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老實說,清淡的日本料理,對一個重油重鹽已經習慣的我而言,吃嘛,入口淡然無味,不吃又會餓肚子。所以,每次到日本出差,飲食問題常讓我困擾不已。待已習慣其清淡口味之後,回到家之後,卻又不習慣家中之重油重鹽。對於這種變化,直到我接觸到日本東北的「雜煮」,這才在飲食上找到了一個平衡點。

談起「雜煮」,首先想到的是荒川五郎這傢伙。荒川君在台灣與我共事過三個月,他是日本某電子公司之工程師。這個人長得很體面,頭大臉四方,一眼就可看出,他是一個固執個性的大男人。做事一板一眼,很少有通融的地方。當他在台任務達成,臨將返回日本那天。我送他一只鶯歌燒的瓷花瓶,體積不大且容易帶走。

這只花瓶價值不貴,但他接過之後卻視如上珍。他小心翼翼的託付小妹,包裝後先交託DHL寄回日本。分手之後,兩人之間魚雁不斷,久而久之,交情逐漸濃厚起來。每回接到他的書信,他總愛將自己家鄉,形容得像是「天府」一般,令人有種很顯前去體會之意念。

他在信中還一再叮嚀,如有去日本一定要去找他。他說無論如何,一定要讓我感受一下,日本東北故鄉之溫情。他家居住在日本的「北東北」,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的日本地名。它在本州島的右上方,說偏僻不見得,但知道的人並不多。

這裡的冬季來臨,滿山遍也都下著重雪。粗重的雪花飄落,打在屋頂樹枝上,劈劈啪啪聲音傳出老遠。四周景物幾乎都埋在雪裡,環境之惡劣無復以加。荒川君就是在這種環境下成長,怪不得他生就一付固執,而又耐力驚人的個性。

1989年11月初旬,我抵達東京與他見面,之後他帶我搭乘新幹線,三小時的車程抵達目的地。接著搭他的汽車,再走半小時路程才到他家。這是一座老態龍鍾的茅草頂古屋,厚厚的白雪壓頂,我真擔心雪再大些會把屋頂壓垮。

他的父親見我滿臉異色望著屋頂,哈哈大笑的對我說:「這草屋已住五代人,當年的大地震它都安然無恙,勿用遠慮,請進!請進!」走進屋內是個很大的地爐,火燒正旺,懸掛火上的大茶壺已咕嚕咕嚕滾開。

爐旁斜插著多支像蔴糬又像豆腐的田樂燒,表面塗著一層厚厚的黑味噌,好像不錯吃的樣子。主人讓我坐在爐旁,順手拔一支讓我嚐試口味。一口咬下軟滋滋的香味四散,令人捨不得一口吞下。主人見我吃得津津有味,於是殷勤勸吃,害得我連吃三支還不想停口。

荒川老爹說我運氣真好,昨天他在山裡網得一隻小山豬。個體不是很大,但夠一家人吃頓「牡丹鍋」。說著說著,老爹帶我到廚房的水窖看那山豬。我用眼打量一下,那山豬可能是隻仔豬,體重約三、五十公斤左右。

我問為何將牠泡在水窖?老爹告訴我說:「水窖就是山居民家的天然冷藏庫,豬體泡在雪水中,不會腐敗且可保住肉質新鮮。」想不到,這一問卻讓我問出個大學問來。這時候老爹拿出一把宰豬刀,在粗石條上磨礪霍霍。

他要處理那隻山豬,但又怕我看到血腥,所以,叫荒川君帶我到客廳坐。荒川君知道我不慣安靜,因此,帶我到外面雪地裡去挖芋頭。雪埋的芋頭個體不大,最大也不過拳頭大罷了。我們邉玩邉挖,不久挖滿一竹簍就提著回家。

回家的途中,他又帶我到積雪重重的園子角落裏,利用圓鍬撥開重雪,底下舖著一層厚稻草,移開稻草底下是一層層的蘿蔔和大白菜。荒川拿了三條大蘿蔔和兩顆包心白菜。山居真好,到處都有可吃的東西。

