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ER]有仙則名?伯樂名馬?─「時」的深思[/CENTER]

人生在世,有人辭官歸故里,亦有人漏夜趕科場,人各有志,亦各有歸向。人生如此,亦是如此人生。但儘管如此,卻不是人人能遂其所願,因「懷才不遇」者確是多如恆河沙數。對此,古人便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態和解釋:「有仙則名」及「伯樂名馬」,前者重「內」,後者講「外」。或許,有人以此為各走極端,互不相干,但筆者卻以為「道並行而不相悖」。此外,儘管「內外兼備」,仍有「生不逢時」之嘆。因此,了解「時」的重要性,實是至關重要。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作為千古讚揚的名句,自有其精警之處。當中,「山」與「水」均作主體,而「名」與「靈」即主體的名譽,「高」與「深」便是主體的客觀條件。泰山以其為「高」為五嶽之最,鄱陽湖以其「深」為五湖之首。當中,「高」與「深」正是主體成名之因。但劉禹錫卻非如此想。

他以為連繫的關鍵在在「仙」在「龍」。「仙」者,山中之人,德比天高,超凡成仙;「龍」者,動物之靈,呼風喚雨,掌控一方。「仙」與「龍」均是凡人追慕之目標,故但凡「仙」「龍」所在,途人必絡繹不絕,先睹為快,尤有甚者望能沾其仙靈之氣,以求心想事成。在此,「仙」與「龍」實是象徵主體的修養,意指個人修養自能自致其名。

歷史上,多少仙、龍因才而得天下名,終能振翅高飛。三國時,諸葛亮自比管、樂,名聲達於諸侯,八駿之劉表多次傳邀,他尚且婉拒不就,後得劉備「三顧草廬」,終能封侯拜相。由此可見,主觀修養確能使主體名聞遐邇,且自然而然,毋庸主動尋求。總結而言,「成功由內不由外」。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同是古今的金科玉律,但卻與「有仙則名」的解釋不盡相同。伯樂者,相馬之能人;千里馬,馬之駿逸者。古時,消息不通,且民智未開,知馬者寡,能相馬者更是萬中無一,故滄海遺珠實屬多有。唯其如此,人中龍鳳確需伯樂,而後方能得其所哉。故此,一人之名成利就,實待外在因素而成,內在條件亦便淪為次要。

歷史上,多少遺珠因伯樂而得見天日,綻放光芒。春秋戰國,齊相管仲本為公子糾之僕,糾爭位失敗,管仲亦受涉被斬。是時,尚無人知其才能,唯鮑叔牙向小白推薦,並言:「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即使小白摒棄前嫌,造就桓公九合諸侯的驕人霸業。由此可知,若無伯樂,雖仙龍亦難有顯名之時,而且輕則不見於世;重則九死而不知其由。此即「成功由外不由內」。
綜合上言,可知持「有仙則名」態度者,均以為「有麝自然香」,只要有「才能」便不怕「懷才不遇」,毋須曲己阿世;「伯樂名馬」者,則以為「際遇」較「才能」重要,故較樂於順應世道,以求伯樂賞識。對此,孔子及孟子均作出高度讚揚。據《論語‧子路》所載:

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對此,《孟子‧萬章下》亦有相似的看法。據《孟子‧萬章下》所載:


(
伯夷
)
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
(
伯夷
)
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
(
伊尹
)
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


綜合以上兩言,孔子以為眾人可分作「中行」、「狂」及「狷」三類。當中,「中行」乃最理想的聖人所為,而「狂」及「狷」則為次善之人。「狂」者的特點是奮發進取;「狷」者則能堅守原則,不作不應之事。再據孟子所言,伯夷律己甚嚴,堅守自己的原則,不妥協,不讓步,便正如孔子所指的「狷者有所不為」。伊尹則與伯夷不同,他為了實踐自己的理想,投身仕途,積極進取,正是「狂者進取」的最佳寫照。

縱觀上言,「有仙則名」即如「聖之清者」伯夷般不願曲己阿世,是「有所不為」的「狷者」;「伯樂名馬」則積極奮發,正如「聖之任者」伊尹般,是「進取」的「狂者」。既然如此,可知兩者均有其可持之故及歷史根據,雖各走一端,卻又並行不悖。

