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黃昏,在送走謝子言一行人後,留下來的馬克斯.史密特對著樂團的夥伴說:「你們覺得怎樣?」

安德魯.吉布森沒好氣地說:「你是問那個怪物的事,還是我們的狀況?」他今天在謝子言那裡吃癟了好幾次,連拿手的歌唱都因狀況不好被謝子言批評的體無完膚,現在還是一肚子火呢。

馬克斯.史密特一聽就不高興了,不悅地說:「安迪,阿言有說錯什麼或做錯什麼嗎?」

安德魯.吉布森恨恨地說:「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憑什麼說我唱的很糟糕?」

馬克斯.史密特一臉訝異地說:「難道你覺得你今天唱的很好?」

安德魯.吉布森不說話了,自家事自家知,他今天確實唱的非常差,這一點根本騙不了人。

這時黛安娜.史東也補了一刀說:「安迪,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不應該把自身的過錯歸咎於人。更何況,那個小男孩可是幫了你和比爾的忙。」

安德魯.吉布森低聲嘟嚷:「誰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下子連安潔莉娜.凱瑞都看不下去了,提醒安德魯.吉布森說:「安迪,昨天晚上你可是急著要見那個小男孩。」

安德魯見連女友都不站在他這一邊,只得舉起雙手做投降狀,無奈地說:「好吧,是我不對,我承認我今天的情緒很糟糕,表現很失常。」

安潔莉娜.凱瑞見到他這樣子,卻是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弄得大家都莫名其妙。好一會兒安潔莉娜.凱瑞才止住笑,學著謝子言的神情語氣說:「嘿,安迪,你唱的這麼糟糕,還是回去當外交官好了。不過,如果你能唱的好一點,回去當外交官會更好。如果赫魯雪夫再敲鞋子,你就可以拿起吉他唱搖滾和他拼一下!」

安潔莉娜.凱瑞的話還沒說完,其他人已笑成一團,就連被調侃的安德魯.吉布森在訕訕地說赫魯雪夫可是已經下台後,也忍不住失笑。這個年代歐美的年輕人大多喜歡搖滾樂,也喜歡以歌聲表達對戰爭及國家暴力的不滿,謝子言那個在聯合國會議上唱搖滾樂的建議,可是太讓他們喜歡了。

威廉.衛斯理笑了一會兒後,像得到啟發一樣興致勃勃地說:「其實唱那首《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會比唱搖滾樂好,保證那些政客會嚇死!」

安潔莉娜.凱瑞一聽興奮起來了,神往地說:「如果像他夢中一樣,幾十萬甚至是上百萬的人民走上街頭,大聲唱著這首歌,唱的獨裁者一蹶不振甚至垮台,那該是一幅多令人激動的場景呀……呀!這首歌一定要由我們來帶頭唱,這會讓我們被紀錄在歷史上,被人們永遠記得!」

安德魯.吉布森卻是小小潑了一桶冷水說:「安吉,那小孩可是說了,在他的夢裡面這首歌原來是台語歌,那場景是他們台灣人爭取民主的場景。」

安潔莉娜.凱瑞不服地說:「胎不是說了嗎,在他夢裡面那可是很多年後才會發生的事。現在讓我們先把這首歌唱給世人聽,那不是很好嗎?當然,我們只唱英語版本。」

黛安娜.史東聞言眼中也出現躍躍欲試的眼神,但她卻是問馬克斯說:「漢斯,你覺得呢?」

正低頭沉思的馬克斯.史密特聞言,遲疑地說:「我覺得最好再問一下阿言的意見。各位,我現在是真的相信阿言這小孩說的,他真的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中過了半世紀。你們不知道,我從他一歲時就認識他了,以前我可沒聽過他講英語,而且他家裡的人好像也都不會講英語。事實上,他從生病昏迷再醒來後就變了許多,我現在可不敢把他當成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他雖然唱了這首歌給我們聽,卻沒說我們可以唱這首歌。」

