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兵」與我〉

「二兵」,如同許多不討喜的事物之代稱一樣,是我在記事本上某個機構的隱語,只不想讓那個字看起來有那麼一些威脅感而已。

因緣際會而成為該舘改建之前窗簾之類的往來廠商後,除辦公室以外,常須穿梭其間或就在該最嚴肅之所工作。如此先後居然也有好幾年之久 ,很難說適應或不適應、在乎或不不在乎;只能說有生意上門、有不錯的利潤,本能上就不太可能拒絕,儘管剛進入會有些勉強。

因為是「服務廠商」,所以各部門都去過、待過,也見到該處的各種令人驚嚇的畫面 ,而該處文職武職員工都已經視若無睹,經過或停佇眾沈默者之間無不泰然自若,同事碰頭噓寒溫暖乃至隨意輕鬆的聊起來,連我都要見怪不怪了。

花店的花到處都是,鐵鋁窗行的成品隨處有位置就擺,哪間不這樣?貨運公司的大小箱子多到往走道塞、往休息室塞、往餐廳裡也擺,誰會覺得奇怪?是的,合情合理。所以沈默者既無言也眼不得見,因推送無處被隨遇而安的這裡那裡有空間就暫置、實在報到者多到爆篷了,則在休息室、走道、器物室與其驟然相遇也請勿驚嚇,驚嚇也請一樣保持沈默,各行各業之物流外溢皆然,這裡也不例外。

幸好,反正只是暫厝、反正家屬不會來此不會看到,反正待幾個鐘頭後,因升天者的「名籍遷出」而讓出空位來,終究還是能規規矩矩一行行一列列的重與與各路來的沈默者有尊嚴的躋身於肅穆的大廳裡。無妨的。

如果凡事總有印象最深刻最難忘的記憶,那麼最讓我撐不下、最難以調適到幾乎要不顧一切的離開 ,唯一的一次是夾在人與爐之間、站在從破損的爐門竄出之搖曳的熊熊烈焰與拈香祭拜者之間的供桌上,也同時置身於刺鼻嗆眼亂竄的燻熱煙塵與家屬的啜泣或哭號聲中,我必須要更換堅硬的鋼骨水泥天花板上之窗簾軌道,那被高熱給燻到滑輪都融化掉的軌道必須拆掉重新鑽洞換新,然後才能把窗簾掛上。

掛窗簾,也就是讓最後一途的送別之所不致殘敗破損髒汙的太沒尊嚴、不致與一排不過五六步的火爐直接對決地赤裸面對之太不忍。而我在等一個上午都爐座全開毫無空檔之下,只有硬著頭皮咬著牙緊繃著臉和懸著一顆同被爐火煎熬、萬萬不能適應的心,在極端尷尬狀態中,「臨難欲苟免」,思退堂鼓既不可得,責任在身其捨我又誰能也?

那天一個下午直到六點多始終是這樣的處境,他們的效率很高,從入爐到結束連帶禮儀師敷衍的儀式如走馬換將,我工作則效率奇差,近乎膠著的強自應對,乃至須第二天再來施工;離開時 那裡還熙攘著「鬧熱煎煎」,完全沒有結束的跡象。

「請問明天你們幾點開爐?」我啞著嗓子問工作人員。
「正常都是八點開爐。」
「那我七點就來好了 。」
「由在你 。」他說。
「不過別太早來,會有鬼。」他還以黑色笑話虧我,平靜的口吻不像開玩笑。
「有鬼總比被夾在中間的好。」我這也是真話。
……………
………
當晚翻來覆在床上、千頭萬緒在腦子裡,眼睛乾澀發燙喉嚨也挺難過 ,直想著幾個鐘頭後仍將要承受的煎熬,曾想不去了;失信就失信吧!半途而廢賠錢就賠錢吧!

次晨出發前往之心境不像是去工作賺錢 ,卻像要單獨赴刑場,或也有風蕭蕭易水寒的滋味--清晨的天氣確實有點冷。這場仗還是理性的決定繼續打下去,畢竟也完成不少所剩不多了。毀諾失約臨陣脫逃,給承辦人員肯定帶來天大的困擾,人家一切工作放心的交給我,待我也很不錯,於己我不能承擔背信忘義之罵名,於館方對外觀瞻有損、於館長更不能等同令其承受失職之懲處,做人絕不能落到這樣子的局面。

結果知是如何?早到幸好沒遇到鬼,更奇的是一直工作到八點了甚至沒看到人 。不是八點開爐嗎?不是 所有相關人員早就應該陸續各忙各的嗎?

我一人毫不受影響的自由施工,轉身、彎腰、時而放下電鑽活動活動手腳、扭動身軀,都隨意。自由走動去來,或跑或跳,一時間甚至「不知此處何處」,輕鬆自在心情好得不得了。

終於有人靠過來站定,悠閒的看我工作:
「你一個人來啊?」有點好奇,有點找話說的味道。
「昨天那麼不好搞都我一個人了,今天當然也是。」
「喔對了,怎麼今天和昨天差那麼多啊?還沒開始嗎?」我好奇的請教。
「今天不會開爐了」。
「為什麼呢?」
「你們做裝潢的都不看黃曆的嗎?今天的日子很不適宜,燒太少所以不開爐了。」他對我的問題感到訝異。
「我也只是到處巡視順便過來看看而已,一下就要離開了。」
…………無語問自己,昨天如何跟自己過意不去的?為甚麼不翻翻黃曆今天來?

是的,今日諸事不宜,無怪乎昨天一早燒到下班、自動加班燒到天黑(據知是晚上過了九點),無論如何不能漏掉一位已定好往生專車的某某,因為今日輪空,所以才有昏天暗地的昨天 。

我為何不看黃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