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1月 31, 2016 5:10 am
臘月二十八，大寒。
早上起來，雨夾雪，我感到一股寒氣襲來，特別冷。今年臘月少一天，沒有三十，明天就是大年除夕。父親沒吃早飯就忙忙趕場去了，多少得添置些未準備充分的年貨（比如割點新鮮豬肉，好蒸甜肉）和給家裏開的小賣部再買些煙什麼的。吃早飯時，母親就在叮囑我去壘墳。是啊，在外多年，雖年年都要回，有時年前，有時年後，我都沒去壘墳，更不消說上班期間的清明節了。我似乎快把我的老祖先們忘記了。其實，忘是不可能忘記的。只是偷懶而已，年年都是老父親代勞了。臘月二十六，姐姐家在成都工作的女兒冬梅過酒席，在農村舉辦了一場很氣派也很洋氣的婚禮，專門請了厚壩鎮婚慶公司操辦。只是老天不作美，下著不大不小的雨，加重了寒冷和來客的不便。我們一家三口和母親大妹等人耍到臘月二十七才回的老家。一切活兒都抵到年邊了，年前不做就沒時間了。一台早飯吃完，就近十點。天依然下著毛毛細雨，而雪越飄越大，看來沒有停的架勢。妻原是準備一起去的，想到老房子背後的泥濘路就作罷了，只有我跟兒子去了。
我們一人穿了一雙長筒雨鞋，我提了一籃香蠟紙錢和刀頭，兒子抗了一把鐵鏟，順著河邊的水泥路上老房子背後的松林。我的曾祖和我外公的墳塋在松林右邊的五顯廟，爺爺婆婆的墳塋在松林左邊的老房子背後。我們離開河邊先到五顯廟。斜坡的土路泥濘滑溜，幸好穿了雨鞋，只濺了一褲腿的泥淚，我們走路邊的草上不打滑。坡下，彎彎曲曲的河水平靜地流淌。龍潭子波光粼粼，倒影著大郎石二郎石和兩岸的樹木。河對面就是裹肚子河壩，有廢棄的油氣井，長年噗嘟噗嘟冒著氣泡；良田寬廣平整，麥苗青青。一條水泥公路在平壩裏蜿蜒伸向二埡子，鏈結著縣城公路。依路而築的樓房一幢幢拔地而起。
曾祖的墳塋是一座大墳，是曾祖父母的合墳，掩映在松柏中。原來立的大石碑“破四舊”時被毀了，新碑也沒立，我們這些子孫後代說立碑也一直停留口頭上沒見行動。我的曾祖父排行老四，很能幹，獨自到楊官村闖天下，買了100畝的田地，還在老江油武都開有煙館子，養了六個兒子一個女兒。後來爺爺輩也都只生養了一個女兒和一大堆兒子。據說生養的其他女兒都被弄死了，要麼掐死，要麼溺死，很殘忍。農耕社會，繁重的農活要靠男子，男子是一個家的頂樑柱，而且不會被罵“絕門戶”。直到父輩，才徹底改變了這種重男輕女的陋習。現在，曾祖的孫子輩重孫輩已有好些在外工作，吃皇糧了。何氏在楊官村已成為一大家族，我們家的樓房就建在何家壩的公路邊，靠近漫水橋。墳上已壘了很多新土，兒子在旁邊鏟了幾鏟新土到墳頭，將墳上的一些草壓得歪歪的。我則點燃兩根紅蠟一炷香插在墳前，然後把刀頭供在墳前的石龕上，就叫兒子過來一起燒紙錢，給曾祖磕頭作揖以示敬意。離開時，我們放了一餅200響電火炮，劈劈啪啪，震得山響。松林的鳥齊撲撲驚飛天際。一股濃濃的硝煙味彌散空中。
曾祖墳塋上面就是五顯廟。我們又到廟上燒香鳴炮，當地老百姓逢年過節都要來燒香孝敬五顯大老爺。其實，為何名五顯，我也不明就裏，父親也含糊其辭。五顯廟以前是個大寺廟，“破四舊”時被拆毀了。我年幼時，五顯廟只剩下一個土地廟了，矮矮的半人高的一間土瓦房供著一個土地菩薩，還給土地菩薩掛了一根紅。紅紅的泥土上到處殘留著斷磚片瓦，隱約能見昔日的香火旺的輝煌盛況。而今的五顯廟已初成規模了，有一院房子供奉著這樣那樣的菩薩，還有一個游方的黃神仙在管理，只是泥塑的神像顯得粗糙，不夠威嚴肅穆。但五顯廟畢竟安頓著一方百姓的心靈。
