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8月 04, 2011 1:36 pm
湯姆的手還攀在懸崖上（其實只是學校的圍牆）一隻腳垂在校外，一隻腳還
落在校內，動作有些古怪，彷彿真有什麼在攻擊他一般，直是追著湯姆無路可逃，
所以他爬上了懸崖峭壁，只為了一線生機，湯姆就是本能地做些反擊掙扎的動作
而已；我想，我了解他，我真的知道他在做什麼。
但那就是一種習慣……站在操場上的我對湯姆大聲喊：「你在做什麼？」
湯姆聽到我的聲音，他緩緩轉頭，咧嘴一笑，卻什麼也沒有回答。
我又問了他一次，「你又跟我捉迷藏了嗎？」
湯姆這才小聲地回說：「……」
「什麼？」我問。
因為湯姆實在是說得太小聲了，所以我只好緩緩往大概有一樓高的圍牆靠近
中。
湯姆又傻笑了起來，然後說著：「……」
「什麼？你不能再大聲一點嗎？」我邊往湯姆的方向走去，邊大聲喊。
湯姆終於露出他平常招牌式的誇張笑容對我說：「對呀，我在跟我自己玩迷
藏，你想陪我玩嗎？」
一聽到迷藏，我渾身不知為何顫抖了起來，就像有冷風吹過，在即將放暑假
的炎熱六月天裡，我真感覺到一股涼意。
就像很久之前，時間大概是我們讀幼稚園的那時期，我、湯姆和哈克，我們
三人是幼稚園同學，有一段時間，他們經常來我家玩捉迷藏；湯姆喜歡躲在我家
頂樓的儲藏室裡，哈克則是玩著玩著，就自己跑得不見蹤影，直到我母親回來，
發現地上一堆凌亂骯髒的小腳印時，她會扭起還在當鬼的我，那最怕痛的右邊耳
朵大聲喊：「還不趕快下來吃飯，天都要黑了，只知道玩的小孩，早晚會餓死自
己。」
那時，湯姆總不知道要自己下來，每次都是我被母親拖著，直跟著湯姆那腳
趾特別長的腳印，一路跟到三樓的儲藏間；一打開門，湯姆就像顆球一般地滾出
來，然後發出哎喲一聲，還不時摸摸自己的頭和屁股，一臉不好意思地跟我說：
「我睡著了。」
母親每每看見，就直是搖頭，她雙手叉腰對我說：「哈克呢？那個小頑童，
他這次又躲到哪裡去了？」
我拼命搖頭，湯姆見了，也跟著我一起搖頭。
母親當下又是一臉頭很痛的模樣，趕緊撥了電話去哈克家，卻聽見哈克的祖
父，正在叫哈克不要再打電動了……
後來，母親總跟我說：「他們不會是你一輩子的朋友。」
我問母親：「為什麼，是因為他們會搬走嗎？」
母親回答我：「不是距離的問題。」
我又問母親：「那又是為什麼，是因為妳不喜歡他們嗎？」
母親回答我：「不是的，很多事你現在不明白，等你大一點時，你應該就可
以理解我現在所要說的話。人生是一場迷藏，尤其是你們上了國中之後，有些人
就是會中途離開，有些人則是躲得不見蹤影，就像有人總是考第一名，有人總是
墊底……等你上了高中，湯姆也許只能唸高職，哈克也許會讀夜校，到時候你們
就不會在一起了，那就像是捉迷藏一樣，很多人都會慢慢不見，但卻沒有鬼出來
抓……」
那是很熟悉的聲音，直在我耳邊說著：「他是被嚇到了，他一定是以為你跌
下去了，就像以前一樣，在國小的荔枝園裡，他也以為你跌下來了，就像那早你
一步飄落的空殼──他到現在還以為，他國小三年級那年看到的，是一隻死掉的
蟬；我敢跟你打賭，事情一定會是我說的這樣，他就是被那隻『假蟬』嚇到了……」
然後是一陣笑聲，直是搔得我耳朵好癢。
沒多久，聲音持續說著：「他說他看到那隻『假蟬』的眼睛了，如同看到你
從樹上跌下來一般，但我敢肯定，他當時是緊閉著眼睛的，就在你假裝從斷落的
樹枝跌下來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早就被你嚇得不敢睜開──所以他一直不知
道，你當時是自己跳下來的，直往沙地裡跳，你沒事了；但當下，他那再度睜開
的眼睛裡，卻佈滿無限想像的恐怖景象，所以他以為他真的看到了。」
