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之雪 10-12章-秘密之間、初雪如心、長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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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10秘密之間

 這間溫泉旅館由於是建在斜坡上,樓層與旅客想的有些不同,旅客停車近來的大廳其實是溫泉旅館的二樓,而泡湯的位置在一樓,吃飯的外部用餐區則在三樓。這要從洞爺湖畔走道看過來才會比較明顯,不然就是要注意走廊上或電梯裡的地圖與告示。這通常使得大部分的旅客搞錯樓層,彷彿自己在一座巨大的迷宮裡。
 通常一樓的房間由於視野較差,加上前面也有種植一些植物遮擋,不會優先讓客人住在這裡,而是提供給團客、專門來泡溫泉或單純只是過夜的客人。而位於走廊盡頭的112號房,算是整間旅館比較特別的房間,它幾乎一直都有人入住,但通常都不會有任何用餐或鋪床的服務,客人同常都來得晚或來得早,行蹤就像鬼魅一樣。由於客人不會與旅館的員工接觸,女侍們便也不太會主動提起關於那個房間的事情,她們彷彿都很有默契地達成某種共識,這也使得112號房就像是消失於這間旅館一樣。

***

 佐藤坐在房間的軟墊上,從進入房間後除了偶爾的點菸,他幾乎沒有什麼大的動作,就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思考將他抽離這間房間。若是以往來到這裡時他身邊總會有名女子的陪伴,佐藤通常不認識對方,也無需認識,只要對方能為他脫去衣服,配合他想要的動作便可。但今天佐藤並沒有帶女伴進入這間房間,不光只是這一次,還有前幾次也是一樣,他只是沒有改變這個習慣,由其是周六的晚上,他一定會來到這裡。
 佐藤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但這麼說又有些過了,或許並非不感興趣,只是不會主動地去邀請這些人。他開始覺得這樣有些枯燥,他不知道從中可以得到些什麼,除了片刻的刺激外,還有什麼呢?他深吸一口菸,皺了皺眉,或許思考這件事情本身就是沒有意義的,所以就算想要賦予它一個合理的動機、具體的意義,本身就是荒謬的。
 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換了工作的那一日,還是發現妻子會偷偷檢查他隨身日品時,或是孩子們長大離開家之後。佐藤凝視著房間的擺設,他想不出一個具體,又可以代表的事件。亦有可能這些都有著關連,它們彼此影響,才導致現在的結果。
 但也很有可能是他發現妻子有一些改變,因為最近相處的時間慢慢增加的原因,那一個佐藤忘卻很久的妻子,彷彿再一次進入他的生活。佐藤很難形容這句話所代表的內容,因為過去數十年來除了生活忙碌些,專注在不同的事情上以外,並沒有太大的不同。佐藤覺得自己只有在這件事情上虧欠妻子,他也沒有認為這件事情對過,但他一直改不過來這個習慣。
 當兩人相處的時間增加,佐藤覺得那就像是回到兩人最初認識的時候,但卻又不是那麼瘋狂,不顧一切的情感。那是富含韻味的,一種經過相當長時間發酵、沉澱、再甦醒過來,所以才會有這麼難以形容的感受。
 佐藤點著的菸露出長長一節菸灰,終於還是斷了,落在玻璃製的菸灰缸裡。他起身披上厚重的大衣,收拾他為數不多的物品。是該回去了,沒有繼續待在這裡的理由,他心想。退房的時候櫃台的人員還跟他再三確認,才讓他離開,他沒有拿回自己的住宿費,這裡沒有什麼讓他不滿意的,他也知道自己還有機會回到這裡,只是那時候就不會在住那間房間。
他驅車駛向飄著大雪的深夜,回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家。

***

 綾子離開那間旅館,今天她賺得不多,但也不至於到不夠用的程度。她偶爾會靠這份工作賺一些錢,讓她可以安排一些不同計劃,但現在她幾乎都沒有什麼動過這些錢,大部分都存在銀行的帳戶裡,看著那些數字的增加,她沒有什太大的感觸。若是在幾年前,她可能會想要花在旅行上,去學習一些她不會的東西,例如攝影、電腦軟體或是其它,也有可能去一些美食餐廳用餐,看一場電影。
 不過如今這些事情不再那麼的吸引她,她身邊的朋友開始忙於自己的生活與家庭,俱樂部他所認識的小姐也幾乎再討論著類似的事情。綾子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什麼,但認真要說也不是真的錯過什麼。因為在她的朋友裡也是有離婚的,也是有仍然單身的,或許只是她不夠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她緩步走在積了一層薄雪的街道,路上行人不多,她步行數條街,走進一間拉麵店裡。她沒有太注意店的名稱,裡面坐著一些客人,多數是旅客,她聽不懂他們再討論什麼。她朝角落的位子坐下,向老闆點了一碗拉麵,期間裡她看著電視裡新聞轉播的內容,那些彷彿離她很近,卻又不太有關連的事件。
 待拉麵盛上來時,綾子盯著那晚冒著熱氣的拉麵許久,她並非好奇這碗拉麵上的裝飾,或拉麵本身會有什麼太大的不同。這只是一碗再普通不過的拉麵,用料很普通、燒肉很普通、配菜很普通,甚至湯喝的味道、麵的口感,這些都再常見不過。但綾子在吃下這碗麵的同時,她忍不住的流下眼淚。
 綾子拭去淚水,她吃完那碗拉麵,對老闆說道:「多謝招待。」

