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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天色朦朧,細雨斜飄,我人去南庄訪親。因為車班誤點趕不上約會,一個人在車站無聊,突然想起一起當兵的泰雅青年巴龍。他曾說過家住南庄,於是翻看隨身攜帶的電話小冊,很幸運的找到,他退伍前留給我的電話號碼。

找到附近的公共電話,試著撥那號碼。鈴響十餘次無人接聽,正想放棄之時,「喀啦!」一聲,有人拿起聽筒接聽了。接聽電話的是女性聲音,因為通話狀況不佳,聽不岀她的年紀。我說要找巴龍,她問是哪位找他?

我說一起當兵的姓劉,我怕巴龍忘了所以追加一句說:「戴眼鏡的眼鏡劉仔啦!」她說:「請稍等!」這一等約有三分多鐘,我擔心電話卡儲值用盡。此時,電話那頭飄岀男聲:「我是巴龍!」鏗鏘的嗓子完全沒變,兩人分離數年,就這樣又聯絡上了。我說我人在山豬湖車站,他叫我別走,馬上他就會過來接我。

約模廿餘分鐘之後,巴龍開部小發財車前來接我。五年沒見巴龍老了太多了,當兵時的瀟灑不知哪裡去了?他說已有七個孩子啦,我聽了嚇一大跳。後來他才解釋給我聽,我才瞭解狀況。他說自己在當兵前就已結婚,入伍那天剛結婚半個月,太太已懷孕了。探親假一週返回部隊,他妻子又告懷孕。

好會做人啊!當了三年兵就已有了三個孩子。由於當兵時,原住民很少與平地人打交道,所以知道這段秘辛者不多。在車上,他說我來得真巧。這幾天正是,部落裏舉行「矮靈祭」大日子,他要我一起參加之後再去見親戚。

我心在想,見親戚並無約定日期,所以就乾脆的答應他留下來,等到祭典完畢之後才下山,再去訪親也不太遲呀!我的決定巴龍非常高興,樂得雙手在駕駛盤上不停的拍打。

祭典是在「向天湖」,這座被視為泰雅族聖地的水潭,座落於海拔七百卅餘公尺高的山坪上。湖面平靜,景色怡人。不論清晨或黃昏,湖面氤氳充滿著水霧,將附近的數木山草罩上一層薄紗。隱隱約約,渺渺茫茫。踏入其中如入仙境,給人一種寧靜而又踏實的感覺。

車子轉入山道,沿途可遇見許多盛裝的賽夏族人。無論男女老幼,個個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他們見到我們車子經過,個個高舉手揮搖,不知是想搭便車?還是在向我們打招呼?巴龍說:「祭典開始之後,族人就會徹夜的載歌載舞到天明。跳累了就換人下去休息,連續三天三夜一直不輟,故爾參與者不能半途而廢。」

他又追加一句說:「婦女懷孕或生病在身,或與人吵過架者皆不宜參加。」巴龍的母親替我在身上結紮芒草,他妻子則拿出一套,巴龍穿的賽夏族傳統套裝給我穿。走進會場,看見不少的平地人也來參與。

這些人都是觀光團,嘻嘻哈哈非常熱鬧。儀式開始,男女圍成圓圈,雙手交叉牽手,跟著音樂鼓聲之旋律,彎腰擺臀的跳起祭典舞來。女生特有的臂鈴與臀鈴,隨著她們身體的律動,鈴鈴清晰悅耳,非常好聽。男性豪壯帶點憂鬱的嘿呵歌聲,唱徹山崗迴音裊裊。

祭場內充滿著莊嚴穆肅氣氛,我是外人只能跟著哼哈不敢多問。滿坑滿股的回音響徹雲霄,來來往往的人兒舞動不休。天亮啦!大夥還是跳個不停。熱鬧氣氛氤氳滿山崗,濃濃人情拂不去,天色大亮人們才一一不捨的散去。

三天聚會瞬間過,我與巴龍藉著空檔與他家人團聚。他的孩子個個身體強健,他的老婆雖不是最美的女人,但她的笑容足以融化陌生或隔閡。雖然她已生育過那麼多孩子,體型依舊婀娜多姿,身材都沒變形。

離別前夕,我與巴龍在一家小店淺酌。店裡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對巴龍都畢恭畢敬,行禮有素。我好奇的問個清楚,這才知道,原來他身上流著貴族的血液。因為酋長制度已經消失,人家現在可是經由村民選出來的村長咧。

告別巴龍已越半年,耐不住五月桐花雪的挑逗,我們一行三人,趁雨出遊雕刻之鄉三義。沿途車行停停頓頓,終於車抵銅鑼故鄉。小作休息,順道走訪外婆家久違的表兄弟們。親朋好友齊聚一堂,一些幼年往事紛紛飄上腦際。

