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6月 23, 2005 12:04 pm
時間：6/2~6/6
行程：東埔一鄰（一宿）－父子斷崖－雲龍瀑布－乙女瀑布－樂樂山屋－對觀－觀高坪－觀高山屋（二宿）－八通關草原－中央金礦山屋（一宿）－白洋金礦－秀姑坪－觀高山屋－東埔八通關古道登山口
回轉的晨
清早醒來，天氣仍涼涼的，看一下客廳時鐘才發現不過七點多鐘光景。大概是延續山上清晨甜美空氣的誘惑而突然驚醒的吧！否則近來通常都要等到日上三竿才有可能悠悠轉醒，甚至經常在醒來後總還會再額外多瞇一下。好吧！難得的早起，就好好把握個一回。
轉到屋外的大門邊和屋旁的小花圃澆水，發覺雖只是短短離家登山四天，每一盆蔬果全都又快樂長大了不少，甚至啊～牆壁旁的一方紅磚花台裡，一株平日並不太注意照顧的草莓，竟偷偷結了三顆殷紅果實，把其中一粒最大最紅的草莓摘下，那迅速在舌尖擴散的微酸、微甜的滋味真是誘人極了。
接著回到房間把連穿了四天，被風吹、雨淋、日曬、露水凍之後，又被樹枝草葉任意勾磨得不成「衣」形的髒衣服丟到洗衣機裡，不過有些嚴重髒污的地方也許再也洗不掉了吧！或者即使衣服上的印記可以被洗衣粉、漂白劑抹除，但是那刻畫入心裡頭的山林雲霧、潺潺水聲或奔騰壯闊的瀑布，是不管如何再也消不去的了，而旅途中相伴的人們、遭遇的人們，都將變為一個個日後珍惜的回憶。
出發．樂樂山屋到對觀
下山時右手手背上被咬人貓偷吻的痕跡還留著淡淡紅斑，回想返程的豔陽高照恰和出發日的陰雨霏霏形成強烈對比。
頂著豪大雨特報和不知是否影響台灣的初夏颱風，大夥依舊照預定行程出發，週四晚間從台北先到八通關古道入口的東埔暫住一晚。隔天在有點陰霾的清晨中整裝出發，東埔一鄰的布農朋友伊曼特別開著他的小發財車，到夜宿的部落教室幫我們把行李小小運送一程，給了大家一個溫馨的開始。
背上包後，曾經車禍骨折的右大腿肌肉明顯表達著酸痛的抗議，不過等步伐走順了也就不再礙事。開始步行不久，天氣在穿越父子斷崖後開始轉為陰暗，灰色的雲塊不斷在天空積聚，像是在密謀著什麼，山谷間白色的水霧也偷偷襲了上來。轉眼間細細的雨絲飄落，等到眾人步行至樂樂山屋後，傾盆大雨翩然而至，而且一點也沒有歇止的意思。只能收拾起浪漫的心情繼續出發，唯一深感慶幸的，是前天土石流打壞了乙女瀑布前的小橋，最後仍可以從橋旁的溪澗小心穿越。
越過乙女瀑布後，雨愈來愈大，登山專用的透氣雨衣在大雨裡開始喪失功能，豆大的水滴不停的從帽沿滴落，先是排汗衣、褲管濕了，最後連內褲都不能倖免於難。接近中午時分，大夥在找不到任何遮掩的情況下，仍然稍稍暫停下腳步開始「享用」午餐的瑞士捲，不知是肚子真的餓極了，還是混了雨水皺成一團的瑞士捲更好入口，我竟然也吃得津津有味，覺得體力大大恢復許多，只是水珠也在這時毫不留情的灌入鞋裡，防水透氣的登山鞋彷彿變成了兩隻在暴雨中顛簸前行的淹了水的小船。
儘管濕答答的瑞士捲為身體帶回一些力氣，但愈來愈顯沈重的背包，仍不時考驗著自己的意志，每個舉步都是艱難。隨著海拔高度的爬升，闊葉林帶慢慢轉變為針葉林，巨大的紅檜開始出現步道兩側，不管它們已然傾倒或者擎舉向天，一點都不減他們的威嚴，我的小腦袋瓜不禁開始幻想，那些仍舊昂揚的千年歲月，不知是否曾遇見葡萄牙人的探險船和布農祖先的大遷徙，有一天當清朝士兵、日本軍隊開山闢徑而來時，不知那時他們心裡在想著什麼？當他們一個個同伴不因「自然循環」而倒下時，面對手持巨大刀斧的伐木工，他們是否曾經吐露出一聲聲無人察覺的嘆息？
隨著時間推移，愈來愈顯沈重的背包讓每個舉步都變成艱難。闊別上次登山的時間已經兩年有餘，此刻的心情再不是想證明什麼，也不想尋找如何的風景，我只想單純的投入山的懷抱，希望自己被大山接納。
觀高
終於，也是把疲累的身體拖到了觀高坪，大雨在這時嘎然止息。料想「觀高」的名字應該是從日治時期流傳下來的，當時日本積極探勘台灣高山環境資源，發現了比富士山還高的玉山，遂稱其為「新高山」，而觀高坪的位置正好和玉山相對，越過陳有蘭源頭溪谷可以清楚看見對面的玉山群峰，觀高的名字或許就是由此而來吧！