從五顯廟的斜坡下來，就是我外公的墳塋。小時，我們家與外公家只隔幾根田埂。外公只生養了一個女兒我母親，母親又只生養了我一個兒子，我是外公唯一的外孫。外公特別疼愛我。我跟外公也特別親，經常跟外公去放牛耍。在村部後面放牛時，外公有時就要叫我去父親那裏，說外公想抽煙了。父親是村裏的赤腳醫生，就給我一毛錢，讓我到衛生站旁邊的代銷店給外公買了一包8分錢經濟牌香煙，餘下2分買成水果糖自己吃。我拿煙給外公，外公喜得合不攏嘴，直說：“我外孫能幹！我外孫能幹！”這一幕幕還歷歷在目。墳前立了一塊石碑，碑頂穹窿型，碑身刻著外公的姓氏名諱。四周有很多柏樹。兒子壘土，我燒香蠟紙錢鳴炮。
我們離開五顯廟，沿路穿林，來到老房子背後松林的椅子灣。爺爺婆婆的墳塋就在那裏。婆婆去世得早，父親18歲時就走了。爺爺當過廚子，我出生三天后就離世了。聽母親說，爺爺當時臥病在床已好幾月了，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生了我後，有人去給爺爺報喜：“恭賀您何大爺，么房又給您添孫子了！”我父親排行老么。爺爺露出一絲笑容，聲音低微地說：“添孫子了，那我再活幾天吧。”父親把我抱給爺爺看過，當然我不可能記得爺爺的模樣。這是我對爺爺婆婆的全部記憶。山林樹木蔥蔥蘢蘢，地上的松針木葉已壓了厚厚的一層，踩著鬆軟軟。小時缺柴燒，我們常到老房子背後的松林筢柴，地上仿佛被梳理過好幾遍，留下了清晰的筢齒痕。現在，開始燒天然氣了，已沒人筢柴。山林也護了起來。
我們給爺爺婆婆壘完墳燒了香，就從墳前竹林下到老房子的院子。院落早不成院落了，七零八落，斷壁殘垣。我們曾經住的老房子早拆了，住七八戶的大院子僅剩東西兩家住，其他住戶都像我們家搬走了，在外面修房子了。東邊是我么爺爺的么兒子家，已修了樓房。西邊是我的二爸家，地震後他們的房子快震垮了，東倒西歪的。二爸二嬸都是八十好幾的老人了，住在他們老二家。老二一家已進江油城了，兒子給社區看門，媳婦幫飯館。看了老房子，讓我傷感莫名，這是我的出生地啊！我和兒子去探望二爸二嬸。今天，兩位老人到老大家團年。二嬸已提前去了，二爸正準備出門。我們就一路走河邊，邊走邊聊。
毛毛雨沒下了，不大不小的雪還在飄，不緊不慢，正好。
早上起來，雨夾雪，我感到一股寒氣襲來，特別冷。今年臘月少一天，沒有三十，明天就是大年除夕。父親沒吃早飯就忙忙趕場去了，多少得添置些未準備充分的年貨（比如割點新鮮豬肉，好蒸甜肉）和給家裏開的小賣部再買些煙什麼的。吃早飯時，母親就在叮囑我去壘墳。是啊，在外多年，雖年年都要回，有時年前，有時年後，我都沒去壘墳，更不消說上班期間的清明節了。我似乎快把我的老祖先們忘記了。其實，忘是不可能忘記的。只是偷懶而已，年年都是老父親代勞了。臘月二十六，姐姐家在成都工作的女兒冬梅過酒席，在農村舉辦了一場很氣派也很洋氣的婚禮，專門請了厚壩鎮婚慶公司操辦。只是老天不作美，下著不大不小的雨，加重了寒冷和來客的不便。我們一家三口和母親大妹等人耍到臘月二十七才回的老家。一切活兒都抵到年邊了，年前不做就沒時間了。一台早飯吃完，就近十點。天依然下著毛毛細雨，而雪越飄越大，看來沒有停的架勢。妻原是準備一起去的，想到老房子背後的泥濘路就作罷了，只有我跟兒子去了。
我們一人穿了一雙長筒雨鞋，我提了一籃香蠟紙錢和刀頭，兒子抗了一把鐵鏟，順著河邊的水泥路上老房子背後的松林。我的曾祖和我外公的墳塋在松林右邊的五顯廟，爺爺婆婆的墳塋在松林左邊的老房子背後。我們離開河邊先到五顯廟。斜坡的土路泥濘滑溜，幸好穿了雨鞋，只濺了一褲腿的泥淚，我們走路邊的草上不打滑。坡下，彎彎曲曲的河水平靜地流淌。龍潭子波光粼粼，倒影著大郎石二郎石和兩岸的樹木。河對面就是裹肚子河壩，有廢棄的油氣井，長年噗嘟噗嘟冒著氣泡；良田寬廣平整，麥苗青青。一條水泥公路在平壩裏蜿蜒伸向二埡子，鏈結著縣城公路。依路而築的樓房一幢幢拔地而起。
