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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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這個禮拜你還去嗎?”不知歷經多少次的再編輯,我才發出這樣一句平平無奇的話,還好社交軟體不會暴露出我的倉皇。
“當然去啊。”
“明天還一起吧。”就在我以為要冷場時,明遠又來了訊息,心臟在長期的憋屈後驟然驚喜。
“好啊,說話算話,不准反悔。”
果然這次真的冷場。
我懊喪不迭,發動所有腦細胞思考究竟怎樣才能重啟一個話題。
“這整個禮拜你都在忙什麼?”然而他先我一步。
“你猜啊。”俏皮的吐舌表情最終也沒能打動他——“我不猜。”
其實諒你也猜不中,這個星期我一直在忙著想你啊。

這樣理所當然的口吻使我驚恐起來,深怕他將我當成粵語歌裡的“鐘無豔”。於是我臨時毀約,第二天早早自行進堂。我看到他也進堂了,在左側最後一排坐下。神父宣讀福音前,他站著打了個哈欠,我流連到大十字聖號也忘記劃。


“彌撒禮成”幾個字一經說出,我便拎起背包向外湧去。
他就站在門口啊,倚車而立,太陽花永遠追隨著他,舉手投足間都像極了每年死而復生的阿多尼斯。
我用厚重的羊絨圍巾捂住臉,還舉起手機假裝打電話,混在人群中從他的眼皮下走過去,他絲毫沒有發覺。


“你在哪裡?”回到宿舍後,我才看到他在社交軟體上給我發的消息。
“剛才出來接了一個電話,說著說著我就走遠了,現在已經回來啦。”刻意的解釋,揮霍了我所有的驕矜。
難得在冬天還有不錯的天氣,我卻整個下午都將自己悶在宿舍。莫妮卡和莉娜一大早就跟著米婭的旅行團去楚格峰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蜷縮在恒溫二十度的房間裡。
雙眼重新睜開時,天色早已暗沉,我換好衣服,準備晚上出去逛一逛。手機的語音訊息是在我化妝的時候響起提示音的。
“吃過飯了嗎?”
“沒有。”
“我也沒有呢。”
睫毛膏從手中滑落,染髒了地毯,我趕緊拾起來。
“一起去吃飯吧。”
我呆呆地看著梳妝鏡裡的另一個自己,木訥地說了一聲“好。”


一路跑到約定好的街口,我才發現社交軟體上有兩條未讀訊息。
“你到哪裡了啊?”
“我快餓死啦,你再不來我就一個人去吃啦。”


我找不到你啊。我站在凜冽的街口,晶瑩的液體凍在眼眶裡。


“手機號給我。”看到消息後,我趕緊將那串數字輸入進去。


身後就響起了讀出那串數位的聲音。


“你怎麼會在我後面都不叫我?看我四處找你都不叫我——”我輕輕拍打他的衣袖,不自覺地撒起嬌來,理不直氣也壯。


他就在那裡笑啊,寒流都有了暖意。


“今天帶你去吃火鍋,不是芝士火鍋,是正宗的重慶火鍋哦。”德國的火鍋店是很少的,因為這裡並沒有成形的唐人街,只有零星分佈的一些華人店鋪和住宅可以為離鄉的遠客串起絲絲縷縷的聯繫。這間火鍋店就是這樣的存在。我的胃是最戀鄉的,我的心卻不忍戀鄉。


“平時都去哪裡吃飯?自己做飯嗎?”明遠百無聊賴地挑著半熟的羊肉。
“原本有做飯的,後來新搬來的舍友擔心有安全隱患,廚房便形同虛設,大家都去外面吃。無論在食堂還是餐館,我都揀選食客少的地方,清淨,也不用等。有時候也去亞超買速食餐。”
“所以說你們這些留學生啊,胃都讓你們糟蹋壞了”,他故作深沉地搖搖頭,“為什麼要去人少的地方吃飯?飯點的時候店裡人還那麼少,就不會覺得有問題嗎?亞超的速食餐又貴又不好吃。”
我不置可否,只顧埋頭撈青菜。鴛鴦鍋在明黃的燈光下趨於融合,界線逐漸模糊,回歸到最原始的不甚分明。
“現在還沒熟呢,還不能吃”,他將筷子從羊肉裡抽離出來,按下了我撈起的青菜。此刻我才注意到他的右手腕上有一串手工編就的繩子,繩子上還綴有一朵木質的紫荊花,花的外緣已經光滑得很,甚至有些微磨損的痕跡了。
“這是什麼?”
“香港回歸那年在深圳買的,那時候我還小,一直戴在手上。”
我不禁感歎,我也有一串相似的繩子,上面綴的是蓮花,那是1999年爸爸去珠海出差時給我買的。我告訴明遠我也有一串,不過沒有隨身帶著,我放在宿舍了。
“你喜歡這個嗎?”
“喜歡啊,很漂亮。”
“那送給你吧。”
我訝異地盯著他抻過來的手,猶疑之下還是接過了,還未緩過神來,他便隨口一問:“那和你的那串比呢,哪串更好看?”
“都好看啊。”我想都沒想就回答。
“那不給你了。”他剛收回的手又抻過來,佯裝要拿回。

