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言不知道他已經把美蘇兩個強國搞得雞飛狗跳,搞得北太平洋戰雲密佈;但他很清楚一件事──他已經跳進自己挖的大坑,讓自己疲累不堪。

就一般正常的標準來看,謝子言前世時絕對是個壞學生,因為他從高中時就是個蹺課大王。不過那時他從不覺得自己有錯,誰讓他老是碰到拿本書從頭唸到尾的混老師,而且他就算不去上課也幾乎都是窩在圖書館或咖啡廳讀書。

重生以後,謝子言倒是想當個乖乖上課的好學生,因為現在幫他上課的老師大多是他自己求來的,而且這些老師都是很優秀的老師。只是,這才經過五天,他就已經覺得自己根本是頭不自量力的蠢豬了。

其實,雖然謝子言除了禮拜三下午外每天白天都有課,但他每天上下午最多也只是各上兩個小時的課,且因他的年紀太小,大多數的老師也不會給他壓力──但鄭曼青和吳大猷是例外。鄭曼青確實是依照對謝文堂的承諾每週只為謝子言上一小時的課,可是鄭曼青要求謝子言回家背醫書,還是每週要背一本。鄭老先生說了,中醫博大精深,就算是入門也得下十年八年的苦功,可是他現在一年有一半的時間在國外,沒那麼多的時間來教謝子言,只能讓小朋友先把一些基礎的醫書背起來再說。可憐的小妖蛾心裡圈圈叉叉直罵娘,卻也只能咬著牙背那些讓人頭昏眼花的有字天書。

吳大猷倒是不要求謝子言背書,可是他除了要求謝子言看一堆數理基礎書籍外,還有一堆的家庭作業。

對謝子言而言更悲慘的是,星期四他去吳大猷那裡上課時,吳大猷竟然又為他找了個新老師。雖然吳大猷說那個身材高大的老頭叫傅傳宗,但謝子言前世曾看過某人的照片,知道這個姓傅的老頭根本就是束星北!

這下小妖蛾知道果然真有蝴蝶效應這回事了,只是他也確定了自己絕對不會喜歡自己的小翅膀搧出來的結果。

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有苦難言的謝子言連睡覺都不安穩。二月二十四日週六這一天,他難得的不用人叫一早就乖乖起床,抱著《費曼物理學講義》猛K。可是,他顯然忘了,有時候太好學也是會惹人厭的……

「媽,阿言又在看書了!」

當謝子言聽到姐姐告狀的聲音時,撇了下嘴角嘟嚷說:「真討厭,阿姐怎麼越來越愛告狀了……」不過他沒有停下看書的動作,反正他老媽過幾天就要生了,這幾天行動不便,根本不會管他。

然而,謝子言不知道的是,他老爸難得的到這個時間還沒出門。所以不到一分鐘,他的耳邊就響起了老爸的吼聲:「阿言!怎麼又在看書了,你想看成青瞑啊?」

謝安京的聲音實在太大,被嚇了一跳的謝子言趕緊把書合上。他都還來不及把書收起來,卻又聽到廚房那邊傳來祖母江寶蓮的聲音:「安京!你是講什麼肖話?有做老爸的這樣詛咒自己的兒子嗎?」

謝子言吐了吐舌頭,知道他老爸這下慘了。自從去年他患小兒麻痺症後,他的健康問題就是一朵罩在家族頭上的大烏雲,誰要是敢提到「跛腳」、「青瞑」之類的敏感詞語,那就是掀江寶蓮的逆鱗。今年過年時有個來拜年的八婆不長眼,竟然問了謝子言以後會不會跛腳。江寶蓮也不管那八婆是謝家的遠親還是某市議員的老婆,當下就變臉送客。現在謝安京提了禁忌語,不被江寶蓮痛罵一頓才奇怪。

謝子言可不想見證老爸被奶奶修理的過程,不然鐵定被覺得沒面子的老爸秋後算帳,所以他趕緊溜到前陽台去看他爺爺整理花卉。

謝文堂的起居作息很有規律,早上四點多起床後就開始打掃住家附近的街道,六點多時會修剪整理前陽台和後面小院裡的花卉盆栽。這些花都不是什麼名品,可卻是謝文堂的寶貝,為此還找了個花匠定時來照顧,不過謝文堂每天還是會花時間自己整理。

今天從天亮前就下著大雨,前陽台雖然有遮雨棚,但強勁的寒風還是會把雨吹進陽台來。謝子言也不敢真跑到陽台上淋雨,就站在門口看著。可是看了沒幾分鐘他就膩了,正想再溜回房間時卻被謝文堂叫住了。

「阿言,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謝文堂邊說邊站直身體,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說:「今天阿公帶你去茶店喝茶好不好?」