是在說我嗎？是在說我被騙的事情嗎？真可惡，那熟悉的聲音說完，還一直
呵呵地猛笑；我得睜開我的眼睛才行，我得盡快清醒過來才行，我想知道，究竟
是誰那麼無聊，直在我耳邊說著我聽不懂的奇怪故事，還硬是要送上一陣陣他們
那一直呵呵呵個不停的嘲笑聲。
不等我完全會意過來目前的情況，哈克先對我說：「哈哈，你又昏倒了。」
「我沒有昏倒。」不知怎麼了，我好像有點生氣，竟無端開始逞強辯解起關
於我剛才的那奇怪遭遇。
「那我們在說話，你有聽到嗎？」湯姆問。
這下，倒有了證據；我真的沒有昏倒，也沒有睡著，因為我真聽見有人在對
我說話，所以我馬上就理直氣壯地回說：「我有聽到，你們說我以前看過一隻蟬
的空殼，還說我因此嚇到昏倒。」
只見湯姆和哈克面面相覷，四隻眼睛直打轉，許久也沒會意過來，我到底是
怎麼一回事。
不等他們倆個開口問我，我自己則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這一動作，我可嚇壞
了自己，我竟然是昏倒在大馬路旁邊──等等，我剛才明明就還待在操場上，當
時，離上課鐘響只剩一分多鐘的時間，我卻看見湯姆直往圍牆邊走去，最後，他
縱身一躍，輕輕鬆鬆就跳上了一樓高的圍牆……
「天呀，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問。
湯姆說：「什麼跟什麼，你想要問什麼？」
我回答：「我們不是在上課嗎？」
哈克倒是一臉竊笑的模樣說：「我們翹課了，因為你說你不喜歡學校，所以
我們就翹課了。」
「怎麼可能，我不敢做這種事才對啊？是你們吧，一定是你們想翹課，所以
我才會為了把你們追回去，所以才會跟著跑出來的吧。」我激動地說。
「不是那樣的，這次真的是你自己出來的，我則是『捨命陪君子』真是這樣
的，是你自己要出來的喔。」湯姆說完，又是咧嘴一笑，神情有些痴呆。
我不禁仰天長嘯，「這一定是有哪裡搞錯了！」
「吉姆想開一點，就算大家不相信你這次竟然每一科都考九十幾分，但我和
湯姆都相信你，因為你是最聰明的，比起我們兩個。」哈克說。
聽哈克這麼一說，我總算恢復點意識，好像在我跟蹤湯姆爬圍牆之前，我似
乎有跟什麼人吵架……
「是吵架沒錯，你跟班上的第一名在吵架，可能是因為你威脅到他的地位，
所以他約你到廁所談判。」湯姆說。
「什麼，第一名約我去談判，那我怎麼不記得了？」我問。
「不知道，反正他罵你是豬頭，是豬的頭頭，所以你很生氣。」湯姆回我說，
接著他又露出頭往後仰，嘴巴張得老大的姿勢，以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大笑後，
又睜起驚恐的眼睛，就像做錯事後等待處罰的小孩一般，湯姆對哈克說：「我好
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哈克回答：「是的，你剛才承認自己是豬了。」
「什麼豬，我有嗎？我只是說吉姆是豬的頭頭。」湯姆說。
「吉姆是我們的頭頭，所以，你間接承認自己是豬了。」哈克一臉無奈地回
說。
「等等，我想真有哪裡弄錯了……我記得，這次考試全部都有九十幾分的
人，應該是湯姆才對！所以第一名在教室指控湯姆說：『你一定有作弊。』所以
湯姆才會爬圍牆要逃跑。因為是你說，你不喜歡這間學校……我記得，事情應該
是這樣。」我盯著湯姆說。
湯姆則一臉笑笑地回我，「我不可能表現得那麼好。」
我回他說：「怎麼不可能，你很認真又用功，這是你應得的成績。」
哈克則說：「沒有人會相信我們的話，就像湯姆的體育成績很好，我很會修
理機械，你只是大器晚成而已，但沒有人相信。」
一提到相信……我還是不敢相信我們三人竟然翹課。就在我四處張望之時，