這話安潔莉娜.凱瑞不愛聽,所以她駁斥馬克斯.史密特:「不不!漢斯,既然他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那他願意讓我們知道這首歌,就一定也願意讓我們唱。」

不過,安潔莉娜.凱瑞立刻就被她的表兄打臉了,只聽威廉.衛斯理搖著頭說:「嗯,現在回想起來,他那時似乎是在回想他那個夢,不自覺地就把這首歌的台語版唱出來,然後因為我們的追問,他才勉強又唱了英語版。之後,他向那兩個陪他來的台灣人說了幾句話。安吉,妳不懂台灣話,不知道那個小男孩說了什麼。我卻是聽到他說,為了所有人的生命安全,絕對不能在台灣唱這首歌。所以我覺得漢斯的話有道理,他不一定願意讓我們唱這首歌。」

安潔莉娜.凱瑞很失望,有些沮喪地說:「這樣呀……唉,我很喜歡這首歌的。」

黛安娜.史東也是很遺憾,但她還是安慰安潔莉娜.凱瑞:「安吉,其實我們該滿足了,那小男孩可是又給了我們兩首歌,貪多可是會嚼不爛的。」

黛安娜.史東不說還好,她一說安潔莉娜.凱瑞就不免要抱怨了:「那首《Say You Say Me》雖然可以一起合唱,卻還是比較適合讓漢斯獨唱;至於那首,《Time To Say Goodbye》,雖然那小男孩說他在夢中聽到的是男女合唱,但我怎麼想卻都是只能讓黛妳一個人獨唱了……唉,我現在才發現那小孩很偏心耶!」

黛安娜.史東和馬克斯.史密特都明智地不接這話,威廉.衛斯理卻是被安潔莉娜.凱瑞的話惹笑了。但他知道安潔莉娜.凱瑞的判斷沒錯,特別是那首《Time To Say Goodbye》,由受過聲樂女高音訓練的黛安娜.史東來唱確實比較適合。至於男女合唱的效果怎樣,因為馬克斯.史密特和安德魯.吉布森都不認為自己適合唱這首歌,所以無從確定。但就威廉.衛斯理的經驗來說,他認為若能找到一個不錯的男高音和黛安娜.史東合唱,那這首歌將成為永垂青史的經典。

「各位,別高興的太早,這些歌可都還需要編曲處理的。而且,我不認為他的條件是合理的。」安德魯.吉布森悶悶地潑了大家一桶冷水,他現在對謝子言的餘怒未消,總忍不住要貶低一下這個傢伙的價值。

「嘿,安迪,我發覺你今天很奇怪呢,怎麼盡是想找那小男孩的麻煩,這可不是紳士應有的行為。」黛安娜.凱瑞實在是受不了男友的態度,忍不住又出言提醒。

安德魯.吉布森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一旁的安潔莉娜.凱瑞卻不留情地揭開他的傷疤:「他這是在嫉妒那小男孩的才華呢,哼!」

她瞪了男友一眼,才又輕快地說:「要再編曲又怎樣,那小男孩可是說了,誰編曲就是共同作曲者,這很合理,我倒是希望他再給我五十首……不!是一百首這樣的好歌。」

威廉.衛斯理一聽樂了,打趣說:「安吉,那依照那小男孩的條件,妳得先付他十五萬美元,妳有這麼多錢嗎?」

這下安潔莉娜.凱瑞不說話了,她現在的財產不到三千美元,就算把希望之鴿幾個成員的財產都加進來,應該也不夠的。

這時黛安娜.史東忽然說:「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小男孩唱的幾首歌雖然風格殊異,卻大多有著對自由的渴望或淡淡的哀愁。那小男孩說他在夢裡面聽到許多歌,那這些歌一定是讓他記憶深刻的歌曲。那麼,他所經歷過的夢境一定很可怕。」說完她的目光看向馬克斯.史密特,這事只有他有資格回答。