謝子言聞言大喜,趕緊點頭應好。那些老茶店不但有許多好吃的零食,還能聽到許多報紙上絕對看不到的事。謝子言還記得,前世他就是在茶店第一次聽到二二八事件、劉自然事件和《自由中國》。當然,這些事是不會被公開談論的,通常都是在茶店裡不對外開放的小房間裡,只有幾個互相信得過的老朋友在的時候謝文堂才會談這些事。謝子言前世聽這些事時都是懵懵懂懂,大多數的事他是聽過就忘。可是現在他有了前世的知識和經歷,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這時謝文堂把修剪花卉的剪刀收起來,在陽台的小水槽洗了洗手,轉身時見孫子還站在那邊,就又問道:「阿言,最近課上的怎麼樣?」

正在回想前世舊事的謝子言聽到爺爺問話,一愣後趕緊回答:「阿公,我很認真,老師們都說我很好呢……」說到這裡他想起一事,又趕緊說:「阿公,鄭老師說綠檀木應該可以降血糖,不過他說不要多喝,一天喝一杯就好。」

謝家有遺傳性糖尿病的基因,在謝子言的前世,謝文堂、謝安京謝安洲兄弟和謝子言自己都被糖尿病糾纏數十年。在謝子言重生前兩年,他才從一個中醫師那裡知道每天飲用綠檀木磨成粉後沖泡的茶可以控制血糖。重生以後,他想起再過個五六年爺爺就會罹患糖尿病,就趕緊把這個藥方獻出來。當然,他的說法依舊是生病時作夢夢到的。

謝文堂一直認為孫子那個奇怪的夢是神明的指示,但他可不敢就這樣把孫子夢到的治病秘方當真。好在謝子言拜了鄭曼青這個杏林大國手當老師,把這個秘方丟給鄭曼青去驗證也就是了。

這時謝文堂聽孫子轉述了鄭曼青的看法,眉毛一挑說:「哦,還真有效?」說完他拿起毛巾把手擦乾,又說:「阿言,阿公會找綠檀木來試試……好了,這邊很冷,你趕快回房間。」

天氣確實很冷,謝子言站在客廳門口才一會兒,就覺得小腿、脖子直發涼。他可不敢逞英雄,應了聲好後就往內走。可是他走沒幾步就聽到奶奶訓斥老爸的罵聲,這下他也不敢往後走了,他可不想招老爸的白眼。好在這時謝文堂也進了客廳,謝子言趕緊跟在爺爺身邊,有這個超級防護罩擋著,安全得很。

其實謝文堂一進客廳就聽到廚房裡江寶蓮罵人的聲音,聽了兩句他就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他皺了下眉頭,彎下腰抱起孫子往廚房走。等進了廚房他先瞥了一眼站在牆邊垂頭喪氣的大兒子,這才淡淡對正在發飆的老婆說:「寶蓮,不要再罵了,一早就生氣對身體不好。」

接著他又皺著眉頭對大兒子說:「安京,打電話叫淑雅和淑美他們來吃早餐。你待會還要去上班,不要老是遲到。」

「阿爸,我今天請假……」謝安京弱弱地應了一句,見父親的眉頭皺得更緊,趕快又補上一句:「下午貴子要去醫院,我向黑田廠長請了一天假。」

林貴子快生了,預產期是月底。可是她前兩胎都比預產期早了三四天生產,江寶蓮怕這次媳婦又提早生產,乾脆讓她早幾日就去住院,免得這次又搞得大家手忙腳亂。

不過,林貴子是下午才會去醫院,且早說好了讓謝淑雅和周麗萍陪她去。至於謝安京嘛,現在竹圍那邊的新世紀電子廠正忙,謝文堂的打算是讓兒子再在工廠忙兩天,下禮拜再請假。這時他聽謝安京說從今天就開始請假,心裡著實不悅。但謝文堂從不當著孫子的面罵兒子的,所以也只是嗯了一聲,然後要兒子趕緊去打電話。

謝安京還沒打電話,謝淑雅陳金楠夫婦就來了,還拎著幾根油條和一小桶豆漿。陳金楠見到謝安京還沒去上班,楞了一下後歉聲說:「阿兄,不知道你還在家,沒買你愛吃的燒餅。你等一下,我再去買。」

從廚房走出來的謝文堂聽到陳金楠的話,蹙著眉頭說:「買什麼燒餅,家裡有稀飯,幹嘛還花錢買燒餅?」

陳金楠向一臉苦相的謝安京眨了眨眼睛,很乖覺地拉著老婆趕緊去廚房幫忙。他可不像謝淑雅那麼少根筋,一眼就看出氣氛不太對,他才不想掃到颱風尾。

謝安京知道今天他流年不利,也不敢爭辯,乖乖地打電話叫人。

林振志和謝淑美來得很快,只是林振志一臉倦容活像沒睡飽的樣子。他也不待人追問,拿著一個魔術方塊就說:「玩了一晚都沒解開……阿言,你發明的這個東西會不會有問題啊?」說完他也不管謝淑美臭著臉直瞪他,把魔術方塊塞到謝子言手裡。

