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el-晚安,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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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L。


  如果說除了自己之外,我最信任的人是誰,那麼我會毫不猶豫的回答,L。我的摯友,我的摯愛。她是個堅強到令我心痛的人,而我是個脆弱到令她無法置之不理的人,於是,漸漸地我們走在了一起。

  L常說,人活在這世界裡其實是可悲且諷刺的,不管自己多麼厭惡寂寞且竭盡所能的躲避,但或多或少總是會碰到孤獨的時候,就算週遭人群熙攘,也會覺得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顯的格外悲傷。而我相反,我喜歡獨自一人處在自己的空間,我厭倦人與人之間的假情假意,我厭煩了明明想哭卻要強裝笑顏的難受,這是如鐘擺一般左右擺盪卻無法停滯的悲哀。

  我愛她,可是我不懂她。她渴望關愛,喜歡我的手掌輕撫她的髮與搓揉她的耳,她說這會令她感到她是被寵愛、被關心的。她會因為我說錯一句話生氣,也會因為我無意的一個動作歡喜。當朋友向我問起她的時候,我會非常開心的開始回想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日,與夜,我沒有不想起她的時刻。我想讓自己輕鬆一點,但我沒有辦法去遺忘她最後一次與我說,「晚安,F」時,彷彿心中有千萬言語卻無法說出的表情,讓我像是被悶住一般的難受,就像刻烙在我腦海中般,我想就算再花費無數個晚安,我也無法將其自我腦海抹除。

  「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後幾個月,在那幾個月裡,你最想做些什麼?」在L患症末期的時候,她這麼問我。
  「我想要我最深愛的人,陪我度過那短暫的最後,然後靜靜的走。」我輕輕的玩弄著她的髮尾說。
  「……嗯。」她沉默。
  「怎麼了?怎麼會突然這樣問呢?」我低下頭去望著蜷縮在我懷裡的她,彷彿見到她流下脆弱的眼淚。
  「沒有,沒什麼事,抱我。」突然她抱緊了我,話題到此結束。

  我曾想過,如果我能再更愛她一些就好了,我就會早一些發現她的身體其實早就是一具接近死亡的軀殼;如果我更愛她一些,我就會看見她拿杯子的手止不住的顫抖;如果我再愛她一些,我就會發現她的頭髮逐漸減少,直至全無。這一切,令人自責,也令人痛恨自己的無能。

  在L永遠睡著之前,我從未見過L的父親或是母親,L說他們長年在外,已經好幾年沒有回臺灣,生日、父親節、母親節,一切與家人有關的節日,L既痛恨,又渴盼。就算是L在病症末期,痛不欲生的時候,他們仍不回來照看L。直到L對我說了最後一句晚安後,他們才從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回國,在L的遺照前哭的要死要活。不知為什麼,直至今日,我想到那一幕,仍是噁心的想吐。

  事實上,我是不願去想起L的,那太讓我難過,但我又無法不想起L,那會令我感到罪責,於是我在兩者之間激盪,成了思緒的細碎,我曾在一本心理學的書上看到一句話,「當你想忘記的時候,你就記住了。」於是我無時不想起L,也時時想忘記L。

  我非常討厭為L治療的醫生,並不是因為他沒有治好L,而是因為他對病患的態度。醫生姓趙,每次見到他時,他的臉上都有著抹滅不了的傲氣與不耐。我不懂他在驕傲什麼、不耐煩什麼,醫生的本分,不就是救死療傷,讓病患重拾失去的健康,不是嗎?

  「你,出去,妳,坐好。你怎麼還在這裡?別東撞西撞的,把機械給撞壞了,你賠不起的。」這是趙醫師對我及L說話的內容與態度。

  另一日我看到趙醫師領著一個西裝筆挺,衣著光鮮亮麗的中年男子到X光室,聽到的對話是這樣的。

  「是這裡?」中年男子指著X光室問著。
  「對對,就是這裡,您先稍等一會,裡面的人很快就出來,您會不會累?我給您清出一個位子來坐?」這是趙醫師對那中年男子說話的態度,我能感覺到他的腰骨都軟了。

  有時候我會覺得,在這個社會中,我與L這種平凡的民眾甚至比有錢人家豢養的狗還不如。狗美容、狗醫院、狗用鵝肝醬、狗用巧克力、狗醫生、狗護士、狗總……

  在社會上,我與L是屬於弱勢的一方,沒有人會無故分出一點微小的關懷給予我們脆弱而易傷的心,所以我們要堅強,在這個世界裡,會與我們說早安及晚安的,只有彼此。

  我沒有病,可是我渴盼L的痛楚能對半分給我,讓我分擔她一半的難受。在那剩下的幾個月裡,每日見到L緊皺眉頭張著嘴喘息,及趙醫師那倨傲的臉面,我是無比的心痛。她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了。我必須堅強挺立,不然,又有誰能夠支撐她的意志?她的父親,還是她的母親?我在夜裡這麼想著。

