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覺得疲憊的時候,會變得耐心異常,可以習慣等待,甚至期待等待。

在緩慢的移動過程中,點與點之間,那彎彎曲曲的線,是空間鑿開的時間凹痕,躲在某個曲角裡面,就可以稱得上是休息了。

下班回家的路上,停了長長的紅燈。今天沒有疾駛過彎角,沒有搶在黃燈之前衝線,鬆解下來的視線,散開來半掛在前方,似乎有某個黑點在眼角緩慢移動,速度很慢,距離很短,緩緩的,移動。

那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人,黝黑的皮膚,頭髮有些蓬亂,厚實的身子塞在兩根支架撐起的尼龍布墊上,整個人看起來又更糊軟了些,軍綠色的短上衣算是乾淨,灰撲撲棉質的下身,裸露出一雙黑漆的腳,與身體的比例不等,更短小一些;與腳的比例不等,更浮腫了些,他慢慢地滑,滑過眼前的斑馬線,穩穩地,將自己停泊在便利商店的騎樓下。

我想起了爺爺。

在記憶中,我們並不太親近,但那是長大之後的事了。

不知道是真實,還是夢境。畫面裡,有爺爺、父親與我,那似乎是一個飯後散步的悠閒時光,爺爺行動不方便,於是父親推著他,年幼的我的腿,小小的軸心擺盪不出太大的步伐,跟不上父親的腳步,行動也不方便,於是爺爺載著我。

是夏天的風,暖暖的,還送來廟口邊燒烤著黑輪的香氣,鹹鹹甜甜的,混雜著虔誠的線香,還有爺爺身上美琪藥皂的味道,與鳥仔牌護膚油過分明朗的香味,後來我睡著了,在爺爺的懷裡。

醒來時,腳上的鞋不知是在什麼時候丟失的,暖暖的風,穿透腳趾縫,輕柔又自由,感覺著爺爺身上薄涼襯衫粗糙的觸感,跟手摸起來的感覺不太一樣。

探下頭去查看,輪椅的腳板是否恰巧捕撈到那雙失足的卡通拖鞋,下面的風景,很乾淨,幾乎是新的,空空蕩蕩,沒有鞋,也沒有腳。

我沒有說話,轉頭鑽進更深的爺爺的懷裡,把腳縮到更靠近心臟的位子。


『爺,我們現在是同一國的,我們都沒有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