棕熊接受訓練的這些日子我也沒閑著,針對鐮刀愛麗絲做了點功課,我讓我的線人在光明會內,打聽關於他流傳在外的謠言。」

  上校的呼吸稍一緊,又是彷彿無所不在的雙面諜,內線人,令人介意得緊。醫生聽著了,裝作沒發現。這兩人背後有些什麼,大概永遠不會向對方攤牌。

  史瓦利道:「有謠言認定亞歷山大維其是偽裝成愛麗絲的煙毛蟲;也有人看見史考列特在酒神祭主祭當日對奇貝伊大呼小叫,推測柴郡貓和賤兔處得不大愉快,於是柴郡貓背著白兔子在這枚愛麗絲身上多加了謎樣物;更誇張的說法,還有索布夏瞞著人偷偷加入光明會,看亞歷山大維其近水樓台,史考列特遠在天邊,想從白兔的鼻子底下偷娃娃。這連我都覺得不大可能。」

  史瓦利推推眼鏡:「總而言之,操縱手大夥兒們對他的印象,是『神秘、複雜、不知道還藏著什麼在裡頭』。這下可好了,史考列特是個泛用型白兔子,那種恐怖的渾帳無法以常理判斷,我根本不知道該傳承什麼系統給棕熊。」


  「把你所知的愛麗絲操縱手系統全數傳承給他不就得了?」

  「你可以立刻伸脖子過來讓我一刀砍了嗎?」

  電話另一端的上校爽朗地笑起來。那表現對夥伴極端信任的笑,讓史瓦利有點著惱。

  史瓦利焦慮:「史可拉笨蛋你笑個頭,別以為棕熊的事很好搞定!他和亞歷山大維其之間的羈絆很可怕的呢!我指的是字面上的心靈相通。即使棕熊在訓練中保持心如止水,依舊無法阻止鐮刀愛麗絲跑進他的腦袋裡擾亂思緒。」

  史可拉托夫立即止住笑。史瓦利道:「再這樣下去,連大棕熊的心智都沒辦法保全。我看我們也不必硬撐了,乾脆把克里莫夫記憶中關於亞歷山大維其的痕跡徹底消除,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地把他放回養工處,鐮刀愛麗絲看見他幸福,自然沒有話說——皆大歡喜!」

  「史瓦利,一定會有辦法的。」上校保持沉穩,「別將洗去所愛之人的記憶這種事視為等閒。你是操縱手,必須對人偶保持冷酷的態度。我能理解你想法的背後理由。」

  史瓦利不等上校說完,摔上電話。受到微小但細思痛極的言語打擊,史瓦利剝下眼鏡,望著黑色電話機出了一陣子神,以牙齒尖啃著鏡架一角,彷彿有淚。

  如此過了一陣,史瓦利想膩了,戴上眼鏡,轉過身,默默地走向那許多面鏡子。鏡裡帶出許多相同的史瓦利,從略微不同的角度朝他走過來。倒影有的彷彿假笑,有的有若假怒,但所有從鏡片底下透露些微的吊稍眼中,都含著不願落下的倔強淚珠。

  「好個軍人,他怎麼可以對我說這種話?即使壞皇后是討人厭的童話故事玩偶,操縱手原本也是有心的呀。我也知道記憶珍貴,但有時候……我真恨不得誰來洗去我的記憶。」

  史瓦利離開鏡群,輕手輕腳地爬上電椅,抱著沉重的頭盔,順著電鈕的線路又摸了半天,最後忍不住大哭:「嗚哇!笨蛋上校,我好想你呀!快點回來呀!」


  ***


  法院大堂走道的洶湧人群中,上校穿著顏色不明確的格子粗嗶嘰衫,化身路人甲乙。走道被等著看公開審判熱鬧的旁聽民眾擠得水泄不通,一群公營電視台記者更是無視空間限制,架起沉重的攝影機準備待命,逼得人在機械之間繞迷宮。

  「利耶,他生氣了。」史可拉托夫無奈地掛上樓梯間前的公共電話,對身旁的貧民漢道。

  「這些來自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傢伙經不起慣,您越依著那個老美,他越是蹬鼻子上臉,活像個女人。」利耶穿著發黃衛生衣料子白布套頭,道,「還是咱們KGB探員優秀,被阿富汗戰爭拖下水了,多麼不值。先前那位年輕工程師,戴著紅外線單眼目鏡前進貧民窟,本人差點想把那精緻玩意兒據為己有。準備鈴響了,咱趕緊進去搶位子。」

  兩人跟著大浪般的人潮前胸貼後背地擠進法庭內,在院方添上的密集小凳子中挑了兩張,跟旁人摩肩接踵,縮手縮腳地坐著。

  「可笑的審判。」利耶道,「不知道柯里葉指揮官看見有這等蠢事,作何感想。」

  「您們這些經歷過NKVD世代的老長官,似乎都很懷念那位大名鼎鼎的神槍手。」

  「沃夫卡‧荷洛維茲還好嗎?那位神狙擊手身上,應該還留著一點他指揮官的影子。」

  「我最後獲得的線報,他從市政廳小職員的位子上退休了。」

  「幸福的老傢伙,差點被出賣之後,還能開小差的探員不多見。」利耶從喉頭咕噥了一聲。

  「我承認我在私自偷渡老荷洛維茲……不,是索忍尼辛先生的時候,的確有所私心,動用了不少資源。」

  利耶不知老沃卡的姓名變造過,著實吃了一驚:「荷洛維茲並不是他的真姓氏,難怪,柯里葉指揮官也姓荷洛維茲,天底下哪有這樣巧合的事情!原來他的真實背景竟然是曾經因反抗共產黨高壓執政,被迫流放西伯利亞之諾貝爾獎大文豪的……」