***

 「我們就到這裡吧。」伊織從手機裡傳出訊息,今天她沒有向矢野赴約,她受夠這樣的生活。但數分鐘後,矢野只回覆一張貼圖,什麼也沒有表示,雖然伊織並不為此感到意外,她還是覺得糟糕透了。
 她與矢野在半年前認識,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以為她是相當不錯的對向,但這只能說是她對於這個世界了解的還不夠深刻,所以才會輕易的上他的當。交往一個月後,伊織便發現他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好,矢野有著暴力與精神異常的傾向,他不但會對她動手,有時還會利用精神異常這點,來掩飾他的所作所為,好讓他對伊織所做的看上去都像是不得以。
 讓伊織更生氣的是她還發現事情並不像她想像的單純,在矢野身邊也有不少跟她一樣的被害人,矢野很擅長控制他人,他都握有她們不少的弱點,所以就算她們想要脫身也不容易。另外讓這些人更恐懼的,是矢野很容易失控,當他控制不住自己時,除了會攻擊身邊的人外,還有可能連同攻擊她們認識的人。
 伊織這次會想與矢野結束這段關係,主要還是前不久他失控地抓著她的頭撞牆,還把伊織家人的照片、地點都給她看。這讓伊織意識到這是不會結束的,如果她自己不站出來,那麼這樣的狀況只會更糟,且矢野並不會有停手的一天。所以她收集不少的證據,也從一些被害人那邊找到更有利的證詞。
 伊織走進警察局內,她有些顫抖地向值班的警察說道:「不好意思,我要報案。」她不在乎這之後身邊人會怎麼看待她,但她不想要再出現跟她一樣的被害者。

***

 建國覺得今天芳瑜的工作不在狀況裡,就像是有什麼使她分心。就連吉川也有在休息室裡提起,他覺得芳瑜沒有專心工作,才會不小心打翻餐具,在幫客人服務時態度也欠佳。
 建國隱約覺得好像從聖誕節後,芳瑜放完假回來,她的行為就不太正常,平常找她說話她也顯得愛理不理的。今天除了表現不好外,還提早下班休息。從小梅那裡打聽到的是芳瑜讓料理長有些氣憤,覺得她不夠尊重工作,希望她好好反省,再來看要怎麼處理她所犯下的錯。
 「嘿,芳瑜的事情就交給你處理了。」吉川在建國下班時說道。
 「嗯。」建國點了點頭,他其實也不是很有把握,若是芳瑜不肯說,他也無法強迫她講出來。但他知道如果芳瑜在工作上還是無法進入狀態,那麼最糟的情況是她可能會失去這份工作,建國可不希望事情最後變成這樣。
返回宿舍的時候建國腦海中浮現各種想法,但每一個都充滿了不確定性,這些想法只是讓他變得更加的不安,他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好讓他只專注於眼前。他敲響芳瑜的宿舍門,並向她表明自己的來意。
 過了一段時間後芳瑜才從門後走出,她穿著輕便的衣服,如往常批著一件大衣。她指著前方說道:「這裡不好說,你可以陪我走走嗎?」
 「嗯。」建國點了點頭,他不知道為何還比芳瑜要緊張得多。
兩人順著住宅區街道緩步慢行,沒有要去哪裡,只是漫無目的的前進,時而出現在燈光所照耀之處,時而消失在黑暗中。沉默持續著很長一段時間,彷彿連絡下來的雪都有聲響。
 「這次去札幌應該拍了不少照片吧?」建國想了一個能打破現況的話題。
 「嗯,是啊,拍了不少照片,有機會再給你看。」芳瑜點了點頭,建國突然覺得芳瑜好像變得很嬌小,就像是會融化的雪一樣,隨時都會逐漸化成水、變得透明,然後消逝。
 「那關於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建國說的很輕,聲音小到連他自己都快要聽不見了。
 「沒什麼,嗯,再等幾天吧,我會告訴你的。」芳瑜眨了眨眼,停頓一下後才接著說道,「女侍那邊我會處理好的,我之前應該也有跟你說過,在你來之前我就已經在這裡工作,所以我想我能處理好的。」芳瑜的話語中充滿不安,少了那種直爽的說話方式後,芳瑜也不過就是相當普通的女性,柔軟而脆弱。建國在想或許是她一直以來都讓自己表現得很堅強的緣故,才在無形中忽略了這點。
 「那就這樣吧。」建國說道,他並不想勉強芳瑜說出來,他覺得這麼做可能會有反效果。
兩人在街道上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從一端走到盡頭,又繞回另一個街道。建國不知道走了多久,來到這裡後,或許是下雪天氣又冷的緣故,使得時間好像都會變得特別的慢。一直這樣下去或許也不是辦法,建國拍了拍芳瑜的背,她抬起頭來看著他,有些生氣又有些委屈。
 「我們來比賽誰可以最快跑到宿舍吧。」
 「我不要。」芳瑜撇了撇嘴,她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跑起來,跑起來。」建國再次鼓吹道,「跑慢的會有懲罰喔。」
 「那是你說的,可不要後悔。」芳瑜瞪了一眼建國,雖然受到委屈,但她不服輸的個性,在這時反而起了很好的效果。
 「當然,妳在不跑我就要先跑了。」建國故意跑在芳瑜面前,看似挑釁著,但他其實並不在乎輸贏。
 「嘿,你會後悔的。」芳瑜說完後,她一個箭步就跑在建國前面,在建國才想要追上時,就跑得更遠。她超乎建國想向的快,就像是毫不在乎可能會滑倒,或是踩在雪地,等建國吃力的跑到宿舍時,她早已經在那裡等了。
 「是我輸了。」建國喘著氣說道,他實在是太久沒運動,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我好歹也是進過校隊的,想跑贏我再練練吧。還是你還想要順著洞爺湖跑一圈,那也是可以的。」芳瑜此時的表情簡直讓建國感到害怕,他搖了搖頭說道:「投降,我可不想要跟自己過不去。」
 「很好,那就什麼也別想了,這就是對你的懲罰。」芳瑜轉身向房間的門走去,就在她正要關上門時,她從門後探出半個身體對建國說道,「謝謝你了。」

