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國自然申請書發給傅老師後,正是晚上8點,吉爾吉斯坦的姑娘突然跑進來說要我一起下去,我還沒有完全弄清楚她說什麼,以為是下去一起給一個新來青旅的人開門——下午房東離開前托我幫她給一個巴黎來的朋友開門。而我本來和她說好整晚待在青旅哪也不去。

可等我下樓到大廳看見另外一個下午曾經和我一起去佛洞的姑娘,旁邊坐著另一個我初次見面的印度男人,我才弄清楚他們是叫了一輛優步車,要拉我一起去看Fireplace.我原本不想去,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地方,怕是又像下午一樣有些失望。但是在這樣的熱情召喚面前,我也禁不住想,出去轉轉吧!在青旅也忙了一下午!

於是在這樣一個漆黑的夜晚,這些才見一兩面的外國“友人”笑著說要綁架我,在高速公路上飛馳了一個小時才到那偏僻的地方,是在麻六甲海峽邊上,下車後走了幾分鐘就坐船,四個人在黑暗的河面上,遠遠地看見那一排樹影,上面星星點點的,就是……螢火蟲!只不過,這裡的沒有故鄉那麼大,而我也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我說小時候我常常捉來放在玻璃瓶裡,他們似乎也有些童年的回憶。

船上他們在嬉笑,吉爾吉斯坦的姑娘在路上曾說這個地方有些浪漫,我在寂靜中是有覺得浪漫,可當他們玩笑時,比如說河底下的鱷魚喜歡吃中國人的肉,我便不覺得有什麼浪漫。

旁邊那個總是興奮得起身捉螢火蟲、使得船身劇烈搖晃的姑娘是一半的俄羅斯人。我問她有沒有聽過這樣一首歌,我唱給她聽,是走調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她說沒有聽過——或許是代溝吧,後面坐的吉爾吉斯坦姑娘倒是聽過。

我只覺得眼前這一幕有無法言說的味道,或許我日後絕不會忘記:在這吉隆玻郊外的夜晚,我和一個俄羅斯人、吉爾吉斯坦人、印度人——平生只見過一兩次,明天可能永不會再見的夥伴坐在船上,靜靜聽著水聲,望著樹影裡忽明忽暗的螢火——是我童年時最愛的玩伴,後來多少年間再沒遇見……

第二天早上,我獨自離開青旅時,大家都還沒起床。我將我欠那吉爾吉斯坦姑娘的門票錢用紙包好從門底下塞進女臥室。

走到通往地鐵的天橋上時,天空陰沉,我望向灰白相交的天邊,風吹過臉龐,讓人嗅到別離的氣息,而其實對於青旅的客人來說,恐怕是太過平常了——我只是又一個離開的。前一晚熱烈地談論彼此生活的,有伊拉克的博士,將要去清華做博後,研究空氣污染,加了我微信好友,但是恐怕以後再不會聯繫;有魁北克的警官——我曾經在那座城和一個朋友一起遊歷——這朋友後來也再沒有聯繫;有韓國的大學生,將要背包客一年,不顧女友的憤怒;有克羅埃西亞的海員,四十多歲了還喜歡住青旅到處遊蕩,恐怕沒有成家;有哥斯達離家的律師,在全世界推銷可溶解的塑膠……

等我走時,就只剩克羅埃西亞的哥們還在,他很快也會離開前往泰國。

我曾經和那韓國學生一起去馬來首長所在地和雙子塔,說了不少心裡話。他說他不清楚為什麼要上大學,所以周遊世界一年,周圍人都不理解他。我原本想同他說,背包客遲早要明白,你可以遇到很多朋友和你走過一程,但是很難遇到一個人和你走到最後。但是我什麼也沒有說,因為我想,許多路要自己走,許多事要自己悟。

但在他離開前的一天,我還是忍不住同他說,上大學的目的,不只是為了學習,也是為了遇到你一生的朋友,包括你的人生伴侶。

可是在我自己走的時候,我想想自己去過的學校,告別的朋友,以及沒有留住的愛情,我忽然也有種失落:大學就像一個加長版的青旅,而你最終的歸宿在哪裡呢?

或許真的像那晚和吉爾吉斯坦的遊牧姑娘說的那樣,我的心已經老了——在許多次的遇見和再見中老了。我不再喜歡一個人到處遊蕩,我漸漸希望停下來,遊蕩的生活中很難有穩定的伴侶——而去過的地方,最終似乎都千篇一律。有的時候,人不再嚮往新奇的地方,而是懷念那些熟悉了的、平凡的事情。無論你說那是你最終的家,還是你最後的伴侶。



2018年1月28日星期日

於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