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4月 07, 2018 9:04 pm
彌撒結束後，很多人都選擇在教堂過夜，天亮後可以直接參與黎明彌撒，我也準備跟著老修女去房間，卻被那個雀斑女孩叫住。
「你不回宿舍嗎？」
我向明遠瞥了一眼，他正在車裡取東西，女孩再次問我：「我們一起回去吧？明天可以跟著最早的巴士一起來的，這麼多人一起住不太方便的。」
明遠仍然在弄他的車，他用一塊暗色的抹布擦擋風玻璃。
「要回去嗎？不然讓明遠載你回去吧。」田靈師姐也認識那個女孩。
「他那輛二手車，還是算了吧,出了事故怎麼辦？況且他總是喜歡開著車窗，今天早上我搭他的順風車時都受了風寒,把師妹再凍生病了怎麼辦？夜深了，被人說閒話怎麼辦？明遠還要準備黎明彌撒，明天來遲了怎麼辦？還是和我一起回去吧。」雀斑女孩的「怎麼辦」和她臉上的雀斑一樣多，也一樣突兀，或許她的德語還沒有達到這樣高的水準，這時她倒一直說著中文了。
明遠的擋風玻璃上仿佛沾著擦不淨的灰，怎麼也擦不完。
我用標準的高地德語對雀斑女孩說：「我可以自己騎車回去。」我推著于青的腳踏車，可能身後長了眼，我感覺明遠的玻璃應該擦乾淨了。
我借著夜色壯膽，越騎越快，身後是無盡的虛空。教堂、耶穌、瑪利亞、老修女、永遠有著欲拒還迎的溫和表情的眾教友，還有明遠，他們都在身後，都被我甩在了那片虛空裡。
車胎在我加速下坡時砰然爆裂，我被遺棄在路邊。我使勁地踢著于青的車，借此發洩，發洩附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液體，與我共同抵禦漫天的寒氣。
等我走回宿舍時，夜色還是渾然一體的性感胴體，明暗不定到我分辨不出時間，其實也不需要分清。莉娜和莫妮卡早已不見蹤跡，客廳的吊燈壞了一個燈泡，一打開就不停地閃啊閃，我心裡亂得發麻，只想裹著毯子地蜷縮在沙發上，目光空洞。
我就這樣看夜色漸漸被撩撥開來，混沌得發白，又再次被暗色攪勻，就這樣，以不變應萬變，閃爍的吊燈照著他也恍惚起來。
莉娜打開門後被嚇了一跳，她尖叫起來，以為我猝死。我慘澹地笑笑，去洗臉、化妝，繞過她僵化的軀體出門。
要去哪裡呢？又能去哪裡呢？我不知道。在國內的時候，我通常和同學們一起去吃路邊攤，和媽媽去逛超市，和表哥表姐一起去旅行，但是在慕尼克，出了學校，我就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最多的就是漫無目的地閒蕩，好像大家都是這樣，沒有人有一個確切的地點。
新年假就在這樣的閒蕩中度過了，接下來是一段很長的「不上課時間」，大家會專心地複習考試、做報告、寫論文，每個人都在為最高的一分而努力。當然也會有例外，有人會繼續旅遊，比如米婭。我是沒有氣力再去遠地，甚至閒蕩也不能，聖誕過後我便如大病一場，生日派對上于青驚訝我竟然這樣瘦弱了，嘉男沒有去派對，他對我沒有如約受洗一事始終耿耿於懷，我也不想多作解釋，反正我很快就會回去了。
我回國的日期就在不甚明顯的天氣回暖中確定下來了，奧恩建議再為我辦一個派對，被我婉言謝絕。訂好機票後我和大家一一作別，莉娜和莫妮卡給我做了泡菜，盧卡斯教授送了我一本拉丁文的詩集，于青和奧恩送了我一個小的足球模型，我把窗臺上那株還未開放的矢車菊轉增給了奧恩，囑咐他好好照顧它。而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米婭竟然回到宿舍緊緊地擁抱我，反正我都要走了呀。
離別總是這樣的迫使人回憶初始的原點，讓人產生總是在原地轉圈的錯覺，永遠也達不到終點。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我提著行李箱，在慕尼克的街道穿來穿去，並不急著去學校。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于青和奧恩一起帶我參觀校園，參觀慕尼克。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各種各樣的研討課、講座、報告，各種各樣的書，馬克斯·韋伯、叔本華、尼采。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我在閒蕩時發現了聖三教堂。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我第一次坐明遠的雪佛蘭。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我和明遠一起吃重慶火鍋。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
我在離開慕尼克之前又去了一次聖三教堂。神父還是一成不變地主持彌撒，信徒們也還是一成不變地望彌撒，就連老修女臉上的皺紋都是一成不變的。看到我她很意外，但很快又歸於平靜，可能是覺得我是一個徹底墮落的人。我告訴她我就要回中國了，可能以後都不會再來了，雖然最終我沒有接受洗禮，但是我仍然感謝她讓我認識了明遠。
「明遠是誰？」
「就是菲利克斯。」
「哦，是他，他也離開慕尼克了。」
「是啊，聖誕過後他就回法蘭克福了，黎明彌撒一結束，他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聖誕過後？」老修女非常驚訝：「不不不，他可是過完了新年假才離開的，他說要留下來為一個特別的朋友慶祝生日。」
五味雜陳的心緒拖累我往下沉，我告別了老修女，告別了所有人，也告別了慕尼克。之後我再也沒有進過教堂，因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值得讓我禱告。
