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言的表現實在是太妖孽了,謝文堂很清楚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所以他其實不太想和外人談論這個寶貝孫子。這時他搖了搖頭,把話題引導到主題上:「拱北兄,今天怎麼有閒找我喝茶?」

正在喝茶的陳拱北放下茶杯,正顏說:「文堂,多謝你捐給台大公共衛生研究所的大樓和錢,學校已經通過讓我們蓋一棟大樓……文堂,今日是為了日本發生的米油集體中毒事件……。」

二十世紀末的台灣常被稱為華人地區的公共衛生典範,但當時執政的國民黨在吹噓自己的偉大政績之時,卻從來不提從日治時期的高木友枝到戰後的陳拱北這些公衛學者對台灣公衛的貢獻,更不提在一九五〇、一九六〇年代時政府對公衛教育與公衛研究的輕忽,以及以陳拱北為首的幾個台籍公衛學者是如何在艱困的環境下,一步步地克服了甲狀腺腫大、烏腳病等長期折磨台灣庶民的疾病。事實上,雖然去年政府終於接受陳拱北的建議在食鹽中加碘,創造了世界聞名的克服甲狀腺腫大的公衛成就,但至今台灣的公共衛生教學機構卻仍只有一個沒有大學部的台大公共衛生學研究所,而且這個研究所還沒有自己獨立使用的建築。

身為第一個台籍台大醫學院院長、高雄醫學院創立者的杜聰明,自然清楚公衛教育的重要以及現今台灣公衛教育的困境。所以他在接受謝文堂邀請出面籌辦一所新的醫學大學之時,不但規劃在新大學中設立公衛學系,也不忘代台大醫學院和高雄醫學院向謝文堂募款以用於公衛教育。

謝文堂不懂醫學,但他的老婆江寶蓮在出嫁前當過護士,何況謝文堂是接受日本教育的高知識份子,不僅去日本留學過也曾去中國遊歷過,更親身經歷過一九四六年台灣公衛體系崩壞造成的大瘟疫,自然遠比那些自以為全知全能實則無知的國民黨高官瞭解公衛的重要性。所以在杜聰明提出捐款的請求後,謝文堂二話不說就各捐了一筆鉅款給台大醫學院和高雄醫學院,還多捐了一棟大樓給台大公衛所。現在台大公衛所正努力爭取成立公衛學系,謝文堂的捐款捐樓來得很及時,所以陳拱北才向謝文堂致謝。

為人熱心的陳拱北已經應杜聰明之邀,擔任那所暫名為大愛醫學大學的新學校的籌備委員,但他今日急著要找謝文堂的最重要原因,卻是為了日本的米糠油中毒事件。先前他從報紙上看到日本九州發生大規模米糠油中毒事件,他立即意識到同樣大量使用米糠油為食用油的台灣也可能發生同樣的中毒事件,就萌生了去日本考察的念頭。陳拱北現在擔任世界衛生組織的顧問,但當他以此身份向日本政府與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提出考察申請時,卻意外地受到婉拒,日方甚至連相關資料也不願意提供。

陳拱北是留日的醫學博士,非常瞭解日本人愛面子的習性,因此他對於日本婉拒他的考察申請能夠理解,卻不免遺憾。他實在牽掛此事,昨日與杜聰明碰面商談籌辦大愛醫學大學的進度時,就順口問了同樣留日的杜聰明是否有米糠油中毒事件的詳細資料。杜聰明卻是知道,這次九州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因應米糠油中毒事件的資金幾乎全由細川家兄妹捐贈,就建議陳拱北不妨找謝文堂幫忙,看是否能請細川龍馬出面促成此事。

謝文堂聽了陳拱北的請求,自無不允之理。陳拱北聽謝文堂答應幫忙,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旋即又嘆氣說:「唉!從報紙上的報導來看,這次九州的米油中毒事件是因為生產的技術有問題,如果是這樣,那台灣的米油恐怕也不安全。現在台灣那麼多人在吃米油,可是要他們不要用比較便宜的米油也不可能……。」

「拱北兄……」江慶堂忽然叫喚陳拱北,遲疑一下後卻是對謝文堂說:「去年年底龍馬說阿言提出一個新食用油生產技術的想法,他找了日本的教授把機器做出來了,還申請了專利,我記得龍馬請我姊夫找人在台灣設立工廠……姊夫,那種機器能不能避免像日本那種米油中毒的情形?」