謝文堂皺了皺眉頭沒說話,謝安京卻趕緊教育起兒子來:「阿言,送你去讀書是讓你做這種沒用的東西嗎?」

然而,被教育的當事人卻毫無做錯事的自覺,謝子言把三兩下就解開的魔術方塊交給目瞪口呆的林振志,滿臉委屈地辯解:「爸,可是劉易斯先生說我發明的這個東西對訓練數學思考很有用呢!」

在家人面前被稚子反駁,頓時讓愛面子的謝安京火冒三丈,斥罵說:「劉易斯是誰?你在舞子那裡都認識這種亂七八糟的人嗎?讓你去讀書是要你學聰明,不是讓你學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你以後不許再去舞子那裡了!」

以後不許去細川舞子那裡?謝子言一驚,趕緊對正從廚房出來的江寶蓮說:「阿嬤,我講的劉易斯先生叫威廉.阿瑟.劉易斯,人家是美國的經濟學教授,是國彥伯伯的朋友,很聰明很厲害的人,才不是亂七八糟的人呢!」

威廉.阿瑟.劉易斯確實是個很厲害的政治經濟學者,十一年之後他將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成為唯一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非裔人士。他和細川國彥是好朋友,去年年底細川國彥請他幫忙招募一批經濟專家來台工作,剛好他碰到大學輪休,就順便跟來台灣看看。管吃管住還管來回機票的細川國彥可不想當冤大頭,就拜託劉易斯教授花點時間點撥一下謝子言。當然,今年五十三歲的劉易斯大教授是不會把一個三四歲的小孩當研究生教的,他只和謝子言聊一些著名的經濟事件。謝子言倒是喜歡這個老黑,就把他請李師科幫忙製作的魔術方塊拿給劉易斯玩。劉易斯花了一個小時才解開,之後就玩上癮了。

剛剛江寶蓮出來時只聽到兒子罵孫子的話,她也不在乎那個劉易斯是幹嘛的,可是兒子罵孫子的話讓她聽的很不爽,何況還連細川舞子一起罵了,這更讓她不悅。她當下就拉下臉喝罵:「安京,你連高工都差點唸不畢業的人,還敢在這邊說什麼!」

以前的糗事被母親揭底,謝安京的臉立刻就垮下來了。但他也不敢頂嘴,只能趕緊說:「我去叫貴子出來吃飯。」然後就灰溜溜地趕緊回房去了。

謝子言眨了眨眼睛,完全沒有始作俑者的自覺,這時他心裡只在為知道老爸的秘密而興奮。他前世時曾看過老爸年輕時上課的英文課本,每個單字旁都是用國語注音符號寫的拼音。那時他就懷疑老爸在校的成績絕對很爛,至少是絕對比讀北一女的老媽爛很多。不過,那時他老爸每次教訓小孩的口頭禪都是「想我以前的成績多好……」,那時謝子言可不想自找沒趣去問老爸那英文課本上的國語注音符號是怎麼一回事。這迷團擱在心裡幾十年,沒想到今天卻意外解開了。

謝文堂可沒注意到孫子心中的小九九,他瞥了一眼兒子的背影,搖了搖頭對正努力裝成隱形人的林振志說:「有趣的東西玩玩就好了,玩到晚上不睡覺就太過了……吃完飯後你和淑美先去五信領三萬塊,然後去一趟聖心幼稚園。」

林振志一愣,趕緊問:「阿爸,三萬塊是要給聖心嗎?」

謝文堂抱起謝子言把他放在飯桌邊的椅子上後,才對女婿說:「昨天舞子說想讓阿容和阮文福的女兒去讀幼稚園,你把三萬塊拿給教會,就說是我捐贈的,順便請他們幫忙讓阿容和阮文福的女兒插班。」

細川舞子的耐心已經被幾個小魔鬼磨光了,她把牧山家的仁吉和拙夫送去設在台大校園裡的日本人中小學(日僑學校),就又想著把其他幾個還不能進小學的小惡女也踹到幼稚園去。現在的日僑學校沒有幼稚園部,只會講日語的牧山佑實一時之間是踹不出去的,可是阿容就沒問題了。剛好阮文福實在也沒精力照顧女兒,只能每天把阮金紅往細川舞子家裡送,細川舞子就越廚代庖把阿容和阮金紅打包一起送去幼稚園。

在這個年頭的台灣,幼稚園還是稀罕物,謝安京的大女兒謝子卿現在讀的聖心幼稚園是台北為數不多的幼稚園裡的佼佼者。聖心幼稚園又位在建成圓環邊上的民生西路,離細川舞子家近得很,自然成為細川舞子甩包袱的最佳選擇。

不過,附屬於天主教台北教區的聖心幼稚園規模不大,扣除保留給教徒子女的名額後,能對外開放的名額很有限。現在這個時間又不是正常入學的時間,按理講是無法在這時候讓阿容和阮金紅入學的。