只是雖然雨勢稍歇，但整個陳有蘭溪谷已至於四周群山仍然被山嵐雲霧所籠罩，一切的事物都隱沒在一片白茫當中，就連知名的金門峒大斷崖也完全見不到蹤影。倒是心裡企盼許久的法國菊在觀高坪恣意開放，算是一天行程下來最大的驚喜。不過因為衣服已經全部濕透，身體開始有明顯失溫的現象，所以趕緊循著觀高坪旁的小徑蜿蜒而下，前往預定的休息地點──觀高山屋。可能因為大雨和颱風的關係，原本申請到山屋的隊伍大多取消出隊，而讓我們得以入住山屋免除了在雨中紮營的諸多不便，這是第一天行程裡的第二個驚喜。
找到了自己的床鋪，躲在攤開的睡袋裡換下濕透的衣褲後，在晚餐煮好之前取出自己的爐具，煮了一大杯加了香蜂草、薰衣草和甜菊葉的花草茶，溫熱的茶水、氤氳的香氣，化開了身心的冰冷。然後眾人開始手忙腳亂的準備晚上的大餐，我們的糧食總管「短短」為大家準備了快炒薑絲小管、滷豬肝、川燙蘆筍和貢丸湯，最後配上領隊「斌哥」帶點焦味的香Ｑ白米飯，趁著天色未暗，大夥移師戶外的木頭桌實實在在的飽餐了一頓。
臨入睡前，雖然把筆記本拿出來想寫點什麼，可是卻不知怎麼的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好趕緊縮到睡袋裡一圖好夢。在半夢半醒之間，依稀聽到一些晚睡的隊友們在山屋前快樂的聊天，後來聽他們說晚上有看到星星露臉，而自己則是在深夜的夢寐裡依稀耳聞幾場小雨。
法國菊．八通關草原
太陽終於露臉，馬博拉斯山出現在陽光那端，雖然只是短暫的晴朗，已足夠讓我醉入山屋四周盛開的法國菊花海，舉目所見盡是一朵朵白色小花迎著金亮的光線開懷的笑了。若不是觀高營地只是一條狹長型的山坳坡地，否則法國菊必將是滿坑滿谷的綻放，但不管如何，山屋四周的花兒依然數量驚人，還有偶而出現屋旁、花叢邊緣的毛地黃，純白的、桃紅的如串串風鈴似的花朵，鋪陳了高山的初夏花季。
用完早餐後，清晨的陽光早已不自覺的吹走盤據心頭的陰霾，未免辜負如此般好的天氣，大家一致推翻前晚決定的雨天B計畫，仍照原來目標向秀姑巒山推進，只是因出發時刻比原訂時間晚了許多，所以第二晚的宿營地點改在白洋金礦下方的中央金礦山屋。主意既定，喝下三大碗的小管豬肝粥，配上鹹蛋、肉鬆、素肉干的早餐，接著換上仍濕著的長褲，還在冒水中的登山鞋，快樂出發囉！走，來去八通關。
離開山屋沿著法國菊開遍的小徑上行，穿過一束束陽光撒落的松樹林再次來到了觀高坪，雖然山谷中已經開始飄起陣陣山嵐，但仍難掩對面金門峒大斷崖其劈天裂地的氣勢，就是在那猙獰可怖的破碎懸崖上端，即是懸於天地、懸於部落征戰、懸於歷史滄桑中的八通關草原，料想千年、萬年後，山崖繼續崩塌，八通關草原也要跟著陷落再尋不著一點痕跡。
短暫的欣賞了對山風景後便繼續背著包上路，隨平緩的山徑穿入靜謐的森林當中，偶來的一兩聲啁啾或烏鴉嘎～嘎～，是山裡的精靈在同我們打招呼，像是說著：你好啊！你好！......歡迎、歡迎......。我朝著八通關而去，它就在前方不遠處，希望自己能用眼睛、用身體、用全部的心好好得看著它。
「轉個彎就到了」，似乎已成為一代代登山客的口頭禪，而那個彎，大抵是又臭又長，彎了又彎，但沒想到這次是真的，從觀高坪出發，八通關草原就在不遠處。沿著墊著厚厚松針、落葉，柔軟如草毯的平緩林道一路穿出森林後，轉個彎，便望見了彎道盡頭立著一截兩人多高的粗壯枯樹幹，那是大火撩過的森林遺跡，仍委婉細訴著往日的林木蒼鬱。彎過枯木，輕籠著薄霧的草原赫然現身，幾座低矮的山丘促擁在四周，山坡上、草坡旁零星散落著幾株蒼勁松樹，在白色的霧裡忽隱忽現。
「啊！這就是八通關草原。」心底不由發出一聲對造物、對美讚嘆。在海拔近三千公尺的地方，超過這個極限後多數的樹木無法生長，只剩一些較低矮的灌木和草本植物能夠活躍其間。因此八通關草原的主要住民以箭竹為主，行走其中經常為葉尖的水露沾濕褲腳，但八通關草原的海拔高度並未越過森林生長的雪線高度，因此今日所見的草原景觀，皆是拜森林火災之賜。也許有一天森林將再度回來，只是一夕燎原的大火，需要的卻是千百萬年的自然演替才能再度尋回往日繁茂。不知屆時已化黃土一坯的我，是否有幸能成為大樹的一部分呢！
