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雨】

冰雨,下個不停,就連呼吸也是冷的~~


雨滴敲響夜晚的孤寂,而我,只能與隔著皮肉的靈魂對話,不然就是呆如木雞的面對一樣無情的螢幕敲打。好長的一段時間,五年,我總是隨著時間的腳步在空間裡與自己對話,久了,連窗戶或衣櫃也學會體貼,偶爾打開一扇傾聽的洞口,用風來吹拂著被遺忘的孤單,用衣服來襯託個體的美麗,它們無時無刻的陪伴著我,在這二十多坪的城市角落。

我離過婚,那是五年前的往事,但我不後悔。在分居的那段時間,我知道,這將是失敗的開始,我即將跌入黝暗的黑洞,但我無所謂,因為我很清楚,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方式,那不是我夢寐以求的人生。公主卸下了王子虛偽的面具,在抽絲剝繭中,看清了更多沒有包裝過的真實,那是血淋淋的傷口,連毛細孔也不斷的掙扎,要求我必須離開,揭開新的人生舞台。

不甘心,但只能祝福,強迫遺忘。拋開,隨著時間沖刷著淚眼斑斑的傷痕,不要汙漬,寧願單身,畢竟一輩子的愛情宣言不是我打破的,而是你,狠狠地在我的傷口灑鹽,看著你無時無刻的偷情,噁心、不屑、唾棄…。


今晚,我打著傘,走進水果攤前,噗通的一聲,我的高跟鞋浸泡在水裡。心很疼,但疼的不是濕掉的鞋,而是記憶中,你為我打傘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你總是鼓勵我要走出離婚的陰霾,而我,希望有一個溫暖的依靠,不斷的需要你的關心,尤其是在夜裡獨自哭泣時。我好蠢,明明知道不可以,卻還是接受了你的殷勤。如今,我還是得獨自打傘,因為你有個溫暖的家,我不希望我的自私去粉碎你身邊無辜的親人,因為,我的曾經就是這樣被粉碎的。

我挑了一盒櫻桃、幾顆蘋果、兩顆柳橙等。結帳前,我突然不由自主地淚眼潸潸。好酸,好澀,一點都不甜,這不該是水果攤該賣的水果。我總是把內心的痛加諸在無辜的人、事、物身上,唯有這樣,我才能跳脫快崩潰的心靈,因為,不管是什麼水果,一定要兩個人共同品嚐才會是甜的。我總是擺脫不了過去,因為,我依然想念著你,我好想直接撥打電話給你,尋找慰藉,希望立即有個寄託能讓我依靠,但理性戰勝了感性,我還是決定把眼淚往喉嚨裏深嚥,但,味蕾下的眼淚真的好苦,好苦…。

失眠好一段時間了,我拖著疲憊的影子繼續在雨中獨自亂晃,我不想回去,因為,那不是家,那是一個寂寞的空間。

我 好 想 放 聲 大 哭 ~~

我克制住了,我不想在眾人的面前丟臉,我想保護自己,但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想動了胎氣。五個月了,每個月我都會定期的去作產檢。前天,醫生跟我說,是個男嬰,我很開心,至少我不是真正的孤獨,如果順利的話,五個月後,我不再是一個人,而是有了你。當初,我差點做了傻事,想拿掉一出生就將面臨單親的你,但我沒有。我想嘗試在人生的階段中學會當個好媽媽,至少我的媽媽是這樣辛苦的拉拔我長大的,在沒有父親的環境中,母親獨自拉拔了我和弟弟。我想學會媽媽的勇氣,我不想讓她失望,就連她躺在病床即將走時,我也沒跟她講過我離婚的事情,我想緊守秘密,讓她沒有任何的牽掛。


今天,我再次去作了產檢,但,我找的不是我的主治醫師,這裡不是醫院而是婦產科診所。我掛了號,填了表格,寫下了基本資料。這是我第一次來這邊看診,所以我按照程序掛號,號碼36。今晚人很多,空間裡頓時找不到座位讓我這個懷著七個多月的孕婦有歇憩之處,但,當我拿起一本有關孕婦的雜誌時,背後輕輕的傳來一聲貼切的聲音:

「小姐,這裡讓妳坐。」

是一位中年婦人,她帶著慈祥的笑容拍拍我的肩,相視的一瞬間,我內心湧出一股酸,這股酸猶如媽媽陪伴著我,攜著我的手,叫我別怕。腦海裏浮現出媽媽臉孔,而媽媽用著一種和藹的眼神看著我。

「謝謝您。」我回了一聲謝謝,然後坐了下來,畢竟當下的腰酸讓我沒辦法故作堅強。(我是孕婦,跟正常人不一樣,這已經不是接不接受的問題,而是事實。我必須接受不一樣的關懷,我必須承認。別再勉強以為自己有能力辦得到任何事,不需要別人同情。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我是孕婦,我就是孕婦。)

約莫三十分鐘的等待時間,我並沒有認真的看雑誌,而是不時左顧右盼的觀察著跟我一樣背著大肚子的孕婦。這些孕婦的年紀都比我小,我很羨慕有些孕婦旁邊站著可以依靠的男人,那些男人幫著心愛的女人背著包包,提著東西,而我,卻只能獨自扛起所有的責任,必須強韌而獨立自主。

診燈再次閃爍跳號,下一位就是我。血液開始沸騰,心情比熱鍋上的螞蟻還緊張,就連坐姿也不由自主的跟著搖擺不定。我還是戀著他,戀著孩子的爸爸,戀著過去每次獨處時,我們之間甜蜜的景像。我喜歡依偎在他的胸膛,穩健而溫暖。那時,我嘗著偷情下的果實,一口一口的咬著,猶如蜜蜂陶醉在純蜜下的貪婪,但,如今夢醒後,我才驚覺,我被螫傷了,而那傷口下的痕跡卻怎麼拭也拭不掉,他的身影總是用著強迫的力道,霸占並盤踞著分手後,空寂下的心靈。


踏進診間後,頓時間,空間彷彿結滿了厚厚的冰,你和我在透明的的冰牆看著彼此,你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錯愕與呆愣,而我,早就有了心裡準備,我知道接下來是彼此面臨尷尬的開始。你假裝鎮定,但,你拿著筆的右手不停地發抖,接下來的一舉一動更掩飾不住你內心裡的恐懼。你不曾猜想過我會親臨造訪吧?而且是挺著一個大肚子來見你。你的妻子就在旁邊,她一直是你得力的助手,這是你曾經向我坦承過的。我很忌妒也很高興的看著你們賢伉儷辛苦下的美滿。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外表賢淑慧黠。

我打破了冰冷的僵局,但你似乎害怕我是來搗亂,揭露你的瘡疤。你放心,早在前些日子,在分手時,我早就把曾經的回憶當成你送我的紀念品,我是帶著祝福的心情來看你最後一眼的,我沒有惡意,只想保持著朋友的心態來看你工作的樣子。在我們私底下交往時,你會願意透露你工作的地方,是因為你相信我,你知道我能站在理性的角度看待一切,當然,我也很欣慰,此時此刻的我能在你面前呈現出自然、坦蕩。

「醫師,我懷孕七個多月了,最近胎動得很厲害,而且容易腰痠,有時候陰道會有點出血。」我說到。

「七個月的胎兒,在羊水裏活動力會明顯的強烈,因為妳的子宮持續變大,腰部負擔增加,所以容易腰痠。陰道出血,只要量不多,都屬於正常的現像。」你說到。

其實,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到目前為止,我懷孕的過程現象都算正常,而你的分析跟兩天前我的主治醫生講的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你不敢正眼看我,你在逃避我的眼神。你故作敲打鍵盤,貫注著螢幕,害怕再次與我眼神交會。