然而,凡事都有利外。教會為了建立和社區之間的良好關係,常會在聖心幼稚園招生時開點小後門給地方的有力人士,讓幾個經過「特別推薦」的小孩不用抽籤就能入學。先前謝文堂當過幾屆建成區延平區選出的市議員,曾幫人向聖心幼稚園關說過。事實上,就連謝子卿也是沒經過抽籤就進了聖心幼稚園。現在這個時間雖非正常的入學時間,但謝文堂相信以他的面子再加上三萬元捐款,教會和幼稚園園方應該是會「勉為其難」收兩個插班生的。

這事好辦,林振志自然是點頭應允。謝文堂接著又說:「把事情辦完了就趕快回家補眠,晚上你阿母要去吃會,你開車送她去。」

這時謝安京林貴子夫婦從房間出來,跟在後面的謝子卿聽到謝文堂說江寶蓮晚上要去聚餐,高興地嚷著:「阿嬤,我也要去吃會!」

「不准去!」謝安京回頭喝斥女兒,惡狠狠地說:「大人吃會妳跟去幹什麼?給我待在家裡不許亂跑!」

謝安京明顯是把剛剛在父母那裡受的氣發洩在女兒身上了,被嚇了一跳的謝子卿小嘴一扁雙眼泛淚卻不敢哭出聲,只是本能地往林貴子的身邊躲。而林貴子左手輕輕拉了女兒一下,同時瞪了丈夫一眼。但她沒開口講話,有翁姑在場,還輪不到她講話。

林貴子沒講話,江寶蓮卻不會放過兒子,雙眼一瞪不悅地罵:「安京,我看你今天是吃錯藥了,一早起來就是罵孩子。我要帶孫子去吃會也要你管,你是覺得這個家裡你最大嗎?」然後她伸出手對孫女招了招,和顏悅色說:「阿卿,來阿嬤旁邊坐,不要理妳那個肖老爸。」

不要看謝子卿平時傻呼呼的,至少誰的大腿比較粗這事她清楚得很。既然奶奶發話了,她二話不說就邁開腳步溜到江寶蓮右手邊,拉開椅子坐了上去。正常情況下,這個位子是謝安京坐的,沒有江寶蓮的命令她可不敢坐。

江寶蓮瞥了一眼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的大兒子,指了指圓桌對面的一個空位說:「你坐那裡。」然後她就不理兒子,轉頭對孫女講:「阿卿,幼稚園的車快來了,趕快吃飯,晚上阿嬤帶妳去北投吃會。」

這下謝子卿開心了,可是她的老爸可是悶到家了。江寶蓮要他坐的位置位在林振志和陳金楠的座位中間,這是他弟弟謝安洲的位置。但現在為了採購自助餐店所需的食材,謝安洲每天都是清晨四點多就出門了,所以謝安京坐謝安洲的位置是沒問題的。可是江寶蓮要大兒子坐這個位置,擺明了是今天看他很不爽,不想讓他坐在旁邊。講明白一點,就是謝安京失寵了。

謝文堂見家人都坐下了,淡淡說:「好了,快吃飯。」可是他端起碗後忽然想起一事,又對悶悶不樂的大兒子說:「安京,既然你今天不去上班,九點時記得去新厝監工。」

謝家和細川舞子的新家都是由謝家的營造公司施工整建的,蕭德正特地派了兩個認真細心的人當監工。不過,為了激勵工人的士氣,也為了進一步確保未來住處的品質,江寶蓮幾乎每天都會親自去監工幾個小時。而且,她也不是只管自己的房子,每天也會繞過去細川舞子的新房子看看。而如果江寶蓮實在沒空,就會叫謝淑雅去,謝文堂也是隔三差五地就過去看一下。

謝安京卻是從沒去當過監工,他也不想幹這種無聊的苦差事。這幾個月他被父親發配到新世紀電子,還是被丟到生產線上從工人幹起。更悲慘的是,那個工廠裡的人都似乎是要把他往死裡整,他的動作稍慢稍不到位就立刻會被喝罵,一點都不給他面子。他每天五點就得起床出門,去雙連火車站搭第一班北淡線火車去竹圍,然後跟著黑田直樹那個變態把所有機器都巡一遍。等那些女工來了,他得和那些女人一起在生產線上做工。傍晚那些女工下班後,他又得跟著幾個日籍工程師把所有機器檢視一遍。巡完機器還不能回家,得跟著一批台籍幹部一起參加各式各樣的訓練課程,總要拖到十點以後才能去搭火車回家。他每天累到半死,好不容易今天才找到理由請假不上班,他除非是傻了才會想去當監工。

所以,他聽了父親的話後立即面露不悅之色,正想開口拒絕,卻見父親的臉色不對,他心裡一驚嘴唇蠕動了幾下後不敢說什麼,只是默默點了下頭。

吃完飯後聖心幼稚園的娃娃車也來了,謝淑雅趕緊帶謝子卿去巷口搭車。正在喝飯後茶的江寶蓮看到大女兒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轉頭對陳金楠說:「下午送你阿嫂去醫院的時候,順便讓醫生幫淑雅檢查一下。」