在竹林裡頭有筍可挖,運氣好還可摘些新爆芽的嫩山菜。這還不夠,我在洗菜之時,荒川還在水溝的土壁洞內,掏出十來隻大藻蟹。我們回到家中,老爹已把火鍋高湯煮好,正把麵疙瘩一丸丸的放進鍋內。不一會,荒川老媽已將蘿蔔芋頭和山菜處理好送上來。

老爹將它一一放入鍋中同煮,每人面前還有一大盤的山豬肉薄片。這盤薄片每片厚度兩米厘,是老爹拿去附近超市委託代片的。大家就座老爹在鍋下添火,火旺鍋滾,我們挾起紅灔灔的山豬肉片往鍋內涮。

挾入鍋內涮燙之山豬肉,肉色稍微變白立即出鍋,沾上橘子醋醬入口酸甜鮮兼具,吃在嘴裡全無山豬特有之騷味兒。屋內熱食正在進行,外面白雪紛飛下得正濃,但屋內大夥卻是感覺一片溫暖。

吃完涮肉片再吃雜燴菜,滿腹熱烘烘的半點寒意都沒了。我在這裡逗留了一個星期,天天都是土菜土鍋,味重湯濃早已習慣。回到東京再吃其他料理,好像覺得味道都淡得無法入口了。

離開荒川君,搭上JR夜車直奔東京。小林君怕我找不到出口,早已帶帶著兒子光悅君,在東區出口接我。他說為慶祝光悅君考上東京帝大,今天邀我當陪客去上野別莊吃河豚大餐。這是他的誠意,所以我樂於捨命奉陪到底。

河豚有劇毒人盡皆知,可是還有許多不怕死的饕客,為了親近美味而拼死吃河豚。日本商友經常藉口招待我,帶我上高級餐廳大啖河豚大餐。尤其小林君最常利用機會假公濟私,公司會計深知其個性,只是沒有提出檢舉罷了。

每次出席招待筵席上,我對河豚興趣缺缺,他們還譏笑說我不識美味之鈍腳咧。儘管他們如此的揶揄譏笑,我依然是我行我素,從未改變我對河豚大餐的漠視。今年冬末我在北東北活動,兩天一夜完成工作,連夜我人抵達東京。

協力廠商之業務股長小林幸雄君,在東京車站接我之時,興奮的告訴我說,公司為答謝我長期合作之關係,今晚準備在上野櫻花閣料亭以河豚大餐招待我。我知道又是這傢伙藉機小題大作,不但假公濟私還夾帶兒子出席。基於過去之友誼,我實在不忍心去揭穿他的伎倆。

當睌在櫻花閣料亭,招待我這招牌人物食用河豚大餐。吃食河豚在我眼裡不算啥麼,可是在日本人眼裡卻視為豪華之享受。印象中猶記得料亭女將,端上河豚沙西米與河豚鰭燒酒之時,小林與鈴木二人雙眼突然亮了起來。

一旁之米澤部長,但見他嘴裏念念有詞不知說些啥麼?總言之,他們就像餓鬼遇上美食,那付貪吃饞相見之令人發噱不已。河尻部長是總招待,「請用!」尚未出口,他們已經掰筷子挾魚肉,大口酒大口肉的吃將起來。如同饕客品味,「甜啊!好吃!」紛紛自其口中冒出來,完全將我這個主客拋於一旁嘛。

但見一大海盤之河豚沙西米,你一筷我一挾的瞬間秒殺見到盤底。河尻部長見此場景,不禁搖著頭向我致歉。此公畢業於早稻田,待人處事十分委婉,儘管部屬如此逾越,他依然是滿臉和氣不加制止。

他今天會被派為總招待,那是因為他們社長與我關係不錯,深知河尻之為人與手法,所以,讓當擔任總招待不是隨意派出的。其實與日本人做生意,看他派出的招待人員,就可窺知你的份量啦。今天的招待成員都是熟人,而且也有多次之來往,因此對於她們脫軌行為,我並未放在心上。

因為瞭解而寬容,這對彼此之間的生意大有助益。事實上,我越表示不介意,河尻部長反更覺得過意不去。所以日後在談判桌上,他總是曲意呵護我的利益。今天這頓河豚大餐,顯然他又欠下我方一個人情啦。有人說:「商場如戰場」。這話說得十分在理,經常在商場上衝撞之人,相信大家都同意此話之不假。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