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那片黑 第四部【第六章:十七樓A室的婆婆】

版主: 謝予騰跳舞鯨魚林思彤麻吉oc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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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黑》第四部
第六章:十七樓A室的婆婆
ocoh說:「一直遭命運愚弄的倪季賢,此篇中卻有所成長,面對狀況極不穩定的世界,他倒表現出少有的冷靜。我相信成長是生命中的重要元素,使我們在路上保持積極。」

  六點三十分,離開記憶中的老地方,位於長沙灣的一座唐樓;別過少年藍,他透露了單獨的藍字,或許是一個隨意編造的外號。
  他又贈我兩件東西,首先是個更深層次的謎團,關於深奧難明的時空,我們兩個素未謀面的人,命運和時空卻好像交疊起來,我當然會想起複雜的平行宇宙,但僅是一知半解。然後,他讓我取走那張麥格理先生留下的字條,寫有一句留言和一組手機號碼,是跟我完全無關的東西,我既不認識藍,又不認識麥先生。字條上的字跡深刻粗大,寫得比藍的好太多,他放棄字條,代表放棄聯絡麥先生的方法。
  我作了一個多餘的舉動,向那組號碼發出短訊:「麥先生,假如你打算尋找那位叫藍的少年,請馬上行動。他從昨夜開始躲在唐樓的天台,我剛剛和他見過面,他好像未有離開的意思。至於我是誰,一點也不重要,我是你們的陌生人,你不必言謝,更不必聯絡我,再見。」麥先生的用意似乎是幫助那位孤獨的少年,他失去雙親,幾乎是個無依無靠的人。我發出短訊的動機純粹是給他們一個幫忙,是禍是福實在難料。
  揮之不去的是藍和奧治的關係,他給我的感覺像少年時代的奧治。
  回到車內,思蕊隨著汽車開動而蘇醒,再喚我一聲「倪先生」,在短短的半天裡,我已然習慣這個稱呼。我未有作出特別的吩咐,還未想到下一個目的地,眾多變幻在這三個月內不斷發生,急速改變我的生活圈子、居住環境、工作進度、戀愛關係,我相信事出有因,任何事情都不會無緣無故的發生。不幸的是,對於引發起所有事件的源頭,到目前為止,我是毫無頭緒的。
  此時此刻,我選擇冷靜的坐在乘客座,找表面冰冷的思蕊對話。
  我猶豫地說:「思蕊……我要回到大埔。」這顯然是個模糊的指令。
  思蕊問:「倪先生,請指定目的地,讓我規劃路線?」系統懂得分辨是與非、黑與白,把事物區分得清清楚楚,不容許灰色地帶的存在。
  我支吾的說:「呃,讓我想一想……不如先回到老家吧,我想看看那個地方,然後再找奧治見面。地址是大埔舊墟直街……直接為我規劃路線好了,謝謝。」一時間,我真的給她考倒了。
  思蕊如常地回應:「沒問題,路線規劃完成,我已為你選擇了最省時的路線,長度為二十六公里,所需時間為三十分鐘,請問倪先生需要作出改動嗎?」
  我忽然想到:「唯一的改動是關於你對我的稱呼,叫倪先生好像過分拘謹,你叫我季賢好了。」
  思蕊說得非常生硬:「我已經把改動儲存妥當,對倪先生的稱呼將更改為季賢。」即使她的聲線非常接近人類,但我依然無法忘記她是系統的身份。
  「謝謝你。那麼我突然改坐乘客座,你會明白是出於什麼想法嗎?」我向智能駕駛系統作出試探,同時希望找她訴說心事。
  思蕊的回答卻使我失望:「關於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我假裝不在乎,繼續道出內心的坦白:「只要坐在乘客座,心裡會產生一種錯覺,以為負責駕車的人是小君。我希望你儘量提升車速,模仿小君的駕駛風格,讓我再次回味林文君在旁的那片刻,可以嗎?」
  「沒問題,我會依照吩咐去辦的。」思蕊就是如此的盡忠職守,在短短半天裡,我對她的了解加深不少。
  我心知肚明,知道這種刻意的模仿、氣氛的營造是個幼稚行為。我犯下每一個人類都會犯的錯,每每在失去過後才學懂珍惜,明白到後悔莫及的表面意思,繼而拼命憶想那個人的一切,大概是時間的問題,一切都錯過了,一切都太遲了。
  在離開小君後,我放棄跟她保持聯繫,這不一定是我的過錯。那時候的我需要一些時間來平服情緒和調整我們之間的關係,所以我堅持迴避她,故意不發短訊、不打電話,不關注她在臉書上的近況。命運的奧妙之處在於它的千千萬萬,在平平無奇的時刻遭遇意想不到的轉變。