陳金楠和謝淑雅結婚也有三四年了,謝淑雅一直沒懷孕,這讓江寶蓮憂心忡忡。兩年前她就逼女兒女婿去檢查身體,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她就要謝淑雅去檢查看看有沒有懷孕。陳金楠其實對動不動送老婆去驗孕這事很是厭煩,但他可不敢頂撞丈母娘,只能苦笑著點頭應是。為了不讓丈母娘再嘮叨,陳金楠趕緊轉移話題說:「阿母,我看振志的精神不太好,晚上還是讓我載妳去吃會吧!」

江寶蓮偏著頭看了下客廳角落的林振志,見他雙眼惺忪哈欠連連,手上卻還拿著魔術方塊轉個不停,而坐在他身旁的謝淑美則是指指點點,看來是夫妻倆又開始玩起魔術方塊了。這下江寶蓮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罵道:「淑美!還在玩什麼,趕快去聖心把你阿爸交代的事辦一辦,然後回家去休息!晚上你們不用來載我了,我讓金楠載!」

正埋頭看報紙的謝文堂抬起頭看了一眼林振志,搖了搖頭蹙著眉對他說:「算了,你還是先回去睡覺吧!聖心那邊讓金楠淑雅陪淑美去就好了,晚上你也不用來了,讓金楠載你阿母就可以了。」

林振志知道岳父岳母真的不高興了,也不敢說什麼,趕緊把手上的魔術方塊交給老婆,落荒而逃回家去了。

謝文堂看著林振志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搖搖頭對一臉尷尬的謝淑美說:「妳當振志的妻子,就要盡到當人家妻子的責任,不能任著振志亂來。年輕人以為自己身體勇健,晚上不好好睡覺,等到四十歲時就會一身病。」

謝淑美不敢抗辯,點點頭後趕緊使出第三十六計說:「阿爸,我去洗碗了。」說完就拉著剛進門的謝淑雅去廚房了。

這時先前一直當受氣包的謝安京忽然說:「阿爸,阿母,我想要買車。」

客廳中所有人都看向謝安京,江寶蓮有點不高興地說:「買什麼車,你阿爸都還騎機車呢!」

「阿母!」謝安京有點急了,一臉委屈地說:「阿爸不是買車了嗎?是阿爸自己要騎車的……。」

去年在細川龍馬的堅持下,謝文堂確實是用公司的名義買了一輛裕隆。只是謝文堂習慣了騎機車,加上建設公司也需要一輛公務車,所以過年前他就把那輛車給公司做公務車了。

話雖如此,但謝安京的話實在讓人聽著彆扭,所以不但林貴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謝文堂江寶蓮夫婦的臉也沉了下來。謝安京一看情況不對,趕緊又說:「阿爸,阿母,我們家又不是沒錢……阿爸,阿母,安洲、振志和金楠都買車了,我做大兄的還要坐火車去上班,這太沒面子了。」

「你還敢跟我講面子?」江寶蓮被兒子的話氣到了,右手一拍茶几說:「安洲那輛貨車是他店裡買菜要用的,振志和金楠的車是他們自己買的,你要有本事,就給我用自己賺的錢買車!記住,我是說用你自己賺的錢,不許用我媳婦和孫子的錢!」

謝安京噎了一下,轉頭看妻子,但林貴子卻把頭轉過去不理他。這讓謝安京很火大,但他又不敢當著父母的面和妻子吵架,只能像頭鬥敗的公雞一樣低頭不講話了。

其實謝文堂夫婦對幾個子女是很公平的,兩個兒子月例兩千元,兩個出嫁的女兒是一千四百元。只是謝安洲結婚前每個月賺的錢得交一半給父母,已經娶妻生子的謝安京薪水全部留著自己用。也就是說,現在謝安京的月例加薪水每個月有四千多元。食衣住行又幾乎都不用自己花錢,說起來手頭應該很寬裕。

然而,謝安京好賭,前幾年過年前他賭到紅了眼,偷開家裡的保險箱把錢拿去輸了個精光。等江寶蓮發現要發給親友員工紅包的錢不見了,氣得把闖禍的兒子趕出門去睡大街。那時林貴子正要生謝子言,為這事氣得早產了好幾天。從那之後,謝文堂夫婦打死也不讓大兒子碰錢,也嚴令以後大兒子這一房的錢全交給兒媳婦管理。

林貴子小時候家裡窮,養成了絕不亂花錢的好習慣。她是不會苛待老公的,但她也把謝安京每個月的正常用度拿捏的很準。這三年來她確實存了一筆錢,加上謝子言這個會生財的兒子賺的錢,不要說是買輛汽車,買一百輛都沒問題。只是在買車這事上林貴子的立場和婆婆一樣,更況現在謝安京的工作也不需要開車,她才不會認同老公為了面子要買車的愚蠢行為。

不過,這時窩在祖父身邊裝乖小孩的謝子言卻知道,他的老爸一定會買車,而且應該是先斬後奏用分期付款買了輛裕隆。畢竟謝子言記得,前世他六歲時他老爸就是這樣幹的,搞得好多天家裡氣氛都是火藥味四溢。謝子言實在是不想讓歷史重演,眼睛轉了轉,立刻就有了主意。

