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次墜入,深淵。
  心中的澎湃無法止息,那是猛浪發狠衝向礁石所激起的,可本該激起的巨
大聲響卻不斷被什麼給壓抑著。

  夏至將臨,悠揚流暢的陶笛聲自校園角落的紅磚樓傾瀉而出,伴隨著微微
蟬聲豐富著外頭的溫熱,風從未闔上的玻璃窗跳入,驚的我拿起本子的手顫抖
了下,一張張鮮明的曾經緩緩飄落……又一個畢業季。

  多少人為著未知的未來跌撞青春,而令我魂牽夢縈的卻是那些零零落落的
片段。「嘿,我還在!」又是那個聲音,在百般寂靜的夜裡於我耳邊放肆迴盪
,忽大忽小,無聲地蔓延纏繞從心房至心室,正當慢慢習慣這樣似有若無的搔
癢,嗖的一瞬間又悄然無蹤,無痕跡的恍若從未有過,「啊!」我驚醒,不是
夢,那不像是夢,穿插兩個世界的失重感直搗心臟深處,劇烈感使我眩目不已
。別跟著我,盡全力的嘶吼,有形無聲的嘴反反覆覆的重播著,溢出的卻是如
同小丑般的戲謔嘲笑。直盯著花白的天花板,銀白色的絲線扭曲攀附其上,「
我在這,想起我了嗎?」它的雙眼直勾勾的釘入我腦海中殘餘的片段,被我暫
時遺忘卻又頑強不屈的湧上,為了壓制這股力量,汗水浸濕了衣衫進而滲透床
板,汲取空氣中微薄的氧氣,我喘息。

  坐在同一個位置上,同樣的場景,同樣制式化的流程,這樣的我們十幾年
來從未停歇。壓力自四面八方蜂擁而至,我茫然地看向其他人,原先清晰連毛
孔都能透見的距離,一晃,卻驚覺那人影已然失焦前方。聚聚散散,終究孤獨
一人,拉拉扯扯的,還是那些散不去的蠱。嘗試追捕嘻笑聲,青澀的羞紅淡淡
的撒下多彩光點,微微落在青少男女的潾波雙眼中,然而那樣美好的日子卻只
是蠱,蠱惑著不想面對現實未來的心。怎麼了?不快樂嗎?四周充斥著空洞的
踏步回應聲,人群碰撞推擠向前,眼裡毫無波瀾,死灰的面孔僅剩一張上揚裂
嘴,面皮晃啊晃的並無一例外,他們正踏上「未來」。

  五、六月的梅雨季開始了,站在被細雨潑濕的窗前,微涼的空氣沁入鼻腔
,我張眼向下俯瞰,這一望足足令我呆了近十來分鐘,今日的街道與往常並無
不同,只是那天的心中感觸極為強烈,如同被強灌不加水的威士忌。第一眼,
看到了兩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學生,青春洋溢的笑鬧,毫無壓力的燦爛笑容與
彩虹相互輝映。第二眼,街道對面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士垂喪著頭拖著沉重的步
伐向前行走,然而,當這一幕印入眼裡,我發自內心的笑了,好似找到共鳴,
我想著,多少人能登峰完成自己心中最初的夢,真真切切品嘗到最後釀出的美
好珍露?多少人只是日復一日過著相同乏味的生活,最後勉勉強強得到的僅是
一頓溫飽?然而又有多少人無數次的改換自己的夢想,思索苦尋那個遙不可及
的豐美盛夏?年少輕狂的我們總有許多繁複妄想,細緻描繪著各自獨有的藍天
,可經歷了不算太多挫折的求學時光後,能切切實實真正與社會接軌的又能有
幾人,「轟」的一聲,有什麼再次在我身體深處炸裂,無痛無癢卻使我深皺起
眉頭,緊貼著冰涼的窗微微緩息。