馬克斯.史密特苦笑搖頭說:「黛說的問題我也發現了,阿言以前可是個天真又快樂的小孩子,醒來後就變得很憂愁,就像是想逃離可怕的夢魘一樣,忽然急著要賺錢和離開這個國家。只是,他究竟經歷了一場多可怕的夢境,恐怕是只有那位細川小姐才會知道。」

黛安娜.史東面有憂色地說:「那你們說,他經歷過的那些可怕夢境會不會真的發生?」

眾人都無言以對,雖然以色列佔領迦薩走廊的事真的發生了,可是誰知道謝子言說的其他事件是否真的會發生呢?

還是年紀最長的威廉.衛斯理穩重,輕拍一下手掌讓大家都看過來後,他才說:「不管那小男孩在夢裡見到的世界有多麼可怕,現在我們都無法確認它都會成為事實;就算他真的是在夢裡面見到了未來的世界,可是我們難道不能事先努力來改變結果嗎?漢斯說那小男孩作夢醒來後救急著賺錢想離開台灣,那就表示那小男孩正在努力想改變一些什麼。我想,至少他認為,只要經過針對性的努力是可以改變未來的。那麼,我們為何不也一起努力來改變未來呢?」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開起安德魯.吉布森的玩笑來:「安迪,其實那小男孩的建議很棒,若是未來你當了外交官後,能在火爆的國際會議上來上一首搖滾,或許這世界就會少了很多衝突。」

眾人大笑,這次連被開玩笑的當事人都微笑著露出嚮往的神情。

笑聲稍歇,馬克斯.史密特嚴肅地對威廉.衛斯理和安德魯.吉布森說:「你們準備怎樣處理那個預言?」

安德魯.吉布森想也不想地就說:「今晚我就打電話給我爹。」

馬克斯.史密特嚇了一跳,正想阻止安德魯.吉布森的魯莽時,威廉.衛斯理先說話了:「不不,安迪,你這樣做太衝動了,難怪那小男孩不太信任你。我想你還是寫一封信,將布拉格之春和越共攻擊西貢的事大致說一下,至於情報來源就不要寫上去了。你把這封信給我,我月底會去西貢一趟,到時候再把信交給你的父親,親自告訴他來龍去脈,請他務必設法保護那小男孩。」

安德魯.吉布森煩躁地說:「可是如果最近越共就行動了呢?」

威廉.衛斯理嘆口氣後說:「安迪,如果那小男孩說的事真會發生,也就是在布拉格之春發生的那個月月底,越共將潛入西貢攻擊美國大使館,那麼布拉格之春就會是一個關鍵性的信號。那小男孩不願意告訴我們布拉格之春的詳情,也或許他的夢境中對這個事件的詳細內容是模糊的,縱然如此,從字面上至少可判斷出這是春天時發生的事。而且,你對亞洲的情況還是很陌生,我可是知道越共有發動春季攻勢的習慣。」

