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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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我的家鄉在高雄市美濃區的龍肚里,這裡的山水保有一種寧靜,彷若雲深之處的鐘聲,迴響舊時牆垣旁黑白相逐的細語。

一、
  我在城市裡成長,畫面渲染各種色彩的繽紛,卻是喧囂。每回踱步來去在街道上的各式標語與商品,瀏覽如網頁,賣的是點擊一個「讚」,買到的是包裝自己的回覆。如同上癮,不自覺被這樣的生活模式所習慣,一旦離線,就會不安。這就稱為城市,
  我對於生活沒有太多的想法,不懂嫖賭,卻很會吃喝。世界對我來說太遙遠,城市看起來都一樣,人來人往的陌生各自路過。漫無目的的閒逛,在一個靠近大安森林公園的路口停下,前往台北市立圖書館的斑馬線正彈奏凌亂的音階,仰頭看看燈號裡的小綠人,無故被荏苒光陰追趕似的步伐,最後筆直躺臥在時間凝滯之後,流淌一身的鮮紅。沒有人在意它的故事如何被描寫,如同我的存在。
  不該這樣生活吧!不騙你,當下我竟胡思亂想起來,瘋狂般的用手撕去身上的一切表象,赤裸裸地站在海中央,無助又無知,周圍的海將我推擠,好不容易抓到依靠的邊際,卻是一個倒臥在路邊的玻璃瓶,路過的眼神充滿猜疑,我被這樣的眼神淹沒,缺氧而失去意識,慢慢分解成無數的問號與刪節句。當我走過斑馬線後,再回頭看看,那個在燈號裡一身腥紅的傢伙,換了一套綠西裝又自顧自地爬起來,走向過去曾經生活過的路。

  我害怕得不得了,拚了命想要告訴別人我是誰。

二、
  在我的記憶裡臺北盆地是一處流沙地,陷入無數的追逐,多少人的嚮往與關注都在這裡淪落,對我而言,三十年的歲月在霓虹渲染裡流逝,像在一面白牆前射精,在熟悉中高潮,在陌生裡走失。所以,我決定將自己放逐,與養育我成長的環境決裂,我需要一處能看到天涯與海角的萬水千山,將自己當作新品種子掩埋後,重生。

  開始南下的旅程,我一路尋找自己的姓名,就像每次上台演講前都要自我介紹,可是我無法說出我是誰,誰是這個我。自我介紹變成最難的課題,每當我試圖描繪自己的生命歷程,就會發覺自己手上的演講稿是一面平靜的湖,眨眨眼再抖一下手中的空白紙,居然連一陣漣漪都召喚不出來。

  詩人夏宇,曾用三顆鈕扣當作姓名的隱喻,或許,我也可以從這裡開始尋找我的回答。

  有看過毛毛蟲蠕動的模樣,你就很難對它產生任何好感,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因為它不被人們喜愛的原因造就它的蛻變。所以它把一切負面的傳聞和竊竊私語化作一條條的絲縷緊緊包覆,沉澱在其中,反覆思索。反之,想像一隻美麗的蝴蝶,翅膀潑灑無數的色彩,翩翩飛舞的姿態是驕傲的證明,可是,它會不會不記得自己在蛻變之前,曾是一種如何的詮釋。
  小時候,每個人都會碰到一個作文題目──我的志願。試想,在那年幼的時期,對於整個世界充滿好奇與各式想像,彷彿在一張白紙上隨意潑灑墨水,就能稱為一幅畫。你回想小時候的種種情景,「玩」與「寫作業」佔據大多的時間。你不會忘記短短的下課十分鐘,遊戲過後,制服的領口和袖子永遠都是髒兮兮的模樣。你不會忘記暑假之後,面對眼前堆積的作業,讓你突然有所頓悟──時間無法被儲蓄──的感覺,然而屁股和手心已多了兩行被追討的利息。我的志願離的好遠好遠,在屬於遺忘的邊界,漸漸褪色成一句指不出方向的羅盤。鈕扣就這樣掉了。