  「是的,遠房親戚。」

  「原來如此,這是指揮官的權宜之計。」利耶頜首,「無怪乎您會這麼做,這是您致敬的方式。」

  史可拉托夫苦笑:「前輩,您可諒解我?」

  「意思是『黑鏡的愛麗絲』放棄了世上一切所有逃離光明會之後,只能在躲藏之中一無所有,最後可能會葬身貧民窟中這種事……」老貧漢利耶炯炯有神地直視前方,「主耶穌說,『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乃是靠神口裡所出的一切話』,自由即神!」

  「謝謝前輩。」

  鈴聲再度響起,人們安靜下來。平民們此時才反應過來身處於偉大國家機器的公權力機關中,嚇得不敢喘大氣。黑鏡愛麗絲機敏地注意到後門處有極微小,但不自然的動靜。手肘推了推史可拉托夫。先知會意:「你去調查吧。」

  利耶趁著還有人沒找著位子,以高明的身法,如影子一般滑溜了出去,空出來的凳子立刻被別人的屁股坐走。當法官們入庭,眾人隨司儀口令起立、坐下時,史可拉托夫大致觀望欄杆的另一頭有哪些人在場。

  瓦洛加被放在家屬的席位上,露出疲倦、深思熟慮的側臉,望證人席的方向看。中間坐著幾名疑似光明會眾,但上校無法十分確定身分的有頭有臉人物。再來是臉色陰晴不定,不知打著什麼算盤的阿納法斯耶維奇。兩位工人被告的家屬們,有老有小,個個衣著破舊,被這一行人掃到最末尾。已葬身火窟的那名工人身後沒留下任何家人。

  放火罪屬非告訴乃論,紅鼻子瘦子與大鬍子兩人對面坐著臉色渣黃的檢察官。遲了多日始歸國的尤可斯總裁米凱爾被下放到證人席,磁場與怨氣強得足以殺人。工廠廠長被擱在這樣的米凱爾旁邊,幾乎嚇暈,慘不可言。

  最後,是如英雄般登場的狄米特。往證人席的邊上一站,各家媒體齊湊上去,閃光燈大作。年輕人意氣風發地朝心上人略點一點頭,彷彿在說,今日站在此處促成這一切,全為了博你歡心,我希世俊美的上司。

  「小米。」瓦洛加只有嘴唇輕動,無聲地呼喚。

  「長官!」黑鏡愛麗絲無視抱怨四起,撥開人叢,回到史可拉托夫身邊,「您被盯上了!他們來了……瓦倫尼科夫的人!」

  先知心裡一寒,朝二樓旁聽看台上一望,一、兩名紅軍子弟兵已抵現場,一個民眾一個民眾地清點過去。

  「快逃!」

  利耶壓著聲音道,緊接著大肆發作,扯著嗓子叫嚷起來:「先生啊!大爺啊!我這老瘋漢心臟病發作啦!你有沒有帶著水壺啊!你,賞我點東西吧!先生!」

  那雙奪去克里莫夫目鏡,骨節突出的靈巧之手朝旁人身上招呼。那人吃驚,板凳沒坐穩,與後方的民眾呈骨牌效應跌成一團,立刻引發一片混亂。利耶看準法警來的方向製造麻煩,干擾紅軍的動線,整個法庭內鬧鬧騰騰,不成樣子。這一個說「有人扒了我的包!」那一個又叫「那個男的臊了我的皮!」抓走了一個民眾另一個又亂,黑鏡愛麗絲與史可拉托夫早就撤退得不見蹤影。


  ***


  「那個男人還沒生鏽,讓他給跑了。」瓦倫尼科夫在貴賓室內學英國共濟會眾喫茶,聽見子弟兵報告法庭現狀,淡淡地下了如此結論。

  「敬愛的先代瘋帽匠,我這趟來,只是要給克多可夫斯基下支持葉爾欽先生的投名狀,您倒也來了。」

  「小波利斯,你清楚你在做甚麼,想在政壇弄官商勾結,我這個為人師的不管。我也不是看你這招乘人之危高明,尤可斯總裁大概被你收服定了,特地來摸摸你的頭。我只是想會會某個棘手的傢伙。」

  「是誰?」小瘋帽匠對老瘋帽匠投以好奇的眼神。

  「對陸軍將領的瓦倫尼科夫而言,是個點頭之交,是舊識,是深埋在心的仇。對光明會眾的瓦倫尼科夫而言,是一個很麻煩的傢伙,以及一樣,還是仇人。」老瘋帽匠陰沉地揭開後窗布簾,看著史可拉托夫兩人飛快離去的身影,「不過現在諒他也不能怎樣。」


[HR]  


  ※待續/隔週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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