稍頓,他又慎重地說:「那小男孩還不能完全信任我們,而我也對他的夢境很好奇。我建議你們,最好能快點實現對那小男孩的承諾。」

希望之鴿四個成員互看一眼,都點頭同意威廉.衛斯理的建議。

安潔莉娜.凱瑞愁著臉說:「聘請律師這件事不難做,困難的是找到一個能讓雙方都信任的律師。坦白說,我可不敢相信這個國家的律師。」

馬克斯.史密特接著說:「還有,阿言要求幫他在香港匯豐銀行開設帳戶,我不認為在沒有他的監護人同意及出面下,我們有能力完成這件事。」

黛安娜.史東聞言有些詫異地問:「今天陪他來的人不是他的監護人嗎?」

馬克斯.史密特搖頭說:「我們都只是他的鄰居,雖然據說細川小姐和阿言的家人交情十分深厚,但恐怕還是不能在法律上代表阿言。」

黛安娜.史東更是疑惑:「那讓他的家人去一趟香港不就好了?」

威廉.衛斯理把話頭接過來說:「黛,這裡不是民主國家,人民要出國很困難的。」

安德魯.吉布森悶悶地說:「那麼說,這小傢伙是給我們出了一個大難題了。」

黛安娜.史東想了一下,說:「我父親好像有幾個朋友在香港,我來問他是否有辦法幫我們的忙。不過,這事得花點時間。」

威廉.衛斯理點頭說:「那也只能這樣了。對了,你們星期日下午可以去試唱吧?」

馬克斯.史密特微笑說:「比爾,看來你是想當我們樂團的經紀人呀……嗯,我是沒問題,但我建議我們明日最好再練一下。」

幾個人都點頭同意後,黛安娜.史東忽然對馬克斯.史密特說:「漢斯,你知道那小男孩的家附近是否有房子要出租?」

幾個人都楞了一下,和黛安娜.史東最熟的安潔莉娜.凱瑞說:「黛,妳不是前兩個月才搬家嗎?」

黛安娜.史東點點頭說:「是呀,可是那小男孩不是說要我們教他樂理和鋼琴嗎,我們之中好像只有我比較擅長鍵盤樂器……」說到這裡,她卻是嘆了一口氣說:「而且,最近我住的地方附近搬來一個令人討厭的法國人。」

幾個人聽了都是一臉八卦神情,黛安娜.史東長得太漂亮了,有人追求是正常的。但這個法國人能讓黛安娜.史東想要搬家躲避,那就不太正常了。只是見黛安娜不想繼續說這事的樣子,也就不好探問了。

馬克斯.史密特點頭應允,這事並不困難,更何況黛安娜.史東不是窮學生,人又長的漂亮,要租到房子應該是很容易的。

威廉.衛斯理見事情談的差不多了,就笑著說:「好啦,那 我們去吃飯吧!吃完飯後我可以送黛和漢斯回家。」他來台灣好幾年了,早就弄了一輛車,反正順路,就發揮一下騎士精神。

……………

謝子言用蠟筆細心地幫多啦A夢上完最後一筆顏色,又在畫紙一角用黑色蠟筆寫上自己的名字,這才鬆了一口氣地對松井陽子說:「陽子阿姨,這就是我想像中那隻機器貓小叮噹的樣子,妳可以把這張畫和故事一起寄給泉一郎叔叔。對了,阿姨妳不是為他取了個叫多啦A夢的日本名字嗎,這名字聽起來不錯,以後小叮噹的日本名字就叫多啦A夢了。」

松井陽子拿起畫紙仔細端詳,說真的,謝子言畫出來的這隻機器貓看起來有點蠢,但這種畫法和人物造型似乎很符合她哥哥泉一郎的風格。所以松井陽子很滿意地將畫紙收起來後,笑著對謝子言說:「阿言,謝謝你,我想泉一郎會喜歡的。我下個禮拜就會將多啦A夢的故事寄回日本,只要泉一郎願意用這些故事畫漫畫,應該就會立即來台灣處理合約的事情。」

謝子言很大人樣地隨意揮了揮手,表示他知道了。他根本不怕松井泉一郎會黑掉他。畫漫畫最難的還不是畫畫,而是漫畫的故事內容。尤其是像多啦A夢這樣的漫畫,吸引人的不是畫畫的功力,而是天馬行空充滿想像力的故事。如果松井陽子對松井泉一郎的描述沒錯,那這個有點木頭木腦缺乏想像力的不入流漫畫家就一定會上鉤的。

更何況,這次松井陽子是請他的哥哥投稿給細川舞子哥哥的出版社,有細川舞子在中間照顧著,謝子言才不怕松井泉一郎會作怪。

這時候細川舞子從阿容的臥室出來,剛好看到謝子言的動作,皺著眉頭說:「阿言,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動作,以後不要再做這種只有那些沒教養的大人才會有的動作了。」

