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4月 04, 2004 10:47 am
2002年3月12日星期五 天氣晴
連續下了好些日子的雨，真懷疑是不是齊天大聖又再次大鬧天宮，要不，怎麼會像是山洪爆發似的？
今天是這個月以來第一次晴天呢！你知道我喜歡看天空的，曾經我對你說過：「天，是我的目標。」特別喜歡像今日這樣的天氣，整個天空都是藍色的，一團一團的大雲兒浮在上面，那雪白讓人想咬上一口，就像……就像小時後你、爸爸還有媽媽帶我去逛巷子時，買給我的棉花糖兒，不知道天上的雲嚐起來是不是也一樣甜滋滋的呢？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又要笑我傻了，是不？那麼哥最喜歡什麼樣的天空呢？總覺得好像很容易就從天空的形狀看出地球是圓的，你認為呢？只可惜，如今我的天空卻是四邊形的，能見的只有一塊雲兒，就待在那兒。
前幾天，收到你的包裹，這次你又寄了杏林子的書啦！﹝笑﹞還有雷諾瓦的畫，我都很喜歡，只不過，你的信總是這麼短，我好希望你能多寫一些，這樣我就不會害怕了。﹝開玩笑的啦！進手術房就跟吃飯一樣，怎麼會怕呢？﹞
住我隔壁病床的那位老婆婆，昨天又和我談心事了，她的故事總是重複復重複，但我每次聽都有著滿滿的感動，聽不膩似的。她每一次都誇讚她的乖兒子、好媳婦、巧女兒、好女婿，還有那可愛的小孫子！她說她們常常一起去渡假，去賞櫻、去泡溫泉，好快樂的樣子呢！
依稀記得有那麼一次，我們也去賞櫻的是不是？粉紅色的花瓣雨，我還以為在作夢呢！你還教我寫生，爸爸直誇我聰明，畫的好極啦！媽媽笑說：「那當然呀！小傢伙可是常常趾高氣昂的說天是她的目標呢！寫生這樣的小本事，自是不會難倒她的，是不？以後恰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天之驕女，我這做媽媽的肯定好不光采！」
你笑了，我也笑了，爸爸媽媽都笑了；爸爸先是唱起歌，我們一個接一個和著，突然天外飛來一「花」，就這麼不偏不倚的落入我嘴裡，你們都笑翻了呢！
不過，老婆婆又向我提起了另一件事，那天一個老爺爺來探她，我在一旁看書，倒也聽去不少。兩個老人家是以前的同學，他們先是聊起了從前上課的時光，像播電影似的，聊到後來卻都沉默了。
總覺那老爺爺好似在哭，哽咽著：「那臭小子以前還直嚷著長大後要幫爸爸賺一棟房子，然後天天幫他按摩、日日陪他去散心，誰知道、誰知道呀！如今我這老傢伙倒像是累贅，又像是見不得人似的，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養老院，妳說這、這還有天理嗎？也不帶我那乖孫子來瞧瞧我，算算都已經上小學了呢！一年到頭也不見他們來探過幾次，我……我……」
老婆婆也不回話，直到老爺爺低頭無言才道：「你呀！也別胡思亂想啦！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我的兒女們總算沒白疼，可是……咳，人老了，總是沒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看看我這老婆子接下來的日子又是如何？孩子總是大了，你也別操心，他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誰不曉得你打以前就這樣顧左右而言他，一句話九彎十八拐還講不到正題的！想念兒子就直說吧！」
老爺爺的耳根隱隱約約紅了起來，可是他卻反道：「哼！總之……總之他來看我就算是撿到了！這臭小子從以前便一天到晚出事，三天一摔傷、五天一闖禍的！早知道他這麼不孝，當初、當初生下來我就該把他掐死的！你看看他現在都幾歲人了，還不是處處要人照顧？真是……」
看著老爺爺離去的背影，你猜我想起什麼來著？很久很久以前考試卷上的一首詩，好像是這麼寫的：回憶當時我養兒，如今我兒又養兒，我兒餓我由他餓，別叫我孫餓我兒。