我忽然發現，我、湯姆和哈克竟然又回到了學校，直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我
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後，冷汗直流得像下雨一般，不到幾分鐘的時間，我便整個人
虛脫，腿一軟，還好哈克扶住了我。
「其實考九十幾分的人是我，但是班上的同學都說，是因為我最近換的補習
班好像會洩題，所以他們都不相信我，他們不相信我的實力，他們還說，等到上
了八年級時，我就會到放牛班去吃草，再也不會出現於他們面前。」哈克說完，
一臉落寞。
「等等，我想，我可能還是在作夢吧！這是一場遊戲嗎？是你們在開我玩笑
吧。還是我們三人都考了九十幾分？因此全班譁然，所以我們被趕出來了吧，事
情就是這樣對不對？」我問。
哈克卻仍是一臉異常的沉靜，還不時低下頭；就在他低頭的那一刻，我忽然
看見腳下的地板不是磨石子了，這次換作是水泥地的場景，我們三人正站在老師
的機車棚裡，剎那間，我還看見湯姆正在放數學老師機車輪胎的氣。不等我制止，
遠遠，訓導主任從操場邊衝過來，還不時地發出哨子的嗶嗶聲。
「快逃！」哈克說。
只見湯姆俐落地翻身一躍，一個挺腰就跨坐在圍牆上，還趕緊俯身向下對我
伸出左手說：「快上來。」
似乎這就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我別無其他選擇只能跟著湯姆和哈克翻牆翹
課，三個人直拎著書包，就往大馬路的盡頭逃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問哈克說。
哈克則回我說：「我們在跟訓導主任玩捉迷藏啊？」
「不是，我是想問，這所有離奇的事情；包括我們一下子在校內，而一下子
卻又在校外的詭異情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問。
「是真的，不騙你，我們正在玩捉迷藏，因為學校剛頒發一只禁令，校長對
全體師生說：『不可在本校捉迷藏。』很奇怪的國中吧，大家都不是國小學童了，
校長卻還要特別這樣規定，所以你說：『太無聊，所以我們來反抗一下吧。』於
是我們就這樣進入了這個奇怪的時空裡，事情就是這樣。」哈克說。
湯姆邊流著鼻涕，邊用袖子試圖要擦拭乾淨，他就是以邊掩著嘴鼻的方式含
糊地說著：「不是那樣的，我們是被人追，是被第一名追，他說要把我們送進放
牛班裡，省得老師上課總是為了我們三個而無法趕進度超前；所以我們害怕，就
一路被追到了地下室，後來你跌到之後，第一名就把你抓走了。」
「那我又是怎麼回來的？」我問湯姆說。
來不及回答我的話，湯姆突然渾身變得很透明，就像科幻片一般，我看得萬
分驚恐，一方面想過去抓住湯姆，另一方面又怕被一起帶走；就在我全身止不住
地顫抖中，只見湯姆咧嘴一笑，頓時，湯姆就被時空轉換掉了，什麼都不剩下。
我張著疑惑和恐懼的眼睛，直盯著湯姆消失的地方，遠遠，從天空飄下一句
話，「你被抓走了啊，所以你根本就還沒回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正當我再度提出疑問的同時，我感到四周的時空也逐漸瓦解中……先是出現
學校的大門口，然後是後門的景觀，之後是側門邊賣紅豆餅的小販──那個叔叔
好像沒有看見我，接著我又回到了教室內──那裡空無一人；等我再度眨眨眼，
這次我看見自己仍在操場上，什麼人也沒有，我只是直盯著圍牆。
「哈克，哈克！」我大聲喊。
忽然哈克回到了我身旁，還一臉睡眼惺忪地對我說：「你找到我了嗎？我等
你來找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吉姆醒一醒，吉姆。」