除了造物之美，八通關草原的動人之處，還在於它身上躍動的歷史之流。八通關之名由鄒族語音譯而來，有四通八達之意，由八通關往南可接玉山、阿里山已至南橫、高雄一帶，往東可出花蓮玉里，往西則由南投東埔出山。世居於此兩大部族鄒族和布農族，便經常為了爭奪八通關一帶的控制權而征戰不休。時間轉到清朝，當時為了開發台灣東部而採取撫蕃政策，一方面籠絡布農族，一方面開始開鑿聯絡台灣東西的「八通關越嶺道」。後來鴉片戰爭台灣割讓，日本政府為了開發山地資源，開始派兵攻打不願屈服的山地部落，又在此修築警備道路，為了使大砲車輛得以推進，警備道捨棄一部分清古道，轉而開鑿出更大更寬的越嶺道。我們今日所踩踏的八通關古道便多是日治時期所修築的。
雖然往日的歷史無法再現，但清朝時在八通關草原駐兵鎮守的營盤地基，和台灣總督府為了有效控制山區治安的駐在所（約等於今日的警察局）遺跡，今日仍保留有一些痕跡供後人憑弔。當我站在清營盤的地基旁，一陣寒風吹來，心中不免要猜想那長年伴著這悠悠天地，遠離家鄉、親人的清朝士兵，是如何度過他們的山中歲月，他們心裡除了想家、想著愛人外，還想著什麼。
紅色的山徑．八通關山．中央金礦山屋
依依不捨的離開八通關草原，循著藏身箭竹林裡的小徑緩步而上，在左側坡度不大且並無樹木盤據的草坡上，一簇簇開滿桃紅色小花的灌木叢陸續登場，那是葉面生長著細緻絨毛的紅毛杜鵑；許是昨日的大雨狂暴，路徑上可見許多跌落的花朵，讓人稍稍覺得可惜。
還沒近午，天空已經罩上一層淺灰色雲層，猜想下午可能還要有場好雨。轉過山坡上的小徑，一行人不久又再度踏入濃密森林，和昨日在暴雨中負重爬行十四公里的上坡比較起來，八通關至中央金礦山屋短短的六公里路程，沿途上近是松、柏、檜等寒帶樹木，偶有幾株盛放的紅毛杜鵑間落在群樹之中。步道兩側不時出現純粹的松木林，經年累月落下的松針，密密織就，鋪陳在平緩的路徑上，乾枯後轉而發出紅褐色澤，形成一條蜿蜒穿梭在崇山峻嶺間的紅色小河。比起鎂光燈頻閃、光燦得讓人睜不開眼的星光大道，松針小徑更為迷人，它的柔軟與彈性，比我赤足走過的任何一條高級手工地毯都要棒；這是山神贈與登山客的禮物，對此我心中滿懷感謝。
而假使我們不那麼天真浪漫，從理性的觀點出發，松針地毯在生物的物競天擇演化裡，是具有諸多競爭優勢的。在先天上為了防止強風和水分蒸發，松樹發展出層次明顯的枝幹，與富含油脂、細如小針的葉片，但也因此熾熱的陽光很容易便能穿透樹冠層直接落下，所以厚厚的松針便具有保水與防止水分蒸發的功能；另外很重要的一點，在繁衍的機制上，地面的松針層讓其它植物的種子不容易接觸地面，而腐化後的松針，會散發一種酸性物質，也讓它種植物的根系生長不良或種子不容易發芽，因此松針層讓松樹在拓展生存領域上具有很高的競爭優勢。不過有趣的是，富含油脂的乾涸松針卻也是經常引發森林火災的導火線，且通常火勢都是一發不可收拾，使得整片樹林轉瞬間燃燒殆盡。
仔細思索「松針的存在」這件事，不是很有趣且包含了深刻的人生哲理嗎？它就好比是人類社會裡的「金錢」和「權勢」，雖然可以使一個人飛黃騰達、揚名立萬，但卻經常也是使人身敗名裂、生活動盪不安的原因。好吧！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別太介意。走路的時候，還是好好走路就好，就像領隊斌哥說的，上山只有三件事：好好吃飯、好好走路、好好睡覺，這三件事看來簡單，但只要有一件沒有做好，那美好的山岳之旅必將變得艱難辛苦。他說得真是對極了。
