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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的夏天,連日溽暑天熱難耐,儘管冷氣機拼命的運轉,仍然無法滿足家人之涼意。雖說夏暑電費加倍往上飆升,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呀!熱、熱、熱、回來渡暑假的孫兒們開始有意見啦,恰好遇上公司上班的大姨回來,小傢伙一擁而上,七嘴八舌,有的喊餓有的喊熱。

於是散財大姨答應請他們吃剉冰,這才平息了這場吵擾。大姨今天請吃剉冰,一人一份,我與老妻合吃一份。這份四果冰很傳統,內容包括黃色晶瑩之木瓜絲、綿爛爽口的花豆、小紅豆與鳳梨角。

老妻拿碗分些走,大部分都留給我吃真幸福。就在湯匙挖冰之時,沒來由的讓我想起了,在山村打鹿坑賣剉冰的老同學來。居住山村打鹿坑的李逢庚(化名),他是我轉學至山村國校第一位認識的朋友。

他的體格壯碩,在班上沒有人敢哈他。同學們見他對我好,大家也就不敢對我欺生啦。此人個性溫和不欺弱小,故與班上同學相處十分融洽。認識他的第三天,我與母親去大湖探視親友。

當我們走路經過打鹿坑附近,太陽已高昇正空,恰是午飯時間。母親很儉省,就近在一家小店叫碗四果冰給我吃。她的意思當點心,等到親友家才好好吃上一頓。萬沒想到,在店裡剉冰給我的就是李逢庚。

冰剛端上桌來兩人相視愕然,然後相對一笑,於是結下了日後,兩人之間深厚的友誼基礎。據其所說:他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就在店裡打雜幫忙端冰。去年暑假因為父親生病,他就自幕後走出面對顧客。其實,在此之前他還常隨哥哥,肩負冰桶到處叫賣「枝ㄚ冰」。

水靈宮前廣場有說書的,有來這裡的進香客,以及一些放假來此玩耍的孩童們。人多好作生意,所以,他們就選定這裡當他的生意場所。中學一年級,他父親自山場受傷退下來,在打鹿坑自家門前開片小店。他家的小店出售山居需要之雜貨工具,夏季則兼賣剉冰冬季賣湯圓。收入雖然不豐,但夠維持一家六口之開銷。

這家人非常滿足,日子也過得十分順遂。之後,附近的水靈宮香火越來越盛,於是廟祝想把廣場的老榕樹下,分租出去讓村人做些小生意。一方面可以增加廟裡的收入,一方面又可以幫助生意人開拓天地。因此方案一推出來,立刻收到爆滿之報名商家。

他與哥哥覺得這個想法不錯,遂趕回家中將此消息向其父報告。徵得父母之同意後,兄弟倆於第二天去向廟祝登記。為了保持廟方之宗教清潔,廟祝於契約書上加一則但書,只准賣冰料與甜湯圓,葷物禁止買賣。

就在爆滿的報名單中,李家幸運中籤,取得了設攤之許可,全家為此興奮不已!簽約日兄弟倆帶回合約,翌日,大早便馬不停蹄的籌備生財工具。闔家商量結果,決定夏季賣剉冰冬季賣甜品和湯圓。

這家攤子由他父親掌握,接著廟方擴張商場範圍,他們將其攤位改為店面。此時,他家的剉冰與甜品,因貨真價實從不作假,於是他家的冰品與湯圓變成廟區小吃之主角。復有親友同學的捧場,加上價錢平宜,於是名傳四村,悅遠近來!

他家的剉冰內容包括杏仁豆腐、紅豆、綠豆與粉條、米苔目、仙草等等、全都自家親做絕不假於他手。自家熬煮的糖水或自產蜂蜜,原汁原味供應,買者可以自由搭配,童叟無欺,博得一個好名聲。

當初廟口還有另外的兩家冰店在競爭,或許比都比不過李家的真實而稍有遜色。最後,皆因受不住生意場之殘酷現實,這兩家冰店終於先後的歇業關門了。那年我帶著孫兒們返鄉掃墓,特地帶著孫兒們,前去嚐嚐他家的杏仁豆腐剉冰。

李逢庚聽說我到,親自上台掌櫃服務。老同學見面心情愉快,但見身體健康子孫滿堂,心情之樂不可言喻。是日他想全部免費招待我們,但我以「相請勿論,買賣要分」的道理予以婉拒。退休後之第一年我再度光臨,其妻告知他已鶴駕西歸,讓我愣立當場久久無法自己。

返北途中,一幕幕往事在腦海裡倒帶。回想到當年,曾在他家漏夜幫助製作粉條之往事,心中更充滿著濃濃的懷思。所幸吾友身後子孝孫賢,家業繼續無礙。想到這兒思懷得以釋放,心情就不再那麼的沉重啦。