江慶堂此言一出,幾個初次聽聞此事的人都是訝異地看著謝文堂與謝子言這對祖孫,而謝文堂卻是瞪了小舅子一眼,才又
蹙著眉看一眼孫子。

謝文堂一直認為,孫子病後忽然智慧大開是神明所賜,但他對寶貝孫子那似乎無所不知的腦袋卻是又喜又憂。謝文堂向來認為老天是很公平的,多智近妖的人通常要付出驚人的代價,更別提這必然引起有心人的嫉妒與疑懼。他之所以會把得來的財富大多用來做善事,無非是希望能為孫子積點福報。所以他一直不太願意在外人面前提孫子那些匪夷所思的發明和想法,現在江慶堂卻在外人面前說起,這就令他著實有些不悅。

然而,提都提了,難道還能裝作沒這一回事嗎?所以謝文堂暗嘆一聲後,無奈解釋說:「阿言不知在哪裡看到的,說生產米油的設備裡有一種有毒的東西,他就想能不能用別的比較安全的方法……新設備是龍馬找日本的專家做出來的,也不知道效果怎麼樣。我準備找幾個親戚試著做看看,不過機器還沒做出來,等有了機器後,如果真的安全,我再看看怎麼樣處理。」

謝文堂沒說謊,只是淡化了謝子言的角色。由於淡水老家的親戚中有不少人抱怨謝文堂對親戚的照顧太少,所以他確實是請老家幾個親戚來籌辦一座食用油工廠。他沒講的是,兩個月前他就拿了一百萬元給那幾個親戚當設廠經費,但那幾人把錢拿走後沒有用在設廠上,倒是拿去給自己買了一些房地產。也就是說,看來這一百萬元是給吞了,若真要設立食用油工廠,勢必還得另找信得過的人另起爐灶。這事涉及家族內的恩怨,謝文堂實在是說不出口。

陳拱北聽到謝文堂說已經開始籌設使用新設備的食用油工廠後,便也不再詢問細節,轉而談起大愛慈善醫院的籌備情況來。他對羅慧夫是否願意接任醫院院長一事並不關心,他關注的是能否用這所新醫院做為試驗全民醫療體制的場所。

這二十年來陳拱北一直致力於公衛,這使他對台灣城鄉醫療資源的嚴重落差體驗甚深。他認為台灣遲早得仿效歐洲國家建立全民健保體系,只是鑑於台灣的整體國力不足,他至今未曾著手推動全民健保。不過,近來謝家投下鉅款籌設慈善醫院的行動,卻讓陳拱北有了開始推動全民醫療的念頭。

依照細川龍馬和田島京的規劃,大愛慈善醫院應該是一個擁有大型醫院與中型社區醫院的醫療體系,這些醫院都位於城市郊區、衛星城鎮和農業縣的市鎮,而偏遠鄉鎮的醫療則以巡迴醫療隊和小型醫療站因應。但陳拱北卻對這種規劃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這是把大多數醫療資源用於社經地位較高的都市住民,對偏遠地區人民是很不公平的,也不利於推動全民醫療的試驗。

只是,陳拱北也知細川龍馬他們的構想是迫於現實下的無奈之舉。現在台灣的中大型醫院幾乎都位於住民收入相對最高的城市中心地區,大愛慈善醫院能避開城市中心地區設院,已經是難得了,真要謝文堂把醫院都開在偏遠地區,且不說謝文堂願不願意,能否有夠多的醫護人員願意去偏遠地區長期服務就是個問題。所以陳拱北並不想強人所難,他只是想要在現有的規劃上加上一個小規模的全民醫療試驗計畫。找一個人口數一萬人左右嚴重缺乏醫療資源的偏遠鄉鎮,讓大愛醫院在這個鄉鎮設立一所擁有四十床病床和完整科別的社區醫院,在衛生所的配合下進行全民醫療的實驗。

在陳拱北看來,這所做為全民醫療試驗點的社區醫院鐵定是要賠錢的,這事只能找謝文堂這樣的冤大頭來幹。何況只要籌劃中的大愛慈善醫療體系建立後,這所實驗性質的社區醫院就能擁有一個大醫療體系的支持,不僅醫護人力不虞匱乏,重症病患也可順利轉診到設備更好的中大型醫院。