收拾心情繼續上路，平緩的小徑走來真是享受，雨後的森林不時有從山坳處流出的清澈小澗，每遇這天賜的甘甜山泉，我必定彎身用手掬水三口而飲，像是一種神秘的儀式，可以滌去我身心煩憂。一直在我們抵達中央金礦山屋時，點滴細雨才開始落下，這真是幸運極了。不過其實中途仍是發生了一個意外的插曲，在未到山屋之前，在經過八通關山登山口的時候，有一半隊友堅持前往攀登八通關山，另一半選擇先至山屋休息，在不影響安全的情況下大家分道揚鑣。整個過程並未發生任何意外且進行順利，只是今日回想起來，當分隊行動的這個決議達成時，便已悄悄為隔日的秀姑巒攻頂失敗埋下了伏筆。
冰涼刺骨的小溪．白洋金礦．秀姑坪
一早在天色微明中醒來，戶外的滿天星光已經退去，露水是濕重的，站在依舊冷涼的屋前平台，我大口呼吸，感覺生命在身體裡的流動，啊～秀姑巒山，你早呀！
回身看著昨夜我們休憩的華豪的中央金礦山屋，屋頂裝設了太陽能板，生成的電力提供了室內數盞LED燈泡微弱的光明，只是這座豪華山屋卻是要讓人失望的，因為即使大白天進入屋裡，即使開了燈四周仍幽幽暗暗；但太陽能板並不是那麼的大，大到佔據整個屋頂，或者即使不在屋頂裝設採光窗，那麼總也可以在四周牆壁開設幾扇窗戶的，但處在這天地悠悠、仿若世外的桃源裡，一踏入山屋，我卻感覺彷如是進入監獄電影中的禁閉室。
另外還有件要令人哭笑不得的事，那便是初進山屋時，發現左右兩側各貼心設置了一座附有水龍頭的水槽，只是沒想到水的來源竟是降雨時透過「屋頂」所收集的雨水，試想在降雨不豐的時節或山屋使用率頻繁時，兩座水槽根本就形同虛設，假使山屋使用率不高，那麼集水槽裡「陳跡」多時的雨水，恐怕也不宜使用了吧！然而越過山屋前的竹林，在僅二、三十公尺地方正有一條終年水量豐沛的清澈小溪，不停奔流；可是山屋裡的我們卻無水可用，每每需要下到溪邊提水。設若這種情況其實問題不大，山裡的生活原就要簡單、自助，但如果因為水龍頭無水，而使得部分生態觀薄弱的登山客將烹煮完食物的鍋碗瓢盆帶至溪裡洗滌，那這污染山林的罪名又有誰能背負呢！此外一位早起的伙伴在眾人仍忙著清醒、整理裝備、炊煮早餐時，說他看見一隻黃鼠狼在撥動著營地旁的垃圾，我不禁要想，可惡的是牠？還是帶垃圾上山的我們？
用完早餐，朝著前晚眾人議定的目標──秀姑坪進發，有六位隊友決定留在山屋繼續歇息，而我和其它人踩著逐漸明亮的天色，輕裝上路。沒想到一離開山屋，就是不曾間斷的連續陡上，在還來不及讓腦袋瓜真正清醒的一刻，陽光悄悄的撥開了濃密的森林走來，在一方較無遮蔽的林木間隙裡，斌哥指著遠方一連串的山頭，像是在介紹他的老朋友給我們認識般，「中間那顆尖尖是玉山，右邊有座氣象觀測站是北峰，再來是北北峰，然後我們向左邊看，較遠的那顆是玉山南峰.........」。
其實我的腦袋瓜就算清醒了，也是不怎麼靈光，這些個看來似乎都長得一模一樣的山頭，我是怎麼樣努力也記不住，所以長久以來我也就不興去記憶這個、那個山頭的名字。反正還在數十年前，玉山那時也不叫玉山，而是新高山；在布農族人的傳統裡，我們認識的山岳在他們口中又是另一個名字。對我來說，唯有親身走過、擁抱過，並讓心被山所接納的這件事，是真實而深刻的。
一段段陡上的坡路讓每個人的身體溫熱了起來，從東邊照射過來的光線，隨著太陽位置的升高，開始從燃亮的山頭向下蔓延，很快的山谷的雲霧蒸騰了起來，流竄在山腰上形成一片雲海，我們驚喜的駐足觀望，久久的沈浸在無法言說的天地之美裡。隨著陡峭山路的結束，我們也穿出了森林，頓時出現眼前的，是從山谷往上一直延伸到寸草不生的絕壁間的高山杜鵑海，紅豔豔一如落在花東縱谷的油菜花海那般壯觀盛大。此時掛在山腰的步道平緩得讓人不敢置信，讓我忍不住雙手插入口袋悠閒的散起步來，像走在一條康莊大道上，又像是漫步在雲端。（最後我還真就這樣手插口袋散步到了秀姑坪。不過這絕對是「危險」行為，請勿模仿。）
不久之後我們終於到達了白洋金礦山屋，整建後的山屋不再是以往的簡陋破舊，甚至隊友文心還說它像是一幢豪華的渡假小屋。然而就在山屋一旁，我們發現了潮濕幽暗的白洋金礦，覆滿青苔的礦坑口水滴不斷從岩縫裡滲出，由於此時陽光照射不到，因此即使是大白天它也仍舊散發著一股陰森氣息，彷彿昔日傳說中的鬼魅，隨時會從坑口竄出。不過只要回頭看看，一停下休息就可以從背包裡抓出餅乾或一點什麼高興得吃起來的我們的公糧總管，我便會欣喜的想到，登山確實是一件極容易讓人體驗到「滿足」與「快樂」真諦的活動。