「阿公!」謝子言拉了拉謝文堂的袖子,一臉擔憂地說:「我聽人家說騎機車是肉包鐵,很危險的,你以後不要再騎機車好不好?」

謝文堂放下報紙,伸手摸了摸孫子的頭髮,慈愛地說:「阿言,你不用煩惱,阿公會小心的。」

「不要嘛,阿公!」謝子言繼續撒嬌說:「你很小心,可是別人會來撞你呀!而且下雨天騎車會淋雨,很容易生病的,你以後不要騎車好不好?」

知子莫若母,謝子言一開始賣萌時林貴子就猜到這個兒子想幹什麼。她實在有點想阻止兒子繼續蠱惑翁姑,但眼角瞥了一下還在垂頭喪氣的老公後,她決定還是靜觀其變。

林貴子沒說話,剛剛自覺有點尷尬的陳金楠卻是趕緊接著外甥的話說:「阿爸,阿言人雖小說的卻很有道理。怎麼說坐車還是比騎車安全多了,我看你還是把公司那輛車調回來比較好……不然我買輛車給你好不好?」

「你哪來那麼多錢?」謝文堂瞪了女婿一眼,搖搖頭拒絕他的好意。

陳金楠當了十年廚師確實是賺了點錢,但謝淑雅以前混太妹當大姊頭的,花錢向來大手大腳,謝文堂可不信女婿女兒身上真有閒錢。至於陳金楠現在的車,謝文堂很清楚那是陳金楠向朋友買二手的,七八年的舊車,應該是沒花多少錢的。

謝子言見大姑丈火力支援了,趕緊又拉著爺爺的袖子說:「阿公,我聽衛斯理叔叔講過,外國車比裕隆便宜多了,找認識的美國人幫忙,不用十萬塊就可以買到了。」

現在台灣的汽車牌照是定額管制的,同時為扶植那個阿斗裕隆汽車,禁止人民由國外進口汽車。但這個管制只針對本國人,在台外國人可進口自用汽車,也不受牌照定額的管制。由於裕隆的車實在賣的太貴,從在台外國人購買「二手車」轉賣的生意就應運而生。諷刺的是,這些所謂的「二手車」有不少都是只跑了幾十公里的,而大多數二手車行賣的二手進口車比裕隆新車還貴。但縱是如此,台灣人仍獨愛二手進口車,其銷量是裕隆車的十倍。

這不是台灣人崇洋媚外,實在是裕隆的車品質差賣的又貴。既然要花二十幾萬買車,還不如買品質好上一大截的二手進口車。更何況,如果有認識的外國人,從他們的手裡直接買車,搞不好只要買裕隆新車一半的錢就能弄到一輛嶄新的「二手」進口車。

現在在台灣賣二手進口車是超級暴利,不僅許多與美軍關係好的台灣人在賣,有些外國人也在做這門生意,威廉.衛斯理那個住台中的朋友約瑟夫.賈巴德就是。賈巴德年輕時當過空軍,曾被派來台灣負責雷達方面的業務,後來他和一個台灣女孩談起了戀愛,乾脆退役後就待在台灣不走了。在台北美軍電台工作兩年後,他發現在台灣賣二手進口車是種超好賺的行業,在駐台美軍中擁有廣泛人脈的他就下海幹起了二手車商。

約瑟夫.賈巴德賣的是真正的二手車,他先透過認識的美軍軍官找一些缺錢的美軍士官兵當人頭,用這些人頭的名義在美國買一些車況還算不錯的二手車,運來台灣後再以這些人頭的名義向監理所換車牌,然後就由他出面賣掉。美國的二手車多,他平均一輛車的買價不到五百美元,在台灣脫手時卻能賣到五千美元甚至是六千美元。扣除掉給人頭的一千美元,他賣一輛車至少賺四千美元。至於美國到台灣的汽車運費是無須考慮的,老美軍隊福利好,對海外駐軍照顧無微不至,美國納稅人會幫忙買單的。

靠著賣二手車,現在約瑟夫.賈巴德一年輕輕鬆鬆賺進幾十萬美元。所以先前威廉.衛斯理想找他來希望音樂當經紀人時,賈巴德一口就拒絕了。等衛斯理撿了林博文回來,謝子言知道他去台中找的朋友是二手進口車車商時,脫口就說這門生意只能再做幾個月了。威廉.衛斯理是知道謝子言的妖孽本事的,自然要問清楚,這就知道了今年年中時台灣會禁止外國人進口汽車,約瑟夫.賈巴德的貨源也就斷了。衛斯理是個很夠義氣的人,自然會告知賈巴德此事。當然,他不會蠢到告訴賈巴德這是個台灣小孩夢到的,他的說法是大老闆謝文堂認識幾個政府高層,從他們那裡聽到的。