謝文堂聽陳拱北說完後,並未立即回覆,而是端起茶杯慢慢喝完後又沉思了一會兒,這才開口問道:「拱北兄,你想把這所醫院設在哪裡?大概要花多少錢?」

陳拱北搖搖頭說:「地點還沒想好,這所醫院還得配合衛生所,我是想等你同意後再尋找適當的地點,然後再與行政院商談。至於要花多少錢……」他苦笑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粗估設立醫院至少要花五百萬,如果要實驗全民醫療,這所醫院收的醫藥費必須很低,這樣每年至少要賠上百萬……」

謝文堂暗自計算了一下,這才說道:「拱北兄,現在我手上的流動資金不多,我先捐一千萬,等過一兩年我手頭寬一點,我再多捐一點。不過,我希望這件事不要太張揚。」

陳拱北大喜,不過他是個觀察力極強之人,敏銳地意識到謝文堂話語背後似有無奈。他是個極能為人著想的人,不願讓謝文堂為難,所以他大喜後立即又有點遲疑地問:「文堂,這一千萬是不是讓你為難?」

「還好啦……」謝文堂搖搖頭,語氣蕭索地說:「只是這一陣子總是有人上門勒索,前幾天還有個叫邱明山的找到我的公司去,自稱是蔣經國的親兒子,開口就要一棟房子,還要硬塞一個人到我的公司當經理。德正包了個十萬塊的紅包給他,好說歹說才把那隻狗送走。德正說人家是聽說我捐了不少錢,覺得我錢多才找上門的。拱北兄,能幫忙的我一定幫,但是最好不要讓人知道是我捐的錢,不然再多的錢也不夠塞狗洞。」

「唉!」陳拱北重重嘆了一口氣,隨即正容說:「文堂,我看這樣好了,這筆錢你不要用自己的名義出……」他看了一眼許遠東,試探著問:「能不能用八信的名義?」

陳拱北之所以有此一問,是他知道近來八信捐款做了不少善事。雖然八信做的很低調,但這些善事的受益人大多是住在松山一帶,陳拱北的家族是松山的望族,不可能沒聽過這些事。更何況春節時許遠東奉謝文堂的指示帶錢去探望因車禍變成植物人的中山女中學生王曉民時,許遠東還特地拉上杜聰明看能否提供王家一點醫療協助,而那時杜聰明就把陳拱北一起找去。

不過,這時許遠東卻不敢作主,看向謝文堂希望大老闆做個決定。但謝文堂還沒說話,先前一直只顧著喝茶不說話的陳文雄忽然開口說:「不能用八信的名義,現在大家都知道八信是謝家的,這樣做是沒用的。我看,還是由聰明兄出面,用醫院的名義或大學的名義。」

幾個人一想,都覺此計甚善。杜聰明笑著點頭表示這事他包了,不過他旋即肅容對陳拱北說:「拱北,文堂幫了你這個大忙,你多少也得回報一下吧……你教會裡有那麼多教友,如果有可能,你就幫八信宣傳一下吧!」

陳拱北出身松山的望族,他和他的太太都是松山基督長老教會的長老,在教友中頗負影響力。而在現今台灣嚴苛的金融管制制度下,八信的營業區域被限制在松山區。八信要穩定發展,需要像陳拱北這樣在地方上有人望的名人支持,今日謝文堂之所以叫許遠東一起來喝茶,正是為了此事。杜聰明是個聰明人,自然能看出謝文堂的用意,乾脆不等謝文堂自己說就代他向陳拱北提出來。

這兩個月來許遠東大力整頓八信,現在八信針對小市民的低利貸款業務發展速度驚人,加上許遠東依照謝文堂的指示,提撥了一筆錢專用於公益與救濟危難,使得八信的形象煥然一新,頗受外界好評。在此情況下,陳拱北雖是教會的長老,對幫八信宣傳卻無覺得危難之處,很爽快地就答應了杜聰明的提議。

一提到八信,陳拱北就想起一個藏在心中多日的疑惑──八信是如何做到收支平衡甚至賺錢的?