揮別有著許多鬼故事的白洋金礦山屋，眾人繼續上路朝著秀姑坪進發，這個讓領隊斌哥念念不忘、令他魂牽十年之地到底風貌如何呢？我的內心不免也充滿著期待。從山屋旁的路徑上山，步道再度變得較為陡峭，也從這時候開始，沿途的植物相又有了不同的轉變，除了依然繁茂盛開的紅毛杜鵑，一種花苞更為碩大的杜鵑開始零星出現，原來是白色花瓣帶著淡淡粉紅的玉山杜鵑，緊接著出現的，是接近秀姑坪的一處崩坡前的圓柏林，一棵棵並不粗壯的玉山圓柏自破碎的灰、黑色岩塊中嶄露頭角，它的根系一會兒浮出路徑，成為山客的踏腳石，一會兒又扎進岩石縫裡，吸允貧瘠的養分；它的身軀或者單薄挺拔，但絕大多數都歪七扭八，完全沒有一個「樹」樣，當然也更沒有它生長在雲霧帶的柏、檜兄弟們的參天雄姿。說到底，玉山圓柏倒像是一個飽受委屈的小媳婦，有苦無處訴。但是當我靜靜的看著它們扭曲的枝幹，觸摸它們一點也不溫柔的綠葉，那顯露在外被風雨霜雪扒去樹皮，並在灰色樹幹上塗抹出的一層溫潤光澤，卻是深深打動了我。它彎曲起伏的縐折，其實都是「順應」後的柔美線條，沒有因「抗拒」所產生的猙獰，不像「人」這種動物會到處碰撞，最後在身體上留下許多無法磨滅的醜陋傷痕。還有，玉山圓柏的呼吸很慢，所以它長高一公分的時候，可能已經過去了一年，當他伸個懶腰時，可能我已經變成用三隻腳在走路的老頭子了；通過小小的演化之門，玉山圓柏展現了驚人的耐力，它可以不動聲色的活上百年、千年，再想想「人」這種動物，實在是渺小的可以了，為何許多人還要汲汲營營、花去一生中極為寶貴青壯歲月去追逐虛幻的「長壽」之軀呢？為何不懂得像圓柏一樣，隨順自然以安身呢？
唉呀！我又想太多了，還是加緊腳步前往秀姑坪吧！翻過一片寸草不生、頂頭映著藍天白雲、燿耀生光的破碎岩帶，雙腳終於踏上了秀姑坪。此時出現左側的山頭，原以為就是秀姑巒山，後來經過斌哥證實，要翻過這個山頭後才是。當時心裡是有點失望的，先前已經因為不攻頂的決議而有少許打擊，現在站到了秀姑坪，竟然連看看秀姑巒山頂一眼都不可得。我停下了腳步，把背包卸下，拿出乾糧和水補充一點體力，環顧秀姑坪四周，右手邊可以前往大水窟山，而前方的藍天之下是低矮灌木叢的地盤，紅毛杜鵑和玉山杜鵑開著，其間立著一些姿態各異的圓柏枯木，粗壯的樹幹，使我幻想起這裡在千百年前是否曾經林木蒼翠、大樹成蔭。短暫的休憩之後，實在不忍浪費如此良辰美景，便趕緊背著相機開始在秀姑坪走逛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水鹿也愛極了這高山美景，到處都可以發現許多牠們的便便，而當我開始留意起腳邊的地雷，一朵紫色小花立即吸引了我的目光，原來是少數我認得的高山植物──阿里山龍膽，它濃郁豔麗的紫和綾角分明的花形，讓每個見過它的人永遠難忘、也永遠懷念。但回想秀姑坪的景色，立即映入腦海、最讓我驚豔的，仍是那些死亡後依然屹立的圓柏枯木，它們每一棵形態各異，每一株都透露著無限哲思；如果要以現代化都市裡時常可見的「裝置藝術」來論，那麼我出現眼前的圓柏枯木，就只能是「繆思女神」的作品了，是最偉大的藝術家也無可企及的完美之作。
懷著已經肆意氾濫的滿滿感動，我只得挑一塊平滑的大石頭躺下，把登山鞋丟到一旁，看著頭上藍得快出水的天空，和快速移動的白雲，我閉上了眼，聽聞風的流逝和四處辛勤採蜜的蜂，我終於明了了一件事，原來我是為了探望秀姑巒山而來，或者更正確的說，我是為了領受她的眷顧和呵護而來，所以我無須站到山頭，我所要做的，只是當一個孩子，投入她充滿慈愛的懷中。最後，雖然有些依依不捨，但我是帶著已然被撫慰的心下山的。在不攻頂的一刻，我終於清楚的了解到「山就在那裡」這句話的深刻意涵，原來這句話指涉的不是我們永遠有時間、有機會去攀登、征服一座山，而是所謂的「那裡」指並非別處，更不是地圖上的一個標高，所謂的「那裡」指的其實是我們的「內心」，不管未來我將走到那兒，「山就在心裡」，也不管我會離它多遠，就算以後我再也不能爬山，但是我的心裡永遠會裝著大山。