我認得出來那是老師的聲音，還有其他許多猶如電子音和不自然的嘰呱聲，
以及喔咿喔咿聲；聲音十分吵雜，來源也非常難以判斷，我只知道自己很累，身
體很重，根本就沒有力氣可以睜開雙眼。
我記得在不久前，也許是一天前，如果我是在睡覺的話；但如果我目前仍在
學校的話，那就是幾節課之前發生的事情。
那時，很多同學都在說：「老師喜歡功課好的學生，家長喜歡聰明的小孩，
學校的工友伯伯看見每班的第一名都會鞠躬，校長和家長會長總是請資優生出去
玩，還掛名什麼科學實驗等等的校外參觀。」
當時，好像有許多同學都說著很想當成績好的學生，然後是一陣大笑；隔沒
多久，又來了另外一群常常請公假出去玩的同學們直對著稍早的那群同學說：「你
們想出去玩，不如再去投胎，應該會比較快一點。」
很多同學聽了很不高興，紛紛一言來一語去的，從辯論漸漸轉成叫囂，隱約
還有人相互嗆對方，「敢不敢去廁所釘孤枝！」
「你考試考零分，還想出去露營，我看你只能報名肥豬養成班，搞不好還無
法錄取。」第一名嗆最後一名說。
最後一名還擊，「你只會考第一名，我和你的差別，只在於我比較不會玩考
試的遊戲，如果換做是別的，我一定不會輸你。」
第一名也回嗆，「如果你想幹什麼，現在就去做吧，因為被我修理之後，我
怕你連回家的路都不會認得。」
「打就打誰怕誰！」
一時之間，教室內的氣氛很火爆，湯姆向來就很怕吵，老師說湯姆有人群恐
懼症，但我純粹相信，湯姆只是需要安靜而已；所以我和哈克，趕緊帶湯姆出教
室，但一切都來不及了，湯姆已經受到了吵鬧的刺激，他像牛一般左右甩動，從
我和哈克之間掙脫而出，直是拼命向操場最遠的那一端跑去，只見湯姆縱身一
躍，如超級厲害的體操選手，湯姆翻牆而過了──我和哈克卻還在圍牆邊，試著
搭一座人梯爬出去。
「吉姆，醒醒。」哈克正在呼喚著我。
我一聽那熟悉的聲音，好不容易嘗試要讓自己從湯姆變身成體操選手的夢裡
逃出，從我們還是幼稚稚園小朋友時期在我家玩捉迷藏的夢逃出，然後是最混亂
的惡夢──我一下子是湯姆，一下子是哈克，我們就是頑皮不愛寫作業功課又很
爛的學生代名詞，我們好像被一群老師、同學和家長們追殺了；而湯姆要我躲進
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他還跟我說：「這裡是叫做『人生是夢想』的地方，吉姆別
怕。」
猛然逃出後，驚醒，一睜開眼，哈克滿臉眼淚地直握著我的手，喃喃著：「吉
姆，湯姆……」
頓時，一堆人擁進了我的病房裡，原來我在湯姆出事後，就因為昏倒而被送
進醫院。
進進出出的人們還說著：「都是小孩子的遊戲，這下慘了，鬧出人命了。」
只聽見耳邊，傳來老師的聲音：「小孩打打鬧鬧慣了，都是遊戲而已，但翹
課還被車撞，這下事態嚴重了……」
「不是遊戲！」我突然大吼。
老師則一臉尷尬地直說：「小孩子嘛，總以為自己是最重要的，這是自我中
心思考未退化的影響。」
「真的不是遊戲，湯姆的人生不是遊戲，湯姆還有夢想，他還等著要讀體育
學院，都怪我們國中沒有體操隊，他的夢想還沒有實現。」
我輕輕說完，再度閉上眼睛。
耳邊傳來母親悄悄對我說：「我家的吉姆最乖最不愛玩遊戲，他未來的前途
也不是遊戲……看來，得考慮轉班或是轉學了。」
「老師，湯姆去了哪裡？」哈克抽抽噎噎地問。
「湯姆不在了。」老師回答。
「湯姆在跟我們玩捉迷藏嗎？」哈克問。
「湯姆被車撞了，所以不在了，他上天堂去了，那是真的，不是遊戲。」老
師回說。
「是遊戲，湯姆只是在玩我們看不懂的遊戲……」哈克喃喃。
很希望是作夢，只是我們都醒了，湯姆卻沒能從夢裡的迷藏醒過來；回到學
校後，湯姆的座位上還放著從圖書館借來的《迷藏》，我驀地好想跟湯姆說：「在
