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明白,曠野傳來溪底的魚秧,染著大地孕生的動能,即使這些微的流動輕的幾乎不見。
  經由一夜細雨沖刷,整個河床水位暴高,山區清晨氣溫仍舊低瀰,阿曼著溯溪鞋在山凹處點著菸。
  「上游魚群會更很多。」你定然抬頭問著怎看的出有多少魚。
  「藉由陽光於湖面上的反光,你就可以知道魚的大小與數量。」哇!你不禁驚呼這令人贊嘆的發現。況且你會更驚訝發現,溪釣用的魚餌竟然是吐司,阿曼說這是符合環保又不汙染的一種方式。
  這個季節苦花魚正盛,約十五公分長的中型苦花讓阿曼持竿的右手興奮異常,據說這與魚間的拉距是很過癮的。夜宿雙溪,成了這季節必行的活動之ㄧ。遠處溪邊仍有餘火繚繞,想是晚起的阿曼嫂正在煮食今早的早餐,從平溪市鎮上買來的豬小骨,熬煮剛從葉梢上採摘的嫩芽,這野菜的甘甜配搭吐司,真是人間極品。
  「要釣就快,別被發現,已經禁釣一陣子了。」阿曼的煙隱沒嘴角,想到市鎮發展,不禁皺起雙眉,城市的過度開發,讓想擁有一方樂土的人,幾乎已無處可居。
  「都會發展其實可以帶來很多利機及方便。」對早已過慣都市生活的你來說,開發才是進步的動源。
  你總以為阿曼的生活同等-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般暇意,熟不知阿曼曾也是日商公司裡霸氣一方高階主管,年愈四十五歲申請退休後,釣魚跟休閒旅遊就成了他們夫妻兩一種慣性。你問,才四十五歲就退休?會不會太早了點?阿曼笑笑,難道要到老了走不動了,才要開始生活?這道理誰都懂,但對正值壯年拼鬥的時間,任誰也是不能苟同。你或許也會懷疑阿曼是個開快車的,甚至為求速度,一腳煞車、一腳油門不要命的同時上路,阿曼說,他只不過是一尾路行的苦花魚,在車陣的激流中奮勇向前。相對於不愛釣魚的你來說,這種溪釣活動只是偏離都會步調的一種調劑而已,就像阿曼這樣的人,只是做一個回歸。
  溪流與山間傳奇並不是你這都市來的人所能想像的,像阿曼隨身不離的開山刀,不僅是為野外生存也是自保。有回夜宿溪釣,也像現在這樣天剛矇亮,奮戰一夜的阿曼在河床上看到一條黃金色大莽,那種與光線條理的聚光,刺的阿曼有點張不開眼睛,屏息著呼吸,盡量不動聲色的收拾釣竿,水面上嘩嘩聲低迴,漸漸的兩條、三條,以至到達驚恐的地步,已顧不得讚嘆護起小刀,投石問路的方式向水面投起碎石塊,問起後來是怎樣脫困的,阿曼直搖頭說,當下看到蛇向兩旁化開,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渡河,而後頭也不回的連滾帶爬離開。春日初醒的蛇類是饑餓的,阿曼直說自己的幸運。如果你問起他還會不會去同ㄧ地點垂釣?仍是慣有的微笑訕訕說,別傻了,那裡真是棒阿。
  相對於溪釣的熱衷,對你來說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癡謎。或許在你的記憶裡,那回磯釣白帶魚,阿海從你身邊被海浪捲走,這咫尺般的間距才是你難以釋懷的一個難,你說阿海有個海字所以回歸大海了。
  阿曼提起釣竿往另ㄧ深處走去。清晨的霧氣仍濃,細雨對溪釣來說,是垂釣絕佳時機,阿曼向你拋來ㄧ只酒壺,雖然季節已離冬,不過春暖乍涼,ㄧ口暖酒溫熱了抖動的雙唇。
  「就不懂這嘟嚷的環境,怎能令人繼續生活下去?」抬頭向前方望去,不明白阿曼說的吵鬧,山中的靜,似乎連魚的翻身都聽得見。
  「你是說我們都該脫掉紅衫?或者將中正紀念堂的匾額給掛上?」你問。而你們都笑了。
  島嶼中的政治紛擾,在這裡如同相聲抖動了一個包袱。而你們往更深的上游走去。細雨持續,雲層在上游開始聚集起來,阿曼拿起無線對講機跟下游的阿曼嫂通起話來,並開始要你也收起釣竿。你抬頭質疑的看著阿曼,不是才要開始釣而已?阿曼說你不懂,當上游的雲層濃密烏黑,這表示已經開始下大雨了,過一、兩個小時,下游的河床就會暴漲,那時候再撤就會來不及。撤是當下一個遲疑,是一種不甘與依依。放下簍中僅有的兩尾苦花,這是一種習慣與規矩,並不因為禁釣或者漁獲的多寡,只存乎於大自然的一體共存。阿曼投擲欣喜與催促的眼神,你們從溪旁的腹地跨上公路,並搭上隨後趕上阿曼嫂開來的車子。
  車持續在山徑間飆著,此刻的你們就像逆游的苦花魚穿梭在雨裡,進入上游的雲雨帶,雨勢更加的瓢潑。
  你在山腰間遇見一間尋常而且不起眼的土地公廟,想起來了多年前曾經在此附近埋葬一隻陪伴多年的愛犬,你說那塊地是牠自己找來的,車行過這塊土地時剛好熄火,錯覺以為是放生一尾魚而不是埋葬了一隻狗,而後你想到袁哲生的<羅漢池>,想到阿海,想到你們都是魚,遇見前一颱風季擱淺上游的漂流木,想到生與存在。你明白這都是一個一個結,釣竿上的結。
    那一晚你突然想起野菜的甘甜美味,順手撥了通電話給阿曼問起是哪一種野生植物,他說:「還是別寫了,留給大地一片淨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