另外,筆者以為「有仙則名」者過於高揚「個人才能」,而「伯樂名馬」者則極端強調「客觀際遇」的重要性,此誠如孔子及孟子所指,兩者雖聖尤偏。所謂「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儘管能出眾人之右,且舉世知名,但貴如「金麟」仍需「風雲際會」之「時」,方能變化成龍。同樣,天下無事之時,名馬只能待於馬廐,仙龍亦只能歸隱山林,這絕非「懷才不遇」之時,卻是「時不予我」之日。回顧歷史,不少「仙」「龍」雖有展翅之能,卻處於不利之時;名馬雖有伯樂賞識,卻不遇征戰之機。《漢書‧李廣將軍傳》載:


(
李廣
)
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騎射,殺首虜多,為漢中郎。……嘗從行,有所衝陷折關及格猛獸,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


李廣少時以騎射聞名,亦因此能從軍擊胡。及後,他因能「衝陷折關及格猛獸」,又為文帝賞識。至此,李廣可謂得遇明君,名成利就。但文帝卻又為之嘆息,以其「生不逢時」。

的確,李廣生於文景之時,干戈未息,外有匈奴為禍,內有諸王作亂,但漢室為養精蓄銳,故對外多行「和親」之策,少啟戰端;對內則按捺不發,不作征伐之舉。整體而言,「漢初六十年」不失為穩定、和平之世,因此軍事不用,文教大興。反之,高帝正值秦末之時,群雄並起,積極修備武事。及後,楚漢相爭更關乎政權誰屬,而高帝正因得三傑而勝。當中,貴為主帥的韓信更是功不可沒。由此可見,高祖之時依仗武力,自然更適合以騎射聞名的李廣,亦無怪文帝為之而嘆。總結而言,李廣正因「生不逢時」而空有驚世之才、伯樂之助。

其實,對於「時」的重要性,孟子亦曾詳述,更盛讚孔子為「聖之時者」。據《孟子‧萬章下》所載:

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由射於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

正如上言,伯夷即「有所不為」的「聖之清者」;伊尹乃「進取」的「聖之任者」,但兩者又各有所偏,未臻至境。對此,孟子特意提出「時」的觀念,以為孔子能集大成,其偉大處即在「時」,故為「聖之時者」。

據孟子所言,可知「時」即集伊尹、伯夷及柳下惠之大成的表現,既可「任」,亦可「清」,又可「和」,絕不偏執一端,而又無可無不可。觀乎孔子一生,其志向遠大,望能得君行道,故半生顛簸,以求為世所用,此即伊尹之「任」。孔子亦嘗入朝為官,且政績斐然,此既為君主所賞識,亦招徠不少攻擊,但孔子仍能依道而行,處之泰然,不驕不餒,此正如「不以三公易其介」的柳下惠之「和」。最後,孔子勞碌半生,但現實清況讓其清楚意識到「道之不行」,已成定局,他又不願曲己阿世,奉迎在上位者,故又隱居山林,以作英材,望能「覺民行道」,如此氣節即如伯夷之「清」。

綜合上言,孔子因己志向,故能「知其不可而為之」,但又能不卑不亢,不輕易改變原則,委屈求全。最後,又能知所進退,絕不強求,故又另尋他法,以貫徹本意。由此可見,孔子身兼「任」、「清」、「和」的特質,且既能靈活變通,而又堅守原則,應「任」則「任」,應「清」則「清」,應「和」則「和」,達到「中庸之道」的至境,因「時」而行的「時中之道」。
對此,孟子便以「射」作喻,指出伊尹、伯夷、柳下惠能用「力」貫徹己道,故能成就「任」、「清」、「和」之境,但這只是因「力」而成,雖「聖」亦難免偏頗一端,而不能「中」於靶心。但孔子卻不然,他能因「時」而行,故可隨時皆「中」。如此技術實非「力」所能至,實須「巧」「力」互濟,對事情、環境之始末有全面、具條理的見解,方能成事。「智」「聖」合一,方是時中之道。

綜合上言,可知「時」正如文帝之言,有「時機」、「機緣」之意,此即客觀環境及其需要的項目。但世上絕無穩定、恆常、萬古不易的「時」,成仙為龍或幸遇伯樂或能讓你如李廣、諸葛亮般「名成利就」「懷才得遇」,但卻不是「生當其時」的保證。但觀乎孔子之行及孟子之言,又可知「時」實不獨指客觀因素而已,主觀的選擇也是「時」的表現,而且當人能配合客觀因素,從而調整主觀的選擇,即能因「時」而行,達「時中」之境,此之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亦即「通天人,合內外」之意。由此可知,人生難保「生不逢時」,但與其徒嘆奈何,不如「適時而行」,此又「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