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讀詩筆記

趙家璧主編:《中國新文學大系1917~1927 第八集 詩集》(台北:業強,1990.2,1版)。

聞一多〈劍匣〉(頁238~244)

詩寫一名戰敗而解甲歸田的將軍,決定隱居做個農夫、做個漁夫,終於在撿拾、收集了許\多彩石的日子裏,覺悟用這些彩石,來「修葺那久要修葺的劍匣」,當一名工匠。他夜以繼日地鑲刻劍匣,彩繪美髯的太乙、肉袒的維納司,雕鑲三頭六臂的佛像、彈琴的盲人,劍匣上有星光、驚濤駭浪、各色的花邊,「玳瑁刻作梁山伯,/璧璽刻作祝英台,」直到春草綠了,修飾劍匣的大功\告成了,他開始洗鍊寶劍,這段的描寫相當細膩、生動:「哦,我的大功\告成了!/我將抽出我的寶劍來──/我的百鍊成鋼的寶劍,/吻著他吻著他……/吻去他的銹吻去他的傷疤;/用熱淚\洗著他,洗著他……/洗淨他上面的血痕,/洗淨他罪孽底遺跡;/又在龍涎香上薰著他,/薰去了他一切腥羶的記憶。/然後輕輕把他送進這匣裏,/唱著溫柔的歌兒,/催他快在這藝術之宮中酣睡。」

這段洗著寶劍,何嘗不是走出殺場的陰霾;薰去記憶,何嘗不是擺\脫心靈的桎梏;送劍進匣,又何嘗不是工匠自己,情願從此陶醉在藝術裏頭。詩人用吻、用熱淚\來呈現工匠的深摯懇切,用傷疤、用血痕來表現工匠的內心創傷,在洗著、薰香,與輕輕送劍進匣,又唱著溫柔歌曲的舉動當中,我們看到的是飽經戰火摧殘的驍將,如今是多麼小心翼翼、多麼脆弱。

而劍匣呵護著的酣睡,讓寶劍所暗指的工匠,如舜的拱手而治,如陶醉波西米亞的夢想,不再砍那奸橫或頑石,不再欺詐或爭奪或殺戮,將呵護工匠嚎啕哭泣的靈魂,使工匠唱著結晶的音樂,安睡在襁褓裏的夢幻。

然而,在這夢幻之中,工匠終於忘我而自殺:「我用自製的劍匣自殺了!/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站在美的一方,與現實的醜惡、疼痛、爭奪等等,徹底決裂。

朱湘〈貓語〉(頁298~302)

第三人稱,以全知視野記敘一隻老貓對小貓的庭訓,除了將貓擬人化,一方面以戲擬手法,嘲諷傳統的陳腐,比如詩末貓被狗強搶了食物而退在一旁,老貓卻告誡小貓說:「有一句話終身受用不竭,/便是老子說的大勇若怯!」另方面也傳達西方侵略中國的見證:「須知強權是近代的精神,/談揖讓便不能適者生存。」

全詩用貓語融合對時局的針砭,反映知識分子的憂心與不平,駕馭想像與掌握主題相當成功\。百餘行一氣呵成,不分段卻能避免冗長之感,全賴詩人以每行固定十字,兩行一韻來促成輕快節奏,後來李季寫〈王貴與李香香-三邊民間革命歷史故事〉,也用了相同的押韻方式,只是改採每段兩行,使整體不那麼擁擠。

〈月游〉(頁302~304)

詩人想像自己徜徉月宮的情境,伴以輕快節奏,全詩氣氛一致,想像奇美。場景如虹橋、天河、水晶宮,人物如玉兔、吳剛、嫦娥,寫到詩人與嫦娥彼此餽贈的奇珍異寶,寫到詩人與嫦娥的問答,寫到詩人如何醒來:「我行過雪山,/行過冰川與雲壑。/像一條白龍/瀑布從峰頭墜落。//我的車翻了!/滑進了瀑布中間!/我忽然驚醒,/月光恰落在牀前。」就是這樣節奏輕靈,就是如此優美詩境,足以安慰混亂的時局,足以溫暖寒凉的人心。

〈還鄉〉(頁304~307)