如果……如果爸媽還活著，我才捨不得讓他們餓著呢！我知道哥也一樣的不是嗎？因為爸爸常說你是個好哥哥呀！又如果爸媽還活著的話，他們養育我們的心情是不是也跟老爺爺一樣呢？我想一定是的！
2002年8月12日星期二 天氣晴
看了報紙，上面大肆批評現代年輕人的「草莓現象」，算一算，我好像也是那輿論者口中的「草莓族」哩！不瞞你說，聽他們這樣評論，人家心下總有些不甘呢！哥不會怪我在你工作忙亂之餘還跟你說這些芝麻小事吧？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不是嗎？
不在學校的日子，我依然時時掌握了最新情報，像教改、基測之類的，聽來挺可怕的──最嚇人的是，一些人老是批評現代學生資質差呢！我記得，我離開校園的那一天，是小碩老師幫我們上的最後一堂課，她說有一對父母一直都責怪他們的孩子，說他很笨，沒想到久了之後，那孩子就真的變笨了，你說駭不駭人？
可是報紙上卻左一句資質差，右一句國家沒有未來，是不是他們上課時，老師都沒同他們說過這個道理呢？
一直沒有告訴哥，我無意中認識了一個大哥哥喔！他是老婆婆的遠房親戚，大學生，歷史系的，那天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我覺得他真會說話呢！我心裡想的他都能用最妥貼的話說出來，他說：「當務之急不是窮擔心未來沒有魚可釣，而是該仔細研究如何傳承釣魚。」
我和他很有默契，都認為事實就是事實，環境和以前不同，思想行為當然和以前不同呀！與其哀嘆「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不如自己也跟著進化，這些大將還怕教不出大將來嗎？哥說對不對？我知道你也一定贊同的，從小我們就像雙胞胎，又像有心靈感應，我講的也恰是你心裡頭想的呀！
哥會不會覺得我不關心國家大事呢？我從不看新聞版的，因為不是國家高階官員在吵架，就是哪裡又死了人。哥，你分得清好人和壞人嗎？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呢？那什麼事情是對，什麼事情是錯啊？我理不清，也不想理，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很多時候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哥會認為我是在胡思亂想嗎？
舉個例子，你明白我對誰都好，就是對小芬冷淡，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是直覺便叫我別跟她當好朋友。我不喜歡她的眼神，要怎麼形容我所感應到的呢？她的眼神像蛇盯著獵物，又像狼披著羊皮，有些虛偽的假象……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沒錯，紙包不住火，狐狸藏不住尾巴的！
但是哥，你知道嗎？這樣的眼神在大人的身上更多見呢！老師、醫生也都有喔！是不是大家都習慣戴上微笑的假面具？是不是大人都喜歡築牆，那麼高那麼高，不怕別人和自己有一天從上面跌下來嗎？那多危險呀！與其如此，我倒不想長大了，當個孩子，我的心中每天開花兒，那才香呢！哥也是，你也要天天開出花兒，千萬別築牆，牆太高我便爬不過去，爬不過去便見不到真正的你，那我可要哭死啦！
對了，你可收到包裹了？襯衫、領帶、褲子，都是我親手挑選的，不過是小榕幫我買的，記得吧？我最好的朋友呀！總是一副鬼靈精，行動比心動還快，戴著粗框眼鏡，頭髮削得短短的，想起來了嗎？她可是殺到好多家店去搶宣傳單和服裝目錄來給我呢！整整一疊，像你買給我的百科全書那麼厚。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該送你什麼，花了三天才決定的！第一次花存款簿裡的錢，媽媽帶我去開的戶口，把我豬寶寶肚子裡全都掏空，一下子便替它減了重。
我想你一定忘記了吧？八月十五是你的生日呀！希望小榕說的那種指定時間的送貨公司能準時把我的祝福送到！也希望你會喜歡。