現在是個高利率的時代,銀行的借存款利息都在百分之十以上,而八信的存款利息與其他行庫一樣,小額貸款利息卻遠低於其他行庫。在現在台灣保守又嚴格的金融管制下,行庫無法像歐美的銀行一樣投資牟利,只能依靠放款賺錢。這麼一來,八信放款利息遠低於存款利息的做法就很詭異了。

陳拱北相信謝文堂不可能坐視八信因貸款利息低於存款利息造成的虧損不管,而按理說他也不應該追問謝文堂是如何讓八信不出現財務黑洞的,只是現在他既然答應了要幫八信宣傳,就不得不問清楚了。畢竟先前舊八信虧空的殷鑑不遠,他可不想這樣的事情再來一次。

謝文堂卻不認為陳拱北這樣做有任何失禮之處,要許遠東把現在八信的運作模式仔細說給陳拱北聽。

大老闆有令,許遠東自是照辦,笑笑說:「其實財政部核准的低利貸款只有市民急難救助、創業和中小企業紓困三種,其他類型的貸款還是依照財政部規定的利率。而且,急難救助貸款最多只能借兩萬元,一戶的借款總額不能超過五萬元,而每個人五年內只能借一次。創業貸款與紓困貸款每人最多只能借十萬元,只有前三年是低利,第四年開始的利息還是和其他類型的貸款一樣。」

「這些低利貸款的成長速度確實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存款增加的速度也確實讓我們壓力很大。不過,依照政府的規定,我們還是可以透過出租房產賺錢。這兩個月我們買了九十幾處房地產,其中店面就有五十幾間。靠出租房地產的收入,我們還是勉強能做到平衡甚至有點利潤……」

「許經理,你等一下!」杜聰明打斷許遠東的話,疑惑問道:「買那麼多房地產不會影響銀行的現金?」

許遠東瞥了一眼謝文堂,這才苦笑著回說:「財政部早就要求文堂先生在合庫存了十億元做擔保金,這筆錢還是不能拿利息的。」

「怎麼可以這樣!」杜聰明大驚,和陳拱北一起都看向謝文堂,見後者一臉苦澀地點頭承認,兩人不禁都覺得肝火大旺,卻是最終只能重重嘆了口氣。

說到這件事,謝文堂就覺得胸口似有一股悶氣讓他煩悶不已,因為這根本和政府先前說的不同。他也是曾在政壇打滾二十年的人,很清楚國民黨對台灣人的疑忌,何況他還是一個非國民黨員又有錢的台灣人,所以他也從沒想過能得到什麼公平的待遇。可是,財政部這次做的很過份,一紙公文就要他拿出十億元的保證金,而且之後李國鼎還偷偷告訴他,要他有不能拿回這筆錢的心理準備。說穿了,這筆錢哪是什麼保證金,根本就是政府變個名目在勒索他。

謝文堂又想到那個自稱蔣經國親生子的邱明山,心裡就更是厭煩。他不知道那人是否真的是蔣家的人,可是他很清楚,那人敢如此張揚必有所恃。現在那人雖被蕭德正用一個大紅包打發走了,可是難保他食髓知味繼續勒索。問題是不給又不行,這樣的人其實比黑道更惡質,讓他不高興可是會後患無窮的……

杜聰明與陳拱北見謝文堂的臉色越來越沉重,兩人互看一後,還是由杜聰明開口問道:「文堂,看你憂頭結面的模樣,是八信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八信沒什麼問題……」謝文堂搖搖頭否認,頓了一下後還是低聲說:「我是想到那個邱明山的事……」

這時幾個大人都沒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謝子言一臉與年齡不合的嚴肅,喉頭幾度蠕動似有話說。

謝子言確實有話想說,因為他前世聽過那個邱明山的事,知道那人根本不是蔣經國的兒子,而只是從小被蔣方良收養在官邸裡做為蔣孝文的玩伴。謝子言也知道,那個邱明山老是在外自稱是蔣經國的親生兒子,是蔣經國唯一純種中國人的兒子,早就惹得蔣經國不快,再過一兩年蔣方良就會把他送去美國。對於這種打著蔣經國親生子名號在外招搖撞騙的西貝貨,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蔣經國知道此事。然而,這裡有這麼多外人在,謝子言再膽大也不敢把這事講出來,否則他要怎樣交代他為何知道此事?