詩寫一投軍的少年,二十年後返家,妻子與父親都亡故,只剩老母失明在家。全詩維持朱湘一貫的整練風格,規律的每行十字,重複的每段四行,每段的一、二、四行協韻。語言淺白如話,完全不用典故,依然全知視野,除了景物描寫,也不乏內心刻劃:「他已經瞧不見眼前的路,/二十年的淚\呀落下眼眶?」
詩人用大半篇幅描寫還鄉人的期待,與回程的想像、景物,讓讀者也陷入相同的期待,最末才透過窮苦的老母親,隔著門,透露出父死妻亡,老母失明的悲劇,返鄉人的內心打擊詩人不寫,因為這些疼痛,讀者都深感深受了,唯有草野間的兩座荒墳,能有點療傷的靜默:「柴門外的天氣已經昏沉,/天空裏面不見月亮與星,/只是在朦朧的光亮之內/瞧見草兒掩著兩個荒墳。」

徐志摩〈卡爾佛里〉(頁311~313)

寫耶穌被猶大出賣的故事,一段到底,充分掌握每一行的節拍,使敘事流暢而不凝塞。

〈一條金色的光痕(陜石土白)〉(頁313~314)〈一小幅的窮樂圖〉(頁314~315)
前一首用方言寫一窮人求見富有的徐家太太,低聲下氣地乞求婦人資助,以辦理李家阿太的後事,窮人自述如何地清貧,對富人又是頌揚又是磕頭的,表現貧富差距之大,以及貧窮的人如何地沒有尊嚴,詩中也藉窮人之口,提到李家阿太如何地困苦,終於不知是餓死還是凍死,還是老病而死。反應現實入微,從一件事情的描寫,反映整個時代資源分配不均的殘酷,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詩歌精神一致。

〈一小幅的窮樂圖〉更是如此,不僅詳細表現了朱門酒肉臭的現代版,更深入觀察到撿拾煤渣、肉塊的貧者,他們的衣著、舉止、言談,除了點燃讀者的同情,喚醒對貧富不均的憤怒,也點出了幸福,原本就不該是奢華。

〈大帥(戰歌之一)〉(頁332~333)
全篇用對話完成,主題如篇首所標示的「見日報,前敵戰士,隨死隨掩,間有未死者,即被活埋。」這首詩諷刺大帥所下的指令,草菅人命。詩寫負責埋屍的手下,他們彼此的對話,讓人不寒而慄,見傷患「還開著眼還流著淚\哩!」卻要「聽大帥的話沒有錯:見個兒就給鑱,見個兒就給埋」,甚麼不忍人之心,完全拋在腦後。全詩表現了詩人對暴虐的時局之控訴,集中描寫這一殘酷的事件,一針見血。

〈誰知道〉(頁316~318)
很奇特的一首敘事詩,用徐志摩慣用的重複疊唱,寫乘車回家時,與拉車的老頭對話,對話中透著雙關:「『我說拉車的,這道兒那兒能這麼的黑?』/『可不是先生?這道兒真──真黑!』」結尾則營造出一種詭異的氣氛:「『我說──我說拉車的喂!這道兒那……那兒有這麼/遠?』/『可不是先生?這道兒真──真遠!』/『可是……你拉我回家……你走錯了道兒沒有!』/『誰知道先生!誰知道走錯了道兒沒有!』/………………//我在深夜裏坐著車回家,/一堆不相識的襤褸他使著勁兒拉;──」

王希仁〈松林的新匪〉(頁353~356)

詩寫新入伙的土匪,讓大頭目派去當打劫陳家莊的先鋒:「那個敢進去先把大門開放?/好,這得新入伙的老弟承擔。」(頁353)過程中「佳月晶瑩,/夜氣澄清,」四處大火之中,他卻回想起從前,還是良民的日子,紅燭、新婚,跟此夜情景多麼相像,忽然大火將他包圍,就在回憶當中,這急迫時刻,「急劇的他作最後的掙扎,/匆忙的他爬過這火之穹門!」他將選擇回到從前,良民的日子呢?還是繼續賣命劫掠,破壞別人的幸福?留給讀者低迴細想。

詩分12段,每段八行,每段五、六行固定四字,描寫人物、景物。其餘各行大略等長、音步相同,用來進行對話或舖敘。故事就在一段段穩定形式的韻律複沓中呈現。

腦袋瓜瓜補給站: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93y225/
逢銘愛寫詩,邀您常投票:
http://ww2.myfreshnet.com/BIG5/freelanc ... login3.asp
釋放詩經驗:http://tw.club.yahoo.com/clubs/lee64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