謝子言吐了個舌頭扮個鬼臉,卻又立即乖乖坐好。這個日本阿姨太精明,他可不敢惹。

謝子言的鬼臉卻是逗得松井陽子直想笑,她先親暱地摸了摸謝子言的頭,才對細川舞子說:「舞子,妳對阿言太嚴苛了,他還是一個小孩呢。」

細川舞子噗嗤一笑,然後又瞪了正拼命點頭附和松井陽子的謝子言一眼,這才對松井陽子說:「妳就跟這小鬼的家人一樣,都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哼,小孩?我看他比任何一個大人都精明!」

這話謝子言不愛聽,仰著臉就抗議:「舞子阿姨,我可是又乖又誠實的乖小孩!」

細川舞子戲謔地看了謝子言一眼,輕笑說:「乖小孩或許還有幾分,但誠實嘛……哼哼,你什麼時候會講英語的?別告訴我家人教的,我知道你家的人講日語還可以,講英語是不行的。也別告訴我是那個德國人或林文定他們教的,從今天他們聽到你講英語時的臉色,就知道這跟他們無關。更別拿什麼你會唱英語歌就會講英語的理由搪塞我,這兩者根本不是一回事。」

謝子言聽的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訥訥問道:「舞子阿姨,妳的智商是多少?」

細川舞子抬起下巴說:「一百五十四!你問這個幹什麼?」

謝子言用手拍拍胸膛,鬆了一口氣地說:「好險好險!我還以為舞子阿姨比我聰明呢。」

這下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來興趣了,齊聲問:「那你的智商是多少?」

謝子言卻是有點難為情地說:「在夢裡面我十三歲時做過測驗,才一百五十八而已……。」

「噗嗤!」

松井陽子忍不住失笑,見過氣人的,卻沒見過像謝子言這樣氣人的。她覺得這個小阿言自從在醫院醒來後就,還真是變得更好玩了。

細川舞子只覺是又好氣又好笑,雙眼目光在謝子言的左耳和右耳游移不定,考慮究竟是要捏這小鬼的哪一隻耳朵。直到謝子言嚇得雙手摀耳直縮起脖子後,細川舞子才哼了一聲,說:「好了,阿言,你該告訴我們了。」

謝子言暗自嘆了口氣,心想這個阿姨真精明,這要是別人早就被轉移話題了。知道這次一定得說了,但他還是看了看阿容臥房的方向,又瞧了瞧牆上的時鐘。

細川舞子一眼就看穿謝子言心理在想什麼,笑瞇瞇地說:「別看了,她們兩個玩累了都睡著了。還有,今天早上我可是與你家的人說好了,九點半才會送你和子卿回去,現在可才七點剛過喔。」

謝子言翻了個白眼,心裡把房間裡那兩個貪吃貪玩的笨女孩罵了十七八遍,卻也只能無奈地說:「舞子阿姨,陽子阿姨,從我醒來後,就覺得夢中經歷的事好像都是真的。忽然之間我覺得我長大了,學了好多的東西,像是夢中學的英語就是。可是,這幾天我卻常常作惡夢,夢中的未來世界真的一點都不好玩。」

細川舞子點點頭,柔聲說:「阿言,醫生都說把心裡面的不愉快說出來後就會舒服的,你可以把那些事都告訴阿姨嗎?」

謝子言還是搖搖頭說:「阿姨,我醒來後腦袋裡面一直有句話說好奇心殺死貓,窺知未來是要付出代價的……。」

細川舞子笑了笑,溫柔地說:「沒關係,阿姨不怕。」

謝子言又看了看松井陽子,見她一臉認真傾聽的模樣,只得說:「夢的一開始是我還在醫院,阿容的父親出事了,她整天就是哭,哭的我快瘋了。還好,沒幾天我就出院了,記得那時還聽到她哭鬧的聲音。然後,電視上說以色列攻佔了迦薩走廊。接著……。」