「你不回宿舍嗎？」
我向明遠瞥了一眼，他正在車裡取東西，女孩再次問我：「我們一起回去吧？明天可以跟著最早的巴士一起來的，這麼多人一起住不太方便的。」
明遠仍然在弄他的車，他用一塊暗色的抹布擦擋風玻璃。
「要回去嗎？不然讓明遠載你回去吧。」田靈師姐也認識那個女孩。
「他那輛二手車，還是算了吧,出了事故怎麼辦？況且他總是喜歡開著車窗，今天早上我搭他的順風車時都受了風寒,把師妹再凍生病了怎麼辦？夜深了，被人說閒話怎麼辦？明遠還要準備黎明彌撒，明天來遲了怎麼辦？還是和我一起回去吧。」雀斑女孩的「怎麼辦」和她臉上的雀斑一樣多，也一樣突兀，或許她的德語還沒有達到這樣高的水準，這時她倒一直說著中文了。
明遠的擋風玻璃上仿佛沾著擦不淨的灰，怎麼也擦不完。
我用標準的高地德語對雀斑女孩說：「我可以自己騎車回去。」我推著于青的腳踏車，可能身後長了眼，我感覺明遠的玻璃應該擦乾淨了。
我借著夜色壯膽，越騎越快，身後是無盡的虛空。教堂、耶穌、瑪利亞、老修女、永遠有著欲拒還迎的溫和表情的眾教友，還有明遠，他們都在身後，都被我甩在了那片虛空裡。
車胎在我加速下坡時砰然爆裂，我被遺棄在路邊。我使勁地踢著于青的車，借此發洩，發洩附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液體，與我共同抵禦漫天的寒氣。
等我走回宿舍時，夜色還是渾然一體的性感胴體，明暗不定到我分辨不出時間，其實也不需要分清。莉娜和莫妮卡早已不見蹤跡，客廳的吊燈壞了一個燈泡，一打開就不停地閃啊閃，我心裡亂得發麻，只想裹著毯子地蜷縮在沙發上，目光空洞。
我就這樣看夜色漸漸被撩撥開來，混沌得發白，又再次被暗色攪勻，就這樣，以不變應萬變，閃爍的吊燈照著他也恍惚起來。
莉娜打開門後被嚇了一跳，她尖叫起來，以為我猝死。我慘澹地笑笑，去洗臉、化妝，繞過她僵化的軀體出門。
要去哪裡呢？又能去哪裡呢？我不知道。在國內的時候，我通常和同學們一起去吃路邊攤，和媽媽去逛超市，和表哥表姐一起去旅行，但是在慕尼克，出了學校，我就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最多的就是漫無目的地閒蕩，好像大家都是這樣，沒有人有一個確切的地點。
新年假就在這樣的閒蕩中度過了，接下來是一段很長的「不上課時間」，大家會專心地複習考試、做報告、寫論文，每個人都在為最高的一分而努力。當然也會有例外，有人會繼續旅遊，比如米婭。我是沒有氣力再去遠地，甚至閒蕩也不能，聖誕過後我便如大病一場，生日派對上于青驚訝我竟然這樣瘦弱了，嘉男沒有去派對，他對我沒有如約受洗一事始終耿耿於懷，我也不想多作解釋，反正我很快就會回去了。
我回國的日期就在不甚明顯的天氣回暖中確定下來了，奧恩建議再為我辦一個派對，被我婉言謝絕。訂好機票後我和大家一一作別，莉娜和莫妮卡給我做了泡菜，盧卡斯教授送了我一本拉丁文的詩集，于青和奧恩送了我一個小的足球模型，我把窗臺上那株還未開放的矢車菊轉增給了奧恩，囑咐他好好照顧它。而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米婭竟然回到宿舍緊緊地擁抱我，反正我都要走了呀。
離別總是這樣的迫使人回憶初始的原點，讓人產生總是在原地轉圈的錯覺，永遠也達不到終點。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我提著行李箱，在慕尼克的街道穿來穿去，並不急著去學校。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于青和奧恩一起帶我參觀校園，參觀慕尼克。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各種各樣的研討課、講座、報告，各種各樣的書，馬克斯·韋伯、叔本華、尼采。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我在閒蕩時發現了聖三教堂。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我第一次坐明遠的雪佛蘭。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我和明遠一起吃重慶火鍋。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
回憶的圓圈不停地轉。
我在離開慕尼克之前又去了一次聖三教堂。神父還是一成不變地主持彌撒，信徒們也還是一成不變地望彌撒，就連老修女臉上的皺紋都是一成不變的。看到我她很意外，但很快又歸於平靜，可能是覺得我是一個徹底墮落的人。我告訴她我就要回中國了，可能以後都不會再來了，雖然最終我沒有接受洗禮，但是我仍然感謝她讓我認識了明遠。
「明遠是誰？」
「就是菲利克斯。」
「哦，是他，他也離開慕尼克了。」
「是啊，聖誕過後他就回法蘭克福了，黎明彌撒一結束，他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聖誕過後？」老修女非常驚訝：「不不不，他可是過完了新年假才離開的，他說要留下來為一個特別的朋友慶祝生日。」
五味雜陳的心緒拖累我往下沉，我告別了老修女，告別了所有人，也告別了慕尼克。之後我再也沒有進過教堂，因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值得讓我禱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