11初雪如心

 建國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運,他在新年期間都有假可以放,但在新年之前工作幾乎都是排滿的,而且忙的程度還超乎他的想像。這段期間旅館內都成現客滿的狀態,由其是到了年末的那天,女侍們忙著布置,吉川也讓建國著手在加強旅館環境的整理,以及一些平常較少去清潔的地方。
 要說起差異,從客人入住的大廳的布置,到房間內擺上鏡餅,或是即將在一月一日於外面用餐區舉辦的活動。相較於聖誕節的布置來說,真的是複雜與用心許多。芳瑜在與建國聊過後,工作上的表現也回到常態,但建國總覺得事情並沒有因此就結束,他也不知道從何下手會比較好。
 在旅館方面,建國也特地準備了一些來至台灣的菜色,讓員工餐的時候可以加菜,他主要是準備了肉燥瓜子、與三杯九孔這兩道料理。其中接受度比較高的是肉燥瓜子,一致性的得到好評,還被吃個精光,反而是三杯九孔這道菜幾乎沒有什麼人動,讓建國自己也有一些意外。雖然評價兩極,可多數還是稱讚比較多,吉川也有吃了一些,他覺得就是味道有些不同,但好處就是特別的下飯。
 建國本來以為北海道來說接受海鮮的程度是較高的,但卻沒想到他們很少會把這個食材拿來炒。這點可能就是習慣上的不同,像建國自己就不太習慣吃冷食,但這裡的員工餐基本就是味噌湯、白飯、蛋與納豆,早晚提供的會不太一樣。偶爾會有生魚片、馬鈴薯燉肉這些。通常主要是提供基本的熱量為主,所以建國有時候吃不飽,他就會多盛幾碗白飯,配著味噌湯吃。
 「建國。」芳瑜從茶水間內叫喚著他。
 「怎麼了?」建國問道,期間裡他還在核對著手中的表單。
 「你的那兩道菜我都有吃了喔,你今天在我們這邊引發大話題呢。」芳瑜誇張的說道,「看你做我都想要做珍珠奶茶了。」
 「珍珠奶茶?」
 「是啊,這裡都沒有賣,我超懷念的。」
 「妳會做嗎?」
 「網路可以查,按照食譜做應該不難,我之前有再想可是一直都沒有行動。」
 「是嗎,要幫忙要說呢。」建國說道,他印象中這裡的雜貨店好像沒有賣可以煮的珍珠,如果是要用粉來做,那可能會有點難度。不過難得芳瑜有想做的事情,那也算好事,「我要先忙,妳新年的第一天晚上有空嗎?我準備幾道家常菜請妳吃吧。」
 「1號?可以啊,正好我有放假,我就那天煮珍珠請大家吃看看好了。」
 「那就這樣說定,有其他事情下班再說。」建國說道,他突然覺得自己剛才沒有看芳瑜說話有些可惜,說不定她也會露出像吉川看到酒一樣,瞪大眼睛的表情,那讓他頓時間覺得有些好笑。