與告訴二姑謝淑美的不同,這次謝子言把未來世界的變化都大致說了一下。等他走馬看花似地說到中國的崛起對周邊國家的影響及伊斯蘭國的恐怖攻擊,時鐘已走到晚上九點一刻。

細川舞子看了一下時鐘,對謝子言說:「阿言,時間差不多了,你趕快把東西收一下,我去叫你姐姐起床。」

謝子言看了細川舞子一眼,卻怎樣也無法把話說出來。

細川舞子見狀笑笑,然後很鄭重地對謝子言說:「放心,阿言,這些事我和陽子都不會說出去的。嗯,還有,你想做什麼,阿姨都會幫你的。」

……………

細川舞子將謝子卿謝子言姊弟送回家後,坐在鋼琴前彈《Yesterday Once Mpre》,這曲譜還是她從希望之鴿那裡要來的。她一遍遍地彈著,直到一旁的松井陽子忍不住提醒她天色已晚,她這才停歇下來。

細川舞子坐進沙發後,看了看關心之情溢於言表的松井陽子,嘆了口氣後,起身向松井陽子鞠躬,很嚴肅地說:「對不起,陽子,我不該讓妳聽到阿言的那些話。」

松井陽子被好友的行為嚇了一跳,趕緊也起身鞠躬回禮,說道:「不,舞子,這不關妳的事,是我自己要聽的。我們都很喜歡阿言這小孩,我覺得我必須關心他的狀況,我想舞子妳也是這樣想的吧!」

細川舞子卻是又嘆了口氣後說:「不一樣的,陽子妳不知道我們細川家和謝家的關係……。」

細川舞子的父親細川重原是熊本藩細川家的別宗,靠著自己的努力一路讀到東京帝國大學,那時謝子言的祖父謝文堂也在日本讀書,兩人在社團活動中相識並結為好友。細川重原畢業後順利到台灣總督府工作,而謝文堂畢業後卻去了中國遊歷,等數年後謝文堂返台時兩人才又聯絡上。

二戰末期,謝文堂因其中國關係一度遭日本憲兵隊逮捕,是細川重原四處奔走營救並為謝文堂作保,謝文堂才得以倖免。

日本戰敗後,細川重原憂懼會成為戰犯,就先將在日本的寡母和在台的妻子上原理惠及年幼的子女託付給謝家。後來國府來台接收時,細川重原一家被遣返日本時,就如當時被遣返的其他日本人一樣財產都被國府沒收。正當回到日本的細川重原不知如何養活一家老小之際,卻有個中國官員找上門來送了他兩萬美元。一問之下才知道,謝文堂變賣了半數家產換了八萬多美元,透過昔日遊歷中國時認識的國民黨官員,將錢送去日本給細川重原。

這筆錢經過層層轉交後已不足原來的四分之一,但在當時的日本,已是一筆鉅款。細川重原就靠著這筆錢做起生意來,如今已是擁有一家商社和四家百貨公司的豪富之家。

細川重原在事業上軌道後,數度帶著家人來台謝恩,並欲贈送商社的部分股份給謝文堂,卻都被謝文堂拒絕。也是從那時起,細川重原的妻子上原理惠每年都會帶著兒子龍馬和女兒舞子來台,所以細川舞子和她的哥哥細川龍馬都和謝家的人很熟。一直到五年多前細川舞子的媽媽上原理惠過世,細川家這每年來台的行為才告中斷。

一九六五年一月底,細川重原決定再娶。也就是那時候,細川家的兄妹才知她們已有一個十歲的同父異母弟弟。細川龍馬和細川舞子憤恨父親背叛母親,就避來台灣,卻剛好見到了剛出生的謝子言。