生日快樂，親愛的哥哥。
2002年10月4日星期四 天氣陰
今早，我望窗外探，你知道嗎？那最後一片葉子，落了。
前幾天，外面下著好大的雨，只有那片葉子緊緊抓住藤蔓，它自狂風暴雨挨到雨過天晴，為什麼？為什麼它終究落了？
耳機裡緩緩流瀉著你送我的天鵝湖，你說總有一天要替我解除咒語，只要我乖乖聽話，你便要帶我去遊樂園，你知道我一直好想坐坐摩天輪，從上面俯瞰海洋，可以看得更廣、更遠吧？你還說，要做我最喜歡的魚鬆飯團，在爸媽墳前和他們一起野餐，你要畫一幅單單屬於我們的天倫樂。
啊！我真想趕快好起來，真想看看外面的色彩，你知道的，這裡只有好白的枕頭、好白的棉被、好白的牆壁，以及好白的我。你總說我是最美的小公主，天天穿著潔白的禮服，可是你不知道，小公主一直都不美，倒像個破娃娃，心口上總是讓人縫了又補、補了又縫，你會喜歡一個身上盡是消毒水味的公主嗎？
這次你寄來的書，我都讀完了。我特別喜歡周夢蝶的詩，好美，好孤獨，我好像特別能感受到那種意境呢！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另外那個作家的書，我只覺他總是在自怨自哀，卻又假裝一副博士的樣子，他根本不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苦痛，更無法了解何謂生命的寶貴，真看不出來為什麼他會是暢銷作家？好似在無病呻吟，倒不如杏林子他們的書令人感到真切；所以，哥以後別再寄那位作家的書來了，反正人家不會看的！﹝我是說真的，不要忘記喔！﹞
對了，哥有女朋友了嗎？從沒瞧過你帶女伴來看我的，是忙著工作嗎？你總說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也對，我這身體累你那麼久，你怎有時間喘息？你只能不停工作又不停工作，哥呀！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
你還記得住我隔壁病床的那位老婆婆嗎？她過世了。那個颱風夜裡，她突然病發，嘴裡直喊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的家人全都哭成一團，求醫生一定要救她，我看著幾乎快痛暈過去的她在擔架上不斷掙扎、不斷叫喊，只希望能在自己家裡死去；在她被推出病房的那一剎那，只見她一個痙攣，我看見她流下的晶瑩，我知道的，我知道她已經走了。
哥，人死了會到哪裡去呢？爸爸媽媽會在那兒嗎？來生呢？如果有來生還可以當你的妹妹嗎？哥，我突然好想回家，你來接我好嗎？我們可不可以先偷偷地去野餐一次、偷偷去坐摩天輪一次？只要一次就好了，真的。這幾天我一直夢著同樣的夢，在一片油油的草地上，媽媽忙著拿出食物，你忙著畫畫，而爸爸抱著一個好小好小的孩子，我知道那是我，然後爸爸輕拍著我，輕輕的唱著歌。
你還記得那首歌怎麼唱嗎？你說那是爸媽共譜的詞曲，每次我一哭鬧，他們便會唱給我聽；你也是，我還記得你曾抱著我，輕拍著我唱著：「親親寶貝快快要入睡，妳是爸媽心頭的寶貝，爸媽靜靜呵護著妳睡，妳別怕鬼魅。親親寶貝妳別怕天黑，現在妳要努力不流淚，未來妳要勇敢去面對，生命終可貴。寶寶睡，乖乖的入睡，爸媽永遠拂去妳傷悲；哭臉和笑臉，努力勇敢迎接，親親我寶貝……」
哥，我好想再聽你唱一次，你唱給我聽，我便感到安心，真得真得好想聽，好想再讓爸媽、再讓你擁抱一次，這樣我的靈魂就不會寂寞，更不會孤單了！哥，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好想你，好想爸媽，好想和你們一起去野餐、去坐摩天輪；其實，我最想最想的只有一個──哥，帶我回家，好不好？
還有，最後的那片葉子，終究……落了。
※ ※※※※
參加2003年聯合出版舉行的巡迴文藝營時，這篇文章獲了創作獎，但決賽並沒有脫穎而出，我後來想了很久，才發現除了本身能力不足外，我做了一件非常蠢的事，散文最忌已假亂真，寫慣了小說的我沒發現兩者的不同處，說來真是慚愧
