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都已經日上高樓了! 夜闌人靜的時候揮發想像力, 竭慮使腦汁變乾,腦筋變困乏; 睡意,睡意,姍姍如黑暗隧道裡 初露的光明,它逐步擴大,最後 化為片片日光,照射花天錦地 的周遭,一時是劫後的九寨溝, 一時是堆積如山的共享單車— 你想去哪裡?又想著離家出走? 遠方的草原、橄欖樹誘發天樂, 卻不能持久;絕佳景致看航拍, 同樣是訴諸外物;苦心追求的 身臨其境往往不過車水人海。 市井中也有僻靜,要看你的心 能走多遠,沒必要親身去塞外 流浪;只因你的想像耗盡,只因 長城遮擋了你的耳目?夢見過 古時那位盲目詩人嗎?在海濱、 山村、名都吟遊,無處不受寂寞 風塵,留遺的英雄傳奇卻不受 歲月與地域的阻挠...
我在庭院的一角 看我的課程表, 剛下課的學生們 在我身旁絡繹走過。 快要考試了,我的數學課 還有好幾章沒有複習, 還有不少難題沒有完全理解, 得加緊用功。 我又計算了修過的學分, 竟然發現我還得再讀一年, 可是我的錢 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難道我畢不了業? 快上課了,我在空蕩蕩的 教學樓裡四處奔走, 尋找下一堂課的教室… 除了以前的家, 我夢到最多的便是學校。 曾經留學的地方 似乎總在陰天浮現。 少年人常常厭倦學校, 我一個中年人有時也厭倦 日常工作與社會。 或許我的少年心性 尚未湮滅,竟然在夢中 迷上了法術,還打聽到 有一間法術學校 在一處水明山秀的地方, 那裡有森林,古堡,異獸— 我倒不在乎...
非也,我寫之前對篇幅或題目並沒有任何設定,最終只想出了三行,覺得詩意已盡,於是名為殘句。
這樣的模擬隱居生活並沒有
山水田園的勝境,只聽見北風
不時在樓外咆哮,而我們苦等
嚴冬消逝,在家的小天地周遊。
好似閨中少婦,只能整日埋首
閱讀、觀看他人會心編織愛情,
盼望英雄們終於能同心戰勝
無情異鬼,而有情世間能長久。
當夜空星光再現,我們便盼望
北斗快些運轉。在人生舞臺上
演好某種角色卻比只做觀眾
更有意思;何妨趁此困境,思慮
成就自己的角色,待春日和煦,
願續成的故事更加開闊,生動?