  它是依附著我的身軀生存的,汲取在我記憶中美好的殘餘而留下乾癟的醜
陋,從前我只是埋怨造成它強壯的環境,在還能逃避的時候尋覓更為舒適的天
地任由我做為避風港,直到時間剝去它偽裝的衣,尖銳晦暗的表皮毫無保留的
展露,於心智脆弱時刻奮力千刀萬剮著我僅存的理智,逼我面對最血淋淋的現
實,層層剝落,徜徉在令人窒息的死黑,「咯」的時間煞然靜止,那個空間只
有我跟他,淒厲的笑聲滲透著我皮膚上的各個孔洞,鑽入刺入頭蓋骨下柔嫩的
脆弱,毫無還手之力的我只能眼巴巴的望著他。「不要!」用盡全力的嘶喊換
來的竟是它更為充滿笑意的嘴角,好似很滿意我的反應衝著我的周圍使勁轉圈
,捂住雙眼,此刻的我只想要冷靜。冷汗刺的我後頸發腫,模糊的視線使我無
力崩潰,唯一的安心來自伸手還能觸摸到被褥因汗水而變得濕涼的冰冷感,片
刻的停歇後,那令人發毛的噁心感再度自深處發芽,掐著供給血液的器官緊縮
,感受到身體各個細胞都想向外逃竄的搔癢感,如同蟲子在季節轉換時的大遷
徙,「啪」的理智線應聲而斷,撕心裂肺的狂吼,隨手處及的物品全都是抗拒
它的利器,拿起丟下任由它飛舞,刺耳的尖叫在房內炸開,這一聲,震的床鋪
微微晃動,數分鐘後我才意識到,這心碎的尖叫聲是我的,隨著人慢慢清醒,
欣喜的發覺那讓人作嘔的噁心感消散無蹤,緩慢的深吸一口氣,微冷的空氣從
鼻腔蔓入大腦最深層的意識,舒暢感使得煎熬平息,虛脫的我像慢動作撥放的
電影倒向軟綿的床,再次結束被它侵犯的夢魘。

  「你必須要面對它」、「別受他影響」幾乎每一個人都這樣告訴我,可在
成長的路上卻連雞毛蒜皮的米粒小事都是它的溫馨小窩,如何與它共生存變成
人生重要大事,細細翻閱著有它在的記憶膠囊。十幾年略顯稍短的人生經歷上
,我是看它成長的旁觀者,更是予以它養分的供給者,在游泳課上它第一次滋
長,憶想起當時還尚未發育完全的小小身軀經歷不斷嘗試還是無限次被充滿消
毒味的池水滅頂的恐懼,肥短的手臂不停拍打著那青綠色的透明,可除了激起
毫無作用的水花之外,什麼也沒有,哨音響起,換個動作繼續,看著同儕跟著
岸上的指揮官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確實完成,而我只能沉沉浮浮的在水平面上
下輪替,用著略有近視的汪汪大眼死命瞪著救生員,呼救聲卻被湮沒在無法張
嘴的喉中。不知何時當我看向水面下,畫面已不再是其他人的腿部形狀,瞬間
,濕冷的世界朝我席捲而來,「為什麼你學不會?」、「不是很容易的嗎?」
就像按到循環撥放的CD音響,幾句相似的話不停的折磨我,從來就是好強不
願服輸的人,可千萬的嘗試卻毫無進展的同時,眼角不由得沁出無色淚水,突
然的,它出現將我包裹嚴實,「不要逼我!我在努力了!」我說,「為什麼學
不會?」它用戲謔的眼神仔仔細細的打量我,把我嘲笑的體無完膚,那是我與
他近距離接觸的第一次。第二次,當那個男人只拋下一句話就逕自遠去時,它
又出現了,然而這次我與它相依相偎,夜裡無數次的與他談話,像是相知相惜
的多年好友,它給的痛楚是我三個月來日日夜夜細細品嘗的毒癮,「妳還有救
嗎?」、「是妳把他逼走了,怎麼辦?」將自尊心極高的我一次次地擊垮,沒
有一夜睡得安穩,痛楚就像麻藥,毫無知覺只是難以入眠,只能睜眼看著窗外
日月替換,蜷曲窩在它懷裡任它折磨,妄向得到被救贖的安心感。再過兩年,
即將踏入職場,毫無基石墊起的高度是我擔憂的根源,也是它盡情肆虐的樂場
。今年的它愈發猖狂,看向曾經的無憂生活,十幾年來學習的多項技能不過只
能用來維持生命基本機能運作,拿什麼與人相較?是高一點的學歷、多一點的
學習態度亦或是諂媚人心的表面功夫?它看著我痴痴地笑,如今它不再是只有
聲音的靈體,形體逐漸發展完全,幽冷的黑構建著它的軀殼,愈大愈像……我
!簡直是我的復刻版。面對前方人生重要的門檻,我知道突破它將會成為我跨
越門檻的助力,可尚未成熟的技能、尚未受過歷練的脆弱心力,現在的自己使
盡洪荒之力也僅能削弱它的邊罷了!還剩兩年。望向一疊疊靠牆沾灰的書籍,
對於往後的綺麗想像卻成為它向上爬升的石塊,給自己多大的期望,就予以它
多大的能量,下一步該往何處?對自己疑惑愈大如同頑石死命壓在心口處,然
除了茫茫無聲的空間與我對視外,再沒有任何一點兒聲響。

