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日

我跟落日對坐
娓娓絮絮低語
談到慷慨激昂處
起擁落日共舞
然後騎上他身體
一秒一秒一秒
直騁入黑海深處

——選自《適當的位置》


⊙時光是永恆的追隨者,而恰巧落日為光陰的坐騎。能夠騎上落日的身體,所到之處則光耀晃亮,因此即使到了幽暗的黑海深處,依舊如白日明亮。

詩人經由深刻的省思與「落日對坐」,「娓娓絮絮低語」反覆深談、比對「永恆」的要素。不是那種驕傲自大、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態度。也非一類自吹自擂、僅滿足於桂冠加身的井底之徒,詩人本身出入古今、精研理論,也深按諸多創作技巧,故敢放言高論。終至找到了自己的「適當的位置」。「談到慷慨激昂處/起擁落日共舞」「擁日共舞」、「騎日」的意象,是何等豪邁直爽的自信。

是啊!紮實成熟的自信所散發出來的堅毅美感,令人欣羨動容。詩的節奏由緩而急,終至慷慨激昂,與詩作的內涵若合符節,是此詩的另一特色。



切碎

我拔劍出鞘
把天空切碎

加一點胡椒
當豆花品嚐

——選自《適當的位置》


⊙乍讀此詩為其豐富驚心的想像力所震撼,天空竟能切碎,當成豆花來品嚐,這是何等奇妙的詩思呢!再三玩味,內心卻越覺沈重不已,辛辣的胡椒粉加入豆花裡,會是什麼樣的滋味呢?一首小詩竟能同時擁有這麼多的驚奇。

「拔劍出鞘」詩一破題,是何等的英雄氣慨,充滿期待的態勢。然而卻不見馳騁沙場保家衛國的身影,也非策身廟堂之上,獻出滿腹經綸之韜略,羽扇綸巾的模樣。拔劍出鞘只能對著天空揮舞,抒發一己之胸臆,這又是如何滑稽、諷刺且哭笑不得的場景啊!

心高志遠的詩人,懷著滿腔的抱負和崇高的理想,隨著時光一再地荏苒、蹉跎不已,歎無「用武之地」。最後竟然突發奇想地,把「凌雲之壯志」切碎,釀成豆花,加入辛辣的佐料,細細咀嚼。其間心路歷程之曲折、變化,可謂五味雜陳,難以盡述了。

詩分二段,首段展現「壯志未酬」的悲壯意象,末段則熔幽默、詼諧、自我調侃的況味於一爐,短短二十個字,張力緊繃,意蘊無窮。


月光

月光敲碎了玻璃窗
昂然走進來
在我書桌旁坐下
細讀盧仝的月蝕詩
哈哈笑出聲來
震落了一片屋瓦

——選自《敲門的月光》


⊙這一首擬人化的作品,不同於杜甫‧春夜喜雨詩中,模擬春雨的足履「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那般地謹慎小心。相反的,介紹月光的登門入室,用了「敲碎」、「昂然」、「哈哈笑」、「震落」等響亮的字眼來形容,月光小兒猖狂囂張的態度,簡直到了唯恐天下不知的地步。

何以致此呢?揣測其情境,約略有二種可能。一者、過於投入,欣喜若狂,以致於旁若無人。盧仝的月蝕詩,據說是敘述、暗諷宦官、小人干政,敗壞朝廷綱紀的詩作,由月光自身來看「月蝕詩」,所謂的和盤托出,稱心所言,故而欣喜若狂、旁若無人。二者、舉世皆睡,唯我獨醒。故敢於放浪形骸,如入無人之境。

不管何種情境,藉由「月蝕詩」,月光訪得知音,而作者遇著英雄所見略同的「伯樂」,兩全雙美。然而,熱鬧諧趣的氛圍中,自有一絲絲的寂寥淡出。




我拾起一捲夕暉
獻給仰臥西窗的


妻把它釀成微笑
不神秘經意地,還給了淡淡的


——選自《的第五季》


⊙由遠處—淡淡的天往西窗瞭望,這是一幅甜蜜的「春閨」圖。

「西窗」所引發的浪漫聯想,最著名的莫過於李商隱的詩作《夜雨寄北》「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西窗秉燭」的企盼,是許多人的想望。何況是與妻的呢喃呢!

故事發生在某個臨西窗的房裡,天邊晚霞的餘暉映照仰臥著的、妻臉上微微浮現的酡紅。霞光滿室,春意撩人。落筆於夫妻間情思的流動,含蓄婉轉、微妙細膩。然最可貴和高妙的地方,作者能入且能出,不以描繪夫妻間的閨中情趣為滿足,反而利用妻的微笑(會心的笑吧),不經意地將詩的張力延伸到淡淡的遠天……遼闊的留白,給讀者無盡的想像空間。

此詩的空間處理由近而遠,描述手法從細膩工筆到盡性揮毫,其情境由濃稠豔麗以致於清淡曠遠,一來一往,往返間詩思跌宕,餘味無窮。

(2003.10.31.不忍齋)