——————
異鬼:指美劇《權力的遊戲》(Game of Thrones)中的神秘種族。
變質的進口生果被丟棄在
繁盛都會一隅,他在生活牢籠中
迴首發熱的紅衛兵歲月。
這片土地上的城鎮如今任由
這些密簇荊榛取代曾經生意
欣欣的青枝。我屢次在地鐵裡
遠眺黃埔江對岸的天空,仿佛
那柱蠢蠢欲動的龍捲風隨時
會席捲開來—劫後的荊榛或許
不會再蔓延,然而還會有多少
殘餘的青枝為我們點綴蕭條?
今天是個大雨滂沱的日子。 清明一過,天氣就變了。 平時等車的公交站裡滿是積水, 我只能在遮蓋以外 找個立足之處, 將妻子的一把小陽傘 儘量壓低, 一直壓到 低著的頭上。 今天淩晨外婆走了。 這些日子她受的折磨 終於消散。 她對我說過, 她不怕死,只怕病。 到頭來,她還是得面對 她最大的恐懼。 如今她留給我的形象 快活的居多: 雙手插在暖手套裡, 頭上的絨帽歪歪斜斜, 樣子有點滑稽, 說起話來繪聲繪色。 可她這一生受的苦, 她這一代人受的苦, 我可能永遠也無法 完全理解。我只祈願 她在黃泉路上還會記起 我曾帶給她的些須快樂。 我的鞋子全濕了, 今天等車的時間特別漫長, 但我不著急,因為我沒有 著...
查爾斯·奧爾森(Charles Olson 1910-1970),美國前衛派詩人兼文學理論家,1910年生於馬薩諸塞州。1932他自衛斯廉大學獲得了學士學位,翌年又獲碩士學位。後於克拉克大學和哈佛大學執教。1940年代後期,在北卡羅來納州的黑山學院先任教之後當院長,才開始發揮影響力。他提出的“投射詩”理論,主張詩人應注意呼吸與遣詞造句之間的重要聯聯系以加強詩歌的力度。他的理論和創作影響了五十年代末眾多的詩人。主要詩作包括1960年發表的:《馬克西穆斯的詩》,《在寒冷的地獄中,在灌木叢中》(1953),《距離》(1960)等。 馬克西穆斯,對他自己說 選自《馬克西穆斯的詩》 我曾不得不最後才學習...
或許這個冬天太寒冷,我們家 那株綠蘿竟發黃,枯萎了。 過不了多久便是清明,倒春寒 卻讓人想起終複的冬心。 舅舅通知我說外婆又住院了, 趁回鄉辦事,正好去看她。 外婆是個大塊頭的女人,嗓門 也大。記得小時候聽到她 生病時的呻吟聲,總感到驚心 動魄,“快點送她去醫院呀!” 看到我著急的樣子她就會笑, 仿佛我緩解了她的痛苦。 如今她縮在病床上,如此瘦小, 手上和臉上插滿了管子, 很費勁地呼吸。終於,她睜開眼, 盯著我看,咿嚘著想說話。 可那話語和喘氣沒多大區別。 我輕握她那冰冷的雙手, 沖她微笑;她的神情全無變化, 我只看見她眼角的淚水。 當天晚上,妻子說感覺冷,要我 抱緊她,又說一想到將來 或許...
