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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其實,做夢並非年輕人之專利。年紀越老越有夢,越夢越模糊,可是山村童年之夢,卻常清晰的在我夢中出現。今晚天氣冷颼颼的,睡得很早,童年之夢又在我的夢境中浮現了。

夢裡我坐在山城的公車上,它緩緩的駛過吊橋,古舊的橋面依然凹凸不平,車速還是龜速慢慢前進。車輪輾過凹凸的橋面一突一跳,儘管人身搖晃不已,但大家都不以為苦。睜眼一瞧,古舊斑駁的橋拱底下,潺潺的流水早就不再嗚咽。

眼前所見,溪床上儘是一溜的卵石纍纍,以及叢生散亂的芉芒草堆。景況瑟瑟,蕭條入眼。過了這座吊橋,公車將載我到一個荒僻的小山村-福基村。這座山村的地勢依山傍崖而開,懸崖峭壁綿亙不斷,一直到達打鹿坑前不見開陽。

待至水尾坪底,形勢豁然開朗。一大片一大片的桂竹林,綠綠呈現於眼前。幽篁欉裡,隱藏著許多客家夥房,風吹竹林之下,搖曳晃盪,時隱時現,瞧之別有另番景觀。

山村是尖汶公路旁的一個小聚落,土地貧瘠人口稀少。山村屋厝,依傍著後龍溪岸闢建,但因造物者之設計,一字長條而成兩頭開放之勢。可居之地狹窄,道路不寬,對外的聯絡全賴這條彎窄的公路銜接。而平日在此路上,來往奔馳的車輛,形形色色,尤以載運山產與木材的大卡車最多。

公路緣山勢之曲折起伏開鑿,崎嶇彎轉,柳暗花明,行車司機若無兩把刷子很難在此謀生。然而就常所見,這群靠山吃飯的好漢,個個坐上駕駛座都老神在在。但見他們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兩眼直視前方。腳踩著離合器,一忽兒換擋一會兒加速,技術純熟毫不含糊。

有位老司機給我印象極為深刻,他的嘴角時常叼根竹煙斗,但從未見他點燃過。沿途的地形地勢他瞭若指掌,路過的車站與大、小夥房如數家珍。一路車行動態十分明瞭,閉上眼他也可以暢通無礙。

他耳聰目明,消息靈通,誰家的小牛牯閹了、母豬生了、誰家婆媳吵起來了…….他都能在第一時間裡得知訊息。因此,熟客和同仁都叫他「萬事通先生」。老司機的記性特佳,凡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他就不會忘記。

十數年前,我和家父返鄉掃墓,搭乘過他的車子,僅此一面之緣而已,日後不論單獨或攜眷搭車,他一眼就認出是我,並還直呼我的小名。因他對家人十分照顧,所以,他的車子與他本尊,經常是我家人聊談的對象。同時,他更是我家孩子作文簿裡的最佳男主角。

夢中搭乘公車,沒有嘎吱嘎吱不停的老車聲音,沒有人聲嚷嚷之場景。大夥人物個個沉默,彷彿是在觀看著,一部陳舊的無聲電影。人像模糊景色矇矓。我坐車上沉默不語,旁人也沒有相互招呼。就這樣一路搖晃,靜靜的駛進山村。

車子已來到故居門口的招呼站,天氣好像陰晦不明。二姑的麵店沒有熟悉的燈光,但好樣有人影在移動。我心急著要下車,反身向司機搖手道別。走至車門口覺得有點冷,拉高衣領擋住寒氣。

提腳踩踏著車階,一不小心踏個空,緊張的一晃,哎呀!一聲自夢中驚醒。睜開雙眼睇瞧週遭黑暗,額頭竟是一抹冷汗淋漓。推開前窗朝外望,天邊猶掛著三、五稀疏的星星哩。

築夢年代人人多夢,忝為時代之一份子,我當然也是夜夢連連。斯時正值台灣經濟起飛之後,社會上下一片忙碌於外銷。每家工廠幾乎都需要大量人工,於是主婦們走出家庭投入工廠。