我緊張極了,倉促地縮回手,一臉警惕地抬起頭望著他,才發現他就在那裡笑啊,太陽花在他的臉上若隱若現。
我因羞赧而低下頭,全身都發熱起來,他強忍笑意,為我撈起一勺羊肉。我緊緊攥著那朵紫荊花,面上的紅暈尚未散去,便被火鍋的熱氣熏得再次氤氳。
也許是太久沒有吃火鍋了,我流連於此,不願這樣早地結束這餐飯,吃得拖拖拉拉,明遠已經放下了餐具。
“你知不知道,教會最忌諱的就是浪費食物呢?”他大約以為這是我來源於舌頭的厭倦,如同老修女那樣對我諄諄教誨:“菜是你點的,我都吃那麼多了,三鮮鍋裡的那份你可要吃完的,若是吃不完,我們今天就不走啦。”


好啊,那就不走了吧,大家都不要走了,好不好?心裡的渴盼想要衝破軀體的禁錮,終究是被我壓抑住了。
明遠說這家店晚上十點以後會有卡拉OK,這在歐洲是很少見的,這種娛樂方式顯然更受東亞民眾的歡迎。然而我並不想留下來唱歌,莫如說我是畏於更獨處的空間。
走出去的時候,飛花瓣瓣落滿襟,又是一場雪了。
耶誕節在白雪的覆蓋下又褪去了一層纖紗。



可是,罷了!這樣的奧秘向誰傾訴?
只有吐露給向天吹奏的雙管蘆笛,
它把臉上的惶惑之情轉向它自己,
在久久的獨奏中入夢,夢見咱倆一同
假裝害羞來把周圍的美色逗弄,
讓美和我們輕信的歌互相閃躲;
讓曲調悠揚如同歌唱愛情一般,
從慣常的夢中,那純潔的腰和背——
我閉著雙眼,眼神卻把它緊緊追隨——
讓那條響亮、虛幻、單調的線就此消逝。



酣睡被涔涔細汗泡到腫脹,砰然破裂,我在一片黏稠中驚醒。還好梳妝鏡前的自己除了面色蒼白,與以往並沒有太大的不同。現在的我十分畏懼容顏的醜陋。
敲門聲打斷了我紛雜的思緒,莉娜告訴我客廳的電話有一條我的留言,因為對方說的是中文。我竭力掩飾夢境中悄然升起的羞恥感,去客廳聽了留言。
原來是媽媽,她給我發了語音訊息,我沒有及時回復,便打來國際長途。她叮囑我要注意保暖,還說我的生日快到了,並預祝我生日快樂,她和爸爸等我回去後再給我補過一次生日。
眼淚就這樣不爭氣地流下來。二十年前的冬天,我出生在另一場大雪中。
離家之後,我就絕少再過生日,這次出國更是讓我早已忘記這種慶生的喜悅,人很容易就被孤獨麻醉。
我同時在季節和人為的提示中告誡著自己要記住日期,時間總是倒數而過的,所以才顯珍貴。下個星期就是聖誕了,那是好日子,我將在那天得到重生,聖誕之後就是我的生日,再往後就離告別不遠了。

下午去學校上研討課,奧恩早在小教室的門口等候我。
“奈樂,最近過得好嗎?”
“還不賴,你呢。”他是個不錯的男孩,我不想因為米婭而破壞我們之間的友誼。
“就是那樣,一直都是那樣。聽說你的生日快到了,大家想和你一起慶祝,給你留一個美好的回憶。”
“可是那時正好是聖誕新年假,你不要和米婭或者球隊的朋友們一起去玩嗎?應該旅行團也有活動的吧?或者你應該回斯圖加特去看看家人——”
“是這樣”,他打斷我,稍顯局促,“我和米婭分手了。”
我面帶疑惑地看著他。
“她不愛我。”奧恩懊喪地歎氣,不願多說。
“噢,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我想不出還能用什麼詞來安慰他。
“那麼,”他舔舔嘴唇,“你會去參加派對的吧?”
“奧恩,你聽我說,新年假的時候我會特別忙,我很感謝大家的邀請——”
“這將是獨一無二的回憶!奈樂,難道你不想為青春儲存點什麼留下嗎?”
他的執拗最終讓我做出讓步,我答應他生日那天會和大家一起去施坦貝爾格湖郊遊,晚上就近去一處旅店辦派對。


施耐德教授的報告我一點也沒有聽進去,滿腦子都是冬天的施坦貝爾格湖,明遠立在蕭瑟的景致裡,像畫中人。
從故事來看會覺得作者長期出國留學過的人,對於名字跟地名的使用很好,有點像真人改編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