最冷的日子已經過去了,雖然 季節的變換對於我意義不大, 我還是想趁新年的來臨盤算 一回。我不愛回憶,喜歡向前看, 然而當面前的景象定格久了, 記憶便會在蠢動的腦海浮現。 我隱約記得胚胎時期聽到的 蕭蕭雨聲,攙雜著朦朧的蟲鳥 音樂。兒時貪玩,不知何為煩惱, 後來漂洋過海去學本領,遊樂 竟成了奢侈,認真與勤勉反倒 不再是概念。昔日的學友一別 如雨,大多面容模糊,能記得的 就只剩學院後山的桃樹,以及 某個夜晚的斜月與數點星光。 當我御風騰雲飛回故國,不羈 不群,運命在握,是我俯瞰渺渺 波光的感覺。年少時有點傲氣 本來也沒什麼,牛朋禺友一捧, 竟至忘了形,接下來無視閻王, 不敬上帝,最終上天當然沒有 ...
意外的旅程 —給安 “這裡我們來過的,怎麼又 兜了回來?”比爾博喃喃自語。 陰森叢林的空氣令人 疲倦,放眼盡是藤纏 參天枝幹的疊影; 甘道夫不在,他們畢竟迷了路。 矮人們知道,穿過了這片 無際的叢林,孤山就不遠了。 那山底下的黃金寶石 是他們追求的目標,那裡 便是他們的家園。 比爾博聽說,這叢林 常有巨型蜘蛛和精靈出沒, 其他還有什麼危险潛伏, 更是無法預知。 他知道,他也要去孤山尋寶, 然而寶藏本身並非 他追求的目標,他想的只是, 盡了他應盡的義務, 便可以回老家,回到他的書桌旁, 享受獨處的自在。 寶藏真的對他 全無吸引力嗎? 那為什麼他對那枚 在迷霧山中找到的戒指 一直都割捨不得? 他和...
下了公車,總要經過 一個十字路口 才能到達小區。 在這個國度,每到一處 十字路口,你都得耳聽 八方,眼觀六路, 因為斑馬線兩頭即便是綠燈, 車子也可以從側面 拐過來, 有時甚至是高牆 一般的大客車! 記得以前問過我哥: “開車的人最怕什麼?” “最怕從人行道上 突然沖出來的人。” 不知道開車朝著走在 斑馬線上的路人 拐過去 是什麼感覺? 而城裡人的兒女 過馬路居然還敢 眼觀手機! 小區充滿了淑鬱的草木 氣味,只是那些停得橫七豎八 的私家車有點煞風景。 剛才在公車上 看到一段電視宣傳片: 幾十台三角鋼琴 演奏綠洲鋼琴曲。 車上聽不清音樂 有多麼清新悠揚, 綠洲的氣息 當然也聞不到, 但聞略帶汗臭...
來湊個熱鬧,從陳年譯稿中找出了幾首路易絲•格呂克 (Louise Glück,1943 - 或譯格麗克)的詩。她的詩我雖然譯的不多,但是她運用經典人物故事作為素材的創作手法對我頗有啟發。 戴玨譯 佩涅洛佩 [1] 之歌 (Penelope's Song) 小人兒,永遠一絲不掛的小人兒, 現在照我的吩咐做,爬到 那雲杉隔架似的樹枝上去; 在上面等著,留心點,要像個 哨兵或瞭望者。他很快就會回家; 你應該 寬宏大方。你也沒有徹底做到 完美;用你那擾動的身體 你做了你不該在詩裡 討論的事。因此 去開闊的海上召喚他,在明亮的水面上, 用你深沉的歌,用你勾魂的, 非自然的歌──要熱烈, 像瑪麗亞•卡拉斯...
看我,
是為了享受陽光,
或欣賞風景,
或羨慕精美的陳設,
並非真的看我。