從這年開始,社區內的「鑰匙兒」之增加率直線上升。由於經常發生許多意想不到之災難,「鑰匙兒」帶來了許多負面影響。直到1999年景氣下降,這個棘手問題始漸漸趨緩。待至民生窘困的今天,「鑰匙兒」已不多見,不免又讓大家懷念起往日那段風光的日子。

鄰居阿青嫂,她是社區裏有名的賢內助。不但如此,她還是個兒童專家。新家庭若有兒童問題,她都會挺身出面,幫助人家解決問題。她先生是奉公守法的公務人員,每月領回來的薪水,剛好讓全家人吃不飽餓不死。大前題是;家人都不准生病或發生意外。

等到老大老二能夠自立之後,阿青嫂四處托人代找工作,以便維持其他的開銷。因她的外文底子不錯,而且還有報關作業之經驗,很快便在居家不遠處,一家專門製作外銷產品的工廠找到工作。

泰雄是她的最小兒子,今年九歲,就讀於附近的國小與我家男孩同班。她對妻十分討好,目的無非希望我們能幫她照顧泰雄。這天大早,她帶著泰雄來我家與我們同進早餐,並希望妻能幫她家泰雄供應午餐。看在平時的情誼上,妻很樂意的答應了阿青嫂的請求。

泰雄素來膽小聞名,他在我家還算放心。吃喝玩耍與我家孩子一樣,妻也將他當成自家小孩呵護著。我不明白,泰雄的胸前為何老是掛著一串鑰匙?好幾次我問他原因,怎知他自己也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打破沙鍋問到底是我的習慣,因此,我問阿青嫂原因何在?阿青嫂笑著說:「那是方便阿雄回家後,自己可以開門進入裡面啦。」有了這個答案之後,我就沒再去注意這件事了。

這天下午我提早下班,順便到學校接孩子回家。我見到泰雄滿臉髒兮兮,手肘額頭都有傷痕,問他原因他只搖頭回應。我緊接著連問,他才諾諾的告訴我被人欺負了。有幾個頑皮的同學,見他胸前掛著一串鑰匙覺得好玩,於是趨前撩動鑰匙,嘴裏還嚷著「鑰匙兒!鑰匙兒!」取笑他。

他氣不過就與對方打了起來,雙拳難敵眾手,所以他掛彩了。我本來想去質問那些頑童,可是他們見機不利,早就逃之夭夭。回到家,我將整件事的過程向妻報告。妻說幸好那些孩子見機早溜,要不可能就發生大事了。

她說:「像你這樣的莽撞,萬一大興問師之罪,責備了那些孩童,以後,泰雄就無法在他們班上呆下去了。」越數日,泰雄胸前的鑰匙不見了。我問他鑰匙哪裡去了?他說有位叔叔借走了。心想要糟,立即用電話向阿青嫂告知。

她將此事告知社區委員,請他們督促守衛小心陌生人進出。第四天,一位陌生年輕人說是阿青嫂的親戚。說完他就直接上樓,守衛放心不下悄悄盯上那青年。守衛眼尖看見青年在試開阿青嫂住的鐵門,二話不說大呼「小偷!」

老妻正好提著廚餘在樓梯口,於是她放下桶子以逸待勞等候著。正好二樓有人走上樓梯,三人合作終於將賊逮住。守衛與二樓男人將小偷送警局,沒想到人送警局,警察只問幾個問題便將他放了。

居民忿忿不平,然小偷已被放走又可奈何。唯有希望阿青嫂自己多注意些,並要求社區警衛,加強巡邏等消極防衛罷了。「鑰匙兒」是早期社會的一種現象,今天有了「安親班」似乎幫了不少忙。不過,最近頻傳安親班發生虐童事件,不禁又讓雙親上班的父母們,為了孩子們的安危而擔心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