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抱你嗎?愛人。』

  望著窗外的雨景,緊鎖著化不開的雙眉,精石闔上了雙眼,打從心裡傾聽那久違的聲音。淚,開始穿透了一層又一層早已痲痺的神經,漸漸開啟了一道既真實卻又矇矓的知覺,緩緩勾起了封存於男人內心情感的一場序幕,一場再也禁不起感動的序幕。

  走在細雨綿綿的校園裡,一場不期而遇的偶然,如匆匆交閃而過的畫幕,對焦的瞬間,激起精石漫流於心上的痕跡;好似揮之不去的影像,又重新回來,震撼著精石,當下便停下急行的腳步,仔細的在內心揣度著:『是她,真的是她嗎?』隨即轉身,毫不遲疑的在微雨中叫喊著她的名字:『童玲!』

  斷了近四年的音訊,早不該對他心存奢望的;然而,女人的矜持與執著的天性,有時是沒有道理可循的。突如其來的一聲叫喚,劃破雨空,傳入耳際的,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那樣的真實。而她,亦隨著音波傳輸的方向,緩緩的側轉身子,深眸緊盯著精石,剎那間,既驚訝又雀躍的把當下該說的話,全都隔在喉頭上,硬是說不出口。

  『真的是妳啊,好久不見,這些年好嗎?』精石的腳步,不由自主的緩緩趨前,走近童玲的目光之中,依稀該是從童玲口中說出的話,這回,他再也按捺不住悸動的心情,一種離捨的愁緒,瞬刻引燃愧疚的心間,自然流露的真實情感,親切的探問著她。

  『精石!』久別的重逢,是老天的刻意安排,抑是緣份的牽引?一心朝思暮想的人,竟在此刻,像魔術般的給變了出來,活生生的佇立在眼前,那份無依的思念,好似化成一瞬間的成真美夢,不得不讓人紅了眼眶,那種難理的絲緒加身,本是無解的極刑,只見童玲用著顫抖的音調,再難壓抑封死於內心的感情,微微的叫喚著,眼前這個值得她無怨無悔等待的男人。

  淚光與細雨交織成此刻兩人內心傾訴的旁白,凝眼對望片刻,彷若時空靜止般的又重新起頭,平填那禁不起遺落的秋殤;人生幾許四年,時間卻從未改變他們曾經有過的天真與執著,串成過往與現今交疊的情感,歷歷在目的無聲行轉,如江濤默騰,平靜不了彼此的心湖,亦得偽裝得若無其事。然而,她和他之間若即若離的情感,真能失而復得嗎?欲言又止的苦楚,是愛獨有的引信,該就此引燃嗎?黯下的雙眸,同糾著心口,能再熬多久,是愛獨有的味道嘛?突來的這一切,叫人如何能再一次細細品嚐。

  他,向來不敢正視自身情感的問題,總習慣拿著課業來當擋箭牌,愛情於他而言,總是顯得多餘。無法承受過重的愛情,讓曾經的天真,蒙上一層陰影;一層只得擱在心上卻始終給不起愛的陰影。早無所謂痛了,殘酷,只適合迷失在浪漫情境中的男女,而他,一路走來,總是可以逃離那樣的厄運,禁不起落入俗套的愛情宿命裡,只得在秋別之後的寒冬,裹上冷漠的外衣,用僅存的餘溫,抵擋來得太急太美的戀情。

  四年都過了,寂寞卻還流連在他耳後,不斷的嘲諷愛情。冀盼那鎖在心上的陰影,哪天能再度牽手同行;果真,連老天爺都聽見他內心真誠的吶喊,於是,安排了一場久別重逢的戲碼,讓他再一次沉落在紅塵俗世的漫天情海中,領受愛情的無邊魅力。

  『小玲,對不起,我……我沒有履行我們的承諾。』
  『我也是,我還以為你早把我忘了,所以……』
  『妳隻身來台北唸書啊!』
  『嗯。』
  『妳住在哪?』
  『學校宿舍。』
  『台北的天候還習慣嗎?』
  『嗯。』
  『妳怎麼會來這?』
  『……』
  『怎麼不說話?』
  『精石,我……』
  『別哭。』
  『我……可以抱你嗎?』感動的話,勿須太多,從自負的他口中,清楚明白的說出那三個字,那種強烈的感受,足可撫慰這些年來,感情路上的空白。貼近胸圍的彼此,近到可以感應愛的存在,僅管,不是完完全全的,她依然懷抱著女人的奢望,跳脫女人該有的矜持,終於,再一次鼓起勇氣,勇敢的說著想說的話。

  只是女人,總是太過於感性,巴不得用淚水黏住男人的心。一時有感的童玲,泛紅的眼眶,附著著淚水,緩緩緊閉雙眼沉思。淚,感動的滴落在台北的土地上,彷彿又回到那一年和他在火車站送別的場景一般,這次,他還是會選擇冷漠的離開嗎?劃破時空的縫隙,遺落了四年的情感,教人如何縫補?縫補那無法近探的愛情。

  『……』精石緩緩的闔起雙眼,佇立在微風細雨中,不發一語,等待著遲來的擁抱;只見童玲用著雙手,緊緊扣著他的腰際不放,一種難捨的情感,透過無言的肢體,傳達一份真心;髮香偎在他的胸膛,淚,和上雨絲,融成一條柔美的曲線,那就是女人這一生,想要追尋的幸福嗎?