有時你看我,
是為了觀察自己。
有時你神色迷幻,
對著我自言自語;
有時你怒容滿面,
惡聲不絕,
甚至向我潑水,扔東西,
甚至一拳將我擊碎,
於是我也割傷了你的手。
然而我知道
你念叨或怨恨的
並不是我。

你只在視覺模糊或口渴的時候,
在觸摸或把持著我的時候,
在我滿身灰塵或曬得黝黑的時候,
在我流淌著汗水甚至淚水的時候,
意識到我的存在,
因為我透明,
因為我反映。
唐宋以還,這樓臺雖留有 昔日黃鐘大呂的餘響, 其畫棟綺窗已漸漸褪色了。 如今此地偶爾能聽到的 只剩下樓前林間的黃鸝; 即便這微弱的鳴嚶 也常被風聲淹沒;盡日絮煩, 時而尖厲的風,像個拙澀 的演說者,全無聲色情韻。 西方也有高樓,只是時空 阻隔,難以看到實相。 此地的人倒是安於霧中看花, 遠遠地欣賞那聳入浮雲的輪廓。 奧維德曾在那高樓上 祈求眾神將他的歌聲 紡成不斷的長紗[1]; 華茲華斯說話如清唱 一般動聽[2];可惜此地的人 聽不真切。沒有鐘鼓管弦, 他們再也唱不好歌, 說話也變得漫不經心, 碎亂如隨風的飛絮; 自然的景象, 他們無動於中, 尖新雕琢的造象, 奇異的山市蜃闕, 才是他們的喜好...
唐宋以還,這樓臺雖留有 昔日黃鐘大呂的餘響, 其畫棟綺窗已漸漸褪色了。 如今此地偶爾能聽到的 只剩下樓前林間的黃鸝; 即便這微弱的鳴嚶 也常被風聲淹沒;盡日絮煩, 時而尖厲的風,像個拙澀 的演說者,全無聲色情韻。 西方也有高樓,只是時空 阻隔,難以看到實相。 此地的人倒是安於霧中看花, 遠遠地欣賞那聳入浮雲的輪廓。 奧維德曾在那高樓上 祈求眾神將他的歌聲 紡成不斷的長紗[1]; 華茲華斯說話如清唱 一般動聽[2];可惜此地的人 聽不真切。沒有鐘鼓管弦, 他們再也唱不好歌, 說話也變得漫不經心, 碎亂如隨風的飛絮; 自然的景象, 他們無動於中, 尖新雕琢的造象, 奇異的山市蜃闕, 才是他們的喜好...
晴空萬里無雲,出了盆地往北 便是廣袤磽禿的戈壁灘。此時 他還在大唐境內,正駐足觀看 面前的一大片花叢──有隻蜜蜂 在一朵花上爬來爬去,一會兒 又飛去另一朵,無暇顧慮要飛 多遠,才能採集到所需的花粉。 此去西方,他也很少去想跋山 涉水的艱辛,想的更多的卻是 取經的緣起。並不是說他從未 有過絲毫疑惑;千山萬水,既是 空間概念,也是時間概念;遙想 昔日法顯西行之時,已界耳順 之年,十餘載才得以回歸中土; 真心嚮學的人,永不言遲,然而 十餘載可不短,這意味著他的 盛年多半得在異國度過。當然 為了研習原典,這算不得什麼, 何况他早已出家,没多少牽掛。 他發覺中土的典籍疑難不少, 開始還以為是他的學識不...
拾級而上,走進 想望了好一會的涼亭, 喝了幾口水,才感受到海風 是清涼的。 小島上的民居 現在就像被海浪沖積在 一小片沙灘上的白色貝殼。 烈日下的水天 是灰亮還是淺藍, 要看你朝哪邊看。 灰亮的那邊只有波光 閃動的蒼茫海面與天空; 淺藍的那邊則有一灣海峽, 環抱著疊疊青山。 我知道山中有寺院,大佛, 只可惜看不見。 海峽裏漂著一條條白紗, 是往來的渡輪留下的; 有幾條漂向東面的港灣, 那裏邊是維港,熱鬧繁華的所在, 我從那裏來; 青山的西面, 有艘孤單的小船 拖著條細長的白紗 駛向淺藍與灰亮 微茫的交接處, 那是大嶼山的盡頭。 它要去哪裏? 繼續繞著青山 去機場,還是要遠離青山, 駛向灰亮,駛...
通過了安檢之後, 我們步入天安門廣場。 今天 是大晴天, 陽光照在身上, 驅除了些許凜氣。 我們邊走邊看, 雖然不急,卻也沒有到處 流連,因為我們更想去 參觀皇城。 毛主席紀念堂沒開放, 偶有幾個遊人 在圍欄外拍了照便即離開。 相比之下,遠處的人民 大會堂前,有很多人聚集 在背陰的臺階上。 應該不是與會的人吧? 人民英雄紀念碑依舊巍峨, 但我們沒有流連, 徑直走向天安門。 早就聽說 紫禁城内更多 區域會向公眾開放; 我們擦肩走過一處 又一處的人群, 終於來到午門, 卻發現已經停售門票了。 沒奈何, 只好乘坐機動三輪車 去景山公園。 我們在高峻的 城牆下繞行, 呆看著寒水悠悠的護城河, 想像城中...