  車子會在大概七點鐘到達老家附近的街道,當思蕊問及下一個目的地,我想到了老家,即使父母到了外國居住,並把房子賣出,換成現金留作異地生活的費用,我想到的還是老家。我對那裡有一份特別的感情,是個伴我成長的老地方,無法算出實際的日子,大概是十幾年,年齡漸長,記憶力衰退,跟往日有關的記憶已然模糊不清。
  我雙眼都累了,矇矇矓矓的,不得不閉起眼睛稍作休息。我想象小君在黑夜駕車的情景,思蕊的模擬存在些許差異,但足夠讓我作為想象的輔助。當小君進入專注的駕駛狀態,會默不作聲的盯著道路前方。我明白在那時不該跟她談話,閒話家常也萬萬不可,這個舉動可能擾亂她的情緒,造成交通意外,所以我只會偷瞄她的側臉,欣賞一副認真專注的表情。她利用駕駛來減輕工作帶來的無比壓力,那個忘我的境界才能使她把工作拋諸腦後。或許不少人也是這個模樣,沉迷工作,喜歡忙碌,卻獨個兒承受著巨大無比的壓力,累透了,眨過眼,再次返回工作崗位。
  我們曾經是配合得不錯的搭檔,她喜歡當司機,我樂意當乘客。我們始終敵不過歲月的侵蝕,時間分分秒秒、年年月月的改變當初的純正,她選擇了背叛之路,搭上另一個男人,我選擇回到熟悉的大埔,展開新的生活。六年過去,我始終無法買下舒適的房子,無法購買打理家務的機器人,無法給小君渴望已久的家庭生活,我們的家始終是個暫住的地方,有欠穩定的,虛幻漂泊的,她缺乏女人都需要的安全感,所以她改變了。換個說法,她是回到了當初的自己,再次尋找渴求已久的安定生活。
  男人和女人始終不同,我們是一輩子的孩童,永遠頑皮搗蛋,我們不一定需要安穩的生活,一剎那的興奮已然足夠。因此,男人不容易明白女人,我從不諒解小君,孤單的我坐在車內的乘客座,我開始懂了,明白我們之間所發生的問題,是她隨著歲月而成長,我卻依然像二十二歲那年般幼稚。這組搭檔不再穩固,兩個人不再匹配。
  在我決定分開的那天,小君投向別人懷抱的決心仍然不足,她猶豫、遲疑,所以她落淚,為我的不爭氣而落淚,她寧可回到從前,鼓勵我努力賺錢,一起改善生活質素;她落淚,是由於明白到我們都是二十八歲的成年人,不再是二十二歲的孩子,而且她的改變和成長來得比我急切、比我嚴重。我們曾經是兩杯開水,單純的、和暖的、舒服的,任由水杯放在桌上,自然的產生化學作用,自然的混入空氣中的雜質,自然的變成混濁不堪,不論如何重新注入清水,兩杯水都不可能回復純淨。我不再尋根究底,面對小君的外遇,我雖然無法原諒,卻有了新的理解和領略。
  晚上七點鐘,不知不覺的忙上大半天。
  車子抵達大埔舊墟直街,這裡的改變大多出現在店舖方面,開設了一些不同類型的食肆,有火鍋店、潮州菜館、西餐廳。這街道所經歷的轉變實在太多,在我居住的十幾年裡,所見證的變幻實在太多,遺忘的也有不少。
  思蕊在路旁停車,我預計自己逗留的時間很短暫,車子沒有進入停車場的必要,這當然是思蕊精確的分析結果。我不再是眼前一座住宅大廈的住客,無法輕鬆進入大堂,我挨靠行人道上的欄杆,掏出手機假裝打電話。這個需要精湛演技的動作重複進行了很多次,直至五分鐘後,有人推開玻璃門,步出大廈,我維持絕妙的偽裝,一邊跟空氣說話,一邊注意管理員是否在場,經過幾秒鐘的觀察,通過大堂,轉入走廊通道,直至進入升降機,按下十七樓的按鈕,確定乘降機的內外門關上,我才鬆一口氣。這近乎完美的表現,我給予自己極高的評價。
  到達十七樓,這座大廈的設計為每層共有六個單位,老家是B室,我走到門前,摸了摸冰冷的鐵閘,新的住戶為它換上另一種色彩,是略嫌俗氣的粉紅色,而不是沿用了十幾年的碧綠色,人的離開、人的到來,也為死物帶來了新的變化、新的衝擊。我不欲打擾B室的住戶,他們不一定認識我這個不速之客。因此,我把目標轉移至A室,在搬到長沙灣居住前,我跟他們一家的關係很不錯,見面時也會噓寒問暖,特別是那位精神相當不錯的婆婆,她在說話時中氣十足,而且健步如飛,雖然滿頭白髮,感覺卻年輕頑皮,教人好不佩服。
  我移步至A室門前,按下電子門鈴。一會兒過後,真的有人應門,是個陌生人,如先前說過的,我不會因為遇上陌生人而感到詫異,加上這次回到老家,我是另有目的,不是盲目的緬懷過去。至於那個目的,是在回來大埔前忽然想到的,是個秘密。
  應門的人是個中年女人,披著一頭凌亂長髮,衣衫不整,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我似乎不小心吵醒了她,壞了她的興致。
  女人一臉不耐煩的說:「你是誰?來找誰?快說。」不過,我不會被她的惡劣態度所嚇倒。
  我表明來意:「你好,我姓倪,在兩年前住在隔壁的B室。請問你家是否有一位婆婆?她一直待我很好、很友善,向來照顧有加。由於工作需要,我今天回來大埔一趟,因利乘便,順道回來探望她。」關於B室的婆婆,我們似乎注定不可能再見一面。