我的人生裡，我規定，誰都不能再玩迷藏，誰也不能……」
落在校內，動作有些古怪，彷彿真有什麼在攻擊他一般，直是追著湯姆無路可逃，
所以他爬上了懸崖峭壁，只為了一線生機，湯姆就是本能地做些反擊掙扎的動作
而已；我想，我了解他，我真的知道他在做什麼。
但那就是一種習慣……站在操場上的我對湯姆大聲喊：「你在做什麼？」
湯姆聽到我的聲音，他緩緩轉頭，咧嘴一笑，卻什麼也沒有回答。
我又問了他一次，「你又跟我捉迷藏了嗎？」
湯姆這才小聲地回說：「……」
「什麼？」我問。
因為湯姆實在是說得太小聲了，所以我只好緩緩往大概有一樓高的圍牆靠近
中。
湯姆又傻笑了起來，然後說著：「……」
「什麼？你不能再大聲一點嗎？」我邊往湯姆的方向走去，邊大聲喊。
湯姆終於露出他平常招牌式的誇張笑容對我說：「對呀，我在跟我自己玩迷
藏，你想陪我玩嗎？」
一聽到迷藏，我渾身不知為何顫抖了起來，就像有冷風吹過，在即將放暑假
的炎熱六月天裡，我真感覺到一股涼意。
就像很久之前，時間大概是我們讀幼稚園的那時期，我、湯姆和哈克，我們
三人是幼稚園同學，有一段時間，他們經常來我家玩捉迷藏；湯姆喜歡躲在我家
頂樓的儲藏室裡，哈克則是玩著玩著，就自己跑得不見蹤影，直到我母親回來，
發現地上一堆凌亂骯髒的小腳印時，她會扭起還在當鬼的我，那最怕痛的右邊耳
朵大聲喊：「還不趕快下來吃飯，天都要黑了，只知道玩的小孩，早晚會餓死自
己。」
那時，湯姆總不知道要自己下來，每次都是我被母親拖著，直跟著湯姆那腳
趾特別長的腳印，一路跟到三樓的儲藏間；一打開門，湯姆就像顆球一般地滾出
來，然後發出哎喲一聲，還不時摸摸自己的頭和屁股，一臉不好意思地跟我說：
「我睡著了。」
母親每每看見，就直是搖頭，她雙手叉腰對我說：「哈克呢？那個小頑童，
他這次又躲到哪裡去了？」
我拼命搖頭，湯姆見了，也跟著我一起搖頭。
母親當下又是一臉頭很痛的模樣，趕緊撥了電話去哈克家，卻聽見哈克的祖
父，正在叫哈克不要再打電動了……
後來，母親總跟我說：「他們不會是你一輩子的朋友。」
我問母親：「為什麼，是因為他們會搬走嗎？」
母親回答我：「不是距離的問題。」
我又問母親：「那又是為什麼，是因為妳不喜歡他們嗎？」
母親回答我：「不是的，很多事你現在不明白，等你大一點時，你應該就可
以理解我現在所要說的話。人生是一場迷藏，尤其是你們上了國中之後，有些人
就是會中途離開，有些人則是躲得不見蹤影，就像有人總是考第一名，有人總是
墊底……等你上了高中，湯姆也許只能唸高職，哈克也許會讀夜校，到時候你們
就不會在一起了，那就像是捉迷藏一樣，很多人都會慢慢不見，但卻沒有鬼出來
抓……」
那是很熟悉的聲音，直在我耳邊說著：「他是被嚇到了，他一定是以為你跌
下去了，就像以前一樣，在國小的荔枝園裡，他也以為你跌下來了，就像那早你
一步飄落的空殼──他到現在還以為，他國小三年級那年看到的，是一隻死掉的
蟬；我敢跟你打賭，事情一定會是我說的這樣，他就是被那隻『假蟬』嚇到了……」
然後是一陣笑聲，直是搔得我耳朵好癢。
沒多久，聲音持續說著：「他說他看到那隻『假蟬』的眼睛了，如同看到你
從樹上跌下來一般，但我敢肯定，他當時是緊閉著眼睛的，就在你假裝從斷落的
樹枝跌下來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早就被你嚇得不敢睜開──所以他一直不知
道，你當時是自己跳下來的，直往沙地裡跳，你沒事了；但當下，他那再度睜開
的眼睛裡，卻佈滿無限想像的恐怖景象，所以他以為他真的看到了。」
是在說我嗎？是在說我被騙的事情嗎？真可惡，那熟悉的聲音說完，還一直
呵呵地猛笑；我得睜開我的眼睛才行，我得盡快清醒過來才行，我想知道，究竟
