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與其說是一個固定的點,或是一幅不會動的畫,倒不如說是一條河,一條不斷流動的河水,隨著回想而重生,記憶可以讓我們用嶄新的眼睛看到過去的事物,然後打開密門與之前未曾發掘的關連,我們會對我們自己感到訝異,因為我們會用先前沒發現的各種細節將我們的記憶拓寬或重新發明,進一步打開未知世界的窗子。」──安德瑞烏.卡蘭薩〈巴別塔男孩〉

  季節是永不在洋流裡,聚首的浪。

  拍打散逸,從不止息停留,界線已經不再分明,春結著冬季的霜ˋ夏季的細雨,秋多了無法預知的轉折,和最初始的印象漸漸疏離,最後只獨立出夏和冬,鮮明的墜落,補滿每個置換之間接縫的空洞。

  季節之間沒有明確的間距,必須容受彼此的曝曬和滲入,濕氣與寒雨。黑暗枯朽凋零,發芽晨露雨霧,放棄了分辯你跟我的差距,走了這麼遠才發現,就像安眠的人待在長期失眠的人走不進的夢境,明白差距無法消弭,崖邊望不盡崖底,最後放棄以為自己能夠給予,而僅是希望,你能守住原有的,不致掉落於永不可解的問句,就好。

  在冬夜裡容易患上鬱結的病,只能開始發問一直無法啟口的問題。用各種之前沒發現的細節的螺絲釘,把回憶重新拓建ˋ固定成能鞏固窗框的支架之前,如同理查˙葉慈在短篇小說「建築工人」裡的提問:「窗戶在哪裡呢?我是說,光要怎麼進來?」與在結尾時的感嘆:「這裡應該要有一扇窗戶的,我們大家都需要。」

  開了窗引渡光線,是我以為在失去至親時,逐漸築起的準備足以耐受,直到那一刻襲來,我仍然發現每個字都在此刻失去用途,被一瞬間拍打過來,永恆靜止的時間沖的四散。

  是我在後半年不止歇的舞蹈練習裡,都必然被一個手搖鈴樂器在甩動發出樸實聲響時,留下關節處被撞擊的瘀青,每次靜下來才會感覺到發紅腫痛,直到最後,我還是沒有找到不受傷使用它的方法。要執意走去,怎能無傷,與愛有關的,都是緩慢而能深及骨頭的疼痛。

  開了窗戶的手,是祈禱般的敬畏,光進來了也許是,終於懂得認知與實相的對鏡相照,看似相同卻永遠對反。掉進險惡境遇的陷阱,錯覺傷害了內層結構,把唯一的屋頂掀開,還是會彎腰撿拾木片瓦石,攀上梯子,腳踩著空洞旁僅能容身自己的邊緣,把一切修築復原。

  是在無能接上的頻率間曾經產生渺弱的火花,卻不再惋惜,因為光火存在費心導電的瞬間,在未知裡從沒有所謂的捷徑,到達這裡,才能驗證這只是為了一瞬就不復存在的火光而開始的。不知不覺間,終於捨下了獨斷與急迫,習慣了轉頭確認之後再看向前,用漫長的耐性相信等待一切跟上之後,就會漫山遍野ˋ穿石鑿徑的流入明日。

  把記憶拓建之後,需要一扇窗戶,光從哪裡進來?

  走向正確的路卻開始練習,如何迷路。不再問自己是誰,每一個自己都是自己的因果。乾涸的成為路或者,成為谷。脆弱如種核,發芽抽長。豐茂的持續滋養。重生的再也無須命名。受傷的時刻其實,一點也不鋪張,寂靜的起與滅,傷痕裡沒有秩序,可以自行癒合也可以一直展露著,最鮮紅的肉。和另一個之間無法相契的穿越,明白除了無色透明的愛,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如同深海,鯨魚的屍骸上仰而毫無抗拒的落下,用寂緩規律如鐘擺的速度,把自己打造成培植一切最初的泥,時間感開始與大海深長的走速同頻,一座沉落無氧無光線深淵的島,開始成為能供養各式生物長達百年的棲居。

  應該靜止的死亡,開啟了新循環的預見,帶來了最後的豐足,如同在回憶裡裝上的窗,大海的臂膀擁抱著鯨的屍骸,抱著牠繼續行走,讓海裡的萬物繼承牠的一切,海洋把死亡的終結重新發明,光就從這裡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