約瑟夫.賈巴德相信老朋友不會騙他,所以他決定狠撈最後一票。他現在瘋狂地尋找人頭,準備趕在五月底前弄進個四五百輛美國車。為了趕時間,他甚至打算直接從美國車商買新車。反正只要進口的貨源斷了,他手上的車就是奇貨可居,到時候一輛賣上個八九千美元甚至是一萬美元都有可能。這可是個轉手間就能賺上百萬美元的商機,追本溯源約瑟夫.賈巴德都得感謝謝家。謝子言認為,透過威廉.衛斯理向賈巴德便宜買輛嶄新的二手進口車,想來應是不難。

謝文堂可不知謝子言又亂搧小翅膀了,但他確實聽人說過國外的車賣的比台灣便宜多了。不過這時他關心的還不在這裡,因為他已經看出寶貝孫子這是在搞曲線救國,想讓他同意讓兒子買車。謝文堂瞥了一眼低著頭不講話的大兒子,搖了搖頭後又伸手輕輕揉了下謝子言的頭髮,微笑說:「好了,阿公知道了,等阿公見到衛斯理時,再問他哪裡可以買到便宜的進口車好不好?」

謝子言點點頭,知道祖父這是變相答應讓老爸買車了,只是這得等祖父再買車之後才行。不過這個時間應該不會拖很久,畢竟祖父是個言出必行的人,既然他說了要找衛斯理問哪裡可以買到便宜的二手進口車,那他就一定會去買輛二手美國車;等他買了車之後,某個現在被賣的抬不起頭的人就有買車的希望了。

謝子言的小心思瞞不過他的祖父,也瞞不過他的老媽。這時他心裡正得意著呢,眼角卻瞥見母親投射過來的警告眼神。他心裡猛然一驚,知道母親也看破了他的小伎倆,這是在警告他不要耍弄手段呢!

果然,這時只聽林貴子說:「阿爸,前幾日書店林經理說阿言的書賣了一點錢,我想反正阿言也用不到這些錢,不如把這些錢捐出去做些善事。」

「喂!老媽,那是我辛苦爬格子賺的錢啊……」謝子言聞言大急,卻也只敢在心裡吶喊抗議。

其實謝子言不在乎那一點錢,也不反對捐錢做善事。只是如果讓老媽來決定這些錢的去向,那她八成是會捐給紅十字會。這年頭的台灣人還不知道紅十字會的真相,還以為捐給紅十字會的錢真能幫到那些亟需外界幫助的人。但有前世記憶的謝子言卻很清楚,中華民國紅十字會其實只是國民黨權貴斂財的工具,民眾捐的錢能有三分之一用在慈善上就謝天謝地了。謝子言可不想讓自己的錢打了水漂。問題是他能說嗎?

謝子言很明白這是老媽在懲罰他,偏偏他還不敢出言反對。於是他只能可憐兮兮地看著祖母,期望向來寵他的祖母能幫忙保住他的血汗錢。

江寶蓮沒有辜負孫子的期望,她一聽媳婦說要拿孫子的錢去做善事,很不以為然地說:「貴子,妳要捐錢就用自己的錢,不要動我孫子的錢!做父母的一天到晚在肖想小孩子的那一點點錢,這像話嗎?」

謝家雖然不像其他的大家族一樣規矩多如牛毛,但仍有一些不可挑戰的行事規則。基本上,謝文堂擁有家族的最高權威,所有對外事物也以謝文堂的意志為依歸;但如果是家族內部的事,那通常是江寶蓮說了算,只要江寶蓮說話了,謝文堂很少會再有不同的意見。現在江寶蓮說不能動孫子的錢,那這件事就這樣定了。至於林貴子要怎樣折騰她和謝安京的錢,那是她們夫妻倆的事,只要不違背謝文堂夫婦定下的大原則,江寶蓮這個當婆婆的是不管的。

既然婆婆都說話了,林貴子自然只能照辦。她有點無奈地看了一眼尾巴已經翹上天的兒子,又瞥了一眼還是一臉沮喪的老公,只能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

謝子言從老媽不善的眼神中看到大事不妙的徵兆,好在現在他老媽也沒什麼力氣管他了,而且九點多他就隨著爺爺出門喝茶去了,他的老媽就算想管也管不到。

台灣人喜歡喝茶,不只是在家裡喝,也喜歡去外面的茶店喝茶。這些茶店可不是幾十年後那種帶顏色的老人茶店,而是真真實實賣茶的地方。而與一九八〇年代興起的茶藝館不同,現在的茶店裝潢簡單古樸,簡單的木頭桌子配上長條凳或園凳,粗瓷茶壺茶杯,怎麼看都像是電影裡面的古代客棧。

就像古代的客棧一樣,茶店是台北人閒話聊天的主要場所。雖然現在大街小巷都是冰果室,洋味十足的咖啡廳也逐漸興起,但直至這幾年古意盎然的茶店仍是台北人平日社交的重要場所。尤其是大稻埕和建成圓環一帶的老台北城區,至今仍有幾十家茶店。