***

 現在林子與丈夫一起入住這間旅館,兩人分別泡了溫泉,換上浴衣後便開始在附近的街道散步,很快就要過新年了,老舊的事物都會換新,那麼之前發生的事件中那些黴菌會有所改善嗎?林子半瞇著眼,回想著這段事情的經過。
 「如果說到黴,妳會想到什麼呢?」一切都是從丈夫的這句話開始的,林子不經這麼想著。
那是在半夜兩點,四十八歲的林子接到來至警察局的通知,自己已經失蹤兩天五十二歲的丈夫廣田,被發現在火車站附近的巷弄裡,警察請她立刻到醫院去看望廣田,並準備好相關的手續。
 電話來的很突然,警員也說得很簡短的讓林子感到訝異,或許是電話裡說不通,也可能是林子忘了自己該問些什麼。
我的丈夫會這麼容易死嗎?林子開始思考這個很傻的問題,那一個壯碩如山,不管什麼事都能解決,與他相處三十多年,從來都未曾哭過,即便是兩個孩子已經離家,或是公司裡的大小事情,他都只是對林子抱怨,但從未對自己的人生有所不滿。
 如此堅強的男人,如今彷彿就像是要將死去一般,林子邊忙著在屋內尋找起自己的印章與證件,她覺得現在做這些事情都好陌生,因為不論什麼事情丈夫總能打點好,他雖然在不少事情上很笨拙,但並不會出錯,廣田總能照著自己的步伐穩穩地走著。
 失蹤兩天,這不是廣田第一次晚歸,但前幾次他都只是很晚回來,這次已經長達一個多禮拜,失蹤兩天也是從林子報案開始算的,因為她對警察說謊,她沒有澄清自己的丈夫在那之前已經失蹤好幾天的事實,那也是她不願意相信自己的丈夫會這麼久都不回家。
 林子把抽屜裡的東西一個個倒出,自己的印章到哪裡去了,她一點也想不起來,不過好像沒有印章也沒關係吧,她下意識的對著空蕩的屋子喊起廣田,一次又一次,然後她才意識到,屋內只有她一個人。
林子皺起眉頭,她發現到在平常未打掃的角落裡積滿厚重的塵埃,木製的櫃子與書架旁也已經被黴菌扎根,薄薄的菌絲附蓋在上面,那使林子想起幾個月前,廣田在早餐時,盯著一片發黴麵包看的景象。
 或許一切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廣田凝視著那片麵包,像是小學時期做實驗課般的觀察,雖然林子後來把那片麵包與其她的麵包都一起丟了,但沒過多久,廣田又把一片吐司刻意的使它發黴,並放在透明的塑膠袋內,仔細的培養與觀察。
「妳不覺得人就像黴菌一樣嗎?」
 廣田曾若有所思的問道,但他並非尋求林子的意見,而是對於那片發黴麵包的自言自語。
 廣田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晚歸的,開始林子是覺得廣田只是忙於加班,但在與自己朋友偶然的閒聊下,才知道廣田的公司早在一年多前就倒了,也就是說在這一年內,廣田只是每天重複著上班的行為,但林子卻不知道他去哪,為什麼不願意告訴她公司已經倒閉的消息。
 不,就算廣田對她說了,她也無法說出什麼鼓勵的話,也無法從已經長出紋路的臉上,擠出能令廣田放心的笑容,林子與廣田並不相同,她並沒有丈夫那麼偉大與堅強,她很愛哭,不論是遇到什麼事情都一樣,也許就是如此,丈夫才不願意對她透露吧。
 將該準備的證件能找的都找齊後,林子又翻了翻廣田放衣服的櫃子,裡面也有厚重的黴味,因為廣田很久沒有穿這些衣服,平常上班會穿的西裝也是掛在外面,林子這時才想起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去旅行了。
 為什麼沒有像廣田提起旅行的事,可能是自己上了年齡,不願意從鏡子裡直視自己的緣故,也可能對於外面的世界不再感興趣所致,林子半瞇著眼睛,她猜測著自己的化妝品也可能壞了,長滿黴菌或變硬得無法使用。
 從家裡面騎著單車往醫院的路上飄著細雨,許久未用的雨衣也散發著一股令人嫌惡的味道。或許世界都發黴了,林子也覺得自己身上覆蓋著菌絲,那些菌絲已經牢牢的在她的肌膚上扎根,奪走她的年輕與幸福。
 但這也是林子的妄想,因為她認為黴菌是無法再滋生另一種黴菌的,在醫院見到臉頰乾瘦的廣田時,她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瘦弱的廣田身上插著營養液,就彷彿在替乾癟的麵包補充水分般。
 原來我也是廣田身上的黴,林子邊與警察溝通,邊忍不住這麼想著。曾經兩個孩子也是廣田身上的黴菌,他們必須依賴廣田努力的工作與付出才得已長大,而如今他們像脫離廣田,也依附在他人身上。
可是林子並不同,她沒有辦法離開廣田,也難以想像少了廣田後會是怎樣的日子,說不定那樣就跟死了沒有區別。
 林子含糊的帶過警察的提問,對於警察說起廣田這幾天的行蹤,林子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因為她並不那麼在意,就算警察因此皺著眉,並不理解林子與廣田之間的事情,但她也覺得無所謂。
 或許廣田也想讓自己發黴也說不定,在好不容易送走警察後,林子忍不住著麼想著,她削著自己帶來蘋果,一邊凝視著廣田的臉頰,他們之間沒有說什麼話,曾經也是如此,真要說起來林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與廣田相處這麼久的。
但也不需要特別找一個理由,就像是放在塑膠袋裡的麵包,就算不刻意讓它發黴,遲早有天也會長出黴菌,只要長出一點點菌絲,很快就會覆蓋整個麵包,就算想阻止也難。
 那麼我對於廣田會是怎樣的黴菌呢?
 林子想到這個問題時忍不住笑著,她覺得自己時在是太幼稚了。
 「我想出去旅行,最好是永遠都不用回家的那一種。」
林子將削好與切好的蘋果遞到廣田嘴邊,並說出自己的想法,廣田看著她似乎有些訝異,他似乎發覺林子察覺到什麼,卻仍然不想坦白,所以只是點了點頭。
 以後就讓廣田成為孩子的黴吧,林子自己也是,她將蘋果放入自己的口中,品嘗著那爽脆與酸甜的滋味。