不知怎地,這時謝子言忽然想到細川國彥,以及被他帶去巴西雨林的蔣孝文。他心裡不無惡意地想著:「真希望國彥伯伯好好修理那傢伙啊……不對,最好讓那傢伙被鱷魚或大蟒蛇咬一下,只要不死就好……。」

……………

在台北的謝子言希望細川國彥能好好修理蔣孝文,或許是上帝聽到了他的請求,這時在巴西北部帕拉州雨林裡的蔣孝文,確實才剛從鱷魚口中撿回一命。

嚴格說起來,雖然細川國彥對蔣孝文毫無好感,但他是個重信諾的男子漢,既然答應了蔣經國幫忙教育蔣孝文,他就一定會把蔣孝文當成自己的兒子來教育。正因如此,從進入雨林的那一刻開始,蔣孝文就破禁酒了。這不能怪細川國彥不近人情,要知細川國彥可是不許他那兩個和大神同名的傻兒子碰酒的。至於他那兩個傻兒子根本是因為年紀太小而不能喝酒的事實,則被細川國彥不小心給忽略了。

細川國彥真的是把蔣孝文當自己的兒子來教育,因為細川國彥堅持小孩子必須吃有益於健康的食物,所以蔣孝文當然也必須比照辦理。至於什麼是有益於健康的食物,照細川國彥的理解就是素食。於是,當所有人都在大吃烤肉時,蔣孝文只能在一旁啃玉米和紅蘿蔔。

當然,桀驁不馴的蔣孝文是不會甘心當一頭又禁酒又吃草的驢子。而一貫反對體罰的細川國彥自然也不會用拳腳教育蔣孝文,他只是把蔣孝文綁起來吊在直昇機下面,讓直昇機吊著有懼高症的蔣孝文去觀賞亞馬遜雨林的壯麗景緻。至於蔣孝文被嚇得屎尿並出後昏倒的問題,細川國彥認為這是蔣孝文個人的衛生習慣不好,他可以善意地當作沒看到。

於是,對從小錦衣玉食的蔣孝文來說,從進入雨林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在細川國彥無微不至的愛心照顧下,被迫過著又當驢子又練極限運動生不如死的生活。

當然,蔣孝文必然會設法從草食動物進化到肉食動物。他很清楚在巴西的雨林裡他絕對不是某頭大熊的對手,既然自己不是對手,那就找個超強的幫手──上帝。這幾日他不停地禱告,希望上帝能看在他難得這麼虔誠的份上,伸出援手把他拉出這個素食地獄。

或許是上帝真的聽到了蔣孝文的禱告,帕拉州時間二月二十三日下午四點多,出去尋找鐵礦礦脈的直昇機傳回音訊,說發現了疑似鐵礦礦脈。基地營所有人頓時陷入狂歡中,就連細川國彥都高興的拉著老婆跳起舞來。接著,某頭大熊就下令等所有直昇機回來後,立即舉辦一個營火晚會。

也難怪細川國彥會高興的不能自己,要知謝子言給的資料只有那個鐵礦的大致經緯度,以及鐵礦所在地是帕拉州雨林中一個無森林植被的紅褐色小山頭。如果從地圖上來看,這個所謂的鐵礦所在地的範圍可是有近千平方公里。為了在三月底乾季結束前找到鐵礦礦脈,細川國彥把巴西可以租用的直昇機都租下來,將可能區域劃分成幾百個小區域,派出幾十組直昇機做地毯式搜尋。依照細川國彥和他的團隊的估計,能在三月中旬找到就謝天謝地了,細川國彥甚至都有無功而返的心理準備。現在竟然兩個禮拜就找到了疑似礦脈所在地,這根本是買彩券中了頭獎,怎能不狂歡慶祝呢?

要慶祝當然得有酒,細川國彥也很大方地發給包括土著工人在內的所有隊員每人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唯一的例外是蔣孝文,他只得到一瓶蘇打水!

生命自己會找出路,既然細川國彥不給酒,那蔣孝文就自己找酒喝。他沒有愚蠢到去偷酒,管理後勤的那個傢伙是前綠扁帽隊員,對私取物資的人都是毫不遲疑地飽以拳腳,蔣孝文可不想為了一瓶酒被那個野蠻人揍。不能偷就用買的,蔣孝文身上帶著一個嘟彭打火機,前幾天他就發現有個土著工人直盯著這個打火機看……