謝文堂帶謝子言去的茶店就在建成圓環邊天水路的巷子裡,離二二八事件發生地南京西路天馬茶房近得很。就像其他座落在建成區延平區的茶店,這裡也是附近市民議論時事的場所。以前謝文堂當議員時每週總有幾天會在這裡喝茶,順便與選民交流感情或接受陳情。不過今日謝文堂不是來和人評論時事的,他是應杜聰明、陳拱北這兩個台灣醫界大老之邀來談事情的。

謝文堂謝子言祖孫倆到的時候杜聰明幾人已經到了,店老闆依照謝文堂事先的囑咐,已將杜聰明等人請到二樓的客廳裡。謝文堂祖孫倆進入客廳的時候,先到的幾人正在聆聽鄧麗君的唱片。

「老樹換新枝,枝枝向上天;合手打造新城市,四邊是山好景緻……先來慢到攏相同,新一代e台北人;夢已經震動,奮鬥毋通放。」

〈台北新故鄉〉的歌聲一停歇,郭大誠就立刻起身關掉電唱機。這張唱片除這首歌外都是國語歌,他知道在場幾個長輩都不喜歡國語歌,他這個當小輩的自然得伶俐一點。

「這首歌不錯,文堂,你家的阿言很有音樂天分,這可不像是你的孫子啊!」陳拱北和謝文堂開了個玩笑,旋即又有點惆悵地低聲說:「只是讓外省人唱台語歌,聽起來總是怪怪的……。」

這張唱片是鄧麗君的《小城故事》專輯,裡面有〈陪我看日出〉、〈早安太陽〉、〈雨的旋律〉、〈陽光總在風雨後〉、〈小城故事〉、〈又見炊煙〉、〈晚霞〉、〈城裡的月光〉和〈晚安曲〉等國語歌,卻又插了一首她與郭大誠合唱的台語歌〈台北新故鄉〉。這在現今的台灣歌壇可是前所未有之事,使得這張唱片自春節前上市後就頗受不倫不類的非議。

然而,大家罵歸罵,卻不得不承認這張專輯裡的歌首首動聽,且其中好幾首歌的風格頗有新意,完全不同於台灣現在日語歌、中國三〇年代上海歌兩大主流。於是,罵的越凶銷路越好,這都上市了一個月,還是唱片行裡的熱銷唱片。

不少人對這張唱片的詞曲創作者「子言」感到好奇,但像陳拱北這樣和謝文堂熟識的人自然知道這個神秘創作者是誰。但就因這樣,陳拱北才會驚訝。不只是因為謝子言的年齡實在太小,也是謝文堂江寶蓮都是音樂的門外漢,頂多只能算是和一般人一樣愛聽歌。謝文堂的幾個子女也沒受過音樂訓練,聽說謝安京還是個大音痴。這樣的家庭竟能有謝子言這樣的「音樂天才」,不能不讓人懷疑當初謝家根本是在醫院抱錯小孩。

當然,也只有和謝文堂熟識的老朋友才敢開這種玩笑。而對陳拱北來說,他其實真正想說的是,為何讓個外省女孩子唱這首歌?

謝文堂看了一眼正埋頭努力對付一塊大花生糖的孫子,這才搖搖頭說:「唱片公司的事都是淑美、舞子和那個美國人衛斯理負責的,我從來不管的……聽說這是衛斯理的決定,他說其實台灣是個多語言國家,國民黨打壓台語的政策最終一定會失敗。他覺得讓外省人唱台語歌,讓台灣人也唱國語歌,這才是多語言國家的正確作法。要不是找不到好的客語歌,他都想讓公司的歌星也唱客語歌。」

聽他說話的幾人都面露沉思之色,只有郭大誠臉上略顯尷尬。春節前郭大誠也出了張唱片,但在他極力抗拒唱國語歌下,衛斯理只能讓郭大誠全唱台語歌,出了張純粹台語歌的專輯。

「唉!那個外國人倒是很有心啊……希望這首歌不要被禁才好。」被叫來作陪的許遠東低聲嘆息,說的卻是在場幾人的心聲。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是喜歡國民黨這個外省政權的,但他們也都不是台獨激進派,很能體會衛斯理這個美國佬的用心。只是大家也真的擔心〈台北新故鄉〉這首歌會被禁唱,畢竟依照國民黨以前的紀錄,這首歌要不被禁的機率很低。正因如此,陳拱北才會一來就要求先放這首歌來聽。

「嘿嘿,應該是不會被禁的……」郭大誠露出戲謔的笑容,看了一眼拿著筆記本不知在寫什麼的謝子言,低聲說:「也不知舞子她們兄妹怎麼做到的,竟然讓蔣經國幫阿言的歌本寫序……這本歌本還賣的不錯,我的書店就賣了幾十本……嘿嘿,等那些狗要禁〈台北新故鄉〉,衛斯理就會拿著歌本去吵架……文堂叔,你放心啦,阿言年紀這麼小,那些人不會動他的。」

用大魔頭蔣經國來治小鷹犬?

謝文堂苦笑著搖搖頭,他實在不知道細川龍馬他們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