是誰那麼無聊，直在我耳邊說著我聽不懂的奇怪故事，還硬是要送上一陣陣他們
那一直呵呵呵個不停的嘲笑聲。
不等我完全會意過來目前的情況，哈克先對我說：「哈哈，你又昏倒了。」
「我沒有昏倒。」不知怎麼了，我好像有點生氣，竟無端開始逞強辯解起關
於我剛才的那奇怪遭遇。
「那我們在說話，你有聽到嗎？」湯姆問。
這下，倒有了證據；我真的沒有昏倒，也沒有睡著，因為我真聽見有人在對
我說話，所以我馬上就理直氣壯地回說：「我有聽到，你們說我以前看過一隻蟬
的空殼，還說我因此嚇到昏倒。」
只見湯姆和哈克面面相覷，四隻眼睛直打轉，許久也沒會意過來，我到底是
怎麼一回事。
不等他們倆個開口問我，我自己則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這一動作，我可嚇壞
了自己，我竟然是昏倒在大馬路旁邊──等等，我剛才明明就還待在操場上，當
時，離上課鐘響只剩一分多鐘的時間，我卻看見湯姆直往圍牆邊走去，最後，他
縱身一躍，輕輕鬆鬆就跳上了一樓高的圍牆……
「天呀，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問。
湯姆說：「什麼跟什麼，你想要問什麼？」
我回答：「我們不是在上課嗎？」
哈克倒是一臉竊笑的模樣說：「我們翹課了，因為你說你不喜歡學校，所以
我們就翹課了。」
「怎麼可能，我不敢做這種事才對啊？是你們吧，一定是你們想翹課，所以
我才會為了把你們追回去，所以才會跟著跑出來的吧。」我激動地說。
「不是那樣的，這次真的是你自己出來的，我則是『捨命陪君子』真是這樣
的，是你自己要出來的喔。」湯姆說完，又是咧嘴一笑，神情有些痴呆。
我不禁仰天長嘯，「這一定是有哪裡搞錯了！」
「吉姆想開一點，就算大家不相信你這次竟然每一科都考九十幾分，但我和
湯姆都相信你，因為你是最聰明的，比起我們兩個。」哈克說。
聽哈克這麼一說，我總算恢復點意識，好像在我跟蹤湯姆爬圍牆之前，我似
乎有跟什麼人吵架……
「是吵架沒錯，你跟班上的第一名在吵架，可能是因為你威脅到他的地位，
所以他約你到廁所談判。」湯姆說。
「什麼，第一名約我去談判，那我怎麼不記得了？」我問。
「不知道，反正他罵你是豬頭，是豬的頭頭，所以你很生氣。」湯姆回我說，
接著他又露出頭往後仰，嘴巴張得老大的姿勢，以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大笑後，
又睜起驚恐的眼睛，就像做錯事後等待處罰的小孩一般，湯姆對哈克說：「我好
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哈克回答：「是的，你剛才承認自己是豬了。」
「什麼豬，我有嗎？我只是說吉姆是豬的頭頭。」湯姆說。
「吉姆是我們的頭頭，所以，你間接承認自己是豬了。」哈克一臉無奈地回
說。
「等等，我想真有哪裡弄錯了……我記得，這次考試全部都有九十幾分的
人，應該是湯姆才對！所以第一名在教室指控湯姆說：『你一定有作弊。』所以
湯姆才會爬圍牆要逃跑。因為是你說，你不喜歡這間學校……我記得，事情應該
是這樣。」我盯著湯姆說。
湯姆則一臉笑笑地回我，「我不可能表現得那麼好。」
我回他說：「怎麼不可能，你很認真又用功，這是你應得的成績。」
哈克則說：「沒有人會相信我們的話，就像湯姆的體育成績很好，我很會修
理機械，你只是大器晚成而已，但沒有人相信。」
一提到相信……我還是不敢相信我們三人竟然翹課。就在我四處張望之時，
我忽然發現，我、湯姆和哈克竟然又回到了學校，直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我