	潔白桌布上一雙白淨的手
	拿著玻璃杯,杯中裝的是水,
	不是酒;手上淡雅的金手鐲
		有一處缺口;
	她的黑瞳凝視著杯中水的
	清澈,水裏的黑瞳在朦朧中
	凝視她面容的憔悴;好一會,
		她放下水杯。
	窗外淡紫色的天空下,萬家
	燈火開始閃爍。餐廳裏客人
	已經坐了不少──他終於還是
		決定不來了。
	留下來獨自用餐,還是離開?
	就在她猶豫不決之際,酒廊
	那邊傳來了一首經典老歌:
		遲來的春天。
盛夏,正午, 我吃著剛煮好的速食麵; 樓外陽光爍亮, 不時傳來一陣陣嗚嗚聲, 這絕非蟬咽,而是寒冬才會聽到的 風聲。 好像有強颱風就要登陸 東南某省了。 我吃著滾燙的速食麵, 回想幾天前乘車回上海: 天氣陰霾,悶沈沈的,像要下雨, 卻始終都下不下來。 我們在高速公路上 不息的車流中騰挪。 左邊一棟棟灰白的住宅樓和鐵青的辦公樓 緩緩向後移動,然後是大片的廠房; 右邊是農田,在遠方 褪色的黃綠朦朧間, 有幾處人家,接著是幾片荒地。 我們穿過好似麻花的一團高架樞紐, 離市區便不遠了。 經過了一大片齊整如積木的別墅區, 迎來的是一大片狼藉的工地, 裏面伸著十幾隻幾十米高, 在半空伺機攫取的鐵臂; 這都...
八點,朋友在茶餐廳裏等位子, 我在門口徘徊,眯著眼睛 瞥往來的路人,體味剛才 坐車下山帶來的暈眩。 也許只是門前“聚光燈”的影響? 或是剛回港,還未能適應 那過山車式的下墜感覺? 沒人會留意我,不過是另一個 等待中的路人。 夏季又到了,這是她 最忙的日子。 應該剛下課,正趕回家, 很快便會歇息,因為明天又得 早起,而我卻在這千里之外 無所事事,彷徨四顧。 先前看海的時候, 濕熱的風已經讓我 想到了酒。 夜色深沈,當我真的半醉回家, 就知道這又將是個不眠之夜。 我是個有自制力的人, 每次想醉,卻又不能容許自己 真的醉倒,然後一整晚 半夢半醒,尋思今生。 一個人求美,為愉悅耳目,進而 搖蕩心緒,是...
好些天了 我乾燥的口舌 疲緩地吞吐空氣 以免窒息 意識還有 足以跌跌撞撞地 步入衛生間 痛苦地向我這 無謂的人生 做模擬式的告別 不,沒有刺骨的疼痛 而是不可言喻的難受 是肉體劇烈的煩悶 即將爆開,在潰爛 在腐蝕,靈魂 也急慾逃逸 哇,把心中的汙穢吐出 哇,把心中的悔罪吐出 渾身的冷汗浸濕了衣裳 難怪人們說 人體就是一具臭皮囊 有時一個病人 根本就是一具散發著 藥味與惡臭的半屍體 想一想那些整天面對著半行屍 的家人、醫生或護士 好在這些半行屍 多數能復活 怕不怕下地獄? 如果地獄的煎熬 就像嘔吐前那樣的 不可言喻的難受 (還可能更加酸酷) 我怕,非常地後怕
. 教堂的木門躺在陰影中, 呆看著不遠處的一片陽光。 教堂廢棄後,它似乎已經 在這兒待了半輩子。 這就是我的下半生?不會吧? 好在這地方不潮濕,要不然 我很快就會腐朽,在這世上 消逝。 又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一位老人發現了木門, 仔細端詳著,漠然的面容上, 目光閃爍不定。 我是塊木材,這人可能 想用我。只要能離開這地方, 幹甚麼都行。 果然,老人叫人把木門 搬回了家。幾天後,他便在後院 揮起了斧頭劈木門。 看樣子我就要步入人生的 最後階段了,多數木材 都要面對的最終命運: 在火裏獻身。也許 會燒成碳?據說用途不少。 老人用刨子刨木門, 不時地摸一摸,敲一敲, 細細端詳。 這人是個木匠,想把我...
.