用打火機換來一瓶威士忌後,蔣孝文卻不敢在營地裡喝。好在營地裡所有的人都在狂歡,蔣孝文決定偷偷溜出營地找個沒人處好好喝一頓。

營地在離河約四五十公尺遠的一處小土丘上,營地背河的一面是個幾百人的土著村落。這裡的土著似乎和細川國彥的交情頗厚,他們的酋長和祭司一見到細川國彥就笑呵呵地擁抱那頭大熊,然後眼都不眨就答應借地讓細川國彥扎營,還動員了不少人幫忙整地、扎營和看管直昇機。怎麼看那些土著都是細川國彥的走狗,蔣孝文除非腦袋進水了才會往這邊走。

蔣孝文往土丘向河的方現走去,白天時從營地就可以看到在河灘上曬太陽的鱷魚,讓蔣孝文看的心驚膽顫。不過,細川國彥說因為土丘向河的一面是個十幾公尺高的陡坡,鱷魚是爬不上土丘的。蔣孝文走到土丘的邊緣,發現在黯淡的夜色下根本看不到河灘上的情況,想來那些鱷魚應該都回去睡覺了……

天氣很熱,據說連晚上的氣溫都接近攝氏三十度。蔣孝文走到土丘邊時已是滿身大汗,好在從河上不時有風吹來,這才稍稍緩解了悶熱之感。清風吹在身上,蔣孝文不由得精神一振,心中湧起一股海闊天空任我遊的自由感……

「哈哈!死大熊,你再怎麼厲害,老子還不是照樣有酒喝!」

蔣孝文放聲大吼,覺得胸中悶氣一掃而空。他拿起威士忌,正要打開痛飲,卻忽然覺得似有一股光照在臉上……

「什麼人在那裡?」

隨著手電筒燈光而來的,是英語發音的怒喝聲。蔣孝文心裡一驚,威士忌酒瓶脫離右手的掌握,他下意識地急急彎腰伸手去抓,卻忘了他此時正站在山丘邊緣,他一時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就從陡坡上滾了下去……

「唉呦!唉呦!」

蔣孝文慘叫著滾下坡去,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像隻死狗一樣趴在河灘上。這時他只覺得滿眼金星,全身酸痛,但他仍不忘尋找那瓶酒。好在雖無月光,仍有星光,雖然光線昏暗,他仍看到那瓶威士忌完好無缺地躺在七八公尺外。他心裡狂喜,知道必須趁營地裡的人到達前喝掉這瓶酒,不然就再也沒有喝酒的機會了。

蔣孝文手腳並用地爬過去,一拿到酒瓶就趕緊打開,正要仰頭痛飲時,眼角卻瞥見一個黑影正迅速向他靠近。他轉頭一看,立時魂飛魄散……

也不知鱷魚是不是會睡覺,但可以確定的是,這頭足足有四公尺長的大鱷魚就算是要睡覺,也要等吃掉蔣孝文這道宵夜後才會回去睡覺。只見它迅速接近癱軟在地的蔣孝文,毫不猶疑地張開大嘴……

「救、救命啊!──」

「砰!砰!砰!砰!」

幾聲巨大的聲響響起的同時,已經逼近蔣孝文眼前的鱷魚大嘴忽然一偏。腦袋已經嚇成一片空白的蔣孝文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就覺得身體忽然飛了起來,然後……

「啊!啊!啊啊啊!──」

「啊!好痛!」

蔣孝文還沒搞清楚自己怎麼就騰雲駕霧了,就覺得身體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痛得他眼淚與鼻涕盡出。然後,他就覺得有一隻大腳重重地踩在他的屁股上……

「老猩猩,動作快點!」

細川國彥看都不看被他踩在腳下的蔣孝文,只是一味催促那個救了蔣孝文的前美軍海軍陸戰隊隊員,要他快點抓住垂下坡的繩索往上爬。剛剛那四槍擊中了那隻想吃宵夜的大鱷魚的右眼和鼻子,卻不能殺死那頭大鱷魚,受傷的鱷魚正暴怒地要找人報仇,而其他被驚動的鱷魚也正迅速爬過來。被稱做老猩猩的護衛隊員動作要不快一點,那他就得代替蔣孝文成了鱷魚的宵夜。

細川國彥緊緊抓著被他丟下坡去的繩索,其他幾個護衛隊員拿著長槍瞄準幾隻正在接近老猩猩的鱷魚。直到老猩猩像猿猴一樣爬上土丘,護衛隊員卻都仍未放下槍枝。

細川國彥眼神凝重地看了看河灘上暴躁的鱷魚群,嘴裡嘀咕著:「麻煩了,要不宰了那傢伙,以後這裡的村民就慘了……」說到這裡,他立即大聲下令:「幹掉那隻受傷的鱷魚,開火!」