或許是因細川兄妹對父親再娶的抵制,細川重原對一對兒女日益冷淡,甚至以細川龍馬有血友病而剝奪了他的繼承人地位。好在細川龍馬本就志在出版事業,以母親遺贈的一筆錢自己創立一個出版社。而細川舞子雖與父親繼母不睦,因有母親遺贈給她的部分商社股份,倒也衣食無缺。

去年細川舞子因前男友參加反政府暴力活動受拖累,一度被日本政府監視調查。她的繼母藉機提出將她嫁給另一商社會長之子的建議,細川重原為擴張事業版圖有意接受。細川舞子一氣之下就跑來了台灣,還在細川龍馬的幫助下,弄到了一個日本共同通信社記者的身份。而由於擔心哥哥的身體,細川舞子本來是在想明年初就回日本的,但如今意外有了收養阿容之念,恐怕是得等這事辦城後才能離台了。

末了,細川舞子深深地嘆了口氣後說:「陽子,對我來說,謝家就像是我的家,阿言就是我的姪子。陪他一起分擔這個夢所帶來的憂慮和痛苦,支持他做想做的事,是我的責任。但妳不同,妳不應該也沒必要捲入這個漩渦當中。」

松井陽子有點恍惚,她也是所謂的灣生日本人,也就是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雖然她們一家被遣返日本時她的年紀尚小,但幼年時也多次聽父母說過那時的悽慘。當然,那時她們家是比細川舞子家慘多了,一來是她們家本就屬於日本社會的底層,二來她的父親也沒有像細川重原那樣的運氣,能結交到謝文堂這樣的朋友。但是,她和細川舞子一樣,都是知恩圖報的人呀……。

松井陽子用力地搖了搖頭,臉色莊重地說:「舞子,阿言說好奇心殺死貓,窺知未來是要付出代價的。我既然好奇地想窺知未來,就得付出代價。更何況,這幾年我哥哥泉一郎畫的漫畫一直被出版社拒絕,他都沮喪的快病了。現在阿言答應讓泉一郎畫多啦A夢,這可是幫了我們松井家大忙。我很清楚,這個故事太好了,誰來畫都會成名的,阿言大可交給其他人的。阿言對我家的恩情,我必須報答。」

松井陽子說完後就直直地看著細川舞子的眼睛,而細川舞子也是瞧著松井陽子的雙眼發楞。沒一會兒兩人都發現對方那樣子實在是像鬥雞,不禁都笑出來。

松井陽子笑沒幾聲,卻又愁著臉說:「舞子,如果阿言夢到的未來都會是事實,那不是怎麼努力都沒用嗎?」

細川舞子沒好氣說:「妳呀……唉,難道妳沒發現,阿言說的話中已經透露了一個訊息──就算他夢見的未來都是事實,但這個未來還是可以改變的。」

「呀?我怎麼不知道?」松井陽子真的是被搞糊塗了。

細川舞子算是被這個有點迷糊的朋友打敗了,無奈地為她分析:「阿言說他夢到阿容的那些情景,顯然沒有他講故事和我要收養阿容這一部份。而我之所以想收養阿容,卻是因為看到阿言講故事給她聽的情景,而想到小時候我哥哥也常講故事給我聽,於是臨時有了收養她的念頭。如果說阿言夢到的事會成為事實,那他和我臨時起意的行為可能已改變了阿容的命運。所以我認為,未來是可以改變的。我相信阿言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會急著要做很多事。」

稍頓,她微笑著說:「既然未來是可以改變的,那我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小傢伙會把世界變成什麼樣子。」

……………

「阿春兄,你睡不著嗎?」

黑暗中忽然出現的聲音沒嚇著周立春,他從頭頂床鋪不時傳來的聲音,早知道林文定也睡不著。他們租的西服店這間沒對外窗的小房間,三面牆都是薄薄的木板隔板,一點點動靜都能傳遍整間西服店。為了怕吵到房東,他們已經習慣了入夜後壓低聲音說話。因此雖然在電扇馬達低沉的聲音中,林文定的聲音都顯得有些飄忽,周立春仍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但是,周立春實在是沒有說話的興致,所以他只是低聲回說:「在想事情,睡不著。」