童年夢真多,童痴無知,就連所做之夢也都糊裡糊塗。童年家窮,看著別人有寬鬆的零用錢很是羨慕。不管人在何時何地,我滿腦子所想的,就是如何能夠賺取零用錢?當時的社會景氣不是很好,工廠農地打工不易,唯一途徑不是賣油條就是賣冰棒。

賣油條要起個大早我沒辦法,可是買冰我又沒有門路。那時候的冰品花樣不多,只有剉冰冰棒與冰淇淋而已。某日我尾隨徐家大毛去冰店,看看他是如何的獲得打工機會。

原來想賣冰棒是那麼的簡單,翌日我便毛遂自薦要賣冰棒。冰店老闆見我一臉機伶,所以就答應給我一個冰桶,還附帶十五枝冰棒先行試賣。工資是論件計酬抽取。每賣一支冰棒抽兩角佣金,如果賣不完就得每枝付三角成本價錢。

初次上陣成績不佳,我走賣半天才賣出五枝,回到店裡付給冰店三元,自己反而倒貼了兩元。老闆勸我死死心,但是我偏不接受勸退。次日大早我再去冰店要求試賣。老闆卻對我說:「如果今天沒有進步,明天就不用再來啦。」

老闆的臉色非常嚴肅,說話一字一字吐出來,讓我聽了有點猶豫不決。但是經過一番思考之後,我決定今天暫時不去叫賣,因此,我對老闆說明天再來。此時,我心暗想鄰居大毛為何賣得這麼好?何不跟在他後頭去看看。

主意打定遂暗躲於一旁,等候大毛過來批冰之時跟蹤他。稍頃大毛出現在冰店門前,他數幾張鈔票握在手中,抬頭挺胸走入冰店。老滿笑臉迎接並問要批幾枝?大毛用洪亮聲音回答說:「五十枝清冰十枝紅豆冰!」

像大毛這種付現金批冰者最受歡迎,所以,老闆始終以笑臉對待。而我們這種賒帳小孩子,老闆從不給好臉色看的。話說,冰店老闆算好冰棒交給大毛,並還多送他一支免費算是犒賞。

大毛接過一籃子冰棒,一枝一枝算過才裝入冰桶,那枝免費送的冰棒,他捨不得吃,所以也一併的放入冰桶內,然後高高興興揹起冰桶走出冰店。此時走出冰店的大毛,毫無遲疑的邁步往碼頭方向走過去,我也亦步亦趨的遠跟在後面。

快要接近碼頭休息站前,他便扯開喉嚨用清亮的聲音高喊著:「枝ㄚ冰哦!清涼ㄟ枝ㄚ冰來囉!緊來買緊來買哦!」叫賣聲起伏悠揚,隨風遠送,好像吟唱詩人在吟哦一般。休息站內十來個等著下貨的碼頭工人,一人一枝就已銷掉一半。

大毛滿意的數著錢離開,然後一路叫賣下去。我在後頭緊緊跟隨著,這會兒來到染整工廠門前,剛好是他們的休息時間。好像是計算好似的,大毛叫賣聲剛歇,廠內走出三、四個男工,這個要三枝清冰一枝紅豆冰,那個要兩枝另個要五枝,稍停功夫又讓他賣出十多枝。

這一路走來經過碼頭與工廠,他的六十一支冰棒已賣出四、五十枝,冰桶內已所剩無幾。接下來大毛仍努力叫賣,就這樣最後的幾枝也很快就出清了。整桶六十一支冰棒賣完,大毛找棵大樹下歇歇腳,趁機將桶內之襯布取出來擰乾水分,掛在樹枝上曬乾以便下午再用。

諸事完畢之後,坐在樹蔭下吃他的午餐。他的午餐是兩顆拳頭大的飯糰,見他滿足的享受真讓人羨慕不已。趁他吃飽在樹下小睡之時,我趕緊跑回家吃午飯。吃飽飯碗一丟,我便快速離開家門。

我先去冰店附近等候,下午一點鐘左右,他又回到冰店來批貨。之後,我當然還是跟蹤他囉。下午的批冰量與早上所批之數相同,仍然是五十枝清冰和十枝紅豆冰。叫買的路線依然不變,先到碼頭休息站再去染整工廠。下午的銷售不理想,所以他跑去遠處的兵工廠前叫賣。

兵工廠屬管制區無法接近,故爾只能在附近的建築工地叫賣。我跟蹤大毛一整天,這才發現自己不是買冰棒的料子。要我學他的勤勞或許沒問題,但要高聲叫賣我做不來。左思右想毫無心情,於是我的童年賣冰夢至此幻滅啦!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