細川國彥剛說完話,震耳欲聾的槍聲就密集響起。細川國彥卻看也不看結果,他找來的護衛隊員都是一流的好手,他相信他們會完美地執行命令。所以他只是拍了拍那個叫老猩猩的前美軍海軍陸戰隊隊員肩膀,然後眼睛瞄了下腳下的死狗,對他的助手泰德.哈里斯說:「讓這傢伙換身衣服,然後把他關起來。我去安撫一下村落裡的人,等我回來再修理他。」

剛剛的動靜鬧得很大,這時已經可以看到酋長和祭司帶著幾個人正要穿過營地走過來。這個部落是細川國彥的老朋友,他可不想為此讓老朋友們感到不安。

等細川國彥安撫好土著回到營地時,他的老婆珍妮.凱澤和泰德.哈里斯就迎上前來。細川國彥伸手握了下老婆的手表示沒事,然後問泰德.哈里斯:「那傢伙怎樣了?」

泰德.哈里斯是個棕髮藍眼珠的白人,身高約一米八的他看來有點削瘦,但或許是長期在海上生活,皮膚曬的十分黝黑,肌肉也異常結實,加上一頭亂髮,使得他看起來就像個海盜。不過隨著曾經的海賊王細川國彥廝混了了近十年的他,卻真的很瞭解老大心裡在想什麼,撇了撇嘴角不屑地說:「那傢伙正在哭鬧呢,他說的應該是中國話,我一句也沒聽懂,不過想也知道小男孩是吵著要跟媽媽要奶喝。頭兒,你幹嘛要救那傢伙啊,反正是他自己不聽命令偷溜出營地的,被鱷魚吃了能怪誰?」

細川國彥太瞭解泰德.哈里斯這種海上男兒的習性了,聽完只是搖搖頭,沒回答泰德.哈里斯的問題,而是說道:「待會兒記得提醒一下大家,明天還有工作要幹,我不希望明天有人因為腦袋不清楚而出事。」

「頭兒,知道啦!你還信不過我嗎?」泰德.哈里斯吊兒郎噹地回答後,又嘻皮笑臉地問:「頭兒,這次找到的寶藏是不是很值錢?我能多分一點嗎?」

細川國彥邊牽著老婆的手往營地裡走,邊對泰德.哈里斯笑罵說:「你這傢伙有了錢就往賭場跑,賺再多的錢還不是送給賭場……如果我得到的資料沒錯,這次我們找到的可是個儲量七十二億噸的大鐵礦。只要確認之後,該你的一百萬美元跑不掉的。不過,泰德,這次我打算替你匯一半回家,你不能老是放著父母和老婆小孩不管。」

「啊?」某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一愣,隨即就不滿地抗議:「頭兒,我老婆自己會賺錢養家,你拿我的錢給她幹嘛?」

「哼!」

珍妮.凱澤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冷哼一聲後對細川國彥說:「你就不該找這個傢伙來的,我看明天就讓他滾回本土去好了,那一百萬也全匯給他的家人好了。」

「啊?別這樣呀!」泰德.哈里斯大驚,他知道細川國彥很疼老婆的,搞不好還真會照珍妮.凱澤說的做,所以他立即服軟說:「頭兒,你的決定永遠是對的,你忠誠的部下泰德.哈里斯絕對會服從你的決定,請你把那五十萬元留給我好不好?」

細川國彥又好氣又好笑,轉頭瞪了一眼像隻哈巴狗直繞著他打轉的泰德.哈里斯,搖搖頭說:「你這傢伙總是教不乖,當初真不該讓你來的……喂!泰德,你可要記得我的交代,等我離開後要控制好情況,等接手的人來了後你才能離開,不然……哼哼!你不想以後成為全世界所有賭場的黑名單吧?」

泰德.哈里斯打了一個冷顫,苦著臉說:「那還不如殺了我……頭兒,我照你說的辦就是了,不過,你可得叫那幾個在佛羅里達享福的混蛋快點來巴西,我可不想在這裡待上一整年。」

細川國彥不想再理這個老是賭到忘了自己還有老婆孩子的傢伙,現在營地裡還有個更混蛋的傢伙等著他去處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