江河的水
往低處流
離開山林
湧向近海的城市

積聚的民族
往高處走
離開地面
倚託鋼筋混凝土

暮春的湖邊
笑語錯雜
一連串肥皂泡
帶著斑斕色彩
飄向上漲的湖面

蒼茫的海邊
烈風殷動波瀾
崩浪衝擊岸頭
飛濺無數泡沫

那拍驚堂的手
因時常在權勢的慣性裡
衡平人情
而疲乏無力

高舉火把的她
到人間遊歷
卻在千萬高樓廣廈
的燈火中隱沒
惟有夜深時的一些
不眠者才能認清
她並非女巫
. 辭官歸故里已將近一年了, 農耕生活確實辛苦,不過我 一直都喜歡鄉村,總能找到 其中的種種樂趣。親戚朋友 似乎對我的決定表示理解, 有的還說了些祝願,老婆 偶爾會嘮叨幾句,大致是說 做農民收入少,總不如做官 穩定。我沒有順應世俗的志趣, 葵藿傾葉,物性然也;只要 不用再見到官場上某些人的 嘴臉,生活苦點也值得。暫時 家計還沒什麼困難,少量的積蓄 還能維持一段時間,不過 農耕生活終歸要看天意, 我在南邊開墾的田畝也不知 收成到底會怎樣?對於生活, 我並無奢願,無非是吃飽穿暖, 有茅棟棲身,閒時遠足山林, 或讀書撫琴;沒有美食不要緊, 偶爾能喝兩杯濁酒,與自己的 身影為伴,就會很滿足。其實 辭官...
古希臘神話中,波塞冬和黑帝斯皆為宙斯的兄弟,分別主宰水域和冥界。
. 桀驁自恃的神祇,又一次在海底揮動 他的三叉戟。頓時狂濤升騰,撼天震地。 嘯咤以洩其拗怒,致驚潮湍悍,向海岸奔湧, 越過顫抖的防波堤, 在陸地上席捲而過,掃過田野,掃過村莊,掃過城鎮; 波浪翻滾,汽車翻滾,房屋翻滾,輪船 翻滾。隨波逐浪的,除了沙石樹木,其餘便是人 或人的創造物。是與諸神的爭執,還是對宙斯的不滿? 當怨戾的海水緩慢退卻,空洞的風開始巡遊,掀動掛在 頹垣上的板條、地上狼藉的鐵塊,發出咯吱聲響。它掠過 斷裂的公路、橋樑,眺望遠方仍未熄滅的熊熊烈火, 應和某處尖細的尺八吹奏,目送受脅迫的靈魂進入 令人敬畏的黑帝斯的領土,而裹創的人在零星飄落 的雪花中默默前行,神情略顯困頓,深鬱的眸...
多謝閱讀,也祝您新春愉快!
.

沒有睡意
不均勻的呼吸和香奈兒五號
殘餘的氣味在黑暗中彌漫
背靠著溫軟的身軀,凝視
窗簾邊緣天花上的一條
微弱反光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天亮就要分離

沒有陽光
只有雪在窗外紛飛如絮
洗好了碗,抹好了桌子
削好了一個雪梨,一片片
在她慣用的碗裡放好
然後收拾行李

沒有人送行
機場總是遠離市區
我一路發呆,直至收到
她的手機短訊

機艙內的燈光忽然變暗
我凝視落到艙窗上的
純美的雪晶體
逐漸化為
水滴
. 又到了梅雨季節 有一天終於沒下雨,便出去了 可總拍不到好的風景照 稍遠點的地方 看上去已是白茫茫一片 回港之後還會有 電話、短訊、即時聊天 地球的確是變小了 凝情的眼神、可掬的笑容 有照片、視頻保留 既有好的科技 也就無須消耗太多的記憶力 短暫的離別 也就不算甚麽 每日裡上班、下班 股市、房地產 政改方案、匯率制度的改變 耳濡目染之下 這些本來聽起來如同囈語的事 竟也開始覺得切身了。 或許不少人也在經歷 相似的狀態 那其中的苦悶、紛繁 也就不算甚麽 鼻子有點塞, 估計是傷風了 不巧耳垢的老毛病 也在此時發作 連偶能舒懷的音樂也不能聽 清晨還做了個靈魂出竅的夢 是種悲悚的感覺 只是想不起來當...
.
剛擺好籌碼,
他雙手握住盛有熱茶
的杯子,暖一暖手,
松弛一下全身微顫的肌肉。
從酷熱的街上進來,
卻沒想到這華麗
敞亮的大廳裏,
冷氣開得這麽厲害!
不知這一次
紙牌另一面的數字
會不會如他所願?