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後，冷汗直流得像下雨一般，不到幾分鐘的時間，我便整個人
虛脫，腿一軟，還好哈克扶住了我。
「其實考九十幾分的人是我，但是班上的同學都說，是因為我最近換的補習
班好像會洩題，所以他們都不相信我，他們不相信我的實力，他們還說，等到上
了八年級時，我就會到放牛班去吃草，再也不會出現於他們面前。」哈克說完，
一臉落寞。
「等等，我想，我可能還是在作夢吧！這是一場遊戲嗎？是你們在開我玩笑
吧。還是我們三人都考了九十幾分？因此全班譁然，所以我們被趕出來了吧，事
情就是這樣對不對？」我問。
哈克卻仍是一臉異常的沉靜，還不時低下頭；就在他低頭的那一刻，我忽然
看見腳下的地板不是磨石子了，這次換作是水泥地的場景，我們三人正站在老師
的機車棚裡，剎那間，我還看見湯姆正在放數學老師機車輪胎的氣。不等我制止，
遠遠，訓導主任從操場邊衝過來，還不時地發出哨子的嗶嗶聲。
「快逃！」哈克說。
只見湯姆俐落地翻身一躍，一個挺腰就跨坐在圍牆上，還趕緊俯身向下對我
伸出左手說：「快上來。」
似乎這就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我別無其他選擇只能跟著湯姆和哈克翻牆翹
課，三個人直拎著書包，就往大馬路的盡頭逃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問哈克說。
哈克則回我說：「我們在跟訓導主任玩捉迷藏啊？」
「不是，我是想問，這所有離奇的事情；包括我們一下子在校內，而一下子
卻又在校外的詭異情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問。
「是真的，不騙你，我們正在玩捉迷藏，因為學校剛頒發一只禁令，校長對
全體師生說：『不可在本校捉迷藏。』很奇怪的國中吧，大家都不是國小學童了，
校長卻還要特別這樣規定，所以你說：『太無聊，所以我們來反抗一下吧。』於
是我們就這樣進入了這個奇怪的時空裡，事情就是這樣。」哈克說。
湯姆邊流著鼻涕，邊用袖子試圖要擦拭乾淨，他就是以邊掩著嘴鼻的方式含
糊地說著：「不是那樣的，我們是被人追，是被第一名追，他說要把我們送進放
牛班裡，省得老師上課總是為了我們三個而無法趕進度超前；所以我們害怕，就
一路被追到了地下室，後來你跌到之後，第一名就把你抓走了。」
「那我又是怎麼回來的？」我問湯姆說。
來不及回答我的話，湯姆突然渾身變得很透明，就像科幻片一般，我看得萬
分驚恐，一方面想過去抓住湯姆，另一方面又怕被一起帶走；就在我全身止不住
地顫抖中，只見湯姆咧嘴一笑，頓時，湯姆就被時空轉換掉了，什麼都不剩下。
我張著疑惑和恐懼的眼睛，直盯著湯姆消失的地方，遠遠，從天空飄下一句
話，「你被抓走了啊，所以你根本就還沒回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正當我再度提出疑問的同時，我感到四周的時空也逐漸瓦解中……先是出現
學校的大門口，然後是後門的景觀，之後是側門邊賣紅豆餅的小販──那個叔叔
好像沒有看見我，接著我又回到了教室內──那裡空無一人；等我再度眨眨眼，
這次我看見自己仍在操場上，什麼人也沒有，我只是直盯著圍牆。
「哈克，哈克！」我大聲喊。
忽然哈克回到了我身旁，還一臉睡眼惺忪地對我說：「你找到我了嗎？我等
你來找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吉姆醒一醒，吉姆。」
我認得出來那是老師的聲音，還有其他許多猶如電子音和不自然的嘰呱聲，