兄弟與家人齊聚一起,在客廳大堂之上,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揭發昔日糗事,笑聲滿堂,其樂也融融!表嫂最疼內人,一見我們人到她就忙進忙出準備食物。間或來些煎粄蔴糬,或者來碗冰涼的粉圓,生怕我們餓壞似的。她要我們留下來吃午餐,但因我們與三義朋友約好時間,所以告訴她回來吃晚飯。

她聽了我的說法乾脆不再留客,但一再叮嚀我們,別忘了回家吃晚飯的諾言。銅鑼與三義是隔壁親家,辭別表哥表嫂,十五分鐘之後,我們已在三義的木雕街上散步了。這條短短街道上,匯聚著藝品店、玉器店、古董店、夯不郎當計算一下,至少也有一兩百家之數。

聽說在外銷暢旺年代裏,這裡的店家還不止此數呢。逛完木雕街之後,我們直趨木雕博物館參觀。她是全台唯一的木雕博物館,館內陳列主題包括,雕刻藝術之流派與木雕工具之開發等等。此外,還有許多當地雕師之精心傑作。從前的同學或鄰居之作品,已有不少在館內參予展出。

看著他們輝煌的成果,內心裡也洋溢著與有榮焉之感覺!吾友是個老三義,他家居住在三義國中附近,我們參觀完木雕博物館後,沿著小街直上。大夥亦步亦趨向前行,終於踏上「五月雪小徑道」。

「五月雪」,顧名思義,它所指的就是油桐花。四、五月間賣力放白,樹樹連綿雪花蓋頂,一片白華映誘人眼。那些舖滿落英的小徑道上,更是具有詩情畫意之情調。落花一路舖軟無窮盡,甚還有人用它連成心型示愛意。這條桐花小徑,是當地人勞動服務的成果。

全程將近千公尺,沿途桐樹林立正值花季。我們來得正是時候,沿途桐花怒放,十里雪白一片。小徑道上舖滿桐花落英,人行其上軟綿綿的,腳步載浮載沉舒服極了。初次踩到桐花落英者,常被它的柔軟嚇一跳哩!

三義舊名三叉河,光復後隸屬苗栗縣管轄。嗣後,因為她的地名俗氣濃種,所以改名為三義沿用迄今。找到吾友家已是傍午時分,他與家人殷殷留餐,我們只好把訂好的席桌退掉,損失一千押金只好看開了。

吾友自從退伍之後,它就投身於木雕藝術,經過長期的磨練和他天份的發揮,上個月才獲頒「巧手金像獎」,所以在家辦桌請客,我們就是應邀前來捧場的。筵席雇用外來之師傅專燴,客人則是鄰居與親戚。大家群聚一起聊談里仁之美,稱讚主人得獎之風采,一切是那麼的純真自然。

當天席開訂三桌,桌桌全部坐滿。超額部分立即加擺桌椅,一直延伸到庭院那頭接近桐林地方。客人越聚越多,等到全部就座,開席鞭炮劈哩啪啦的響起。大夥你我相讓起筷,請請之聲不絕於耳。場面之熱鬧,絕不輸給選舉的流水席。我們被安置在屋內的主桌,十二人圍座圓圓滿滿。接著大菜上席,滿桌佳餚水陸並陳。

這時我後悔在表哥家裏吃了太多的蔴糬,佳餚眼前竟然胃納飽漲。鄉下人講究實際,大塊肉、大碗湯、還有大盤大盤的熱炒和冷盤。上菜川流不息,碗碗熱燙燙的絕無冷湯。主人通體人意,席上吃不完,還特備有塑膠袋子,可以讓客人們隨意帶回家吃。這個習慣從何開始?

我不知曉。但見有些客人,爲了裝帶而當席起了爭執,讓人看了只有搖頭大嘆:「人心不古矣!」散席剛好是在兩點整,我與友人全家重整杯盤續攤。其實我的胃囊早已飽滿,因此我只吃些沙拉陪伴。儘管主人殷殷的勸食,但我只能乾眼瞪著食物,再也無法添吃任何。

今日訪友渡過歡樂一天,心懷大暢高興萬分。因與表哥表嫂有晚餐之約,所以,我滿懷著歉意向主人告辭。走出友人家太陽已沒入地平線下,匆匆趕至銅鑼晚宴正好開始。我們的車剛在曬穀場上停妥,表哥表嫂迅速趕過來迎接。

一行人進入客廳,又是滿滿一桌擺著。我們的肚皮飽飽撐著,眼前滿桌食物真讓我們左右為難。表哥和表嫂見我們胃口不彰,以為我們不給面子。最後我將情況從實告知取得諒解,但還是被表嫂訓了一頓才准我們返北。這次三義之旅收穫甚多,但表嫂的訓語至今仍在耳邊回蕩不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