曬身體．返．又見觀高
從秀姑巒折返，心裡裝著一座大山，這樣的我腳步會不會過於沈重？答案是：雖然身體依舊如昨──挺了個消不下的酒桶肚，但腳步卻是輕盈的，而心是寧靜的。我知道山下的世界依舊喧鬧，山上的土石流不會就此消失，但又何妨；我記得《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有這麼一段話：「如果你所找到的是最最根本重要的東西，那麼這樣東西是不會被浪費掉的，而且你永遠都可以回來；如果你所發現的只是暫時的光芒，就像慧星一樣，那麼在你回來的時候，它就不會存在了。而在《天使走過人間》這本書裡，我也摘錄過這麼一句話：「人生旅程中不時會出現一些線索，提醒我們，應該朝那個方向努力。」
此刻山就在我心裡，它給予我力量，教導我生存的技巧和勇氣，並指引出道路的方向，那我還有什麼可懼、可怖的呢？我領受了大地的恩賜、自然山水的哺育，此刻正是我回報的時候。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一點也不需遲疑，和其它「下了決定」的人一樣，我也做了自己的人生選擇──「從農」，如此而已。沒有誰比誰偉大，也沒有任何事物是「微不足道」的。
就像是選擇在山屋休息、沒有上到秀姑坪的隊友一樣，大家身處的是同一個世界。當我震撼於圓柏枯木的啟示時，當我默默的在心裡向秀姑巒道一聲再見時，待在山屋的隊友門趁著大好天氣，把裝備拿到屋外曝曬，甚至是他們的「身體」，讓自己攤在陽光下，一動也動，任自己成為自然的一部分，和大地一同呼吸。此外他們也為上山的隊友準備了一鍋熱騰騰的薑湯，讓我們回到山屋時能夠溫暖一下疲累的軀體。而他們沒有大聲宣揚的，是他們默默收拾好、先前諸多山客遺落在山屋營地四週的垃圾，還給山屋一個清爽乾淨的環境。因為不管處在何時何地，彼此都是愛山的人，試問，真正懂山的人，當我們把山放在心裡時，時常我們連讚嘆的時間都不夠了，如何能忍心不維護它的潔淨，甚而是做出一絲絲破壞的舉動呢？所以不管是登頂的挑戰、安靜的休憩、雨中推進、單純欣賞風景或是感受自然生態的生生不息，只要是懷抱著一顆謙卑的心前來，每個人的收穫必將是滿行囊的。
此時從秀姑坪回返中央金礦的人，已經收拾好裝備的人，或者喝著薑湯、聊聊是非，或是一個人安靜的坐著，每個人盡情盡興的享受著難得的山中歲月，期間突然有人高聲叫喚，抬頭看晴空上正有著半輪彩虹高掛，它不是出現在遠處山頭，不是搭橋在雲霧彼端，而是大辣辣的開展在眾人頭頂上，我內心虔敬的領受這一份深深祝福，猜想它是秀姑巒大山送給523登山會的道別禮吧！
休息夠了，揮別中央金礦山屋，揮別冰涼徹骨、聲如水晶的小溪，揮別遠處濃密森林間奔騰而出的瀑布，我重新踏上來時路，心裡默默的說：「再見了，朋友，再見。期待來日再相逢。」也不知是否山林感受了我們的離情依依，陽光轉眼消失在一大片不斷湧來的灰色雲塊背後，如此晴雨不定的天氣持續了一大段路，還好雨並沒有真正落下，只是等我們落足八通關草原的草坡小徑上，眼前已不只是薄霧輕籠，而是如入五里霧中，舉目所見盡皆如水墨國畫中的飄渺山水，所有景物都融入一種朦朧曖昧的氛圍當中。但也因為如此，反倒吸引我獵取了幾張這如夢似幻的場景，只見前方一株孤立在霧爪勢力邊緣的挺拔松樹、三兩位慢慢消失於路徑上的隊友，只可惜自己從大背包中取出相機的時間稍晚，按下快門的剎那已經感覺錯失了那最美的一瞬。
又見觀高，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的事情，再見法國菊時，已沒有初見面時的羞澀和驚喜，轉而變成一種老朋友相見的溫情，雖然從見面到再見其實只間隔了一天光景，但既然人世裡有一見鍾情的白頭夫妻，那麼我對花草用情至此，相信也不奇怪才是，一朵朵在步道兩旁、在山屋前迎風搖曳的法國菊，就像是一個個和我打著招呼的老朋友一樣，彼此都掛著微笑。