黑暗的房間又只剩下電扇馬達轉動聲,過了十來分鐘,林文定忽然又說:「阿春兄,我想去問阿言,他夢到的未來台灣是什麼樣子。」

周立春一聽嚇了一跳,從床上一躍而起,誰知頭卻狠狠地撞在上舖床板上。他哎喲一聲後,卻又咬牙忍住,光著腳下床去摸牆壁上的電燈開關。

下舖突如其來吵雜聲讓林文定大吃一驚,坐起身來還沒開口,卻聽啪地一聲電燈已被打開。蒼白的燈光下,只見周立春右手放在頭頂猛揉,雙眼卻直直地看著林文定。林文定被看的心慌,弱弱地問:「阿春兄,怎麼了?」

周立春卻是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側耳聽了一會,確定沒驚醒房東後,才走到床鋪邊把聲音放的更低說:「阿定,阿言說的沒錯,他今天唱的那首歌,你以後絕對不能唱。還有,也不能跟任何人說到今天在那個美國人那裡見到聽到的事。這是會死人的事,你可一定要記清楚了。」

林文定趕緊點頭,但接著他卻又說:「可是,阿春兄,我只是想知道……難道你不想知道?」

周立春沉默一會,才低聲說:「我也想知道。但是,我想阿言不會再說任何跟那個夢有關的事;就算他願意說,我想細川小姐也不會讓他說的。」

林文定卻似是早就仔細謀劃過一樣,立即又說:「阿春兄,我明天開始要教阿言他們讀書識字,我找個機會問問阿言,看他願不願意告訴我們。細川小姐那邊,如果她不同意,我就去請松井小姐幫忙。松井小姐人很好的,一定會幫忙的。」

前幾日細川舞子向謝子言的家人提起,謝子卿就要進幼稚園了,也是該開始識字寫字的時候了,剛好又多了個阿容,就讓阿容和謝子言陪姐姐一起學習。這樣三個小孩白天就可以放在細川舞子那邊,也不用讓謝家的人一邊做生意一邊還得分心照顧小孩。當時謝子言的家人還有點猶豫,覺得把自己家的小孩丟給細川舞子總是不妥,只是謝家現在確實是忙,且林景子又懷孕了,這才同意這陣子先把孩子託給係細川舞子了。細川舞子知道自己和松井陽子沒學過注音符號,不適合教小孩子識中文字,就給了林文定這個家教機會。

細川舞子和謝家給林文定的家教薪水不低,卻怎樣也沒有林文定現在在補習班教小五小六班的薪水高,但林文定一聽卻立即應允。雖說這也是林文定想報答謝家平日照顧之恩,但周立春卻是知道他還有別的念想。所以他這時一聽林文定提到松井陽子,不由皺了一下眉頭說:「阿定,你可別只顧著追女孩子,把人家的孩子給耽誤了。」

林文定臉一紅,趕緊辯解:「才、才沒有呢,我哪有在追女孩子……。」

周立春聽林文定越說聲音越低,也不想再說這個會讓林文定難堪的話題,點了點頭說:「那你看和阿言說的怎麼樣再跟我講,我明天早上都會在學校,你知道那裡的電話號碼的。」

林文定一聽有點驚訝,好奇地問:「阿春兄明天不去約會?」

周立春沒好氣地說:「小孩子問那麼多幹麼?」

林文定脖子一縮不敢再說,可是等周立春關燈上床後,他卻又忍不住再問:「阿春兄,你是想和海蒂結婚嗎?」

周立春沉默了一會,才低聲說:「還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呢,而且……我怕我父母不會同意。阿定,快睡覺吧,不然明天會爬不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