每一次的抉擇都
令人困惑,後果
當然也是自己承受,
他默然看著艙外灰色天空下
不斷涌動的海浪,
突然想起一幅不知在哪兒
看過的風景照:
夕陽下的海面,或湖面?
平滑如鏡,無比安寜,
那種從遠處
才能看到的靜止的水面。
他的嘴角不禁泛出
一絲苦笑...
倖存者吟
──仿奧爾森

漆黑一片
扭動。麻癢
乾澀的喉嚨
沈默已久
塵土的氣味
依舊。扭動

暮春的落花
大地的震吼
以往的過錯
皆歷歷在目
扭動。一絲光線
也看不到
是黑夜
催眠了萬物?

別睡!在廢墟中
困守,身體的
傷痛怎及得上
心靈的疲倦?
夢,斷續的夢
神志的鴉片
能撫揉疼痛
搐動。透體的飢寒
令我醒覺
這悠長的孤寂
難道是某種永恒?

黑暗突然變得朦朧
生命的呼喚
愛的呼喚
遼遠而清晰
眼皮開始跳動
人聲吟唱贊美詩
搐動。我緩緩
升起,并再生...
.

“別忘了叫你娘打個電話給我!”
這句終於聽明白了
前面一大段竟只聽懂了我的小名
這是我熟悉的聲音
雖略帶口音,卻是我從小聽慣的鄉音
這是我外婆的聲音

十多年沒回去
我哥告訴我說家鄉已經面目全非
曾去過內地一些城市出差
這點倒不難理解
十多年來
終於見到了外面的世界
西半球,南半球
偶而會夢見自己身處以前
如今已不復存在的地方
十多年來
我學習新事物
憧憬新生活
可沒料到我的心
已開始蒙塵

天色已晚
我迎著回家的人群
緩緩走向地鐵站
去上班
班甫

依山的雲霞宛如一匹
又長又寬的金黃色綢緞
我們緩緩駛向班甫
一座座山峰無語旁觀
莊嚴肅穆

天氣清洌,小河
結了冰,沒什麼聲音
我緩緩走向班甫
透過火樹銀花,遙望
長街盡頭更遠處深藍的
雪峰和傍晚深藍的天宇

恍若一只晶瑩閃亮
的巨大貝殼,出現在
魂夢的海底深處
我心無雜念地踱步,只祈願
別在這裡醒來,
也別在這裡睡去,班甫



———————
班甫:位於加拿大境內洛磯山脈的著名旅游勝地。
“壯哉”句與前面“突然有一位魯莽的攀爬者”句形成對比,表現“我”觀感的改變。
.
從我面前一直延伸到
天邊,深且猙獰
我戰戰兢兢地走在
大地的傷口旁
生怕掉進去

突然有一位魯莽的攀爬者
赤裸著上身
走上一座橫出的山崖
我驚訝地看著他一直走到
最邊緣處,然後坐下
坐在這廣大的天地之間
觀賞,沈思

狀哉!無畏的攀登者
我也在觀賞,沈思
有一頭騾鹿在我身後
的樹叢邊,遠遠地看著
我這位游移的
旁觀者
. 入口有些昏暗,沒有進去 繞行至後面,天文台背對著 匍匐延綿的天使之城與晨光 下面的佛蒙特大道穿過遠方 的商業樓群,直上迷濛的半空 無數樓臺在煙塵霧靄中 打著灰色的哈欠 繼續繞行,又來到入口 不遠處懸挂著荷里活 大標牌的李山頭 枕著清澄蔚藍的天幕 上方一輪曉月依然可見 一小時後,回到城中 登上貝弗利中心樓頂 隔著玻璃再次遠眺 格瑞費斯天文台 有如珍珠,平靜地守望 兩片不一樣的天空 ———————— 佛蒙特大道:洛杉磯貫穿南北城區的一條主要街道。 李山頭:聖莫尼卡山的一個山峰,位於洛杉磯格瑞費斯公园內,著名的荷里活大標牌便挂在山峰的南坡上。 貝弗利中心:洛杉磯著名的購物中心。
.
車站外的人群隨冷風蠕動
徘徊,佇立
手中的行李越來越沉重
零雨敲打著身旁的鐵欄杆
一雙雙腳從前方的積水趟過
憔悴的期盼也被淋濕
我不願再仰望
老天陰沉的臉