  入夜後的病房其實是很陰森的,燈光太過昏暗以致於空間被染成了青色,有時候我會看到L背對著我躺在病床上不停的發抖。起先我以為是夜晚的氣溫溫差太大而導致,但當我拿著薄被準備要幫她蓋上的時候,卻發現L並不是因為太冷而發抖,而是緊抓著棉被咬著嘴唇淚流滿面。

  L常說我與她是互利共生的關係,我們在與對方相處的過程中獲得我們所需要的感覺。愛情、關懷、被關懷、友情,甚至我們缺少的親情。我不清楚臺灣有多少孤兒或是父母都長年在外經商而無法照看自己的小孩,但是我知道就我看到的這兩種孩子,包括我與L在內,都是需要自己堅強的人。

  沒有誰會為了「我」而停下繁忙的腳步,社會更不會因為我們哭啼而停止運轉。
  我們都該堅強,為了彼此。

  在L死了以後,我開始不能將事情明確的二分化,例如生死,或是早安與,晚安。在L睡著以前,對我來說,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兩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但當我在太平間門口看著L躺在病床上被推出來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死與生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一個是死著的活著,一個是活著的死著。

  L住的病房裡還有另一個病人,我們都叫他李老爺,李老爺的肝長了腫瘤。我第一次看到李老爺的時候,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雙眼,那是一雙很難形容的眼睛,混濁且無神的。李老爺幾乎整天都躺在床上,然後用濃重的外省腔嘀咕著這個社會東有問題西有弊病。

  事實上我並不懂這個社會是不是真的病了,我只知道L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我們需要妳的家屬簽名才可以讓妳出院,當然,在手續上我們是不允許妳這種重症病患出院的,但是我們以妳的意願為第一優先,這裡是醫院,不是監獄,妳真的想偷跑我們也沒有辦法阻止妳,但是真到那個時候的話我想我們會將妳綁在病床上。」趙醫師說,他看著手上的病歷,皺著眉頭又加了一句話,「我也知道妳的父母都在海外無法趕回臺灣,如果妳想回去的意願真的很強的話,我可以同意讓妳自己簽下AAD(自動出院同意書)。」

  L只是略微思考一下就抬起頭對趙醫師說,「我簽。」雖然她的口氣是堅決且強硬的,但是只有我知道,其實她被我握住的手不停的冒汗與顫抖。

  我與L都不懂,醫生都放棄治療了,待在醫院還有什麼幫助。趙醫師在L入院時就說,「基本上,我們要妳有正確的認知,這個病是治不好的,就算做治療,頂多也只能延續半年左右的生命。」在L死後,我翻著她的日記,開頭第一句話就是,「半年的距離有多長呢?半年,六個月,從日曆的上面到下面,量了一下,不過一把尺的距離。一把尺,十五公分的距離,我多出來的生命就只有這十五公分了。那麼,十五公分在我這短暫的生命中,有沒有,又有什麼差呢?」我的心臟又被狠狠的捶了一下。

  L住院的期間,每天在病房裡做些無謂的檢查,每三個禮拜都要去化療室做治療,然後殘忍地延續那短暫的生命。許多醫護人員都說,我們是基於人道主義才會做這些事,但是那麼痛苦的活著,與死了,又有什麼不同呢?我曾在陪L住院的時候觀察其他病人,有些病人意識已經處在迷濛的狀態,時不時就會被痰給哽住,護士就必須拿一根長長的管子幫助病患抽痰,有些病人看起來都已行將就木,被「治療」的時候表情都是非常痛苦的樣子,看著他的表情,我彷彿能感到與他相同的痛苦。

  L出院後,我陷入了矛盾中,我一方面高興L不用繼續受苦,一方面難過L可能會受到更大的痛苦。事實上直到L死之後,我都不清楚L到底得了什麼病,她不告訴我,也不准醫生跟我說,也不寫在日記上,我唯一知道的是,她常常壓著她的腹部然後小聲的呻吟著,這種時候,我只能輕輕的摸著她的頭,因為我並不能替她分擔她的痛。

  在生活中我們並不能改變什麼,所以只能充分的利用我們所能動用的一分一秒,在L出院的前幾天,L與我回到學校,她坐著輪椅,我推著她到了教室,一路上是同學驚愕的視線,而那大多都聚集在L身上。到了教室之後,發生的事情也差不多,同學們輪流問著L有沒有怎樣或是身體會不會不舒服之類的話。看起來是被關心的,但實際上L並不喜歡這種關心,這是令她感到無奈且難過的,這是她日記上寫的,「我知道同學都是關心我,但我真的不喜歡這種關心,想忘記的事情一再被提起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即便我再怎麼轉移注意力,同學關心的言語還是不停的搗鼓著我的痛處……」