以及喔咿喔咿聲；聲音十分吵雜，來源也非常難以判斷，我只知道自己很累，身
體很重，根本就沒有力氣可以睜開雙眼。
我記得在不久前，也許是一天前，如果我是在睡覺的話；但如果我目前仍在
學校的話，那就是幾節課之前發生的事情。
那時，很多同學都在說：「老師喜歡功課好的學生，家長喜歡聰明的小孩，
學校的工友伯伯看見每班的第一名都會鞠躬，校長和家長會長總是請資優生出去
玩，還掛名什麼科學實驗等等的校外參觀。」
當時，好像有許多同學都說著很想當成績好的學生，然後是一陣大笑；隔沒
多久，又來了另外一群常常請公假出去玩的同學們直對著稍早的那群同學說：「你
們想出去玩，不如再去投胎，應該會比較快一點。」
很多同學聽了很不高興，紛紛一言來一語去的，從辯論漸漸轉成叫囂，隱約
還有人相互嗆對方，「敢不敢去廁所釘孤枝！」
「你考試考零分，還想出去露營，我看你只能報名肥豬養成班，搞不好還無
法錄取。」第一名嗆最後一名說。
最後一名還擊，「你只會考第一名，我和你的差別，只在於我比較不會玩考
試的遊戲，如果換做是別的，我一定不會輸你。」
第一名也回嗆，「如果你想幹什麼，現在就去做吧，因為被我修理之後，我
怕你連回家的路都不會認得。」
「打就打誰怕誰！」
一時之間，教室內的氣氛很火爆，湯姆向來就很怕吵，老師說湯姆有人群恐
懼症，但我純粹相信，湯姆只是需要安靜而已；所以我和哈克，趕緊帶湯姆出教
室，但一切都來不及了，湯姆已經受到了吵鬧的刺激，他像牛一般左右甩動，從
我和哈克之間掙脫而出，直是拼命向操場最遠的那一端跑去，只見湯姆縱身一
躍，如超級厲害的體操選手，湯姆翻牆而過了──我和哈克卻還在圍牆邊，試著
搭一座人梯爬出去。
「吉姆，醒醒。」哈克正在呼喚著我。
我一聽那熟悉的聲音，好不容易嘗試要讓自己從湯姆變身成體操選手的夢裡
逃出，從我們還是幼稚稚園小朋友時期在我家玩捉迷藏的夢逃出，然後是最混亂
的惡夢──我一下子是湯姆，一下子是哈克，我們就是頑皮不愛寫作業功課又很
爛的學生代名詞，我們好像被一群老師、同學和家長們追殺了；而湯姆要我躲進
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他還跟我說：「這裡是叫做『人生是夢想』的地方，吉姆別
怕。」
猛然逃出後，驚醒，一睜開眼，哈克滿臉眼淚地直握著我的手，喃喃著：「吉
姆，湯姆……」
頓時，一堆人擁進了我的病房裡，原來我在湯姆出事後，就因為昏倒而被送
進醫院。
進進出出的人們還說著：「都是小孩子的遊戲，這下慘了，鬧出人命了。」
只聽見耳邊，傳來老師的聲音：「小孩打打鬧鬧慣了，都是遊戲而已，但翹
課還被車撞，這下事態嚴重了……」
「不是遊戲！」我突然大吼。
老師則一臉尷尬地直說：「小孩子嘛，總以為自己是最重要的，這是自我中
心思考未退化的影響。」
「真的不是遊戲，湯姆的人生不是遊戲，湯姆還有夢想，他還等著要讀體育
學院，都怪我們國中沒有體操隊，他的夢想還沒有實現。」
我輕輕說完，再度閉上眼睛。
耳邊傳來母親悄悄對我說：「我家的吉姆最乖最不愛玩遊戲，他未來的前途
也不是遊戲……看來，得考慮轉班或是轉學了。」
「老師，湯姆去了哪裡？」哈克抽抽噎噎地問。
「湯姆不在了。」老師回答。
「湯姆在跟我們玩捉迷藏嗎？」哈克問。
「湯姆被車撞了，所以不在了，他上天堂去了，那是真的，不是遊戲。」老
師回說。
「是遊戲，湯姆只是在玩我們看不懂的遊戲……」哈克喃喃。
很希望是作夢，只是我們都醒了，湯姆卻沒能從夢裡的迷藏醒過來；回到學
校後，湯姆的座位上還放著從圖書館借來的《迷藏》，我驀地好想跟湯姆說：「在
我的人生裡，我規定，誰都不能再玩迷藏，誰也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