連續下了好些日子的雨，真懷疑是不是齊天大聖又再次大鬧天宮，要不，怎麼會像是山洪爆發似的？
今天是這個月以來第一次晴天呢！你知道我喜歡看天空的，曾經我對你說過：「天，是我的目標。」特別喜歡像今日這樣的天氣，整個天空都是藍色的，一團一團的大雲兒浮在上面，那雪白讓人想咬上一口，就像……就像小時後你、爸爸還有媽媽帶我去逛巷子時，買給我的棉花糖兒，不知道天上的雲嚐起來是不是也一樣甜滋滋的呢？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又要笑我傻了，是不？那麼哥最喜歡什麼樣的天空呢？總覺得好像很容易就從天空的形狀看出地球是圓的，你認為呢？只可惜，如今我的天空卻是四邊形的，能見的只有一塊雲兒，就待在那兒。
前幾天，收到你的包裹，這次你又寄了杏林子的書啦！﹝笑﹞還有雷諾瓦的畫，我都很喜歡，只不過，你的信總是這麼短，我好希望你能多寫一些，這樣我就不會害怕了。﹝開玩笑的啦！進手術房就跟吃飯一樣，怎麼會怕呢？﹞
住我隔壁病床的那位老婆婆，昨天又和我談心事了，她的故事總是重複復重複，但我每次聽都有著滿滿的感動，聽不膩似的。她每一次都誇讚她的乖兒子、好媳婦、巧女兒、好女婿，還有那可愛的小孫子！她說她們常常一起去渡假，去賞櫻、去泡溫泉，好快樂的樣子呢！
依稀記得有那麼一次，我們也去賞櫻的是不是？粉紅色的花瓣雨，我還以為在作夢呢！你還教我寫生，爸爸直誇我聰明，畫的好極啦！媽媽笑說：「那當然呀！小傢伙可是常常趾高氣昂的說天是她的目標呢！寫生這樣的小本事，自是不會難倒她的，是不？以後恰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天之驕女，我這做媽媽的肯定好不光采！」
你笑了，我也笑了，爸爸媽媽都笑了；爸爸先是唱起歌，我們一個接一個和著，突然天外飛來一「花」，就這麼不偏不倚的落入我嘴裡，你們都笑翻了呢！
不過，老婆婆又向我提起了另一件事，那天一個老爺爺來探她，我在一旁看書，倒也聽去不少。兩個老人家是以前的同學，他們先是聊起了從前上課的時光，像播電影似的，聊到後來卻都沉默了。
總覺那老爺爺好似在哭，哽咽著：「那臭小子以前還直嚷著長大後要幫爸爸賺一棟房子，然後天天幫他按摩、日日陪他去散心，誰知道、誰知道呀！如今我這老傢伙倒像是累贅，又像是見不得人似的，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養老院，妳說這、這還有天理嗎？也不帶我那乖孫子來瞧瞧我，算算都已經上小學了呢！一年到頭也不見他們來探過幾次，我……我……」
老婆婆也不回話，直到老爺爺低頭無言才道：「你呀！也別胡思亂想啦！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我的兒女們總算沒白疼，可是……咳，人老了，總是沒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看看我這老婆子接下來的日子又是如何？孩子總是大了，你也別操心，他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誰不曉得你打以前就這樣顧左右而言他，一句話九彎十八拐還講不到正題的！想念兒子就直說吧！」
老爺爺的耳根隱隱約約紅了起來，可是他卻反道：「哼！總之……總之他來看我就算是撿到了！這臭小子從以前便一天到晚出事，三天一摔傷、五天一闖禍的！早知道他這麼不孝，當初、當初生下來我就該把他掐死的！你看看他現在都幾歲人了，還不是處處要人照顧？真是……」
看著老爺爺離去的背影，你猜我想起什麼來著？很久很久以前考試卷上的一首詩，好像是這麼寫的：回憶當時我養兒，如今我兒又養兒，我兒餓我由他餓，別叫我孫餓我兒。
如果……如果爸媽還活著，我才捨不得讓他們餓著呢！我知道哥也一樣的不是嗎？因為爸爸常說你是個好哥哥呀！又如果爸媽還活著的話，他們養育我們的心情是不是也跟老爺爺一樣呢？我想一定是的！