我曾厭倦城市
曾夢想化作一片雪花
飛越高山和田野
飛去我生長的地方
如今這未曾見著的雪
卻封鎖了我的熱情
封鎖了中國的大地

在寒夜的郊外
一串燈光緩緩移動
像一絲溫暖
劃過冰凍的前路
我雖然疲累飢渴
但並不寂寞
因陪伴我的
有無數無助的心
不久以前,
我也曾這樣對你直視,
那是透過影影綽綽的樓群;
此刻我與你之間,
只隔了一層玻璃
和前方一段不很長的
海岸線。
你又大又圓,臉色橙紅,
傍著岸邊的山丘,
對著大海哼唱。
這雙層巴士的引擎聲
真是令人心煩!
我只能默默看著你
金色的聲線隨波浪流轉。
原來竟是很曲折的
海岸線令你的面容
時隱時現,
最終隱入山丘後方,
只留下水天交接處
的一片裊裊餘音...
你回家了,
我的一天卻開始不久;
當我憑幻想解渴,
藉燈光和詩篇驅散
內心的陰影,
你又在為誰歌唱?
.
車窗外的其他車輛猶如波浪
般爭先恐後,在摩天樓群的峭谷間
起伏。於繁華中等待,舔食金錢
充飢,物欲終令我營養不良。

荒野的天空上偶有鷂隼的蹤影,
一路上,蘆草、野草莓、藍莓的色彩
誘人,但我直覺這樣一個所在
定充滿了泥沼,最好謹慎徐行。

窗外雨潺潺,一雙沉醉的手輕撫
我的臂膀,軟語和燭光陪我度過
平凡的夜晚。暖意正滋補靈魂。

喇叭聲把我從疲倦中驚醒,此處
是海底隧道口,我將要遠赴疑惑
的另一端,且把落寞與惆悵收存。
濟慈還憂慮在他死之前不能
用筆拾盡腦海中的遺穗,而我
卻時常期望心頭這徒剩深色
線條的冬枝會再次萌芽,開花。
平時總在高樓間穿梭,我屢次
把自己想像成一位鄉村騎士:
別錯過那歧路;萬一馬不見了,
如何走出這森林的干霄蔽日?
每逢週末,便有億萬成人觀眾
在觀察與反思如何教育兒童。
歡笑感動之餘,有多少人會問,
或許兒童也能做成人的父親?
座位上的人大都在擺弄手機,
神情變幻之間,偶爾抬頭張望。
換了我,肯定會閉明倒想。總算
我沒穿高跟鞋,沒變成沙丁魚。
立春的煙花炮仗攪斷了春夢,
放縱的雷噪或許驅走了鬼怪,
却沒有迎來春意,來的是曉風
吹拂的雪片,寒光,和舊的無奈。
你睡著睡著,突然伸了個懶腰,
像受了委屈,面容皺了好一會,
然後慢慢鬆弛,歸於平靜;花穗
掉落,失望過後,又夢見了──葡萄。
秋日的樹葉最盛麗,蒼翠之中
蓄洩芸黃,這是充實成熟之表。
冬日的樹枝最倔强,裸形特立,
真我撑拒,渾然不懼來日枯槁。
能見度低也就罷了,空氣中的
焦灼味道實在難堪,舊時倫敦
的霾雾轉世來了中國。我不敢
開窗,竟盼著一場風雨的到來。
.
面前的數字不要搞錯;
手中的筆隨本能擺動。
如蝶的心總飛向未來,
去追尋一個答案,
你承諾過的答案。
睡意在身軀裏沉澱,
令我想起我下沉的聲音
如何送別你遠行的身影。

胸腹間的熱病又開始發作,
四面的燈火在浮動,
你的話語隱現其間。
我的希望隨之游走
在這寂寥的長夜。

對面的紅綠燈不要看錯,
疲憊的雙腿不要思索。
下星期
帶著一陣辛辣掠過我的眼睛,
下星期
我會在漩渦中清除我的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