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步道離開遮住視線的草叢,遠遠地,終於正面見到了朱雀門。六小時,在離開東大寺後終於搭車到此,近六小時的等待,從搭上前往奈良的列車時就開始因不安感緊繃的肌肉,像是終於到達的彼岸的Avalon。

  遺跡中心的草原上,陰天三點的午後天空翻著肚白,微微吹著夏季略帶焦灼的風。偶爾有市民騎著腳踏車,或是散步經過身旁。遠處噹噹噹的平交道上電車呼地通過了朱雀門前。

  有一瞬間,突然能理解萬城目會寫下以前關西人會直白認為朱雀門是「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孤零零立著某個奇怪的東西(何もないところに、何か変なもんぽつんと建っている)」了。

  非現實感襲來,卻沒有放下了什麼似的突然鬆口氣。相反,像是終於從近站搖搖晃晃的車廂中清醒過來般,越來越能清楚聽見血管裡傳來的砰咚咚的心跳。重新拉了拉肩上的背包帶,大步走向朱雀門。

  平城宮跡,日本桓武天皇遷都平安京前的故都。離開西大寺站沿著路標走到地圖大約的所在,看了看四周街道位置,漸漸無人難以容人通過的人行道與沿渠道通往綠樹與比人高的草叢生的廣闊草原,想著確實是這裡了,就沿著寫著「朱雀門」指標的方向走入。從宮跡北側走在草地間的步道,遠遠的,踮著腳尖,好像能看見有一白色的帶著紅色色塊的建物在密密麻麻的林葉與草叢間,正在下午略陰鬱的泛白的奈良天空下閃爍。隨步伐漸漸像推離整片白底般靠近。

  幸好不是晴天。晴天只會讓遺跡被無限增長蔓延的草地推離,推得越來越遠,無論如何加快腳步都好像走不到盡頭。

  離開草叢,站在宮跡前。除了身後已經修繕完畢的太極殿與遠方平交道後的朱雀門外,原來宮跡的樣子只剩下大塊大塊平整的巨石地基。被覆蓋整座城的長草包圍。此外的建築物除了入口處藏在林後的停車場與文史博物館外,就只剩下巨石地基與太極殿間用鐵皮蓋成臨時的奈良文物研究所。穿著工作服的研究人員戴著頭盔,在一個個用粗繩圍成方形的樣本地前,或在繩裡的長草間拿著儀器低頭一步步倒退,每走幾步就嚴肅討論起來。草地間的人行道上,偶爾會經過看似已經退休的歐吉桑與歐巴桑們挽著手在座椅上,或是慢慢沿著步道繞過整片宮跡。

  是說,就連研究人員的年紀也都花白了。後來才知道他們已經站在這裡站了半個世紀,五十年來熱血回復這片曾經被遺忘的,明治時代後才再次出土的古都。

  眼前的平交道上,火車咻地穿越,車身一下子蓋住了整座朱雀門。車上看起來正將一群群學生們載離奈良。他們也會在瞥見朱雀門時想起這些故事嗎?後來萬城目學來到了這裡,決定讓敏感的主人公,也學著歐吉桑們的樣子走到這裡,坐在草地間望著頭頂古老得從來沒變過的奈良天空。

  從來不追星的自己突然體會了類似的感動。我跨過鐵路,走到了在小說裡想像無數次浮現的朱雀門。

  朱雀門李即便沒有遊客,導覽員歐吉桑始終站在門下,一見到人就走上前遞上導覽手冊。謝了禮接過手冊,拿起相機一步步拍過朱雀門。穿過門後,原來應該是朱雀大道的位置圍起研究員的施工柵欄,上面的土地也有研究員正彎下腰像是測量什麼。更遠處,朱雀大道外是現代奈良的街道。

  只好退到了欄邊,直到已經沒有退路,才從正面端詳起朱雀門。白底的門樓前列漆成朱緋色的木柱,兩層青丹色的瓦向兩側勾向隨著日落接近,漸漸蒙上陰影的的天空。是這樣的門,在當年被專用的枕詞「あをによし」形容這座朱雀門,用朱雀門的紅盛讚奈良都嗎?

  立了很久,終於鬆了口氣。「終於,我走到了。」忍不住心裡默念著,提起腳跟,再次穿過了朱雀門。

  有兩位看似與自己年紀相近的,或許更大一些的年輕人從對面走來。走到了繞了兩圈,指了指朱雀門後,也開始回頭。他們是歷史或文化相關學系的學生嗎?又或許只是單純的如自己一般,只因為小說的劇情,就在到奈良時突發奇想來親眼見證?

  然後,與鹿男一起搭上近鐵回到京都。

  眼前遠處的太極殿在荒蕪的遺跡邊界相映著,噹噹噹來往京都與奈良的近鐵電車不時經過。現代的奈良,與古代的奈良彷彿正在同一時間裡交錯。終於想通自到達奈良後,始終感到奈良的時間,好像比其他的地方更短促的理由。奈良或許是這樣的城市,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千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