***

 山田到北條家來避難已經過了三天,在這幾天裡,他們兩個吵鬧的就像是十多歲的青年一樣,北條的老婆終於受不了把他們從家裡趕了出來。兩人不知道要去哪裡,只好到附近的溫泉旅館暫住,兩人泡完溫泉後,卻也沒有想去哪裡,只是在街道與商店裡胡亂瞎逛著,像沒出過世面的孩子。
 北條不免想起十多年前還年輕的時候,他們兩人一路瘋狂的奔跑,本來是想從城市一路跑到海邊,沒想到才跑不到幾公里就體力透支的倒在路邊。對於前方、未來、情感皆徬徨無助的他們,以為靠著一口氣勢就能突破些什麼,不過現實卻直截了當的表示,這樣是行不通的。
 十多年後的現在,要說改變也是有的,不過對於他們來說,或許什麼改變都沒發生也說不定。山田是一個在情感上很脆弱的人,所以他無時無刻身邊都要有人陪伴,他難以忍受做任何事情沒有人分享的時刻,他也是個相當多話的人。山田曾一度認為自己找不到適合的伴侶,但現今的他也已經是結婚滿四年的人。
 北條是早山田一年結婚的,山田當時對於這件事情還感到相當的驚訝。對於北條來說就像是自然而然就發生,他跟美佳子是在一場讀書會裡認識的,從認識開始沒多久就已經決定結婚。
 那時候從旁得知美佳子正好有結婚的打算,北條便直接地告訴她自己的想法,事後從美佳子那裡聽到,會答應北條的理由也是相同的,也就是說他們兩人幾乎是為了結婚而結婚的。
 甚至在婚後很多的事情上也都是如此,山田經常會說這是兩人之間的默契或是心電感應,但北條並不這麼認為,比起那種漂亮的說法,不如說是彼此都不太有太多複雜的想法,不論是出去旅行、吃飯、甚至是生小孩這麼重大的事情。
 認真要考慮,說不定在北條與美佳子的腦海中,有著結婚該做什麼事的隱藏列表,然後他們就像想要填滿列表般,逐一做到這些事情,當然這對於山田來說也是相當荒謬的。
 對此,山田再結婚之後也遇到了相當多的波折,從妻子哀川的性情大變,期待能有一個孩子,她卻對此相當反抗,又或是兩人不論到了哪裡都會吵架。北條無法說這樣是好或是壞,真要說起來不如說是山田期望是如此,哀川也熟知這一點,更不排除她不願意生小孩的理由,是自己無法再多照顧另一個孩子。
 在回憶的過程裡,北條與山田兩人走過下著雪的街道,從溫泉旅館的商店街慢慢走離,逐漸離開洞爺湖畔熱鬧的地區,直到黑暗逐漸包圍他們與這個世界。
 期間山田想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菸,卻發現那已經被捏皺到不能抽的程度,捏皺的煙盒或裡面擠成一團的香菸,就彷彿像是過去的他們一樣,不論是外表,或是心靈。
 山田努力想把菸盒撕開,企圖能從中找到一根能勉強捏得能抽的菸,但別說能抽的了,裡面的菸都皺再一起,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抽了。山田是在認識他妻子之後就逐漸地把菸給戒了,不過他依舊會隨身攜帶著菸,他能忍受不抽菸的生活,卻無法忍受那小小的盒菸,不放在它該有的地方,那種不安的空虛感。
 山田為此苦笑了一下,然後他們開始折返,直到山田發現哀川的身影逐漸地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原來北條早已經先有所準備,不然哀川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謝謝你。」山田對北條說道,並拍了拍北條的肩膀,他向哀川走去,期間哀川也向北條示意,但彼此之間都沒有多說什麼,直到山田夫婦兩人從北條的視線裡離去,他看了看美佳子與她手上的孩子,兩人露出微笑。北條本來要聯繫妻子前,她就已經打電話過來,就跟他想做的事情一樣。
 北條與美佳子緩步走回旅館,下著雪的夜,比與山田離開旅館時要冷一些,卻還不到那種冷得令人難受的程度。在漆黑的夜空上有幾顆閃耀的星,不多,卻已經相當漂亮。
 若說起美佳子與哀川並不算特別的熟識,她們是在山田的婚禮上認識的,除了偶爾會一起出去買東西外,莫過於每次山田跑到北條這裡來避難後,美佳子都不忘了聯絡哀川。起初山田躲著的時間還有長達十多天的,不過最近也越來越少,估計沒有幾年後山田也沒必要到北條這邊來躲著了。
 美佳子有時也會說起哀川,或她與山田相關的事情,總是說得不多,多的總會是哀川哭的事情。哀川是很能哭的,美佳子一開始說起的時候,北條都相當嚴肅地看待,不過時間久了,哀川很能哭,對他們來說反而變成一種會心一笑的事情。
哀川會哭並不是從哭著抱怨山田有什麼不好,或是生活不美滿,她是那種只要跟美佳子聊著聊著就會哭起來的類型,不論是什麼樣的內容,不論是什麼樣的事情。
 開始北條還無法適應美佳子能樂於看待這件事情,不過北條也就漸漸被美佳子給說服了,由其是當美佳子說道她與哀川兩人出去買東西時,只要哀川哭起來就會嚇到一旁的服務生,常會引起相當大的騷動,事後不論兩人怎麼解釋,店家都會給他們一份賠罪的禮品,使得美佳子與哀川在之後會懷著歉意再次回去消費。山田知不知道這些事情,北條並不知道,不過對於他來說,哀川與山田兩人之間的情感,肯定多過於他與美佳子。再過數個小時後今天即將結束,而對兩人來說新的一年才剛要開始。

***

 年末,建國隔日沒有上班,他買了一些啤酒,敲響著吉川宿舍房間的門。當吉川從門後探出身影時,他說明了來意。建國有時候覺得人與人之間要說簡單,可能也滿簡單的,不需要話太多力氣再解釋上,也可以相處得很好。
 「沒想到你還帶了啤酒來,讓你請真是不好意思。」吉川說道。
 「沒關係,你之前請我吃燒肉了,我今天請你喝酒。」建國說道,將袋子裡的啤酒放在桌上。
 「哈哈,那我就不客氣了。」吉川拿起建國準備的啤酒,「乾杯。」
 當時電視正好在播著演歌,吉川就跟著唱了起來,那是石原裕次郎所唱的北方旅人。
「好不容易的來到海角邊
孤立著一盞微亮的小紅燈
到現在我還再等著妳
妳那愛的呼喚聲
變成了我身後海風
夜晚的"釧路"應該是下著雨吧……」