  女人刻意瞪眼說話:「對不起,我想你找錯門了,我和丈夫在這裡住了三年,從來都是兩個人,沒有婆婆,沒有孩子,我對你毫無印象。假如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我們說聲再見,你讓我繼續去睡,我昨天忙了一整天工作,覺得非常疲累……」可幸的是,她直話直說,把事情交代妥當。
  我不欲追問下去:「沒問題,是我要說聲對不起才對,我不打擾你了,再見。」任務已然完成,我已經達成當初的目的。
  女人迅速關門,動作快得驚人,她身心俱疲,恨不得馬上作個了斷,徹底結束我們的對話。她當然知道我是個不速之客,但我不是完全沒有收穫,更透過一些簡短的對話,獲知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也可以說是一個共通點,是個不顯眼的線索。認真的討論會帶來新的觀點和特別的想法,我必須把今天的見聞一一告訴奧治,我們需要一次會面、一堆討論。
  我不再留戀這個地方,用上輕快的步伐離開住宅大廈。在這個時候,我發現管理員現身於大堂中央,是個中年男人,不是我認識的人物,我們擦身而過,我沒有找他談話的打算,心裡想好一個問題,卻沒有意欲開口,甚至相信自己已然猜得出他的回答。我一邊步出大廈,一邊打電話給奧治,要知道他身在何處,無論如何,我們必須見面。
  我一開口便不客氣:「喂,奧治,你在那裡?還在那家咖啡室嗎?」
  奧治緩緩地說:「對,我花了一整天在這裡寫小說,喝過幾杯杯咖啡,現在嘛……覺得很睏呢。」他的聲音略帶幾分倦意,寫小說的確很累人,是種精神折磨。
  「是再見咖啡室?對嗎?請你留在那裡小睡片刻,我馬上過來。」我希望儘快確定他的地點,其餘的一律屬於次要。
  奧治提出有趣的要求:「好吧,我想吃芝士蛋糕,你會請客吧?」芝士蛋糕莫名其妙的成為我們的溝通橋梁。
  我若無其事:「沒問題,每次吃芝士蛋糕,都是由我來請客,不是嗎?」不單是芝士蛋糕,不論地點是大埔抑或沙田,凡是在咖啡室見面,我總是負責請客的人。
  爽快的結束通話,我加快自己的所有動作,甚至省下規劃路線所需的幾秒鐘,讓思蕊儘快開車,直接駛往太和站的購物中心。道路暢通無阻的話,我將在十分鐘內出現在奧治眼前,使他大吃一驚。
  「思蕊,奧治就在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你們到底有多久沒有見面?」我們之間的共同話題大概只有一個奧治,其餘的,她一概不懂。
  思蕊直說:「是七天,他在七天前曾經出現,但沒有乘車外出。」絕不拐彎抹角的系統果然是聊天的好對象。
  「你的主人似乎喜歡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多一點。」在這個城市裡,道路擁擠,有些時候,找一個位置停車也成問題,奧治喜歡乘車多於駕車是可以理解的。
  「是的,奧治覺得燃油費過於高昂,所以更傾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此外,奧治曾經說過『思蕊,千萬不要把我視作主人,我們是互相幫助的朋友才對,或許在另一個平行宇宙裡,我們的身份會是對調的……』,我不能理解整句話的意思,但在此之後,我便學習如何把他視作朋友般看待,他喜歡呆坐思考,木訥寡言,雖然話不多,但是個很善良的人。」這是思蕊說過最長的一番話,我似乎找對了話題。
  「他可有向你提及自己創作的小說?」我好奇問道,心裡懷疑奧治和思蕊的真正關係。
  思蕊說:「沒有,他偶爾會自言自語,說出一些類似電影對白的說話,而且愈說愈興奮,這可能跟他的小說有關。」
  我大表讚賞:「哈哈,你太厲害了,更可能是這個世界裡最聰明的智能駕駛系統。」
  「季賢,你誇獎了。」這個模仿人類的東西竟有幾分羞澀,也許在另一個平行宇宙裡,她是個和我們平等相處的人類,奧治會樂意替她開車的。
  怎樣也好,我們目標明確,正朝著太和站前進。
重複出現不再認識的情景
是倪季賢不再被眼前世界熟悉
以文字為載體的故事創作方式
如何呈現平行世界
又會繼續敘述出什麼樣的故事
令人期待

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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