鄰近傍晚、用完晚餐後，陽光突然衝破了雲霧，讓馬博拉斯山在天際露了臉，原想稍待片刻等陽光轉為赭紅後燃亮山頭時再來獵景，沒想天有不測風雲，等待的結果卻是雲霧勝出，天地再度落入迷濛之網的圈套中，這時只好把希望寄託在夜間，看是否天可見憐，讓我們有幸雲開見「星」光。
回想八通關的最後一晚，眾人或坐、或站的圍聚山屋旁的戶外桌椅邊，吆喝著斌哥唱一下「山之組曲」，雖然離開校園的日子已經許久，但沒想到自己的記憶裡其實還留下許多歌詞片段，一些還記得這歌的隊友，每個人都開懷的喝著，在歌聲的傳遞間，彼此的情誼正悄悄聯繫。
陽光．瀑布．我和我的影子在八通關
當陽光在山背伸出觸角，天空慢慢從一片深灰中醒來，緊接著雲朵急急忙忙的彼此互相幫忙化妝，一會兒塗上金色的口紅，一會兒換件深橘色的套裝，沒過多久，又全都把彩服脫下，然後彼此像約好了似的，每朵雲突然就換上了自己最感驕傲的禮服盛裝出場，把整片天空渲染得比嬌嫩的玫瑰還要紅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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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回想著兩個星期前的、那個相同的星期一，那天的早晨是如何開始的，是誰發出了清晨的第一個聲響？我記得自己是如何清醒的，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是穿上長褲，然後打包睡袋，可是我已然忘記走出山屋時，已經有誰守在外面，守著不停變幻的遠方天空，是文心、大呆，還是幸玲呢？當太陽從山背爬升、照射出第一道晨光時，它是從兩座山之間的凹處探出頭的？還是從馬博拉斯或那一座山頭直接跳出來的呢？
記憶像是一塊塊碎片，要一片片找對了，然後拚貼起來，之後完整的印象才開始呈現，但是面對這幾經挖掘後的印象，有時又充滿懷疑，好像是看著一張在重要部位被打上了馬賽克的圖片。
人的記憶就是那麼不牢靠的東西嗎？是不是遺忘了的，就永遠都找不回來了呢？那麼此刻還會浮現心頭的，是不是就是那最最重要或自己非常珍視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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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否因為那天早餐的炒米粉真的太好吃了，回程當天的路上一直覺得肚子不很舒服，所以為了避免有任何「意外」情況發生，不得不決定離開四天來固守的押隊位置，加緊腳步提早一些時間下山。也就這樣，實在是錯失許多美好的下山路程，錯失了可以慢慢欣賞、慢慢觀看的機會，那遠處的玉山山脈、陳有蘭溪谷，那偉岸的柏檜，疏落射進山徑的陽光，我只能匆匆一瞥、無暇細看。
可是我清楚的記得──那個最美麗的回憶；最後一天的早晨，陽光燦爛。當眾人先後離開山屋往觀高坪進發時，我還是擔任押隊的任務，最後一個離開。從山屋到觀高坪途中需要穿越一個陡上的松樹林，當我進入後，之字型的石板階梯依舊安靜的躺在松木的懷抱裡，幾個隊友緩緩的拾步而上，被松針篩過的金色陽光，一束束、一瓣瓣從我們的背後射進了松林裡，我出神的望著眼前景象，專注於觀景窗中畫面的構成，等我按了一下又一下快門，滿足得放開相機時，我才突然發現自己映在步道、落在了淡褐色松針上的影子，那個影子和松樹幹的影子重疊，但更為深沈且輪廓分明，胖胖的、邊緣透露著登山背包的線條。我定定的看著那個影子，它靜悄悄、不發一語。沒有風從森林外吹進來，印象中也沒有見過松針掉落的樣子，它們是在什麼時候落下的呢？如果是在此刻，只要一根就好，是不是就足以刺破早晨陽光吹脹的我的影子，驚醒那林中無限飽滿的寧靜和孤寂。