  試過許多種辦法讓它被侷限在我規範下的空間,也努力正視眼前的問題,
約束自己,更是尋求他人協助,聽取各方良言美意,卻還是不斷的跌落深淵下
,經歷無數次被黑暗吞噬的夜,直到最後的最後明白只有自己才能突破這長年
的疙瘩。曾經,一位與我情誼深厚友人和我徹夜漫談,我們從往日情懷聊到社
會現實,從淺談世界觀到深入內心真實無保留的感受,好似什麼都沒說出口,
就僅僅是言語交流、感情分享,一來一往字句的口水戰持續到了曙光自海平面
乍然浮現,此時,前一晚被負面情緒折磨的我,在這樣專注的對談中,思緒僅
剩下話語文字的纏繞,「好多了嗎?」友人溫暖的笑意自眼角細紋流露出,他
說他是這樣面對那股強盛的力量,不去低頭妥協,不去和他辯駁,不做讓自己
傷心又傷身的愚蠢行為,就是找人聊聊吧,談談世間的美好,也許此次的言論
不完全符合自己原先的想像,但又何妨?也許此次交談的對象並不是最親密的
身邊好友,但又何妨?只是為了要空出時間、空間給自己,拋開一切,好好地
享受這場名為聊天的人生盛大饗宴,「唰」的饗宴音樂嘎然而止,結束的響號
就是曙光的照耀。看向兩人被金黃色包裹的側臉,我想我找到解決的出口了。
我喜歡漫遊在文字間,喜歡在談吐上仔細琢磨用字遣詞,然而這樣的時間消耗
又給了自己一段紓壓的短暫旅程,既能增添一項樂事,又能打散它做為成長的
營養素「負能量」,兩全其美的好事可不是天天遇見,這樣的想法產生後給了
我強大的內心護盾,充滿信心迎接它下次帶來的挑戰。

  茫茫人海中,在壓力無孔不入的社會下,擁有愈強盛的抗壓性那會是衝向
夢想雲端的助力,然而又有多少人像我一樣每每與它抗爭都居於下風,再無力
的更是快速進入人生最後一個階段,殞落,美好年華如此輕易的消逝。「出口
」,筆畫少之又少的兩字,包含的卻是無邊際的極樂天堂,延續生命的轉角指
標。隨著負面情緒增長,被蛀蝕的內心何能得以平復,唯有找到出口才能與他
抗衡,只能當每一次的無法喘息是邁向美好未來的必越之牆,而「相信」也是
一個支撐起自我的重要方式,一生中除了夢想可能不斷改換,「發洩出口」也
是需隨著成長經歷遭遇不斷思量替換的,若有一人擁有隨時能愉悅的想法,也
是與生俱來的珍貴天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