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粄條』

  母親在世之時,時常說起她新嫁之初,因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故爾見識有限常常出糗。復又受到外祖母的疼寵,以致嫁到夫家啥事都不會做。偏偏祖母治家嚴厲,媳婦過門後自然就不輕鬆。於是母親就在這種環境下,展開她那坎坷的婚姻新生活。新婦過門未及三個月,恰逢農曆年來臨。父親的家本不大,可是瑣事繁雜。光是年糕發糕的蒸作,敬神祭祖用品的準備,就夠媳婦們忙得死去活來。

  入年關這天,老祖母登高一呼,親點母親與大姑負責磨米。一向手嫩腳白的她,從未面對過這種陣仗,僅只在學習推拉石磨的功夫上,就使母親累得三天下不了床。磨好的粄漿須先壓乾水分,揉粉後利用粄粹將之揉成粄糰。入籠前母親問祖母,下個步驟應該如何?老祖母說「不會做就去看人樣!」。母親誤解,信以為真要做成人樣,所以,將所有粄糰裝入籠內並捏成人形。

  她還天真的問祖母,用甚麼當它的雙眼?無知之至,讓祖母氣得七竅生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老祖母生前最愛吃粄條,每一兩月裏,總要借個理由獎勵大家吃一頓粄條。在我的印象裏,蒸粄條這天全家必須出動,我常跟著母親去磨米,一邊玩耍一邊學習。有時候無人推模我就遞補,或許力氣不足石磨聲澀依唉,彷彿人的力氣出盡有氣無力,又像有人在吐聲嘆氣,你想形容它像甚麼就像甚麼。

  粄條是屬水漿蒸作,磨好的米漿直接用桶裝著。回到家後灑些食鹽調勻,然後利用裝祭品的托盤放熱水上起蒸。米漿一勺一勺倒入托盤內,蒸至熟透取出待涼後再取出托盤。張張晶瑩剔透軟Q適口,我早已忍耐不住的偷撕一塊入口咀嚼。蒸粄條十分費工,一次只能蒸上一塊,想急都急不來。如要趕快,唯有用雙鍋多盤輪番上陣,一盤取出另盤替上。

  每次家中蒸粄條之時,老祖母都站在灶頭旁邊指揮。一會粄漿太多,一會又太少,老人家只需動動口,母親和姑姑們就得忙得人仰馬翻。一張張蒸好的粄條取出托盤,必須整齊摺疊成十五公分寬,疊放在大砧板上等候切條。平日蒸粄的粗重工作,全都由母親一手包攬,切條則有大姑在掌刀。二姑小姑開設麵店,如何煮如何炒她們內行。

  我和堂兄弟們負責撿挑韭菜豆芽與蔥蒜,堂姊妹們就在一旁幫助洗碗筷,或者幫忙灶上添柴火。全家人都有工作,誰也別想偷懶跑去納涼。我們家炒粄條很簡省,通常只加些韭菜豆芽和蝦米,奢侈偶而也切些五花肉同炒。煮湯就用豬骨高湯,要不就用燙煮雞鴨留下的油湯。老祖母不准廚房用味精,所以,用冰糖代味精是我家的傳統。

  二姑小姑掌杓之時會偷用味精,尤其二姑手筆大,每次她所炒出或煮的粄條最好吃。老人家明白自家女兒的技倆,只是不願當眾揭穿罷了。粄條為求QQ的口感,一律使用粘米(在來米)磨漿。至於發糕和蘿蔔糕也是使用粘米,甜粄(年糕)則是使用糯米。當人家的媳婦一定要懂這些,否則蒸出的粄在煎或炸時,它的口感懇定會大打折扣。

  老祖母走了之後,家裏的蒸粄技術由母親全盤接手。母親逝世之後則由老妻接棒,代代傳承不歇,時刻永續從未間斷。儘管製作技巧轉手經過數代,人已換過多人,我家所製作或炒煮之粄條口味永遠不變。每逢年節蒸粄之時,眼看著廚房裏外,蒸氣氤氳炊煙裊繞,人在其中之形象彷如神仙飄渺。這種傳承永續而下,永傳於我族廚房之間,大家想忘也忘不了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