  在L剩下的日子裡,她在我的眼前笑容是愈發的燦爛,而我的心卻越來越沉重。L是不喜歡吃藥的,正確的說,那也不是藥,因為其實並沒有可以醫治她的藥物,醫生要求她每日照三餐吃的是一種黃色的藥丸,而西藥通常是兩面刃,既可以幫助身體殺害病變的細胞,相對的,也會消滅掉身體裡正常的細胞,所以對於她不吃藥,我並沒有什麼意見。

  一切好像都與平常一般,但黑白交替的日子在擔憂與操勞下被渲染成灰色的片段,我與L在學校、公園與一個月五千的居處往返擺盪,表面上看起來與平常無異,但只有我與L知道,變了,一切都變了。我們走在路上不再有屬於自己的空間,而是被路人的視線在輪椅上穿刺了許多窟窿。

  我還記得在醫院的時候,李老爺曾說,社會這玩意就像動物交配一般,與大多數的人看起來相近的就叫做同類,可以在社會相安無事,所以與同類交配過後的動物會生下小動物,如果與大多數人不一樣,就會被社會排斥在一個圈外,那就叫做異類,因此不管人狗再怎麼交配也不會生下小狗或小娃娃的。當然,李老爺講的時候我們是不理他的,如果與他搭話,他可以從早上講到下午,從政府講到街友。

  其實L死去的時間不過兩年餘,但看著房間內積了一層的灰,就讓我覺得時間是以雙倍的速度在流逝的,而我在兩年內,激盪在課業與生活中,不斷的被支解再被組裝。沒有了會與我說早安與晚安的L,我像是沒有了黑夜與白晝,時間到了就醒,過完一天就睡,沒有早安與晚安的日子漸漸地顛倒了黑與白的分界。

  在最近這幾個月裡,我突然想到,其實L與我的關係並不單純是情侶那般單純,我們不會像普通情侶那般終日訴諸情意,也不會特意去綁住對方,對話內容也不過就是早安與晚安,而不是我想妳或我愛你,這對我們兩個來說,太過於難以啟齒。我們習慣了對方的存在,也不習慣對方的存在,所以我們兩個在矛盾之中度過,早晨醒來以為自己是一個人,轉身卻看到了對方,於是又笑著與對方說早安。這是L在她離開前的前五天的晚上跟我說的。

  L,妳曾說妳是可悲(lamentable)且諷刺(lampoon)的存活在這世界上,不論多麼厭惡寂寞,但總是會有孤獨的時候,於是妳覺得生活之於妳是難以忍受的。但我覺得,我們只是凡人(laic),我們在生活裡是會碰到各種情況的,不論熱絡與孤獨。這種感覺在妳與我說了最後一聲晚安,且永遠的被壓縮在那窄小的罈子後,更加強烈。

  那麼我究竟該懷念些什麼?在白日想到晚安,夜裡想到早安的我,究竟該懷念些什麼人或事與物?我漸漸地忘記了幼時院長憤怒的咒罵與熱辣的籐條,忘記了小學同學們不屑的眼神與排外的舉動,腦中剩下的就只有L、李老爺、趙醫師的兩種臉面,與太多太多的現在。在以前,我在院長眼中是他的「所有物」,在同學眼中是沒爹沒娘的「異類」,在世人眼中是屬於少數的「弱勢」,而現在不再是了,我有我自己的思想,我不再是屬於被隔離的那群人,我被L所需要,也被我自己所需要。

  同樣的,L也不再是害怕寂寞的她了,她被我所需要,也被她自己所需要,在生活中,我們都需要自己,只是我們沒有發現而已。

  而不論多少個晝夜,我都會記得L最後與我說過的晚安,也會記得在那時候我說不出口的晚安。
  晚安,L。

  《完》

嗯......很感人呢.......

發表非詩類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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ㄟ......我想啊.....
『這個病是治不好的』+『她不告訴我,也不准醫生跟我說,也不寫在日記上』
是AIDS嗎??

-.-AIDS會潰爛

-.-
線索:『沒力氣拿杯子』『掉頭髮』『腹部痛』『治不好』

= =~還是不要讓這麼感人的文章被我搞成『大家來推理』好了.......

P.S
我們護理課跟軍訓課有放AIDS病患的影片給我們看
看到的時候真的覺得
為什麼不給他們安樂死算了
讓他們活著真的很殘忍
(有個婦人臉都爛光了)
人權組織應該推動愛滋末期病患安樂死合法化才對!

化療會掉頭髮

你再不在標題加註體裁,我會讓你全身都很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