  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需要愛情的滋潤,少不了外力的感官刺激,尤其是關於戀愛的這門習題。然而,他,並不在乎愛情,還是如常的將精力專注於課業之上,不暗人際關係,日復一日的沉浸於習慣的國度裡,逐漸養成獨來獨往的性格,自然愛情無法近身,直到四年後的一場偶然,在他的生命裡,微微開啟了愛情的河口。

  天有多長可以承諾?地有多久可以共守?幸福那個遙遠的句點,要如何畫出該有的弧度?才不致變成平行的走向。沒有一定的歸向,也沒有誓言的巧妝,愛情,可以是個缺,也可以成個圓,如果可以是個美麗的圓,那麼,再多的四年,夠不夠抵擋癡心的遺缺?淚水,只適用於短距離的哀愁,那長遠的思念呢?是註定一輩子無法交集的線,一條少了天長和地久的愛情線。

  重新剪輯的一段情感,一段讓人朝思暮盼的情感,在童玲小心翼翼的經營下,從冷卻的近乎陌生,到熱切的感受愛情,溶解的速度,如此之快,在於他們從未忘卻彼此的情誼。在接續近一年的日子裡,可是兩人這一生,最美麗的時光?也許是近乎完美的呈現愛情,所以彼此更能體會無悔與寬容的意境。

  為著經濟因素,舉家搬遷台北的精石,更為了課業壓力,曾經選擇放棄愛情。四年了,離開那段清澀的時光也已經四年了,一個人的性格,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漸趨圓融嗎?因人而異的問答,著實無趣,卻是可考的選項之一;循著曾經走過的軌跡研判,那種改變的機率相當低,必須透過不斷的意念溝通,不斷的灌輸感情因子,或可改變深藏於內心的固執框架。

  『精石,你喜歡過我嗎?』
  『嗯。』
  『明年畢業,我就要回去南部了,你……會來找我嗎?』
  『……』
  『怎麼不說話呢,你不喜歡我嗎?』
  『不是,我怕我會辜負妳。』
  『嗯,我懂,你還要考研究所,我會等你。』
  『妳……』

  善體人意的童玲,早料想到會是同樣的答案,早有心理準備的接受這項事實。家境並不富裕的他,為了承擔家計,減輕父母的辛勞,更上層樓的夢想,早已根深柢固,她都可以理解,甚而包容他不得不的自私,於她而言,至少,在他心中,他是在乎她的,答案越趨肯定,她的執著與等待的心就越趨堅決。

  跳脫寂寞的枷鎖,試著開始模糊理性,讓愛情的血紅素,漸漸變的稠濃,不可自拔的荒唐,注入一針,迷亂了愛情因子,漸近痲痺,漸失知覺,直到被冬雨的情絲所沒,沒來由的一場,愛情。

  『精石,如果有空,別忘了捎來你的訊息。』
  『我知道。』
  『嗯,希望你早日實現你的夢想。』
  『我會的。』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回去了。』
  『嗯。』

  相似的場景,近似的對白,兩人心上烙下同等的執著,考驗著愛情的長度與深度,也許殘酷了點,然而,人生的每一道過程,不也是這樣的來來回回嘛。多情更覺無情之苦,只盼,相憶路上的人啊!別忘了最初。

  總是太過單調的色澤,構不成生命的精彩實況,單一航向的愛情,僅適用於絕緣的生命體,少了感人的熱淚,在有效期限的束縛下,也只得默然枯萎。

  抓不住的愛情,在時間的洗練下,依然抓不住。憧憬,原來不若真實般的美好,曾經在浪漫的胸圍停靠,卻喚不住一份永遠。寒風吹不痛的,只有不懂愛情的人,才會不懂痛的樣子。試著走入相同的情境,撫著妳的臉,拭去過於感動的妳的淚水,才知我心頭也會隱隱作痛。

  『又下雨了,還是一樣的綿綿細雨,為什麼要下這樣的雨?為什麼又要下這樣的雨?』

  明知這是天候的關係,無關愛情。但,佇立於窗前的精石,卻如昔的上演著一齣自問自答的獨角戲。任性的以為又是老天對他的懲罰,一個人,囚在自以為浪漫的空間裡,聽著一段永遠也無法感動到可以割心的旋律。

  從何時開始,心也變得脆弱了呢?這該不算重點,重點是,細雨從何而來?要是能下著滂沱大雨,那該有多好,可以不必再想起妳啊,童玲。讓我戒掉妳,讓我澈底的戒掉妳,好嗎?好嗎?

  『天空又緩緩的哭泣了,是妳在哭泣嗎?妳還會為我哭泣嗎?』

  沉悶的空間,划過死寂的心間,擱在心口的問答,只怕再也沒人可給答案了。離別愁滿的秋,烙下相似的火紅,不覺然的心頭一陣蕭涼,是情熄滅之後。

  那一場停留在心中的愛情序幕,又緩緩的被細雨開啟了,冰封的浮世戀曲,有我不解風情的宿命,有妳癡情等候的眼睛。男人總是習慣自己看著自己,忘了擱在湖心的舊痕跡,以為不去觸及,就可以完完整整的壓在心裡。

  翻著一頁頁為妳寫滿的字跡,是啊!還是那樣的甜蜜,怎麼會來不及感動妳呢?看,凋零的葉,無聲的飛,一年轉過一年,把我們的記憶開始轉黃了,我忘了,忘了是否曾經這樣的喚妳,愛人。每每在心頭默喚妳的同時,心口竟然一陣猛烈抽痛,終於相信,我是愛妳的。

  深情的黃昏,不該再流連於深情;等待,終歸是漫長的煎熬,而故事終歸還是要有個結局,在愛情殘酷的割捨下,他們終也完成了一段刻骨銘心的生命之旅。

  幸福的背影,在她們三人之間成形,躲在對街的眼睛,一份喜,一份愁;喜的是她找回了屬於自己的愛情,愁的是他再也找不回屬於自己執著的愛情。愛情的樣子,原來就是這樣,心頭終於卸下了感情的負擔,獨自一個人,緩緩的,緩緩的離開,離開愛情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