2002年8月12日星期二 天氣晴
看了報紙，上面大肆批評現代年輕人的「草莓現象」，算一算，我好像也是那輿論者口中的「草莓族」哩！不瞞你說，聽他們這樣評論，人家心下總有些不甘呢！哥不會怪我在你工作忙亂之餘還跟你說這些芝麻小事吧？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不是嗎？
不在學校的日子，我依然時時掌握了最新情報，像教改、基測之類的，聽來挺可怕的──最嚇人的是，一些人老是批評現代學生資質差呢！我記得，我離開校園的那一天，是小碩老師幫我們上的最後一堂課，她說有一對父母一直都責怪他們的孩子，說他很笨，沒想到久了之後，那孩子就真的變笨了，你說駭不駭人？
可是報紙上卻左一句資質差，右一句國家沒有未來，是不是他們上課時，老師都沒同他們說過這個道理呢？
一直沒有告訴哥，我無意中認識了一個大哥哥喔！他是老婆婆的遠房親戚，大學生，歷史系的，那天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我覺得他真會說話呢！我心裡想的他都能用最妥貼的話說出來，他說：「當務之急不是窮擔心未來沒有魚可釣，而是該仔細研究如何傳承釣魚。」
我和他很有默契，都認為事實就是事實，環境和以前不同，思想行為當然和以前不同呀！與其哀嘆「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不如自己也跟著進化，這些大將還怕教不出大將來嗎？哥說對不對？我知道你也一定贊同的，從小我們就像雙胞胎，又像有心靈感應，我講的也恰是你心裡頭想的呀！
哥會不會覺得我不關心國家大事呢？我從不看新聞版的，因為不是國家高階官員在吵架，就是哪裡又死了人。哥，你分得清好人和壞人嗎？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呢？那什麼事情是對，什麼事情是錯啊？我理不清，也不想理，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很多時候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哥會認為我是在胡思亂想嗎？
舉個例子，你明白我對誰都好，就是對小芬冷淡，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是直覺便叫我別跟她當好朋友。我不喜歡她的眼神，要怎麼形容我所感應到的呢？她的眼神像蛇盯著獵物，又像狼披著羊皮，有些虛偽的假象……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沒錯，紙包不住火，狐狸藏不住尾巴的！
但是哥，你知道嗎？這樣的眼神在大人的身上更多見呢！老師、醫生也都有喔！是不是大家都習慣戴上微笑的假面具？是不是大人都喜歡築牆，那麼高那麼高，不怕別人和自己有一天從上面跌下來嗎？那多危險呀！與其如此，我倒不想長大了，當個孩子，我的心中每天開花兒，那才香呢！哥也是，你也要天天開出花兒，千萬別築牆，牆太高我便爬不過去，爬不過去便見不到真正的你，那我可要哭死啦！
對了，你可收到包裹了？襯衫、領帶、褲子，都是我親手挑選的，不過是小榕幫我買的，記得吧？我最好的朋友呀！總是一副鬼靈精，行動比心動還快，戴著粗框眼鏡，頭髮削得短短的，想起來了嗎？她可是殺到好多家店去搶宣傳單和服裝目錄來給我呢！整整一疊，像你買給我的百科全書那麼厚。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該送你什麼，花了三天才決定的！第一次花存款簿裡的錢，媽媽帶我去開的戶口，把我豬寶寶肚子裡全都掏空，一下子便替它減了重。
我想你一定忘記了吧？八月十五是你的生日呀！希望小榕說的那種指定時間的送貨公司能準時把我的祝福送到！也希望你會喜歡。
生日快樂，親愛的哥哥。
2002年10月4日星期四 天氣陰
今早，我望窗外探，你知道嗎？那最後一片葉子，落了。