我和我的影子在八通關默默對視，幾秒鐘之後（但感覺卻像是有幾分鐘那麼久），我拿起相機拍下我的影子，和金黃、溫暖且柔軟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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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像是一塊發酵餅，從薄薄的餅皮慢慢烘焙得厚實，回想著那日早晨，我彷彿又聽見林間偶而傳來的啁啾，走在我前面的山客的細微腳步聲，開滿整個山屋營地的法國菊又重新鋪滿我的眼前，它們白色的花瓣，映著陽光，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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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下山腳步的加快，記憶轉為模糊，變成一幅流動著的風景，像極了以前西部幹線還有普通號火車時，自己坐在褪了色的綠皮長椅上，任南部的廣疇田野、村落、小站在窗外飛逝，最後保留在腦海裡的印象，除了偶而突然驚醒的片刻、或一些特殊的物事有些較清晰的輪廓外，剩下的，只有色調和溫度。
回想整個從觀高到登山口的下山路，經過身邊的景物變成了一種深淺不同的綠色調，森林樹冠層之外的藍天，遠方的枯萎的山頭，在山坳、山谷畫出一道道白線的水流、林間溪畔倒塌的樹幹、覆滿青苔的岩壁、小帽亂竄的菇蕈......，這些是綠色旋律裡的變奏，讓山徑化身為一首輕快的歌，我走著、聽著、不時突然回頭望著找不到焦點的視野，心裡不禁要問：什麼時候我會再回到這裡？會不會一輩子就只有這麼一次機會？然後這首綠色之歌開始有了溫度，一種具有柔軟觸感的溫度，帶著一絲絲惆悵、一聲聲只有自己能聽聞的嘆息。
最終我又來到雲龍瀑布面前，趁著沒有人為的危險告示，沒有立入禁止的關懷，我鼓著一點冒險的勇氣，膽顫心驚的越出鐵橋、身體貼緊岩壁朝瀑布下而去。從數十公尺高度落下的巨大水流，擊打岩石、水面發出轟隆、轟隆的巨響，每靠近一步，我的心跳就加快一點，腳步四周盡是巨大、碎裂、模樣猙獰的巨石，我不免要想到此時隨著瀑布衝下的水流，如果夾帶了任何一顆石頭，如果環抱瀑布四周如酒甕般下寬上窄的岩壁突然崩塌，隨時我的小命就有可能遭到嚴重傷害；可是冒險不就是這麼回事？即便心臟已經提到胸口隨時都要跳出來了，我還是會向前走去。當我真正站到瀑布下方，發現被水流擊打出的小潭正波濤洶湧，碧綠水色上佈滿不斷生成又不斷消失的白色氣泡，瀑布聲佔據了一切，從我站立的位置向上望去，四周的岩壁是向內傾斜的，上方收束成一個小口，一些小樹、傾倒的樹幹危顫顫立在懸崖邊，空氣中嗅聞得到一股含著水的冰涼氣息，那是瀑布主流旁的細流激盪出的夢幻水霧，陽光從瀑布頂斜落在另一側的岩壁上，一束束、一瓣辦的光，飄浮在空中。我不禁對著瀑布大聲叫喊，不是要克服恐懼、或是與瀑布對抗，我只是順著身體的震撼和心靈的感動而發出吶喊，那是對於美的讚嘆，世界彷彿在那一刻突然靜止，我的心和雲龍瀑布彼此擁抱。
離開雲龍瀑布後，步道開始在破碎岩帶和森林間進出，不久便來到視野開闊的父子斷崖，對面山腰的一處沖積平台上是著名的沙里仙茶園，東埔一鄰的部分房子已然出現山腳，我的八通關之行即將要結束了。但也許，我的八通關之行從未開始，因為它們很早以前、在人類未誕生時就已在那裡；但也許，我的八通關之行從未結束，因為它們已融入了我的生命，成為構建我心靈屋宇的一根支柱，在我仍然呼吸著的時候。
2005/6/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