曾祖的墳塋是一座大墳，是曾祖父母的合墳，掩映在松柏中。原來立的大石碑“破四舊”時被毀了，新碑也沒立，我們這些子孫後代說立碑也一直停留口頭上沒見行動。我的曾祖父排行老四，很能幹，獨自到楊官村闖天下，買了100畝的田地，還在老江油武都開有煙館子，養了六個兒子一個女兒。後來爺爺輩也都只生養了一個女兒和一大堆兒子。據說生養的其他女兒都被弄死了，要麼掐死，要麼溺死，很殘忍。農耕社會，繁重的農活要靠男子，男子是一個家的頂樑柱，而且不會被罵“絕門戶”。直到父輩，才徹底改變了這種重男輕女的陋習。現在，曾祖的孫子輩重孫輩已有好些在外工作，吃皇糧了。何氏在楊官村已成為一大家族，我們家的樓房就建在何家壩的公路邊，靠近漫水橋。墳上已壘了很多新土，兒子在旁邊鏟了幾鏟新土到墳頭，將墳上的一些草壓得歪歪的。我則點燃兩根紅蠟一炷香插在墳前，然後把刀頭供在墳前的石龕上，就叫兒子過來一起燒紙錢，給曾祖磕頭作揖以示敬意。離開時，我們放了一餅200響電火炮，劈劈啪啪，震得山響。松林的鳥齊撲撲驚飛天際。一股濃濃的硝煙味彌散空中。
曾祖墳塋上面就是五顯廟。我們又到廟上燒香鳴炮，當地老百姓逢年過節都要來燒香孝敬五顯大老爺。其實，為何名五顯，我也不明就裏，父親也含糊其辭。五顯廟以前是個大寺廟，“破四舊”時被拆毀了。我年幼時，五顯廟只剩下一個土地廟了，矮矮的半人高的一間土瓦房供著一個土地菩薩，還給土地菩薩掛了一根紅。紅紅的泥土上到處殘留著斷磚片瓦，隱約能見昔日的香火旺的輝煌盛況。而今的五顯廟已初成規模了，有一院房子供奉著這樣那樣的菩薩，還有一個游方的黃神仙在管理，只是泥塑的神像顯得粗糙，不夠威嚴肅穆。但五顯廟畢竟安頓著一方百姓的心靈。
從五顯廟的斜坡下來，就是我外公的墳塋。小時，我們家與外公家只隔幾根田埂。外公只生養了一個女兒我母親，母親又只生養了我一個兒子，我是外公唯一的外孫。外公特別疼愛我。我跟外公也特別親，經常跟外公去放牛耍。在村部後面放牛時，外公有時就要叫我去父親那裏，說外公想抽煙了。父親是村裏的赤腳醫生，就給我一毛錢，讓我到衛生站旁邊的代銷店給外公買了一包8分錢經濟牌香煙，餘下2分買成水果糖自己吃。我拿煙給外公，外公喜得合不攏嘴，直說：“我外孫能幹！我外孫能幹！”這一幕幕還歷歷在目。墳前立了一塊石碑，碑頂穹窿型，碑身刻著外公的姓氏名諱。四周有很多柏樹。兒子壘土，我燒香蠟紙錢鳴炮。
我們離開五顯廟，沿路穿林，來到老房子背後松林的椅子灣。爺爺婆婆的墳塋就在那裏。婆婆去世得早，父親18歲時就走了。爺爺當過廚子，我出生三天后就離世了。聽母親說，爺爺當時臥病在床已好幾月了，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生了我後，有人去給爺爺報喜：“恭賀您何大爺，么房又給您添孫子了！”我父親排行老么。爺爺露出一絲笑容，聲音低微地說：“添孫子了，那我再活幾天吧。”父親把我抱給爺爺看過，當然我不可能記得爺爺的模樣。這是我對爺爺婆婆的全部記憶。山林樹木蔥蔥蘢蘢，地上的松針木葉已壓了厚厚的一層，踩著鬆軟軟。小時缺柴燒，我們常到老房子背後的松林筢柴，地上仿佛被梳理過好幾遍，留下了清晰的筢齒痕。現在，開始燒天然氣了，已沒人筢柴。山林也護了起來。
我們給爺爺婆婆壘完墳燒了香，就從墳前竹林下到老房子的院子。院落早不成院落了，七零八落，斷壁殘垣。我們曾經住的老房子早拆了，住七八戶的大院子僅剩東西兩家住，其他住戶都像我們家搬走了，在外面修房子了。東邊是我么爺爺的么兒子家，已修了樓房。西邊是我的二爸家，地震後他們的房子快震垮了，東倒西歪的。二爸二嬸都是八十好幾的老人了，住在他們老二家。老二一家已進江油城了，兒子給社區看門，媳婦幫飯館。看了老房子，讓我傷感莫名，這是我的出生地啊！我和兒子去探望二爸二嬸。今天，兩位老人到老大家團年。二嬸已提前去了，二爸正準備出門。我們就一路走河邊，邊走邊聊。
毛毛雨沒下了，不大不小的雪還在飄，不緊不慢，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