前幾天，外面下著好大的雨，只有那片葉子緊緊抓住藤蔓，它自狂風暴雨挨到雨過天晴，為什麼？為什麼它終究落了？
耳機裡緩緩流瀉著你送我的天鵝湖，你說總有一天要替我解除咒語，只要我乖乖聽話，你便要帶我去遊樂園，你知道我一直好想坐坐摩天輪，從上面俯瞰海洋，可以看得更廣、更遠吧？你還說，要做我最喜歡的魚鬆飯團，在爸媽墳前和他們一起野餐，你要畫一幅單單屬於我們的天倫樂。
啊！我真想趕快好起來，真想看看外面的色彩，你知道的，這裡只有好白的枕頭、好白的棉被、好白的牆壁，以及好白的我。你總說我是最美的小公主，天天穿著潔白的禮服，可是你不知道，小公主一直都不美，倒像個破娃娃，心口上總是讓人縫了又補、補了又縫，你會喜歡一個身上盡是消毒水味的公主嗎？
這次你寄來的書，我都讀完了。我特別喜歡周夢蝶的詩，好美，好孤獨，我好像特別能感受到那種意境呢！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另外那個作家的書，我只覺他總是在自怨自哀，卻又假裝一副博士的樣子，他根本不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苦痛，更無法了解何謂生命的寶貴，真看不出來為什麼他會是暢銷作家？好似在無病呻吟，倒不如杏林子他們的書令人感到真切；所以，哥以後別再寄那位作家的書來了，反正人家不會看的！﹝我是說真的，不要忘記喔！﹞
對了，哥有女朋友了嗎？從沒瞧過你帶女伴來看我的，是忙著工作嗎？你總說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也對，我這身體累你那麼久，你怎有時間喘息？你只能不停工作又不停工作，哥呀！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
你還記得住我隔壁病床的那位老婆婆嗎？她過世了。那個颱風夜裡，她突然病發，嘴裡直喊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的家人全都哭成一團，求醫生一定要救她，我看著幾乎快痛暈過去的她在擔架上不斷掙扎、不斷叫喊，只希望能在自己家裡死去；在她被推出病房的那一剎那，只見她一個痙攣，我看見她流下的晶瑩，我知道的，我知道她已經走了。
哥，人死了會到哪裡去呢？爸爸媽媽會在那兒嗎？來生呢？如果有來生還可以當你的妹妹嗎？哥，我突然好想回家，你來接我好嗎？我們可不可以先偷偷地去野餐一次、偷偷去坐摩天輪一次？只要一次就好了，真的。這幾天我一直夢著同樣的夢，在一片油油的草地上，媽媽忙著拿出食物，你忙著畫畫，而爸爸抱著一個好小好小的孩子，我知道那是我，然後爸爸輕拍著我，輕輕的唱著歌。
你還記得那首歌怎麼唱嗎？你說那是爸媽共譜的詞曲，每次我一哭鬧，他們便會唱給我聽；你也是，我還記得你曾抱著我，輕拍著我唱著：「親親寶貝快快要入睡，妳是爸媽心頭的寶貝，爸媽靜靜呵護著妳睡，妳別怕鬼魅。親親寶貝妳別怕天黑，現在妳要努力不流淚，未來妳要勇敢去面對，生命終可貴。寶寶睡，乖乖的入睡，爸媽永遠拂去妳傷悲；哭臉和笑臉，努力勇敢迎接，親親我寶貝……」
哥，我好想再聽你唱一次，你唱給我聽，我便感到安心，真得真得好想聽，好想再讓爸媽、再讓你擁抱一次，這樣我的靈魂就不會寂寞，更不會孤單了！哥，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好想你，好想爸媽，好想和你們一起去野餐、去坐摩天輪；其實，我最想最想的只有一個──哥，帶我回家，好不好？
還有，最後的那片葉子，終究……落了。
※ ※※※※
參加2003年聯合出版舉行的巡迴文藝營時，這篇文章獲了創作獎，但決賽並沒有脫穎而出，我後來想了很久，才發現除了本身能力不足外，我做了一件非常蠢的事，散文最忌已假亂真，寫慣了小說的我沒發現兩者的不同處，說來真是慚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