 聽著吉川唱的歌,建國感到一種淒涼的滄桑感,要是跟別人形容自己有過這麼一段遭遇,講出來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吉川邊唱邊喝,越來越起勁,當他發現建國帶來的酒被喝完時,他顯得有些失落,但礙於是建國請的,他也不好意思直說。於是吉川便想到一個主意,「現再去KTV如何,我請客。」
 「不,還是下次吧。」建國尷尬的笑了笑,他可不會這麼容易上當,以前他就認識一個特別能喝的師傅,每次都是他遭殃。
 「那真是可惜,那裡的小姐也很漂亮喔。」吉川笑著說道。
 「下次吧,你明天還要上班不是嗎,喝得醉醺醺的可不好。」建國婉轉的說道,他可不想要被吉川牽著鼻子走,意思有到這樣就好,這也是之前他在工作時學到的。
 「沒辦法,那就下次吧。」吉川雖然顯得失望,但也難得過了一次不一樣的跨年夜。
 「新年快樂。」建國說道。
 「新年快樂。」吉川回道。
***
 建國雖然邀請芳瑜到宿舍吃飯,但嚴格來說並不算自己的房間裡,而是位於房間外的公共廚房。這裡的男子宿舍主要分成兩棟,每棟每一層都有兩個房間,廁所與廚房每層都有,目前建國隔壁是沒有人住,芳瑜所在的二樓也是。今晚他準備了煎的燒肉、炒香腸、炒淡菜,還有煎鮭魚等料理,說不上豐盛,主要是方便烹飪為主。
 「不好意思打擾了。」芳瑜說道,她是穿著有些厚實的兔子睡衣,但對建國來說還是有些太沒有防備,但其實跟正常的便服外套差不多,建國覺得可能也是自己多慮。
 「鞋子脫在玄關就好,雖然可能會有點冷,不過我有準備報紙,就坐在廚房的榻榻米上吧,料裡我也都準備好。」建國帶芳瑜進入廚房,地板上的榻榻米他都已經事先清潔過,盛料理盤子的下方也鋪著報紙不用擔心會用髒。
 「這也太豐盛了。」芳瑜將碗筷洗好就席地而坐,她都忍不住準備開動。
 「哈哈,就一些家常菜,沒什麼厲害的。不用太拘束,隨意就好。」建國說道,他還特別從房間裡拿出飲料與杯子,向芳瑜說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芳瑜邊說也邊拿出向機拍了幾張,另外她也拿出了自己做的珍珠奶茶,有些不太確定的說道:「其實有些失敗,但還是可以吃的。」
 「好,那我就不客氣啦。」建國拿著芳瑜做的珍奶,雖然嚴格來說是牛奶配珍珠,而且珍珠還是白色沒有那麼透明的。他喝了一口,吃下幾個珍珠,那感覺上比較像是較硬的粉圓,不過看在芳瑜的面子上,他還是點了點頭,「還不錯啦。」
 「啊,那就好,我也有請旅館的人喝過,不過他們不太習慣。」芳瑜搖了搖頭,補充道:「這真的很難做呢,我失敗了好幾次。」
 「嗯,那應該是食譜的關係,不用太難過。」
 「我覺得是粉的問題,他們這邊好像沒有台灣再用的那一種。」
 「嗯?那有可能。」建國忍不住猜想她是用什麼粉做的,但結果來說還可以接受。
 「沒關係下次再去市區找看看,那我就先開動了。」
 「多吃點,我可是吃不下這麼多的。」
 「那還用你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吃台灣的料理。」芳瑜立刻就夾著眼前的料理吃了起來,每一道菜她都說上一句好吃。
 「妳也太誇張了,別噎到啊。」建國說著,他其實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在宿舍要買米煮米滿麻煩的,他還特別讓芳瑜偷一些員工餐的飯回來。
 「真的很好吃啊。」芳瑜誇張的點頭,讓建國不免覺得都有些好笑。
在吃飯的同時,芳瑜提到之前聖誕節發生的事情,她自己也有些困擾。主要是早班櫃檯的龜田約她出去看夜景,她就不疑有他的跟著去了,那是在旁邊的昭和新山。
 「他對我表白,並有些行動,但我拒絕了。」芳瑜說的很委屈,但看在建國眼中他只覺得幸好是沒有發生什麼,不然肯定會變得相當複雜。
 「這麼明顯的事情妳就要拒絕。」建國搖了搖頭,他開始就覺得芳瑜在這些事情上不夠敏感,或涉世未深,這下還真的跟他所想的一樣。
 「我真的一時沒有想到那裡去。」芳瑜搖了搖頭。
 「那現在該怎麼解決呢?」建國說道,若是指責芳瑜也不能解決事情。
 「從那天後我們就很少見面,應該是不會發生什麼。」
 「我會覺得妳應該直接表達清楚。」建國試著讓自己不要太過於嚴肅,但他心裡卻是很複雜的。就像現在他與芳瑜兩人的情況,對她來說也是相當危險的,這讓建國反而有點想要怪自己,可能是在一些地方他沒有跟芳瑜說清楚,才會導致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用擔心,我會解決的。」
 「真的嗎?」建國感到很懷疑。
 「真的,上次我只是嚇到了,我會找時間說清楚的。但我想不用太擔心,他感覺沒有那麼大膽。」芳瑜說道,建國看她胸有成足的樣子,他很想說些什麼,但又覺得說出來後幫助也並不會太大。
 「那就這樣吧,有事情要說,不然找女侍她們討論也可以,或是找吉川幫忙。」
 「好,不過很難得你會提到吉川。」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他,但這是兩回事。」建國說道,他之前是滿常跟芳瑜抱怨工作上的事情,但那就只是單純的抱怨。
 「是、是,謝謝你的料理。」芳瑜笑著說道。
 「不用客氣。」建國回答道,他覺得有必要再多注意一些。