「我幫妳照一下超音波,看一下胎兒的狀況。」

我躺在床上,露出凸脹脹的肚皮,而你開始用著儀器幫我診查。黑白螢幕中,我們彼此看見胎兒的的腳部在踢動,像小天使一樣在羊水裡游泳。你說,目前的胎位都很正常,頭部在下,腳部在上,發展得很好。這時候,我相信,你已經發覺到我的眼眶是紅通通的了,但你沒有作出任何表示,假裝我們根本不認識,假裝我在你心目中只是個路人乙。我能體諒,因為夫人就在旁邊(我好想大聲對你說,這是我們的孩子)。

你發現,我的腳部有點水腫,開了藥給我,並貼心的叫我要多休息。我們倆在這樣的場合,把陌生人該有的位置,把醫生和患者該有的尺度扮演的淋漓盡致,就在下一個看診燈號跳起。時間,九點十八分。


時間來到了深夜十一點,這個時間點模糊了睡眠狀態,也影響了母體必須早睡的重要性。但,我猜測的事情果然發生,門鈴聲響起,連續按了五聲,第一時間,我知道這是你,這一定是你,響聲的次數是我們之間的暗號。今天回家,我故意把室內的燈全部關暗,連客廳常點的夜燈也關閉。我想營造的是沒有人的空間,因為,我下定了決心,要完全將你從我的生活中抹除,我決定徹底跳開這段感情的籠牢,不再與你藕斷絲連。

門鈴聲不斷響起,每一次的聲響都牽動著椎心刺骨的殘忍,我躺在床上不停地哭,不停地幽幽抽泣。我微微地蜷彎著身軀,因為羊水裏的孩子彷彿知道爸爸來了一樣,不停地踢打著肚皮,這種強烈的胎動從來沒有過,迫使我必須翻身側躺。我一邊用手安撫,一邊輕聲細語地跟他對話:

「寶寶乖,寶寶乖,媽媽在這裡,媽媽會安全地保護著你。」
「寶寶乖,寶寶乖,媽媽在這裡,媽媽會安全地保護著你。」

我不斷的抽噎,甚至用著枕頭夾蓋著頭部,試圖阻斷不停響起的門鈴聲還有手機聲。我的手機就放在床頭,我沒有關機的勇氣,所以選擇震動,畢竟我依然戀著你,我還是期盼著你對我的在意。我似乎高估了自己,差點拿起手機接聽,在靈魂與身軀的拉扯下,我差一點就被不捨攻破這最後的決定。心情在深淵裡不斷掙扎,黑矇矇的空間裡存在著抵死不從的等待,等待一切恢復平靜。

十分鐘裡的纏鬥,我知道我戰勝了局面,而你,靜悄悄地選擇離去。夜闌裏,我透過窗戶看著你撐著傘走在無人的街頭,黃橘色的街燈拉長了你的身影,直到你打開車門,慢慢駛去,離我們遠去。


陽光灑進了寂寞的空間,同時灑上床頭,呼喚著我該張開雙眼了。走進浴室,鏡子裡的我憔悴不堪,稍作盥洗後,開始準備行李。我把生活比較重要的物品塞了整整二大提箱,並打電話叫了計程車。我即將離開,即將帶著肚子裡的寶寶離開此處並揭開新的生活。而在這二十多坪大的空間裡,唯一想塵封的只有那些過往的記憶,那些不完美中的美好回憶。雖然我還是會陷入情感上的膠著,就像雨果的詩般:「我在憂愁時想你,就像在冬季想著太陽;我在快樂時想你,就像在驕陽下想著樹蔭。」

月台上,人來人往匆匆忙忙,而我,猶如時間停止器般,把自己靜止在候車座上。我的手裡拿著出門準備離開時看見的一束玫瑰花。我靜靜地看著,也靜靜地流著眼淚。在淚水中,我微微的笑起,我知道,這是最後的禮物,至少在我決定離開你時,確信你還是在乎我的。

「一段不可能的結局。」

我看了時間,同時聽到遠方傳來了火車的鳴笛聲。好心的陌生人幫我提了皮箱。就在火車慢慢靠站時,我用手輕輕的撫摸著肚子,輕輕的安撫…

「寶寶乖,寶寶乖,媽媽帶著你,我們一起回家,去看看阿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