三、
  風箏之所以存在,憑藉的是風的支撐,如果它要翱翔的風向被人牽著走,它就只能原地打轉。失去生活的意義。

  所以,我回到記憶的源頭,在高雄火車站下車後前往隔壁客運,買一張坐往六龜的下午班次,三點左右抵達美濃的龍肚國小。原先褪色的街景在眼底慢慢萌生些許久違的問候,親切的客家話打轉成淚珠往兩頰語落。
  二伯父的家以前是成衣店,現在變成一般住家,從大門紗窗清晰可見家庭式卡拉OK的設備。我還沒做好打招呼的準備,那就先往老家而去。老家是傳統三合院,但是真正的居住卻是在穎川堂後的兩棟建築,分別是二房大伯父的祖屋,以及我們這邊三房的祖屋。大伯父在後邊的田地旁和大伯母把醃菜用筷子戳塞進空玻璃瓶中,身體依舊健朗,時間在這裡被禁止進入,回憶如新,不曾竄改。再看看自己兒時衝來撞去的一扇舊門,輕輕推開像小心翼翼翻閱一冊古籍,卻發覺字體的墨色淡了,筆畫越發不懂了。沉悶的氣息宛若慈悲婉拒外界的探尋,或者說是不信任。
  我把一樓與二樓的門窗全數翻開,雖然已是黃昏,卻仍依稀見到微弱的陽光巧妙踏入,開始細數過往的故事。大伯父往這裡走來,一臉疑惑的看著屋內,我撐起笑容叫著:「伯父」,他似乎在腦殼裡翻箱倒櫃找著一絲線索,三點五秒過後終於露出熟悉的目光說:「弟弟啊,這麼久沒看到囉。唉呦!變得這麼大隻!」我靦腆笑起來,怪不好意思的招呼。後來,伯母也接著用訝異的眼神打量我,一副在外頭吃得太好的神情與我說笑。二伯父獲得消息也趕了過來,依照慣例,身材還是被激賞了一翻。說說笑笑中,世界被還給了最新鮮的光澤,老人家們又像在我童年時的那般精神。只是三房舊家的斑駁一時是無法粉刷的疲憊。
  晚餐過後被半推半就地請去二伯父家,老人家們興奮的把門敞開,深怕歌聲無法傳到天涯海角,以為萬水千山都是多年的歌友。我被這樣的氣氛所感染,看著歌單上至少十年以上的老歌,不禁笑了。歡唱三個小時後,九點多終於肯把卡拉OK關機,彼此敬完最後一杯酒後,散去。
  我回到祖屋拉一張短凳坐在紅瓦片前懸吊的燈下,待所有人聲都睡去之後,把一封封藏在牆磚裡的故事重新敘事。午夜被穎川堂宗祠裡的鐘聲喚醒,新的一天開始流動,我乘著故鄉裡的點滴向前划去。這裡的風屬於自由,我想我知道自己的鈕扣在哪裡遺失了,我無需剪斷拉扯的線,因為這是屬於我的天空。
人大概從懂得說我之後就開始遺忘自我。
所以我們的人生可能就是一連串追尋自我的旅程吧!

覺得這篇文章分成很漂亮的四段,尤其第二段(標一)讓我心有戚戚焉。
我也很想告訴別人我是誰,但這個動作更像是在告訴自己:自己是誰。
在我腦海裡時常打轉的一句話是:「這個世界不會為你而轉。」
我們通常喜歡在喧囂後的孤獨中撕毀自己的表象,以為自己能夠羽化,但我卻認為這不過是像幼蟲般蛻皮的過程。
就像文中的小綠人,譬喻得恰到好處又緊抓住城市的特徵。

但可能我是比較悲觀的,對我來說追本溯源這件事情更像是蝗蟲吃掉自己的舊皮囊。(但其實也隱藏著一種樂觀)
畢竟我們是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源頭,或溫暖的子宮中。我們只能試著去吸收那曾經熟識的一切以補充前進的能量。
所以這篇文章的最後不可避免地讓我走入一種不可避免的情節,這讓我想到了周杰倫的《稻香》。
我想這就是追求自我,一種回歸實則進步的表現吧。


誤讀盼諒
敬祝
文安

緞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