***

 趁著新年的時候,吉川約了自己的孩子,雖然是約但也說不上有什麼特別的計畫,就只是很單純的見上一面。吉川也明白妻子並不喜歡兩人的見面,由其是在這個年紀,妻子總擔心他會對詩織有不好的影響。兩人是約在常去的速食餐廳,詩織穿著便服,她看上去比吉川之前見面時還要成熟一些,臉上也看上去長了一些肉,顯得較為圓潤。可惜就是身高遺傳到吉川,沒有什麼再增加。
 「呦。」吉川將事先準備好的紙袋放在詩織面前,裡面有一條新的圍巾,其實吉川也不知道送什麼好,但他總覺得兩手空空的來有些奇怪。
 「這已經是第十二條圍巾了。」詩織說道,但她並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因為她知道雖然父親不怎麼擅於表達,但人是不錯的。
 「妳可以把舊的換成新的。」吉川說道,就跟之前的說法一樣。
 「現在早就沒有人會送圍巾了。」詩織說道,她將已經點好的咖啡跟薯條的餐盤推到吉川前方,之前還需要吉川點好,但現在都不用了。
 「不提圍巾的事情,妳這幾天有計畫去哪裡嗎?」吉川問道,他喝了一口咖啡,還是溫熱的。
 「牙齒吵著要去大版,早知道我就不把時間都花在打工上了。」詩織翻了白眼,她說的其實是自己的母親,也就是吉川的妻子亞矢,不過她總會喜歡說錯,或是用奇怪的稱呼。從詩織長大後,她便很少說過母親,或母親的本名,吉川總覺得她們兩人的關係很複雜,不光只是親子而已。
 「去台灣如何?」吉川說道,他回想著建國跟他介紹的那些地名與特色,「像是去台北逛夜市,吃當地的美食,或是逛101等,有滿多地方可以去的。」
 「台灣?」詩織眨了眨眼,她多少知道一些關於台灣的事情,不過從吉川口中說出,還滿奇怪的,「牙齒不會答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個性。我真希望能跟她說,嘿,妳知道嗎,妳要自己照顧自己。」詩織故意模仿大人的口吻,吉川苦笑了一下,他多少能體會她的感受。
 「還真是麻煩妳了。」
 「是超級麻煩好嗎!」詩織覺得自己都要瘋了。
 「妳也可以考慮搬出去住了。」吉川說道,「但不要說是我講的。」
 「我也有想過,但狀況似乎並不會改變太多。」詩織搖了搖頭,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年亞矢的個性越來越不成熟,完全與她相反。
 「如果有必要妳可以找我。」
 「我可不想要事情變得更加複雜,我想我能處理好的。」詩織說道,彷彿這件事情早已經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嗯。」詩織點了點頭,「不過還是別喝太多酒。」
 「我知道。」吉川揮了揮手,一如往常。
 「台灣的事情,下次你直接跟她談如何?」
 「不,還是算了吧。」吉川搖了搖頭,他不覺得會有什麼改變。
 「也是,那是你的事情。」詩織起身,「我該走了。」
 「需要送妳回去嗎?」
 「不,我可不想要不小心引爆什麼。」詩織誇張的說道,兩人互相看著彼此,露出微笑。吉川點了點頭:「那就不送了。」
詩織的身影緩慢地消失在街角,吉川呼了一口氣,她沒什麼好讓他擔心的,反而是身為大人的他或亞矢才更需要被關心。這樣的說法不免有些好笑,吉川皺著眉頭,他覺得自己還是不去深究的好。

12長路漫漫

 淑芬慢步在洞爺湖的湖畔,她一邊牽著母親的手,一邊聽她說起當時認識父親時的事情。在淑芬的印象裡,母親通常都忙於工作,平時家裡的大小事情都是由她或是父親互相幫忙。淑芬很敬佩自己的母親,小的時候儘管工作再忙,她也會抽出時間,帶她到不同的地方玩。母親與凡事小心與內向的父親不同,她就像是知道世界上所有有趣的事物,多數的時候她們更像是姐妹,而非單純的母女。

 是一直到近幾年,當父親過世時母親才有了明顯的變化,她為此消沉了一段時間,那陣子她變得相當安靜,她不再喜歡出門,多數的時候都喜歡一個人待在家裡。不過很快她開始學畫,她喜歡漫步在山林間的泥土地上,或是描繪城市的街道與人們。
 「我想就在這裡,這裡的角度剛好。」芯雯對淑芬說道,她望向洞爺湖,與湖畔旁的人們。今天天氣很好,陽光均勻的灑下,偶爾還有微風吹過。
 淑芬知道只要母親開始作畫,那通常都會是一整天。她並不懂畫,她總是在想母親作畫時,或許會回想起某個回憶,可能是與父親的,或是人生中某個重要的時刻。淑芬在母親作畫時,通常都會在她的身後望著她的背影,她想自己或許並非那麼的了解自己的母親,還有世界上很多的事情。
 淑芬拿起相機,對著母親作畫的方向拍了一張,她有著一頭銀白色的短髮,最近才染過。淑芬問起母親為什麼不考慮染黑的,她只笑著說:「符合這個年紀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沒有必要太糾結在過往。」母親所表現出來的一直是一個勇敢與堅強的個性,若要問母親有沒有害怕的事物,她肯定會很乾脆的回答沒有。
 淑芬重新調整焦距,她的視線隨著相機裡的鏡頭移動,越過母親,洞爺湖的湖畔,近處的中島,遠處若有似無的羊蹄山。母親說總說那是北海道的小富士,如果不是天氣好還不見得有機會看見。再往更遠處,影像逐漸散開,難以捕捉到明確的事物,那看起來很像天空的一片,很像淑芬內心不安與迷惘的那一塊。
 淑芬有著一段失敗的婚姻,她曾為了他付出了所有,如今除了兩個孩子是勉強爭取來的,他什麼也沒有留下。經歷過這段婚姻後,淑芬才明白到並非什麼事情都像想像中的夢幻與美好,哪怕是自己深信的事物,也有可能在瞬間就一無所有。幸好現在兩個孩子都大了,雖然正處在青春期的尷尬年紀,能獨立照顧自己,互相幫忙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大女兒惠娟最近好像偷偷談著戀愛,上高一後一切都變得很快,不論是外表,還是所接觸到的事物。淑芬想到她為了不讓戀情被發現,刻意隱瞞的各種小動作,反而讓一切變得明顯與不自然。年初前她們還吵了架,應該說不光只有年初,她們幾乎都會為了一點小事吵得不可開交。淑芬也覺得沒有必要這麼做,但她知道自己無法像母親一樣凡事都願意跟孩子討論,她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質,擔心著許多可能都不會發生的事情。
 相比之下小兒子國彥就顯得過於安靜與內向,他讓淑芬想起自己的父親,有時候連淑芬也搞不太清楚他真實的想法。國彥目前國三,成績與學校朋友相處上都不錯,但淑芬有時候覺得他才是應該被擔心的那一個。他與母親有著相同的興趣,或該說淑芬將小兒子的狀況告訴她後,一切都看起來有了方向。多數的時候他們會在周末一起去郊外寫生,母親就像是有一把能打開他心防的鑰匙,亦或是小兒子本身就與淑芬的父親很像,對於母親來說與他之間的對話並沒有那麼困難。
 「他們並不一樣。」芯雯總是會這麼說,但淑芬一點也不明白,她有的時候會很害怕國彥露出一種孤獨與失望的表情,彷彿他有著與外表完全不相同的年齡,思考方式或想法。
 淑芬接連拍了很多張照片,她順著洞爺湖的湖畔緩步慢行,相機捕捉著往來的旅客、風景與時不時飄散的細雪。來過北海道數次後,她逐漸理解母親會喜歡這裡的理由,不論內心有再多的想法與煩惱,都會隨之沉靜下來。數個月後白雪漸融,大地恢復生機周圍的景色由白轉綠,就像每次旅行後在她的心中總能明確方向。

***

 午後,當芯雯收拾好畫具,她用手機傳了LINE給淑芬,上面寫到:「我這裡已經結束了,妳在附近嗎?」沒有多久後,一則訊息就傳了回來:「等等我馬上到。」還附上了一個可愛的貼圖。
 芯雯試著舒展僵硬的身體,上了年紀後身體就像不聽使喚般,變得異常的敏感與容易出現各種毛病,雖然在作畫的時候她可以暫時不用去思考這些,但那也不是絕對。幸好今天天氣來說並不算冷,冷風讓骨頭痠疼,會讓拿畫筆都是個問題。
 「呼,我回來了。」淑芬喘著氣,她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跑來似的,這不免讓芯雯覺得有些好笑,她伸出手揮去散落在女兒頭髮上的雪花,笑著說道:「妳這是鑽到雪裡去了嗎?」
 「啊,這個嗎,也可以這麼說吧。」淑芬紅著臉,她剛才確實是為了想要拍在雪地裡的照片,而把自己弄得滿身是雪,「妳還記得之前在旅館幫我們鋪床的年輕人嗎?剛才我想回旅館拿個東西就遇見他,我問他有沒有一個旅客比較少去,拍得到深雪的地方,他就告訴我了。」
 「我記得啊。這樣看來你是進行了一場大冒險呢,有拍到好照片嗎?」
 「可多著呢。」淑芬笑著說道,她就像是等不及要展現自己發現的成果,「那妳現在是想要吃飯,還是要回到旅館休息呢?」
 「天氣還很好,我還想要在附近走走。」芯雯說道,雖然她覺得有些累了,但她可不想要浪費難得的旅行時光。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激動地抓住淑芬的手:「啊,我有向妳說過我為什麼會喜歡上妳父親嗎?」
 「嗯,我想我忘記了。」淑芬假裝思考著,但她是不會忘記的,因為母親最長提起的就是這件事情。
 「我只是很不甘心,當時有那麼多人追我,就只有他一個人,不論我穿再漂亮,特別準備了一些話題,但他就是不會有任何表示。」芯雯笑著說道,「不過他第一次跟我告白的時候倒是沒有咬到舌頭呢,後來我才知道他為了那場告白準備了三年。」芯雯說道,眼眶就泛出了淚水,她說得太激動,吸入不少的冷空氣,那讓她的肺有些冷的發疼。
 「別太激動了。」淑芬輕拍她的背。
 「沒事的,沒事的。」芯雯說道,「我再跟妳聊幾個有趣的故事吧。」
她們漫步在洞爺湖的湖畔,回憶隨著兩人交談的聲音緩慢地滲入細雪中,一些被遺忘在這裡,一些被踏開留下足跡,還有的仍在空中飄散著。

***

 這裡的垃圾不像台灣一樣每天都有垃圾車來收,通常是早上將飯店內的垃圾集中放到一旁的垃圾區,等到滿的時候吉川會開車小貨車將這些垃圾載運到一旁室蘭市石川町的大型垃圾場處理。建國通常會稱為這個為倒垃圾之旅,只要時間允許,吉川都會讓他趁著下午空班的時間一同前往,返回的途中吉川會帶他到推薦的餐廳用餐,或是附近的神社與景點。
 吉川喜歡在車上放著音樂,他通常會聽廣播,有時候他也會聽自己收藏的音樂。建國則是喜歡看著沿途的風景,他們會一路從山區,駛向一望無際的平原,進入市區,沿海。來到這裡的這幾個月,建國覺得每一次出去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色,從被白雪覆蓋的風景,到雪融後山坡與平原變成枯黃的色彩。
 今天吉川就像是早有準備似的,他向建國說道:「我想你應該猜不到我今天準備了什麼。」建國搖了搖頭,他還記得上次吉川準備的是中島美雪的專輯,收藏這些音樂也是他的興趣之一。
「嘿,這可是非常稀少的,這是鄧麗君的專輯。」吉川小心翼翼地將專輯拿出,並放入車上的播放裝置裡,順著樂曲撥出的第一首歌是任時光從我身上流過,「想當初我就是放著這首歌,才追到我的妻子。」吉川相當自豪的說道,雖然這都已經是往事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的日文歌。」建國說道,他也是很小還是嬰兒的時候,收音機裡經常會有鄧麗君的歌,不過他記得的並不是很多,關於鄧麗君的事情,很多時候都只停留在這個名子上。
 「可惜一切來得快,結束的也很快。」吉川說道,他想到的是他的婚姻,建國以為他是在說鄧麗君的早逝。順著這首歌在車內播放,建國想起記憶中模糊的一段歌詞,「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旅館裡的每則故事
都像是平行時空般
凝滯的時間點
像無數的行星懸在旅館
各自經歷著生死
隱含命運交織在旅館宇宙般

問好
跳舞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